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他们之间常有拼图比赛,他保持着全胜纪录,他们还一起拆装玩具,组合模型,每每看到她“你好厉害”的眼神,他就想,自己得一直厉害下去,这样她就会一直这么看着他。
她看着他的时候,他会觉得自己是真的厉害,比别人夸他的时候都要厉害,充分满足了他男子汉的虚荣心。
至于两人的关系发生质变,是因为一只狗。
那会,爸妈带他回安市看望爷爷奶奶,两天后回来,回来是下午,他去找她时,看到她一个人蹲在她家的狗屋前。
戴家养了一只通体雪白的萨摩耶,取名“小白”,他知道她很喜欢那只狗。
不过目前来看,狗似乎不见了。
“你蹲在这里干什么?”他上前问。
让他没想到的是,那张脸转过来,嵌在上面的眼睛红红的,鼻尖也红红的,见到他,委屈地抽噎了一声。
“小白不、不见了……粑粑麻麻找……找不到……不找了,我找、找不到……”她边哽咽边解释,红色的漂亮裙子拖在地上,沾了尘也不在意,可见有多伤心。
他看不得她哭,迅速对她的话进行分析求解,提议:“那我带你去找它。”
“真的吗?”问的时候,两只大眼睛和刚安上的灯泡一样亮。
“真的,你别哭了,好丑。”
大概知道“丑”不是个好字眼,前面还加了个“好”字,可见不能更丑,那张脸再次变得委屈,睫毛上沾着的一颗泪摇摇欲坠。
别是又打算哭了吧?
他把手插进兜里,脸上微微不自然,“也没有好丑啦,就一点点丑,所以你别哭了。走吧,再不走,天就要黑了。”
说完,他率先跨出几步。
“等、等一下,出去要跟粑粑麻麻说。”
他头也没回,“温姨一直在窗边看你,我们出去她看得到。而且我们就在小区找,都是认识的人。”
“哦……那你、你等等我。”软软的嗓音追着他。
啧,爷爷说的没错,女人就是麻烦。
不过他站在原地,等她跟上。
小短腿迈了几步,至他跟前,她伸手,“我们拉手,你好快。”
他忍不住在心底又“啧”了一声,到底还是不情不愿地伸出手,握住她的,那手很小只,比他的还小,软软的,滑滑的,手感也挺好,他就勉为其难地拉着吧。
这一找,就找到夕阳西下。
四条小短腿几乎踏遍了整个小区,结果一无所获。
最后是她结束了这场徒劳无获的搜寻,“我们回去吧,小白有可能回家了。”
回到家,小白自然没有回来。
她木木地站在狗屋前,红色裙子有点脏,上头的蝴蝶结耷拉着,也像是接受了小白不会再回来的事实。
他绞尽脑汁,想出一句:“还有很多小白,你可以再买一只小白。”
当时她并未反驳小白的独一无二,只是摇着脑袋,“不要了。”
小小的身体慢慢下蹲,“为什么会这样呢?它们为什么到最后都会不见呢?爷爷家里有一只老猫咪,也一下子就不见了,我不喜欢这样。为什么不能一直在一起呢?”
她明明没有哭,可他就是能感觉出那份伤心,他居然也觉得很难过,学她的样子,蹲到她身边,一句话脱口而出:“我不会一下子不见,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的。”
“真的吗?”她迟疑地侧过头。
他微赧,“当、当然是真的啊,我们是朋友嘛,朋友一生一起走,而且骗你又没有模型送,我干嘛要骗你?”
她歪着头想了老半天,像是想通了,终于笑开,“那我们拉钩钩。”
“幼稚。”
见她转眼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他皱下眉,还是把小指伸给了她。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变变就是猪八戒。”
他已经忘了那天的背景,就记得她露着糯米牙的笑,在他眼前,和那两只贴在一起的手一样,晃啊晃的,晃眼得要命。
勾完小指,她竖起肉乎乎的大拇指,贴住他的,花瓣唇翘起弧度,“说好了,一百年不许变。”
“嗯。”
像是怕他反悔,在他转身打算回家时,一只小胖手捉住了他右手的那根小指,轻轻地、恍带小心地摇了一下,“你不能反悔哦,我们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知道了,啰嗦。”
他并不知道的是,有些话一旦脱口,就是一辈子的事。事实上,那时候哪里有什么复杂的心思,只是看见小伙伴失落,下意识地安慰她罢了。
只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从很小的时候就珍视她的情绪,明明戴叔和温姨都不陪她找了,他依旧陪着她做了一下午的无用功。
珍视比起重视,多的是独一无二的属性。
******
再后,两人上幼儿园,在同一个班。
能和她从早待到晚,他还挺高兴,让他忧愁的是,她是真的很爱吃,比吃更喜欢的,是睡。
他不想承认,有很长一段时间,自己是这么记录时间的:
戴殳没拿正眼看他的第一天……
戴殳没拿正眼看他的第二天……
戴殳没拿正眼看他的第三天……
而比这件事更忧愁的,是他发现洋娃娃在班级里相当受欢迎,尤其班里那些男的,见了她,比见到玩具还要兴奋。
其中就有一个不长眼的,班级演小话剧那会,在看到她穿公主装后,争着抢着要当骑士,他会让那个男的得逞才怪。
没想到小话剧后,那个男的还不死心,趁她睡着的时候,亲了她的脸!
他二话不说,上前就是一顿暴揍。他在安市的时候就是小霸王,轻易不动手,一动手必下重手,那天被惹毛,直接把那人打成了猪头。
脑子里就一个念头:敢动我的洋娃娃,你小子活腻了!
后果无外乎批评教育,以及被爸妈用戒尺打了几下手心。
伤口是她处理的,一整瓶酒精倒在手心上,疼是疼了点,不过看她紧张的样子,他莫名觉得受用,本来想自己是男子汉,疼也得忍着,这下干脆不忍了,哇哇地乱叫。
她果然更紧张,就差掉眼泪了,捧着他两只手,不停地给他呼呼,呼几下,眼眶红红地问一句“痛不痛”。
他惬意得就差学爷爷翘二郎腿,觉得偶尔有这么一遭,也不错,至少,她拿正眼看他了。
最重要的事他也没忘,就是告诫她今后不能和任何男生玩亲亲,无论是她亲别人,还是别人亲她。
“书上说了,亲亲会有小宝宝,有小宝宝,你就要把好吃的好玩的都让出来给他。”他板着脸,一本正经。
“我知道啊,粑粑说了,不能亲的。”她一脸懵懂,“可是,上次我们亲亲了啊,所以,会有小宝宝跑出来吗?”
他更加一本正经:“书上还说了,不知者无罪,就是说,在不知道的情况下亲亲了,是不会有小宝宝的。现在你知道了,就不行了。”
“哦……”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算起来,这应该是他人生中的首次家庭教育,看来,成功了。
这一年,他们五岁,生活平静、偶尔有那么一点波折。
而所有的波折都聚在了六岁。
六岁那年,戴家到安市做客。
爷爷早年崇道,最嗜岐黄五术,他的名字就是他老人家的手笔,他老人家还有一个至交好友,是个“大师”,精通八卦。
看他们两个小的玩得好,两个老的不安分,给他们的前程各算了一卦,他的是大吉,而她的是凶相,那位“大师”更直言她可能活不过二十岁,他差点没扑上去和其拼命。
两人的姻缘,也就没有算下去。
在此之前,他一直对这些卦象命理嗤之以鼻,唯独给她算的这一卦,他一直印在脑子里。
尤其之后还发生她差点被抱走的事。
事情是他发现的。
那个男的是戴叔的朋友,他老早就注意到他,因为那个男的对她特别好,他经常逮到那个男的目光黏在她身上,那种目光,他觉得非常不舒服。
所以他告诉温姨,只要那个男的来戴家,一定要告诉他,他的说辞是喜欢这个叔叔,其实就是想玩盯梢。
那天就是温姨通知的他,他到戴家,正好看到那个男的背影,抱着她,疾步往小区外走。他追上去,那个男的解释天太热,想去前面的百货店给她买迷你电扇,解释完,径直走了。
大太阳下,他看到她靠在那个男的肩头,眼睛闭着。
不对劲。
她睡觉不喜欢光线,更何况是这么强烈的阳光,不该睡得这么熟。
他一路跟着,叫她:“戴殳!戴殳!”
见她不应,他扯那个男的裤腿,“叔叔,她好像睡着了,我们先带她回家吧。”
那个男的一开始还是一副笑脸,后来被他缠得烦了,一脚把他踢开。
大热天的中午,户外少有人影,他想跑回去找戴叔温姨,可不远处停着的一辆黑色轿车让他心生警觉,他记得车牌,是那个男的的车。
而其目标,根本不是百货店,正是那辆黑色轿车。
怎么办?
他唯一的念头是不能让那个男的靠近那辆车,无计可施之下,他冲上去对着那个男的又是咬,又是捶,最后干脆抱住腿,用了自己最不喜欢的方式——大吼“救命”。
“小子,你再叫,小心我宰了你。”
他自顾自扯开嗓音,“救命啊,有人要抱走我妹妹,还说要宰了我!救命啊!”
周围渐渐聚拢指指点点的群众,那个男的连甩数次大腿,没把他甩下来,也急了,揪住他的头发,把他掀在地上。
他爬起来,继续抱,继续吼。
最后她不知怎么的就醒来了,看到他灰头土脸,破天荒地嚎啕大哭起来,一边骂“坏叔叔”,一边挣扎着要下来。
庆幸当时出去买酒回来的戴叔正好经过,那个男的见没机会,迅速找了个借口溜走。
在他的坚持下,长辈带她去医院做了检查,检查结果是,的确服用了少量安眠药。
给她看诊的老医生还说了一句让他印象深刻的话:“小女娃体质弱,经不起折腾,你们这些做家长的,马虎不得啊。”
出来医院,他问温姨什么叫体质弱。
温姨注视着怀里已经陷入熟睡的她,突然握住她手,似玩笑又似认真地打了下自己的脸,“都是妈妈不懂事,可怜我的宝宝了。”
“说什么傻话。”一旁的戴叔眉心紧皱。
“本来就是嘛。”话落,温姨转身蹲在他面前,笑眯眯地问他:“易易,你喜不喜欢妹妹啊?”
他猝不及防,僵硬点头,“我们是朋友嘛。”
“那姨姨可以拜托你照顾妹妹吗?易易真的很聪明呢,刚才要不是易易在,妹妹说不定就被坏人抱走了。妹妹她要多吃饭,多运动,才能健健康康长大,她是姨姨的宝贝,姨姨不在她身边的时候,就会很担心她,要是有易易照顾他,姨姨肯定就不会担心了,所以,可以拜托你照顾她吗?”
这么多“妹妹”、“姨姨”和“易易”,他听明白了,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我和她是朋友,朋友要讲义气。”
大概是他严肃的脸色逗乐了面前的长辈,后者握住他一只手,与她垂下的那只小手一并裹在掌心里,“那我就把妹妹交给你了。不要轻易放开她的手哦。”
他郑重点头,手心里是和他拉过勾的那根小指,他紧紧地攥住。
而她仍然安静睡着,在大人的臂间,呼吸微微,更加显得伶仃,那个“大师”的话就那么突兀地冒了出来。
他第一次意识到,他心心念念的洋娃娃或许真的会消失不见,而他不想她消失。
长大的愿望瞬间变得迫切。
他是男子汉,温姨让他照顾她,他不能和今天一样,只能靠吼,只能靠大人的帮助,他要变强。
他想保护她。
第83章 周易番外(下) 。。。
这之后; 他去学武术,学网球,提高力量; 从小学开始; 他又开始练习长跑,提高耐力。
上小学后,他们还在同一个班,有大把的时间待在一起。
他发现了一件让他非常不爽的事——她会“欣赏”了,且都是对异性的欣赏。
二年级的时候,她喜欢《足球小子》里的大空翼,他很是不解,一个娘里娘气的小白脸; 有什么好喜欢的?
在周少爷的观念里,他自己放个屁都是man气冲天,除他以外的男生,统称为娘炮。他压根没有意识到; 论肤白貌美大长腿,自己绝对是个中翘楚。以至于后来他统领绿茵场; 被小伙伴誉为“神射手”,成功将她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他仍旧没有意识到; 自己是误打误撞,走了曲线救国的道路。
四年级的时候,她某天跟他提了一句; 觉得隔壁班的班长成绩好,运动好,还很有绅士风度。
他在心里“呵呵”,又一个娘炮!
于是,奥数比赛,碾压;英语演讲比赛,碾压;跳高,碾压;百米跑,碾压。
什么都比不过他的娘炮叫成绩好,叫运动好?
那个时候,他还不懂这种泛着酸的心情叫做什么,就单纯地不想她把注意力分给其他任何男生。
直到初一,她表姐突然找上他,要他助攻去追堂哥。
条件是一张照片。
他应下了。
因为这张照片,某些潜意识从此钻出水面,成为意识——他想抱抱她,想亲亲她,以及,更多。
那段时间,他变了,她没变,照样没心没肺,不睡则已,一睡休眠;他只能竭力不去打破两人之间的平衡。
而这个节点又很快在初二被扭转:她来亲戚,晕倒在操场上,他看到她校裤上一大滩的血迹,有那么一瞬间,天旋地转。
后来听医务室老师说她“长大了”,他还没悟过来,是靠张年年提点,才明白这个“长大”的含义。
原来,是长大了。
当天放学回家,她第一次显露出女孩家的心思,教室里人都走光了,她还窝在座位上不肯回家,他没那么细腻,勾着她的书包带打算提她走。
要不是她脱下校服围在腰间,他还想不明白她到底怎么了。
最后她腰间的校服换成了他的。
一路上,他在前面走,她在后面跟。途经一家奶茶店,那会奶茶店还没遍地开花,对于学生党而言更是奢侈品,他知道她一直垂涎欲滴。
想起校医说的“要注意保暖”,他让她等一下,进去买了杯丝袜奶茶出来。
接奶茶时,她的表现堪称奇怪,动作扭捏,眼神闪躲,他瞥见她脸上的一小团红晕,暗想,应该是夕阳照的吧。
转念一想,不对,她是背光的。
那她这是……害羞?
此想法一冒头,周易向来高速运转的脑子瞬间当机,而后,一连串念头跟着冒了出来:也就是说,她真的在害羞?好、可爱……那他是不是也配合她,害羞一下?脸上热热的,难道他已经在害羞了?不可能,害羞是娘炮才会做的事,他怎么可能害羞呢?肯定是夕阳照的!
胡思乱想的后果是,接奶茶时,两人的指尖不经意相擦,她闪速缩回,同时刻,他心不在焉地抽回手,“咣当”一声,奶茶应声落地。
他瞪着那滩棕色液体,火速转身,“我再去买。”
她则是愣愣点头,俯身拾起奶茶杯,“我拿去扔掉。”
在店里等奶茶,他假作无意地把视线投向店外,不意她就站在垃圾桶旁,直直地望着他这个方向,被逮到偷觑的视线,又光速低头,光盯着自己的脚尖看。
那天也有夕阳,红彤彤的,很美。
照这个情节发展下去,或许,他们初中就会在一起。
可惜有人不让。
就在这之前,实验中学出了学生在厕所流产的事件,闹得很大,而他们两个还没早恋的引起了李简的注意,李简的注意直接关系到……戴叔的注意。
长辈语重心长,“小易,阿殳不比你,她心思不多,现阶段你们最重要的还是学习,我是希望至少高考前,你们能够专心学习。”
他听了吗?必须听,因为戴叔摆出的是父亲的姿态。
至于这个父亲爱他的女儿吗?答案是肯定的。
有件事他一直记在心底。
这件事发生在小学。
某天课间,戴叔突然出现在教室门口,当时她应该去了厕所,他从办公室交完作业本回来,正巧撞见长辈在往教室里张望。问起原因,原来戴叔收到一条诈骗短信,声称“你女儿在我手上”,他不放心,亲自赶来学校一探究竟。
这类诈骗短信在他们那会已经不稀罕,按理,戴叔不可能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