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家境,她从未自卑过,人都有劣根性,她当然羡慕过别人,但也仅此而已。
那天她明白了,真正的自卑感,并不产生于别人拿你和他作比的时候,而产生于你拿别人和自己作比的时候。
他的父亲不愧叱咤商场,从头到尾没提一个“分”字,反而是她沉不住气,提了要“分”。
事情经过这么多年,再经当事人陈述,已经分辨不出情绪,靳任斯心口依旧闷闷疼,“对不起——”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她到底有多骄傲。
“不需要的,今天我说出来,只是为了让你知道,之后会发生那件事,我也有错。”
阴天的夜,室内光线少得可怜,眼前的黑暗一层累一层,迭迭荡荡,姚巾帼觉得眼睛难受,闭起眼,“其实,就算不发生那件事,我们也不可能在一起。你应该不记得,但我记得,那晚你问得最多的问题是我怎么这么快又搭上一个。”
“别说了。”靳任斯俯身覆住她的唇,不想她再说下去。
在一起这么多年,对于高中那件事,他们一直心照不宣。他没敢和她说,那天他没有喝醉,只是借酒醉做了一直想做而不敢做的事,并且做尽做全。
他知道她不舒服,红的血、白的脸都说明她不舒服,甚至痛苦,可他刚看见她和其他男生模样亲密,他受不了。
当初她答应做他女朋友的时候,他有多满足,那个时候的他就有多恐慌。从什么都有到什么都没有,他唯一的念头是掠夺、竭尽全力掠夺。
“当年是我错怪你。”他话里含着难掩的歉意,哪怕知道没有用。
“也是我有错在先。和你在一起之后,我从未想过这段感情会长久,也就没有自觉要给你安全感,而你最需要的恰恰是安全感。”
那晚在酒店房间,他说的话大多不能入耳,比如说她会勾男人,说她左右逢源,当时她伤心得要命,现在听来,这正是他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在此之前,他看到的应该只是她在打发一个向她告白的男生,两人之间有过拉扯罢了。
“妖精……”
“你先别说,听我说。”她放柔嗓音,“好吗?”
靳任斯唯有妥协沉默。
“这之后,高考前夕,我在篮球场,你找到我,问我可不可以给你一次机会,我说来场1V1,你守住三球,我就答应。这三个球,我玩命地想要投进,你怕我受伤,一直不敢防我太紧,也因此,第三个球你没有守住,而我的投篮命中率还不错,那个时候,我真以为自己赢定了。”
篮球场的规定是,投出的球若在达到抛物线最高点之前被拦截,不算干扰球,之后则算。
她没想到有个傻瓜会赶在最高点之前,起跳拦截,给了她一个“大火锅”。这应该探到了他身体素质的极限,最后他身体失衡,重重跌坐在地上的那刻,她的心猝不及防地颤了一下。
于是,她和之前一样,答应了。
到大学,她各种忙学业,而他兼顾学业的同时还要担家业,两人也不同校,就是这样,他们一周还能碰上几次。
共同点是他等她。他怎么等的,等了多久,不但戴殳提过,连文静和向羽然也提过。
他没再像初高中,爱耍无赖,爱黏着她,而是一个电话不打,就在寝室楼下随便找个地方等着,她多数时候都在寝室熄灯前半小时回寝,即便碰面,他们最多不过十来分钟的相处。他不敢放肆,光抱着她不撒手,就算亲她,最多就碰一下嘴唇。
就是这样,他还是满足得不行,问他为什么不打电话,他的回答有点小心酸,就四个字:怕惹你烦。
怕惹她烦,才乐意这么等她,一等就等到现在;他们也这么糊里糊涂在一起,直到现在。
至于她,似乎还是没被焐热,连他们同居,也是一桩刑事案促成。
她为当事人争取了最大的利益,顺便送了对方当事人三年有期徒刑,由此惹上麻烦——被人跟踪,收到奇怪包裹,最后则是遭围堵。
还是他及时现身救了她,之后也不知他走的什么路子,直接让那几个人后半生牢底坐穿。事情解决后,他给她安排了私人保镖,并且大摇大摆地搬了进来。
这大致就是两人这些年的感情线。
她对着他一点一点理顺,然后,话锋陡转,“你看到了,这么多年,都是你推着我们两个在走,我说得好听点是配合,说得难听点,就是逆来顺受。”
“妖精。”靳任斯心慌地叫,他有预感,接下来她说的话,自己绝对、绝对不会喜欢,他不知道怎么办,无措把脑袋埋进她胸口,贴着她的心脏,轻轻触吻。
“妖精,我只是想对你好,我只是……喜欢你。你不用喜欢我,我喜欢你就好。”
低低沉沉的声线听上去像要跌破地平线。
她的心也像被掐了一把,尖锐的疼。
“不用吗?刚才你不是让我对你好一点?”顿了顿,她缓缓道出下文,“靳任斯,我们都给对方几个月的时间,好好想一想,好不好?”
果然。
“不好,”他搂紧她,“我不答应。”
“我没有要分手,你不必担心我这几个月就找到下家,你知道的,我身边一直只有你。我刚说了,我是觉得这段感情无法长久,才给不了你安全感。我要花时间想清楚的,就是能不能长久的问题。如果我选择继续走下去,那我之前无论对你还是对这段感情都太敷衍,我必须想一想,到底要怎么走。”
“你……原谅我了吗?”
“我曾把一句话奉为座右铭——有些伤害是无法弥补的。”感受到他身体迅速一僵,姚巾帼在心底轻轻叹气,接着道:“当时我不知道,人比我想象中的要健忘得多,包括我自己;一个月前天大的事,很可能一个月后已经被另一件天大的事取代。或许,伤害都是可以弥补的吧,只是很多人没有这个意愿,或者,没有这个机会了。”
而他是有这个意愿,也有这个机会的。那她的意思是……
他倏地抬头,“你……”
“就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一定要我表态的话,对,我原谅你了。”
靳任斯脸上闪现不可思议的神情,他压低脑袋,贴住她的鼻尖,嗓音嘶哑地问:“是谁找过你?”
“难道必须得是谁跟我说了你的好话,我才会转变态度?我的耳根子没这么软。何况,就不能是因为我心胸开阔,不和你计较了?”
俏皮的话,俏皮的语气。
他的心跳剧烈加速。两人正常交往的那几年,这样的姚巾帼出现过;她甚至会跟他撒娇,拉着他的手,轻缓地一晃,他就恨不得把全世界的好东西都捧到她面前。
场景重现,一时间,他竟有点不知所措。
见他发懵,姚巾帼继续说:“不过你没猜错,今天的确有人找过我,说了一番……话,我必须好好想一想。”
她没提是什么人,没说是什么话,靳任斯就也没有问。
两人交往至今,从未这么开诚布公地交谈过,他不知道该喜还是忧,末了,问了他最挂心的那个问题:“那如果……你选择不继续呢?”
像是料到他会有此问,她答得很快:“我这个人比较慢热比较实际,感情需求也不强,对我来说,重新开始一段感情,麻烦、浪费时间。我只给自己两个选择,要么一个人,要么靳任斯。”
第81章 姚巾帼番外(下) 。。。
(五)
隔天; 靳任斯搬出了公寓,接下来的两个月,都没在公寓出现过。无论她是饭点回去还是晚归; 公寓里既没有灯光; 也没有饭菜,清冷得不食人间烟火。
她的厨艺还行,但口味早就被他养刁,尤其一个人吃饭,从准备食材到清洗餐具的整个过程,耗时耗力,还不如买饭回来,或是煮一碗方便面对付了事。
一周后; 她基本不会再在饭点回去,加上升合伙人后有太多要忙的,公寓彻底沦为酒店,功用基本就是洗澡和睡觉。
好在年前她很忙; 最上心的还要数那桩强/奸案。
女孩很勇敢,最终决定走诉讼途径; 没想到在立案侦查环节就受到阻力,公安机关坚称证据不足,无法提起公诉。
与此同时; 事件戏剧性地在发酵,两封关于指证教授性侵的匿名信被挂到网上,掀起轩然大波; 这名教授正是“钱老师”。
而在受到阻力后,女孩问她能不能自诉,尽管少有先例,她还是给了女孩肯定的答复。至少,本案符合自诉的三点范围——“有证据证明”、“公安机关不予追究”以及“侵害人身权利”。
经过争取,法院最终决定开庭审理此案,时间定在明年开春。
她问小女孩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勇敢,后者一脸甜蜜地回:“我在学校被人议论的时候,一名学长出面为我解了围,他说,我是受害者,不是罪犯,我并没有错,我……是清白的。所以,我想证明自己的清白。”
她又是一个恍然,原来如此,因为爱情。
大年二十八那天,姚巾帼回了农村老家。
一进门,自不必说,她那个作为人民教师的妈就开始叨念,说她瘦了,说她气色不佳,无微不至,最后又绕回到那个亘古不变的话题:“蝈蝈啊,过了年,你就25了,女人25岁就走下坡路,你心气也别那么高,遇到好的,就定下来吧,你看隔壁老张那孙子,都上小学了。”
她企图糊弄过去,结果,姚母又是神秘兮兮地问:“你高中那个男同学呢?说来体验农村生活的那个,你们现在还联系吗?”
没想妈会提到靳任斯,姚巾帼一怔,脑子里闪现那个为了博得她爸好感,在农田里被咬得一脚包的少年,心头浮上淡淡的甜和暖,她半真半假地答:“他有女朋友了。”
“你说什么?他有女朋友了?”个性沉默的姚父突然开金口,嗓音少见的严厉,“那他还信誓旦旦地在我面前承诺会对你好!”
姚巾帼脸色一变,“爸,您这话什么意思?”
姚父冷哼一声,不说话,姚母面有难色,经她催促还是坦白。
“那孩子这几年帮了我们家不少,又是捐建学校,给我们这些老师涨工资,又是教你爸做有机,逢年过节,你忙,亏他肯来看我们。这些,他都不让告诉你,我们都觉得这孩子实诚,索性由你们年轻人折腾去。往年小年他都会来看我和你爸,今年就只让人送了些补品,我觉得奇怪,才多问了一句,没想到……”
姚巾帼听到一半,已是呆若木鸡,好几次张嘴,都没能发出一个音节。
姚母还在劝:“蝈蝈啊,那个孩子一看就是富贵出身,和我们家原也不相配,平时他送的那些东西,我和你爸都没敢动,你找个机会替我们还回去吧。我和你爸啊,就指着你找个你喜欢也喜欢你的,知道吗?”
她浑噩地点点头。
整个春节,姚巾帼是飘着过的。
开春后,自诉案开庭审理。最终,这桩案件以副教授获三年有期徒刑结尾,在此之前,这位钱老师已经被处“开除党籍”及“撤销教师资格”。
案子一结束,又把手头的案子清了,姚巾帼向周唯请假,把攒了三年的年假一并请完。
戴殳问起来,她答了两个字:私事。
她没有立即去找靳任斯,而是每天睡到自然醒,闲暇时间不是靠纪录片打发就是看书,天气好的话,就出门跑个几千米。
懒怠、自在,也……冷清,仿佛可以看到她一个人的老境。
姚巾帼不禁对比有靳任斯之后的情形,他们两个除了运动方面的爱好相似,几乎没有交集。
她喜欢纪录片,而他喜欢动作或恐怖片,聒噪但刺激;她上网除了查找资料,顶多就是听歌,而他爱玩游戏,还会手把手教她玩,幼稚但有趣;她对小猫小狗敬而远之,他一个大男人,反而路遇一只萌宠就走不动路,搞笑但温馨。
原本她一个人的日子安静、寡淡、冷清,有了他,刺激、有趣、温馨,简而言之,就是有了人情味。
尤其这几年他接管公司,学会了充电,管理、心理类的书,不时会翻一翻,偶尔还会捧着《经济法》来讨教他。
这么一想,她想到了更多:他们有共同喜欢的NBA球星,能一起看季赛;他们都有锻炼的习惯,可以一起去晨练,偶尔还能来场1V1;心情不好或者压力大时,他带她去过电玩城,而她莫名喜欢这种发泄方式……
他们可以磨合,可以有越来越多的共同点,这样的未来,光是想,都让人暗含一丝期待。
想着想着,她惊觉,他已经渗透进她的生活,成了难以剥离的习惯。
她不是离不开他,而是不想离开他。
接到姚巾帼电话的时候,靳任斯正在外省的分公司开会。
在座的高管只看到原本还翘着二郎腿的小老板忽然正襟危坐,所有人跟着正襟危坐,惹得正在做汇报的分公司总经理心头一凛,怎么了这是?
下一秒,只见他们的小老板拿起手机,没留下只言片语,快步往会议室外走,助理跟了靳任斯几年,知道谁有本事让大魔王失控,迅速起身主持场面。
“妖精?”走出会议室,靳任斯立刻接起电话。
那头声音紧绷得跟将断之前的弦没差,姚巾帼心里一软,嗓音也一软,“你今晚有时间吗?我想好了,我们谈谈。”
想好了……
靳任斯垂在身侧的左手攥起,想见她,又怕见她,垂下眼,“我在外地分公司,这几天可能都回不去。”
“那行,等你回来,我们再谈。”
见她是要挂电话的意思,靳任斯微抿唇,低低一句:“妖精,我想你。”
“嗯,那就早点回来,我在……家等你。”
靳任斯,我也想你,很想很想。
(六)
挂断电话,姚巾帼从沙发上起身,在家里颓了太久,她打算出去走走。
换衣服时,看到梳妆台上一堆的护肤品和化妆品,从脸到脚,大大小小几十罐,都是他出差给她买的,她不懂保养,仗着年轻,出门最多涂个唇膏擦点隔离,会用的只几罐而已,他还是乐此不疲。还有衣柜里的衣服,不是有人送到家里让她挑,就是他出差一拎好几件,她工作都穿套装,基本没动过那些奢侈款,他依旧锲而不舍。
姚巾帼注视着全身镜里的自己,穿着臃肿的家居服,脂粉未施,这几天睡得还好,气色看着不错,但是,不够。
女为悦己者容,她有她喜欢也喜欢她的人,不应该是这个状态。
洗澡、抹护肤品、换连衣裙,再上网搜索,学着化了个淡妆,再看镜子,她浅浅一笑,这样的自己,他应该会喜欢吧。
记得高一的时候,她校服不离身,就有一回上图书馆穿了条裙子,他表现得跟巨婴没差,巴不得黏在她身上。
那时候的时光,是真惬意啊。
出门后,姚巾帼先去了她常光顾的那家甜品店,装修十分少女心,入眼皆是粉色,甜品偏清淡,各类甜品每天都是少量供应,在嘉市就两家,巧的是,一家在她的公寓附近,另一家则在律所附近。
不忙时,她一周能去个两三次,忙的话,比如这次,她已经一个多月没进店。
店长见她进来,目光骤亮。
姚巾帼扫了眼琳琅满目的橱柜,微微诧异,“这次新品好像多了不少?”几乎大半都是新品,尤其巧克力,占据了半壁江山。
“是啊,而且大部分都是巧克力。”每回她来,都是店长亲自招呼,“老板最近心情不大好,听说吃巧克力能让人心情愉悦,天气越来越冷,还可以提供热量,加上冬天/衣服厚,正好遮肥膘,所以新品卖得非常好。”
说着,店长取出一款蛋糕,这款蛋糕由七小……粒组成,都是适口大小的立方体,精致小巧,每粒上面还有时下流行的颜表情,各种卖萌,可爱爆表。
“这款熔岩蛋糕最受好评,姚小姐要不要来一个?”
她点点头,说出来估计没人信,这么少女心的甜品,恰恰是她的最爱;当初她会踏入这家店,粉嫩的装修是一大原因。
她端着熔岩蛋糕往惯常坐的靠窗位置走,刚坐下,一杯香醇黑咖正好送到。
店员笑着对她说:“希望姚小姐的心情能尽快好起来哦。”
姚巾帼一愕,“你看出我心情不好?”
“因为我们老板心情不好啊,姚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