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思站着缓过劲来,把衣服收拾齐整,理智才真正回来。
元酀不让他乱跑,是怕他慌张之下遇上金复的手下,不知元酀今夜是怎么打算的,或许金复的一些动作都在他预料之内。
坐在榻边发呆,只觉得来到徒丹城后,当真日夜未得安宁,不由苦笑。
未过太久,元酀回来了,身后跟着燕伋思,燕伋思一身黑色夜行衣,想必刚才打暗号提醒他们的人就是燕伋思。
多一个人在,总算不至于尴尬,元酀衣襟湿了大片,想必是浇了冷水,进屋便径自去取来衣服换了,燕伋思关了门,点亮灯火。
烛火再次亮起,元酀已经换了件单袍,站在那里看向期思,期思上一刻还在想事情,一身单衣,坐在榻边,隽秀的脸上神色微微有些茫然,唇红齿白,眼里映着烛火。
期思看看燕伋思,又看看元酀,方才的慌乱已经平息,他知道元酀是被动了手脚才失控。又想到金复试图冒犯自己时,自己感觉很恶心,可到了元酀这里却不同,一时间乱七八糟的思绪飘来飘去。
“金复和那个白衣少年还在我房间里捆着!他手下会不会发现了?”期思突然想起来,元酀本来是为了糊弄金复的手下,才逢场作戏,可金复的手下万一顺道探了他的房间,岂不是露馅了。
而后又反应过来,看向燕伋思:“你……”
燕伋思摘去蒙巾,弯眼笑道:“嗯,我处理了,别担心。”
第69章 顺势
随后他拿出一只小瓷瓶,取了一颗药丸递给元酀,元酀接过,什么也没问便服下了。
燕伋思又走过来,伸手探了期思的气脉,另从一只小盒内取了药给他。
元酀坐在桌边,左手手肘搭在桌沿,依旧是不经意间的气场逸散开,看着期思,柔和地说:“我低估了金复这货的胆子,本以为他派个白悠过来就到头了,竟然又是下药又是觊觎我身边的人,幸好你没事。”
期思摇摇头:“大家都平安无事就好。”
又问道:“你们把金复怎么处理了?”
燕伋思笑笑说:“你就不要回隔壁房间了。”
期思思忖片刻便了然,燕伋思这回是顺水推舟,把金复和他原本派来引诱元酀的白悠凑一起了,他的手下自然不敢叨扰金复的好事,不由哭笑不得。
折腾一晚上,谁也没料到最后是这样的情形。
期思问他们明天打算怎么办,原本明天一早,他们一行人就该将徒丹城交接给金复,直接启程离开,前往那雅尔大会。
“将计就计,暂且让他得意一阵子。”元酀漫不经心说道。
金复这人素日里沉醉于声色犬马,换做别的人,或许知道元酀的小师弟是谁,可他偏偏色字当头,做出得罪元酀又得罪燕国和晋国的事情,若他知道了,不知会悔成什么样。
这后半夜里,金复和白悠被放在期思的房间里,期思不能再回去睡了,元酀便和他去往驿馆,悄悄到燕伋思准备好的两间空房休息,燕伋思留下善后。
天光大亮,期思只觉得浑身散了架一样,三天里头有两天没怎么睡。
元酀已经回去谋克府,期思便不紧不慢收拾妥当,和驿馆里的元酀手下一起走。
江烜和阿思古出了房间,正好碰上期思,皆是有些惊讶:“昨天不是在谋克府留宿么?”
期思摆摆手,苦笑道:“路上慢慢解释。”
一行人到了谋克府,暂且走个过场,将徒丹城的事交给金复,便可启程。
期思进了府里,和阿思古、江烜一起径直去找元酀。
正厅内,元酀和金复相对于座上,看起来相谈甚欢,金复眼睛里笑意和得意简直要溢出
来,以为昨夜自己派去的白悠把元酀伺候得极好,两人关系也更坚实。
期思一看见这模样,也不想拔刀砍他了,只觉得好笑。
燕伋思在下首坐着,笑着朝期思眨眨眼,心照不宣。
元酀看见他们来了,站起来扬扬下巴道:“都来齐了,徒丹城的事情就交由金复兄,我们直接启程。”
金复连忙也起身,看见了期思,笑容里又夹带一层暧昧不明的腻味。
燕伋思清晨趁着金复云雨之后将他留在期思房间,将白悠放到了元酀房间。
起床后,金复便以为昨夜与他亲热的是期思,而期思早晨一时情绪别扭,暂时跑开了。又以为白悠真的完成了他交代的任务,取悦了元酀。
自是觉得与未来妹夫亲上加亲,大功告成。
期思见他那副表情,耳边宝石和浑身佩戴的黄金几乎都要得意地发颤,只得想笑又忍着。
金复十分关切地上前,问期思道:“昨夜招待不周,可有不适?咱们的缘分还长,日后要多见面。”
期思只好努力装作别扭又有点羞的模样,几乎实在装不下去。元酀过来揽住期思肩膀,顺势隔开他俩:“金复兄看来与我师弟很投缘,不过今日就不多叙了。”
金复连连点头,这才收回黏在期思身上的视线。
一行人总算离开徒丹城,往那雅尔盛会去了,期思在马背上开始犯困,便换到马车上蒙头大睡。
燕伋思给阿思古和江烜说了昨夜的事。两人脸上表情变换不停,最后又气又好笑,阿思古问元酀:“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收拾金复?小虞珂可是被他欺负得过分了。”
元酀垂下眼睫,漫不经心道:“早晚的事。”眼里划过淡淡怒意与厌恶。
燕伋思在一旁笑了笑,没说什么,他自然了解元酀,金复作出那样的事,在元酀的眼里,他多半已是个死人了。
期思一直睡到下午,江烜就在马车里守着他,期思醒来看见江烜百无聊赖擦着燕支剑,愣了一下:“怎么躲在我这里?”
江烜有些不自然地顿了一下,反而道:“你知道你睡多久了?我是怕你再出事,回去我叔叔扣我在丞相府藏书楼里待一辈子。”
期思一贯地醒来先迷迷糊糊静坐一会儿,不理会江烜奇怪的炸毛反应,他多半是到马车里躲燕伋思的。
晚上一行人便露宿在河边,架火打猎烤肉,赶路也热闹而愉快,期思坐在帐子旁,看他们在篝火边喝酒、跳舞、摔角,心里安稳又惬意。
阿思古喝了酒,照例将周遭人摔角胜了个遍,热得大伙儿一哄而上压住他闹腾。
元酀在不远处斜倚着,期思看过去,恰好他也看了过来,篝火明晃晃的融光照在他们脸上,两人目光交错,彼此略躲闪一下,复又大方相视,不约而同笑起来。
篝火和暗蓝的草原夜空、嬉闹人群作背景,看着期思端秀明朗的笑容,元酀突然觉得心里又什么东西微颤了一下,柔缓温热的情绪缓缓流淌。
元酀的生活简单又复杂,父母亲去世早,身边自小就是阿思古、燕伋思几个相熟的朋友,以及父亲手下可靠的部众们。
十二三岁时,弘吉剌部交到他手里,部族内几番残酷明暗争斗,他也都经历过来了,尊荣更加稳固。
唯独心之一字,总是留了白。
秋高雁回,深空星月闪烁,他想起小时候父亲静静坐在昏暗帐子里,醉了酒,喃喃念着母亲名字的模样。
“挚荒,你看——多少土地、多少城池,也换不回她了。”
一天多的时间,众人抵达了达尔罕草原,比起上一次经过时,这里又是一番新气象。
期思坐在马背上,远远就看见来往纷纷的车马,原本旷远的草原上突然充满了各处而来的人们。
隔一片就有栅栏帐子和车马队伍,围绕着那雅尔大会的场子,众星拱月。
其中最最声势不凡、华丽繁复的,自然是大凉王为首的一干大凉皇室权贵的帐子,尤以是王室的为甚。
——“金帐!”期思远远就看见众星拱月般被围在中央的一片灿烂金色,正是大凉皇族的营地。
江烜也难得遇到让他开眼的东西,失笑道:“真是金帐。”
元酀轻笑道:“是大王子的主意,三年前,他突发奇想,从那以后宫中来那雅尔节,就都是这个样子。”
“竟不是金复的主意?”期思忍不住笑道。
那一片金澄澄的帐顶,比色楞格河还要闪耀,比夕阳还要像真正的太阳,期思不禁稀奇,这位大王子究竟什么样子,难道比金复那一身的宝石黄金还要夸张。
元酀没有派人去通报,但早已有人注意到他们,消息传到大凉王那里,便派了人来迎接他们。
期思不想直接在这种时候露面,就随元酀部下去他们的营地,元酀和阿思古先去见大凉王。
到了元酀麾下弘吉剌部的营地,营帐齐整静肃,他的人此次被派来护卫大凉王,有任务在身,一切行动皆按军律。
营前的大旗上刺着神鹰白羽的图腾,正是弘吉剌部族徽,夕阳下随风猎猎飞扬,营中军士皆着黑色猎甲,高大周正,健壮勇武,举止皆一丝不苟地经过训练。
期思走在营中,感到肃杀的氛围,这支军队的气场太强大,不知元酀是怎么训出来的。
元酀的部下对期思和江烜很尊重,两人被安排到一间空帐暂作休整。
阿思古和元酀只是简单地和大凉王见面,不多时便回来了,却没进大营,命人传了话,让期思和江烜出来。
来来去去总是热闹的一群人,期思混在其中,低调些便不怎么引人注意,但他知道,大王子和独吉鹘补一定已经盯着他了,不过元酀麾下的弘吉剌部大军坐镇,他们在那雅尔节上根本不敢掀什么风浪,否则元酀先把他们的金帐掀掉。
萧执提前回到临潢,把使队内的眼线除去,此番随使队来,恰好和期思会和。
期思见了他,问道:“使队现在没问题了?”
萧执点点头:“已经清理干净了,独吉鹘补这次没来,他们知道这阵子没法动手。”
期思失笑,独吉鹘补这厮还真是张弛有度,知道没法冲自己下手,干脆不来,省得干瞪眼白着急。
独吉鹘补不在,这里就更没什么可担心的,重重保卫,皇室权贵尽数聚集,期思远不是别人找麻烦的第一目标。
想想他此番跟来大凉的借口就是想来那雅尔大会玩,竟真的是来玩了。
想到这里,期思这才恍然大悟,拽着江烜问:“你说那雅尔节好玩,明天就是那雅尔节第一天了,要玩什么?”
江烜哭笑不得,期思这一路曲曲折折,竟到了这里才问这些,便道:“美酒美人是不必说了,那雅尔节最好看的就是勇士间的比试,各个部族,千奇百怪的本领,最好看的摔角、马术、射箭,是很热烈的,夺得了头筹的人就风头尽出。”
期思听得心潮澎湃,阿思古不知何时凑了过来,笑嘻嘻道:“想不想看元酀上场?”又看了一圈,目光扫过江烜、萧执、期思和不远处吩咐手下的元酀,神在在道,“唔,要不咱们都上场?”
第70章 大礼
阿思古提议一出,期思、江烜、萧执、燕伋思纷纷看着他不说话,他挠挠头茫然道:“怎么了?”
燕伋思似笑非笑:“咱们都上场参加?”
阿思古呲牙:“对啊,那雅尔的所有头筹就都被咱们包揽了,不好么?”
期思笑道:“人外有人,哪里就这么厉害了?说不得天南海北的勇士里面就有高手。”
阿思古摆摆手:“你和江烜、元酀师出同门,元酀一人就能赢个遍,咱们一起上,铁定没有别人的份儿了。”
话虽如此,期思他们是不会在这里乱出风头的,几人说说笑笑扯着阿思古往不远处热闹的篝火人群,灌他喝酒去了。
次日便是那雅尔节的第一天,这一晚是彻夜的篝火狂欢,草原连绵而去尽是营帐的火把星星点点,以及篝火冲天的热烈。
一直玩闹到半夜,库莫奚人的美酒喝了不知多少坛,达尔罕的舞女纤腰和艳丽裙摆,落在眼里都重了影,众人才回去休息,草原上仍有呼喝划拳的吵嚷和琴声,那是打算彻夜狂欢的人们。
萧执要回到使队的帐子去,走时有些犹豫,看了看期思,又看了看江烜,欲言又止。
江烜脸上的笑僵了一下:“放心吧,大不了我在他的帐子外守一夜,独吉鹘补又不在,能出什么事?怎么总觉得我靠不住?”
萧执轻笑一下,期思也笑着拍了拍江烜。
萧执对元酀道:“就交给你了。”
期思失笑:“我又不是小孩子。”
江烜连连抱怨:“看,就是不信任我。”
燕伋思在一旁轻轻嗤了一声,江烜立时不说话了。
元酀点点头,看了看一旁被两名手下勉强扶住的醉醺醺的阿思古,道:“放心吧。”
萧执便回了使队的营地,其余人都住到了元酀的弘吉剌部军队营帐。
几人的帐子都在一处,元酀说阿思古喝醉了鼾声太大,把他塞进了最远的那间。
不必赶路,暂无挂心的事情,期思睡得安稳,反而起来很早,弘吉剌部军营彻夜轮值整片皇族营地,此刻已分派出去,维持那雅尔节上各处安全,营中便没有太多人。
期思出了帐子,随侍已候着,侍奉他收拾,直到收拾罢,其余人也没醒来,期思便问:“元酀也还在睡?”
侍从答道:“大人早已醒了,晨起布设检查营地安防,又有客人早早来找他,此时还在帐中谈话。”
期思见元酀忙着会客,便不打扰,径自让侍从找了一匹马,出了大营去纵马跑一阵子。
绵延的草丘和平原上零零散散着昨夜烧了彻夜的篝火痕迹,醉酒的汉子幕天席地而眠,再过一会儿,他们又会醒来,加入那雅尔的狂欢。
期思策马撒欢跑了一趟,在河边饮了马,回到大营,元酀仍在主帅帐中议事。
侍从将马儿牵下去,期思有些无聊,绕着主帐漫不经心溜达,经过帐门前,元酀的声音传了出来:“玩好了就进来吃东西。”
期思一愣,反应过来说的是自己。
“你不是在会客……”一进帐子,期思看见元酀坐在帐内主座上,旁边站着白衣清秀的少年,正是白悠,当即愣住。
“少爷。”白悠眉眼温顺,敛首给期思行了礼。
白悠从徒丹城那晚之后,就没露面,期思以为金复用完了他就把他放一边去了,没想到今天竟然跑到元酀帐子里。
这是把他送给元酀了?
元酀看着期思茫然的神情,眼里带笑意,说道:“他日夜兼程,今晨过来的。”
期思点点头:“嗯……那挺辛苦。”
千里迢迢投怀送抱,是很辛苦。
白悠站在那,不敢随意开口,只是温和地笑着,元酀道:“你先下去休息吧。”
白悠出了帐子,经过期思身边时,期思目光掠过他的脸,白悠立刻收回了打量期思的眼神。
期思还是站在那里,感觉莫名有些尴尬,元酀倒是冲他招招手:“过来,早听见你跑出去溜了一趟。”
侍从送来了热奶茶和点心,期思喝了口醇厚的奶茶,这段日子他已习惯这边的饮食,奶茶是越喝越习惯,且会上瘾的。
“你留下他了?”期思问元酀。
元酀嘴角轻挑起:“嗯,都跟过来了,总不能赶回去,金复八成会罚他。”
期思点点头,又说:“白悠其实挺招人喜欢,可惜跟错了人,被金复这么利用。”
元酀看了他一眼,说道:“不是他也会有别人。”
又道:“今日盛会第一天,启幕时我得在王驾身边观礼,要找我就同我手下的巡卫说。”
江烜今日一早起来,碰见阿思古一大早就跟元酀的手下练摔角。
阿思古看见他,上前要与他比试,江烜潇洒避开,指了指腰间燕支剑:“我只会这个。”实在不想与阿思古这如小山一般的汉子摔角。
燕伋思恰好过来,看见这一幕,停了步,不紧不慢抽出自己的长刀,淡淡道:“那咱俩来。”
阿思古和周围人拍手起哄:“好,你俩来!”
江烜:“……”
燕伋思手中弯刀如月,流过水一般的银光,极漂亮的起势,刀身恰遮住半张脸,露出的乌黑瞳仁静静看着江烜。
江烜拿他没办法,抽出燕支剑,身形依旧是素日里的慵懒,却已随时准备好接招。
两人同时出招,刀剑纷舞,叮然相触,身影化作一片纠缠的掠影,高手之间过招,便如电光一闪。
如此百招下来,江烜的剑和燕伋思的刀身同时相触滑错,并在一处便滑向对方,几乎同时抵住了对方肩头。
两人目光相对,江烜眉头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