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复手下一个中年人趁着席间一片融洽,殷勤堆笑,举杯贺道:“听闻陛下有意促成弘吉剌王和金熙公主的姻缘,这可是一桩美事。”
金复听了只是笑,不说话,手下众人倒是纷纷说起吉祥的话,赞同大凉王的意思。
这一番做派,显然是等元酀表态了。
可大凉王虽在给元酀的谕旨里提到这事,到底是没有真的指婚,元酀又并无联亲的意思。
元酀松松靠在椅子上,手臂搭在旁边,一手端起酒杯,冲金复举杯,淡淡笑着说道:“公主身份尊贵,这话怎可随便讲,陛下的旨意更是不能乱猜,咱们把事情办好,陛下自有英明决断。”
他模棱两可的两句话,将试探的眼神都挡了回去,金复手下的人互相交换了眼色,只是笑着附和。
金复一脸笑容可掬,拍拍元酀手臂,很是亲近地说道:“弟弟办事滴水不漏,谨慎用心,我都自愧不如。”
徒丹城刚刚肃清,金复来接手,元酀给金复面子,不驳回他的试探,是帮他在这里树威信,以免自己一走,金复镇不住场子。
金复却是只想试探拉拢他,若是这门婚事成了,弘吉剌部与大王子母家交好,他自然又能镀一层金光。
元酀在贵族子弟中一向出了名的不屑拉帮结伙,席间的和蔼亲善,着实让金复受用,仿佛明天就要多一个身份尊贵的妹夫。
舞乐声色缭绕,一名艳丽妖娆的波斯舞女盈盈上前,腰肢迤逦诱人,面覆轻纱,一双碧蓝柔情的眼视线不离元酀,到他身边侍酒,雪白的臂和一截露出的腰肢时而轻倚向他。
金复亲亲热热地凑到元酀身边:“往后咱们就当作一家人来相处。”
元酀不动声色,看了金复一眼,轻轻笑笑,那绝色的舞姬又靠近些,柔软纤肢向元酀身上寻找依靠。
元酀忍不住皱眉掩鼻,灰绿眸子冷冷瞥了那舞姬一眼,只是极微小的动作,发自内心的嫌恶却再直白不过。
舞姬一愣,这人的一双眼可比她漂亮,这幅不悦样子绝非假装,她的风情使她从未在男人面前受挫过,此时进退皆不是。
阿思古笑嘻嘻看热闹,同期思低声说道:“元酀最烦呛人的脂粉味,这女人,来之前不知在香料堆里泡了几天。”
期思简直都替那舞姬尴尬。
金复这人,别的会不会暂且不说,这方面没人比他明白,看见元酀这一道冷眼,立即明白自己触了忌讳,立刻一把拽着波斯舞姬的玉臂,将她拉入自己怀里,亲了一口,再一推,慷慨地把那美人推给了下首的亲随们。
众人一阵起哄喧闹,倒是解了这尴尬。
元酀反倒在一旁乐得看笑话,嘴角一挑,当真被金复这家伙逗乐了。
金复赶忙端杯给元酀赔不是,受手上的宝石晃来晃去。阿思古和江烜笑得扶住桌子。
期思看见那舞姬掩住委屈,强颜欢笑又顺从地讨好身边金复的亲随。
元酀那张脸是好看到极致的,那双眼更是摄人心魄,这舞姬露出一双碧眼来勾引元酀,算盘不落空才怪。
金复或许也意识到这点,于是剑走偏锋,立刻换了一道菜。
他缀着黄金和宝石的手拍了拍,屋外便进来一少年,赤足肤白,一身白纱袍子,身姿如竹,面容干干净净,秀美讨喜。
金复唤他进来就不再管,只是继续与众人推杯换盏。
那少年很懂事,径自上前,立于元酀身侧,只不卑不亢道了声“大人”,并不往上贴,斟酒、布菜、换碟碗,安安静静,分寸得当,偶尔询问元酀的意见。
元酀自然不会对这少年发火,打量几眼,便由这少年侍奉身侧。
“这家伙看来不蠢,这一手来的挺妙。”江烜玩味地笑了笑。
期思也觉得那少年着实讨喜,乖巧懂事地往那里一站,谁会厌弃他呢?金复也真是用心良苦。
虽则元酀根本没有表示出对迎娶金熙公主这件事的热情,这场晚宴也是很圆满的了,宾主尽欢,金复也是头一次跟元酀走得这么近,对今日一切都满意极了。
金复这一群人来了,谋克府几乎没什么房间空出来,元酀顾及大局,给足金复面子,让自己的人今夜去城中驿馆住,谋克府让给金复。
江烜和阿思古乐得远离这帮自视高人一等的家伙,散席就离开了谋克府。
元酀身份特殊,依旧住在府里,他不放心期思,坚持要把他带在身边,金复就安排了隔壁房间收拾出来给期思。
宴席开得早,散席时也不过刚入夜,期思回了房间,只觉得今天格外疲惫,又不想睡那么早,在房间里晃了晃,这房间恰是徒丹特斯哈小儿子的房间,屋内有书案,一副要培养出一位文人苗子的势头。
期思便随手抽了本书,靠在书案旁,半倚着窗翻翻书打发时间。
他的房间和元酀相邻,听见一阵脚步声,随后是走廊上愉快的交谈——是金复趁热打铁,又来找元酀套近乎了。
金复没停留多久,谈话内容也是听不甚清楚,可是临走前,期思听见一个清亮温和的声音说了句“大人放心”。
或许是音色好,这人的声音格外清楚,期思想了想,该是那宴席间“力挽狂澜”的白衣少年无疑,这时间跑来,不知要干什么。
元酀的房门关上,走廊恢复了安静。期思翻着手里的诗集,看得心不在焉,昏昏欲睡,恍惚间又想起留下来的白衣少年,好奇他来找元酀做什么。
双目半阖的时候,早晨燕伋思和江烜在房间里的画面不知为什么突然闪现了一下,电光火石,期思陡然坐直了,一下子惊醒,堪称后知后觉。
江烜的话回荡在他脑海中,期思倒吸一口凉气,不会吧?趁热打铁的美人计?
随即喝了口茶压压惊,觉得自己犯困,实在是想多了,这荒谬得很。
夜色漫漫,期思独自在房间又左晃晃右晃晃,实在无聊,人一无聊就胡思乱想,越想越疑惑,终于忍不住出了房间。
走到元酀屋门前,期思想开口,又想起来早上撞见江烜和燕伋思,心里有了阴影,怕真的有什么尴尬场面,自己岂不是多管闲事。
屋内却先开口了:“谁?”
元酀声音清明,带着些懒意。
期思立刻回道:“我,我……那个什么……”
屋内轻微的脚步声,随即房门打开,元酀漂亮的眸子看着期思,带着淡淡笑意:“怎么了?直接进来不就行了。”
期思跟他进了屋子,左右看了一圈,没有别的人。是自己听错了吗?
元酀坐在凳子上,提壶给期思倒了杯茶水,抬眼看了看期思,见他嘴唇微抿,明亮的眼睛里有些警觉,巡视一般看着他的房间,不由觉得有趣:“怎么,心不在焉的?”
期思立刻收回目光,摇摇头:“没有。”
期思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只觉得气味香甜,入口又没有甜腻,这茶好生别致。
“白雨茶,前些年东边小国的贡品里见过,金复不知哪里搞来的,这茶也不错。”元酀修长的手指在桌边轻敲,随意地靠着椅背,目光不知看向何处,混血的面容在烛火下俊美得甚至有些妖异。
期思轻抚着茶盏点点头,看元酀似乎在思虑什么,问道:“咱们明天就走了,这徒丹城里还有未办的事情吗?”
元酀收回目光,起身去取了药箱和热水,放在桌子上,朝期思抬抬下巴,示意他把上衣松开,给他换药,说道:“这里倒是没什么事,岱钦今天给我传了信,不知是谁放的消息,临潢到处在传,说陛下要指婚,要我娶金熙。”
期思松了衣袍,将肩膀伤口的地方露出来,使劲扭头去看,却看不全伤口的状况。便回头趴在桌子上,侧过脸看着元酀修长的手指摆弄桌上药瓶和巾布,问道:“唔,莫不是金复传的?看他今日喜气洋洋,不知道的以为成亲的是他。”
元酀将巾布濯了遍水,一眼瞥见期思乖乖巧巧伏在桌案上,侧脸温润如玉,衣袍褪下露出肩颈处流畅的线条,只是肩膀后伤口处绑的巾子微微渗着淡红,心里平静下来,蓦地一柔。
除了旧巾子,将期思柔软的头发拨到肩侧,元酀一边清洁伤口周围,一边答道:“真是他干的也就好办了,我猜另有其人,不知是在试探谁。”
期思知道他是指大凉王,只是此处人多耳杂,不好议论:“过几日就都在那雅尔大会上聚齐了,到时八成能弄清楚。”
“不错,我正是这么想的。”
跟元酀聊了一会儿,乱七八糟的思绪也都散了,期思回房间便沉沉睡去。
夜里微凉,期思只觉得有冰凉的东西划过脸旁,眼睫颤了颤便醒来,不知是什么时分。
一睁眼,却见榻旁坐着一人,背着暗淡月光看不清,那人的手还放在自己脸旁。
期思一下子坐起来,要抬手出掌,却被那人一手按下,只觉得身上很乏力,竟被那人扑倒在榻上,随即被紧紧压制住。
第68章 算计
期思一时未防住,那人压制在他上方,扑面而来的酒气让期思皱眉。他两手按着期思手腕,期思感觉到他手上坚硬冰凉的宝石和黄金。
那人欺身下来凑在期思耳边喘息着说:“我可惦念你一整天了。”
“金复!”
期思只觉得胃里犯恶心,不知金复给自己动了什么手脚,身上略无力。
但他显然低估了期思的修为。
“再唤几声,这声音也好听得紧”
未等金复的污言秽语说出口,期思猛一蓄力,提膝狠顶他小腹,腕上一旋,闪电般扣住金复的喉咙,翻身按住他。
金复给他动手脚时,必定是看他形貌细致文气,把他当成普通少年,未料他一身功夫不俗,那点小动作根本不足以对付期思。
“下作玩意!元酀就在隔壁,你不想想后果?”期思念在他身份不同,又是特殊时期,没直接下重手。
“元酀?哈哈,他正跟白悠翻云覆雨呢,可顾不上多管闲事……他们乐他们的,咱们玩咱们的……”
金复被期思制住,依旧探手来摸期思的脸,嘴里胡言乱语。
白悠,便是那宴席上顶替了波斯舞姬去伺候元酀的俊秀少年,元酀怎么会……
期思听他这话,眉头皱紧,反手便扯下金复的腰带,将他直接反绑了,一记手刀击昏他,扔到地上。
期思起身出门,院子里无人,四下静得出奇,旁边房间却有细碎动静传来。
他只穿了一身单衫,被屋外凉风一吹,立刻又清醒几分,身上乏力感却一时褪不净。
奔到元酀屋门前,抬手要推开门,屋内桌凳轻撞声和少年低声细语却让他僵住了手,背后发寒。
想到早上江烜和燕伋思的事情,他突然很茫然,金复对自己是唐突无礼,元酀跟那白衣少年白悠,会不会是两厢情愿……
随即清醒过来,无论怎么说,元酀也绝不会跟金复送去的人发生什么。
期思犹豫了短短一瞬便一把推开房间门。
屋内没有烛火,月光洒了进去,元酀皱着眉头站在房间内,那白衣少年被他扼着手臂摁在桌上,不得动弹,口中半是隐忍的啜泣,半是低声恳求。
期思站在门口,元酀转头看见他,声音沉沉道:“把他弄走。”
期思便什么也没问,赶忙上前,元酀松了手转身走开,期思将那名叫白悠的白衣少年带到自己房间去。
少年不住挣扎,期思只得匆匆把他也绑起来,手上找准他穴位,在他颈后干净利落用力一捏,少年便也失去意识。
期思看了眼自己房间里五花大绑昏迷的金复和白悠,简直头昏脑胀,赶忙又折回去看元酀。
元酀房间的门还开着,期思怕有金复其他手下在附近,进屋关了门,适应了一下黑暗,往桌边去点烛火,问道:“你没事吧?”
元酀道:“无妨。”
期思抹黑走到桌子边,拿了火镰,又去摸索着找烛台,却因身上乏力未退,膝盖一下子撑不住劲,肋骨在桌沿狠狠磕了一下,几乎痛得冒泪,失去了平衡。
元酀夜里目视极佳,立刻牵住期思手臂扶他,他直接摔进了元酀怀里。
期思扶着他肩膀找回平衡,想要站起来,元酀却几不可察地呼吸一滞,揽住期思的手臂没有松动,反而收紧三分。
两人皆是一身单薄的单衫,这么贴在一起,肌肤温度直接透过衣衫,元酀胸膛和手臂有力的肌肉触感清晰之极,期思一下子不敢乱动:“元酀……你怎么了?”
元酀声音微哑,压得极低沉说道:“别动。”
期思只好保持着这个姿势靠着他,又想起自己本来要点灯,就试着伸手去够桌上烛台,元酀却道:“等等。”
期思乖乖住手,两人呼吸交错可闻,元酀体温高,期思被他身上的温度和气息包围着,脸发红,好在一片漆黑看不见。
短短的静止,两人却心里千回百转,安静之中,元酀仔细凝神去听外面动静,期思猜他在等什么,就静静保持着姿势,也不开口。
就这么被拥抱着,数着元酀的心跳不知等了多久。两人皆听到屋外一声短暂鸟鸣,是他们一贯约好的暗号之一,不知外面是谁在传信。
元酀轻轻叹了口气,道:“点灯。”
期思按他说的,伸手去够来烛台,点上了灯火。
暖黄盈跃的火光乍亮,期思还没开口,元酀直接起身,就势将他拦腰一抱,大踏步走到榻边,将他轻放在榻上,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迅疾得让期思来不及反应。
期思:“……”
屋内被那一方灯火照亮,元酀俯身在期思上方,手臂撑在他头两侧,身体几乎贴着他,雄性的侵略感十足,期思被惊得屏住呼吸,张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元酀。
元酀也垂眸看着他,灰绿的瞳子极美,却泛着淡淡血丝,脖颈一层薄汗,期思这才注意到,元酀有些不对劲,似乎忍着巨大的不适,不知金复给他动了什么手脚。
“元酀……”期思轻轻开口,有些担心元酀的状况。
气息拂在元酀颈间,元酀身上僵了一下,随后埋首于期思颈间,他一手握着期思手腕,一手覆着期思脑后,在他耳边低声道:“等一会。”
窗子边传来几不可闻的动静,元酀立即转头沉声道:“谁!”
外面再无动静,他弹指熄了烛火,屋内恢复了黑暗和寂静。
期思已经恢复了理智,明白这是在给金复手下的人作戏看。
元酀侧耳听了片刻,确定来打探的人已经离开,便撑起手臂,一侧头,唇和鼻尖却轻轻蹭过期思的脸颊,轻柔的一触,两人皆是一僵。
期思感觉到元酀呼吸明显在变得粗重,握着自己手腕的修长手指也在无意识加力,一时顾不得细枝末节,试着用另一手撑起身子,想要坐起来,低声而有些焦急地道:“怎么回事?”
忽又想起被金复派来房间里的清俊少年白悠,闪念间联系起来,突然反应过来,元酀很可能是被下了催|欲的药。
可已经晚了,期思一挣扎,两人反而贴得更近,简直是火上浇油,元酀当即半叹息半闷哼了一声,覆在期思脑后的手如蛇一般迅速沿着他的颈侧一路向下,修长的手指在他腰上紧缚,整个人嵌着期思的身体压下来。
期思脑子里电光火石间闪过一千个念头,最后变成一片空白炸开,只觉得元酀的指尖带着一股激流,他动弹不得。
元酀的鼻尖在期思颈侧和脸颊亲昵地蹭过,唇上带着异样的热度,掠过他的下颌与耳畔,期思轻轻闷哼一声,身体却被元酀下意识用巧劲锁着,根本挣不开。
这下他明白一个道理,元酀失去理智时,一定不能靠近他,因为根本打不过。
元酀指尖灵活地解开了他的衣带,一划便散了期思的单衣,埋首在期思颈侧,唇又落在他的肩膀。
期思肩后的伤口在你来我往的挣扎中被触痛,开口焦急地唤道:“元酀!清醒点,絷荒!”
神志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的元酀蓦地动作止住,僵了瞬间,理智冲破了药力,立即松开期思退开。
期思也立刻起身跳下了榻,站在那里面对着坐在榻边的元酀,昏暗之中倒是减缓了尴尬。
元酀站起来,直接大步走向门外,经过期思时,微沙哑地开口道:“别乱跑。”随后就出了屋子。
期思站着缓过劲来,把衣服收拾齐整,理智才真正回来。
元酀不让他乱跑,是怕他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