赫克依倒是大大方方上前寒暄了一番,看着对元酀关心亲热,实际也是因为在大王子那边站稳了立场才如此。
元酀却也没能清静太久,宴会主人和最后一批客人浩浩荡荡进了正厅,气氛热烈到了顶点。
大王子路过元酀身边时,还特意停了一会儿,嘘寒问暖,亲如兄弟,元酀十分自然地微笑回应,期思坐在旁边只觉得这场面十分精彩。
然而这只是个开始,当期思看见一身水红华服的金熙和一身金蓝礼服、从头到脚缀满了金玉环佩的金复,他意识到这个晚上该是不会平静了。
尤其是金复身后还跟着一身白衣的白悠。
高朋满座,人来得太齐了些。
主客齐至,大凉王大步进了厅内,一时间满座宾客恭恭敬敬起身行礼,绸锦流光、珠翠摇颤,煞是壮观。
今晚是大王子做东,大凉王便只是祝酒简言了几句,便又起驾回了宫,一来一去有些匆匆,却给足了在场人面子。
金熙和金复就坐在元酀他们旁边,金复殷勤地同元酀寒暄,又趁机把白悠支使到元酀身后,让他伺候着。
那雅尔节乱军被伏诛之后,情况混乱,阿思古直接让人把白悠送回了徒丹城,没让他见到受伤的元酀,期思还疑惑,白悠既然是元酀的人,难道还需提防,阿思古只说,白悠接近金复、投诚元酀皆是带着自己的目的,不算是他们培养起来的人。
白悠今日见了元酀,眼里一层薄泪,却恭敬克制,只说:“殿下没事就好。”
金熙公主恰挨着元酀,美丽的眼睛里不乏关切:“哥哥说殿下受了伤,此次多亏殿下,否则不堪设想。”言罢举杯,优雅地朝元酀敬了酒。
第81章 口舌
元酀客气地举杯,搬出他从不理会其意见的大夫来:“大夫不让饮酒,公主谬赞了,大家平安就好。”
金熙娇美的面上浮起淡淡红晕。
白悠将元酀几案上的菜都换过,只留下清淡的,金熙看在眼里,微笑道:“我哥哥手下的人,历来也就出了白悠一个这么伶俐的。”
白悠敛首:“公主过赞,应当的。”
金复在一旁笑嘻嘻道:“伶俐不管用,好在弘吉剌王喜欢,这最是难得。”
金熙的微笑无懈可击,只是看也没看金复一眼。
期思已默默地朝阿思古那边挪了一截,默默边吃边喝边欣赏这一出。
阿思古却扬了扬酒杯:“临潢城中都在传公主要和咱们弘吉剌王有良缘了,金复兄这是早早就和妹夫打成了一片。”
金复得意洋洋,举起酒杯回应阿思古,又十分暧昧地朝期思笑了笑:“良缘还得看大王的意思,不论如何,大家都亲如一家,这才好。”
金熙公主温柔地说道:“陛下圣意不可揣测,不过大伙儿相处无间,自然是很好的。”
期思汗颜,阿思古煽风点火,金复思路清奇,金熙公主的风度着实让人心疼。
元酀伸手把期思揽回到自己身旁,侧头轻声快速地问了句:“躲那么远?”
期思被元酀一胳膊又捞回了身边,比先前还近,好在这样一来旁边桌的金复就看不见他了,元酀那句话在他耳边留下低沉微沙哑的余音,他保持着微笑什么也没说,心想你身边硝烟四起的,总不能怪我。
元酀又回过头淡淡对金复说:“我这小师弟向来很招人喜欢,不过金复兄最好别总是看他。”
金熙公主和白悠同时看了期思一眼,金复闻言顿了顿,可看见元酀似笑非笑的神情和明确的警告意味,仿佛才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些事情,笑得依旧夸张,却有些惶惑:“殿下这么说了,那是自然。”
大王子在厅内应酬了一圈,过来坐在元酀对面,拿起元酀几案上的酒壶给自己斟满,举起杯子:“大伙儿聊的这么热闹,我看了也深感欣慰,都是一家人。”
几人都很配合地举杯,寒暄着将这酒饮了,不知情的人看过来,还以为大王子和元酀亲密无间如同兄弟。
“这小侍从……就是那雅尔节上跟着你的那个?”大王子瞥见了白悠,十分自来熟地问元酀。
元酀点点头:“金复兄的人。”
大王子笑道:“唔,那吐火罗的镯子,是不是戴在你身上?”
白悠恭恭敬敬跪下回话:“小人低微,不配佩戴那么贵重的宝物。”
大王子摇摇头,揶揄笑道:“瞧瞧,到底是弘吉剌王看中的人,东西给了你就是你的,没什么配不配的,莫折了弘吉剌王的青睐。”
金熙公主开玩笑说:“殿下对自己的人当真慷慨温柔,白悠说了喜欢,殿下就去赢来给他,气魄不凡。”
大王子摆摆手:“若父王给你们指了婚,到时别说镯子宝物,天上的星星弘吉剌王都会给你摘。”
期思有些疑惑,这又是哪一出,要往一家人上靠么?
元酀却笑笑:“公主身份尊贵,毕竟是女孩子,这种玩笑,殿下往后不要随便开。”
金熙公主坦然又嗔怪地说:“亲王说的是,王兄莫再这样打趣我了。”
可垂下的眼睫里到底有掩饰不住的涩然。
阿思古说:“大王子殿下的话最有分量,若想成就这段缘分,朝大王一提议,大王没有不同意的。”
大王子却摇摇头:“到底是大事,我不能凭私心干涉。”
金复和金熙看看他,大王子处处为自己打算,显然是不会帮他们拉拢谁的,尤其是元酀这样重要的人。
金复半真半假叹息道:“王兄母家好歹与我们至亲,若和弘吉剌王成了一家人,咱们都是真正的一家人了,但王兄行事先顾大局自然是对的……不过,到底有点遗憾。”
大王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岂会平白忍金复的酸言酸语?当即半笑不笑说:“你的小侍从都黏在弘吉剌王身边了,离一家人也不远,可见凡事凭自己努力也做得到,也不遗憾罢。”
金熙公主的好脾气也被逼到了极限,淡淡道:“王兄这话说得,弘吉剌王又不是好色之徒,白悠不过是个下人,有什么资格黏着人?”
白悠轻飘飘跪下,回道:“公主讲得对,小人卑贱,承蒙亲王抬爱,不论是镯子还是亲王的青睐,本就都不配得到,只是幸运了些,万不敢忘乎所以。”
金熙公主没想到这么一个下人竟真的恃宠而骄顶撞自己,漂亮的脸蛋煞白,冷冷看看金复:“哥哥当真会选人,会办事,把一个下人教得这么伶牙俐齿。”
金复却冲大王子又举杯:“没办法,王兄恪守原则不偏不袒,我也是为了大家情谊更深厚一分。”
眼看这一家人要翻脸了,阿思古不忘添把柴:“大王子殿下身份尊贵,日理万机,哪有精力管那些杂七杂八的?金复兄不该抱怨,该体谅才是。”
金熙公主淡淡道:“这话没错,咱们家比起大凉国运,只能算是外戚外人,王兄不该为我们分神。”
大王子不悦,也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快:“金熙你到底也是父王钦封的公主,这么说可不合适。”
金复嘲讽地笑笑:“王兄这么讲就生分了,金熙不光是徒有名号,到底有一半的血和王兄你都是金家的。”
阿思古看得津津有味,脸上的神色仿佛在呐喊:吵起来了!终于吵起来了!
期思在一旁看得心服口服,这么一家子,当真一点就着,元酀这个搅了浑水的人反而坐在自己旁边置身事外了。
元酀侧头看了看期思,见他饶有兴味的专注神情,觉得有趣,又转头说道:“大王子殿下设宴款待,既然难得聚在一起,就都是一家人,不需计较得那么多”,又流露出真假难辨的歉意说,“到底是本王的错,白悠懂事,我看在金复兄的良苦用心上对他好了些,反而逾了分寸,白悠就回去好好侍奉金复兄罢,好意本王心领了。”
大王子他们也不好再吵什么,只是这回一来,他的母家恐怕真正对他有了嫌隙。
不痛不痒聊了几句别的,话题一扯开,氛围表面上又恢复如常,大王子便到底是没把金家当回事,只觉得继承王位后,谁都是自己阶下臣子,轮不到自己屈尊降贵去笼络。
元酀安抚了金复兄妹几句,给足了两人面子,只不过他们回了家未必还愿意给对方面子。
话题一转移,大王子却又看着元酀身边的期思,若有所思片刻,兴味盎然道:“莫非是我先前看走了眼?如今看着,这位小兄弟才是弘吉剌王最亲近的?”
期思看了大王子一眼,保持着友好的表情,但是不说话。
金复抚了抚手指上硕大的宝石戒指,说道:“这是人家的小师弟。”
元酀瞥了金复一眼,金复恰好抬眼瞧见了,立刻闭了嘴,身上一寒。
大王子笑起来:“原来是你!”
期思知道他明白自己是谁了,也微笑道:“是我。”
“久仰,今日终于得见。”大王子举杯敬期思。
期思端起酒盏,隔空祝了一祝,便当作已碰杯了,两人各饮了一口。
“你胆识过人。”大王子说道。
期思笑笑:“运气也不错,能活着一睹殿下尊容,可见咱们很有缘。”
两人心照不宣,大王子手下数次险些夺了期思性命,这是无解的矛盾。
大王子又看看元酀:“说到底,咱们大伙儿都有缘分。”
元酀淡淡笑道:“缘分深厚。”
从这一刻开始,期思是决计不能在大凉出事的,否则大王子要赔的就不止十个八个阿史那达罗的脑袋了。
金复看着他们,有些疑惑:“王兄认识他?”
大王子瞥他一眼,仿佛在用眼神骂他蠢货,反问道:“难道你认识他?”
金复又看向期思,眼里的粘腻垂涎又掩不住:“当然,我们熟悉的很。”
期思笑笑:“金复兄怕是有误会,除却抢了我的房间,害得我半夜另找地方睡,咱们倒也没有太熟悉。”
金复一愣,片刻才反应过来期思的意思,他们什么也没发生?又看向白悠,白悠冲他点点头,无辜平静地说:“确实。”
金复感觉自己被耍了,回想之前种种,还真是没有任何记忆和证据证明他与期思那晚在一起,他懵住不说话,却又没法发作,他自作多情这么久,原来根本就没跟期思怎么样。
这回换做大王子感到奇怪了:“还真认识?”
金熙公主淡淡道:“看来是认识,只是恐怕哥哥记得不大清楚,得罪了人也不自知。”
大王子哈哈大笑,丝毫不给金复留面子。
金复脸都绿了。
第82章 质疑
随便又寒暄几句,大王子起身去应酬其他宾客,期思也松了一口气,这人说细心也不细心,说粗心却也不好应付,这回挑明了,他定会更加看好独吉鹘补,自己反倒不必提防太多。
这些天里最好的事情就是大家都处在微妙的平衡里,所以谁都不会轻易动作,反而轻松。
大凉的酒烈,期思饮了几杯,有些气闷,便起身去院子里透透气,元酀身上有伤,不便多动,要阿思古陪他,期思摆摆手示意没事。
出了屋子,期思便在屋后园子里走了走,清冽秋风吹散了酒意和嘈杂,他想到自己前几天才潜进这里偷秘信,今日就大摇大摆来做客了,不由觉得好笑。
园中不时有来往随从和宾客,期思站在安静的一角,听到身后脚步声离得很近,不像是路过。
还未回头,便听见清冷的声音道:“找他有事?”
期思回头,看见萧执背对着自己,将金复不动声色地拦在了三步之外。
他立刻明白怎么回事了,想必金复悄声接近自己,萧执恰好看见了,自然将他拦住了。
“你是谁?”金复显然被萧执的突然出现吓着了,又说,“我跟他当然有事。”
期思:“……”谁跟你有事了!
金复见萧执毫不理会他的话,有些急了,探着头看期思:“是不是我没来找你,你恼了?咱们不是挺好的吗?”
期思恶心得后背发寒,元酀的警告竟没能让他彻底打消念头,这人当真不知“识趣”二字如何写的。
他上前一步,示意萧执无妨,对金复冷冷道:“你醉酒乱闯,我留了你性命,已经是看在元酀的面子上,其余你自己肖想出来的东西,最好不要再乱说。”
金复的最后一丝幻想被打碎,沮丧又有些激动,上前要拉期思,萧执反手抽出沉水剑横在了他颈上,眼底深沉,不怒自威。
金复脚下一顿,一个激灵,算是清醒过来,后退了几步,看看期思,又看看萧执手中紧贴他颈项而动沉水剑锋,神色终归灰败下去,随即转身快步走了。
“他对你做过什么?”萧执收了剑,看着期思,眉头微蹙。
“什么也没做成。”期思有些歉意,他配合元酀给金复下套,本来没有告诉萧执,现在他肯定会不放心。
萧执打量期思的脸,大概有了猜测,摇摇头道:“方才应该直接杀了他。”
期思知道萧执太了解自己了,看出来金复对自己确实有冒犯,安抚道:“不,不用杀他,他活着就是作死。”
萧执闻言笑了,期思也没忍住笑起来。
“这段时间我脱不开身,让你在元酀身边是为了安全起见”,萧执说,“我希望这么做不是错的。”
期思摇摇头:“大可放心,你不相信元酀,但可以相信我吧。”
萧执想了想,点点头:“自然。”又想起来什么,问道:“大王子认出你了?”
期思答道:“嗯,我们算是正式认识了。”
萧执道:“这样也好,他既然知道,就不能再做任何小动作。”
回到屋内,晚宴也接近尾声,金复再没招惹期思,眼睛嘴巴都管住了,期思十分感激萧执,有时还是刀枪最管用。
宴会结束,白悠被顺势还回了金复身边,元酀一身清爽。
“你离间他们兄妹三人,是因为大王子煽动你们陛下给你指婚吗?”回去的马车上,期思耳边仿佛还嗡嗡回响着他们你来我往的冷言冷语。
“是,他想管的事情太宽了。”元酀半闭着眼睛靠在车厢内。
期思看他神色不大对,蹙眉问道:“怎么回事?伤口开了?”
一边靠过去抬手摸了摸元酀额头,确实微微有些热,比起他原本就偏高的体温还要热些。
元酀闭着眼抬手抓住期思手腕,将他拉到自己身侧,伸手勾住他靠到身边,低声道:“明天咱们就去弘吉剌部。”
期思被他箍在身边,不敢乱挣动,怕碰到他伤口,便调整了一个放松地姿势轻轻靠着元酀,笑道:“你这是被烦着了,要跑得远一点。”
元酀点点头,十分放松地半靠着期思:“他们这阵子会比较闲。”
“闲了就会绕着你没事找事,不是赐婚就是刺杀。”期思接道。
两人皆笑起来。
次日阿思古得知元酀要提前回弘吉剌部去,便有些遗憾:“这回不能跟你们一道去了。”
元酀说:“你叔叔要你入营?”
纥石烈一族也是大凉望族,阿思古的叔叔掌管督检司,向来主张要阿思古入他麾下,来日坐他的位子。
阿思古点点头:“我是不想在他手下,但也没法回绝,就先这样吧。”
期思说:“这件事上,你和江烜倒是有的聊。”
阿思古笑笑,问道:“江烜从昨天就不见人,跑哪里去了?”
“他原本就来去自在的,不见踪影反倒才正常。”期思说。
“在说我?”江烜悠哉进了屋子。
“还以为你又周游四海去了。”期思笑道。
江烜眨眨眼,说道:“这倒没错,我师父近日传了信,这几日我得去找他一趟,刚好元酀在,我就不守着你了。”
“宋赫师叔?来了大凉?”期思问道。
“嗯,不过我问了他,他说重逸师伯没来,否则你也可一同去见见他。”江烜道。
期思摆摆手:“你师父见了我师父恐怕要发愁。”
江烜笑笑:“他人没来,但好像东西要带给你,待我回来转交给你。”
萧执也来了一趟,看得出这些天他很忙,步履有些匆匆,到了廊下同他们打了招呼。
“今日就走?”他看看期思。
期思点点头:“来回十二三日,回来恰好随使队回燕。”
萧执倒是没意见,临潢是非太多,离开几天正好。
期思去拿元酀的药,这两天他已经彻底接手看着元酀喝药的任务,使得府里大夫侍从得以解脱。
期思走远了,萧执看着元酀,神情看不出喜怒,但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