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脸色极其严肃,“盛出来,一人一碗。”
严青愣了楞,“哦”了一声,依言倒出了两碗。
连盼这会儿只能吃冷食,明天才能吃热食,所以这第一碗,严青先递给了自己的侄子严易,连盼那碗则是先放在旁边凉着。
严易在老太太有如尖刀一样的目光下接过了碗,却没有吃,他就这么僵硬地把碗端在手上。
“我会看着你们吃了再走的。”老太太语气不容反驳。
一碗粥从热端到了凉,等了足足有二十分钟,老太太果然就一直盯着两人。
严易用勺子舀了一点粥,喂给连盼。
一想到这碗粥是杨小葵做的,连盼的嘴根本就张不开。
然而老太太说的根本就没错,至少老人家根本不在乎这粥是谁的手艺,只在乎他们两个有没有好好吃饭。
在监督的目光下,连盼艰难地吃了半碗粥,剩下半碗被严易喝掉了。
老太太今年快八十岁了,按老话来说,早已是熟透的瓜,不敢轻易再奔波,否则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从藤上掉下来了。
“奶奶,您别担心,我会好好吃饭的。”
看见老太太眼圈微红,连盼只得出言安慰。
随即又补充道,“阿易也是。”
她完好的那只手扯住了严易的胳膊,严易随即沉默地点了点头,算是做出了承诺。
“我爷爷……”
爷爷这几天没来,显然还不知道消息,老太太闻言点头,“你放心,亲家那边,短时间不会收到消息的。”
连盼这才稍微松了口气,“那就好。”
老太太一走,严易立刻出言道,“明天我叫周嫂过来替你熬粥。”
虽然这粥他吃进去了,但连盼的介怀,严易比谁都清楚。
连盼手指受伤,杨小葵现在手艺同她越像,对连盼来说,刺激就越大。
医生白天拿烤灯来替连盼照手指的时候,说连盼恢复地很好,但也没有明说大概能恢复到什么程度。
像连盼这种纯粹靠一双手来掌握食材、调料细微毫厘差别的人,她比谁都害怕未知的未来。
严易甚至已经在心底做了决定,准备用点手段直接把杨小葵给弄出J市,让她再也不要出现在连盼面前——但连盼闻言,却只是疲倦地摇了摇头,“明天再说吧。”
果然,第二天一大早,杨小葵又殷勤地提着一个新的保温桶过来了。
她自己过来了不说,还把她父母和弟弟都带过来了。
杨小葵的母亲提着两只鸡,杨小葵爸爸则提着一只鸭,把病房里搞得鸡飞狗跳。
“连小姐,听小葵说你生病了,乡下人没什么好东西,送你两只鸡补补身体。”
杨小葵母亲神色谄媚,他父亲也是在旁边一脸讨好的样子,补充道,“这是正宗的土鸡,吃了对身体好的。”
杨小斌没说话,就一直沉默地站在病房角落里。
显然,这一家人还不知道连盼在昨天就把杨小葵给开除了。
几人眼中的贪婪是这样明显,连盼看着简直都想笑。
难道真以为她手指受伤,她辛辛苦苦开起来的园子,就要拱手让人了吗?
杨小葵和她之间,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叔叔阿姨,谢谢你们的好意,不过我现在暂时还只能吃些清淡的,吃不了这些。”
严易抬头看了一眼病房外的两个保镖,两人上前,直接把杨晓的父母“请”了出去。
两人不但没觉得尴尬,还百般感激地祝福连盼,说有空下次再来探望她。
杨小葵提着保温桶,又来到了病房里。
张妈在一旁也有点尴尬。
昨天连盼已经把杨小葵给解雇了,但是杨小葵说自己暂时没地方去,大家总不能立刻就把她赶出食园,因此杨小葵便还是暂居在食园里。
虽然这样很厚脸皮,但是她一大清早就起来了,又是生火又是熬粥的,忙活了一上午,说是要拿过来给连盼吃,张妈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把她也带了过来。
何况要真论手艺,外头的人,说真的,也比不上杨小葵做的。
“连小姐,你别误会……我知道我现在已经不是食园的人了,我也知道我之前做错了事,你们对我都有看法,我没别的意思,大家都在帮忙,我也只是想尽我一点力,让连小姐吃得好一点……我找到房子后,立刻就会搬出食园的……”
杨小葵小心翼翼将保温桶放到了连盼的病床旁。
连盼盯着她的眼,杨小葵目光躲闪,垂下了眼眸。
连盼心中有些了然。
不过她只以为杨小葵是贪图自己的食园,倒没想到别的。
闻言,连盼微微笑了笑,“也好,反正你欠了我十万块,我们就按食园的市场价来算吧,不会叫你白做的。”
她在白做这两个字上微微顿了顿,加重了语气。
张妈为人精明,立刻就反应了过来,有些不可置信地望了一眼杨小葵。
这个丫头……难道是看连盼卧病在床,开始打食园的主意了吗?
连盼语言中的讽刺这样明显,杨小葵脸色发白,咬了咬嘴唇,最后才道,“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严易闻言眉头轻皱,他显然不太赞同连盼的决定。
不过两个人相处到现在,严易也早已摸清楚连盼的性格,她不喜欢别人对他横加干预。
他一直遵守着之前对连盼的承诺,并不对连盼食园的事过多指点。
但是杨小葵这件事,他实在是不太理解连盼。
先别说杨小葵这个人到底居心何在,就算杨小葵真是个好的,看见一个手艺和自己七八成像的人,每天送来各种食物,连盼的心底恐怕也并不会舒服。
“你还留她做什么?”
食园的人走后,严易皱眉问她。
这个她,当然指的就是杨小葵了。
连盼坐在病床上,也没看他,眼神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什么,声音听上去略有些凉意,“留她伺候我,不好吗?她欠我的钱。”
说到底,她不在乎自己吃什么,只是想让严易多吃一点罢了。
这个世界上,至少目前为止,跟她手艺最像的人,也只有杨小葵了。
但是如果杨小葵想肖想更多,那绝对是没门!
或许是手指被斩,连盼想起自己之前苦苦哀求左荣轩的样子,脸上是少见的冷淡神色。
她很幸运,从小到大,一直都有人保护她。
从前在城隍庙附近乞讨,因为她年纪小,大家只会派给她最轻的活儿,后来去了宫里,师傅更是将她保护地滴水不漏,从未让她接触过任何肮脏事。
到现代,连大爷穷得一件衣服补了又补,也还是把她当个宝一样地养的肥肥胖胖,严易也是——差不多都快把她当女儿宠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丢了。
她见过很多糟糕的事情,却一直对这个世界充满爱意,正是因为有这些人的存在。
可是……直至此刻,连盼突然才意识到,这些人,只是上天赐给她的宝。而原本真实的世界,压根就不是这样的。
是有人好到极致,但也有人恶到极致,这些东西,都是没什么道理可讲的。
恶人不会因为她哀求就对她网开一面。
或许就是因为她看上去很软和,所以总是有些人就特别没颜色,总是要跑上前来作死。
她长了一张娃娃脸,平常看起来就是人畜无害的样子,此刻就算说这样的话,听上去也是无辜而可怜,并不会让人觉得恶毒。
严易伸手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毫无原则地点头称是,“对,该她伺候你。”
她现在哪怕就是要天上的星星,他也会立刻照做不误。
第231章 烤鸡爪子
她现在就是要天上的星星,他也会立刻照做不误。
因为断指再接毕竟属于十分复杂的手术之一,除手术过程持续时间长之外,术后恢复的风险也比较大,所以连盼在医院这一住就是一个多月。
指头不是接上就没事了,医生每天会过来检查血液循环情况,有无组织感染坏死等等,术后恢复,某种程度上比手术本身还要重要。
因为每天早中晚医生都会带专用的医用烤灯过来替连盼照灯,促进伤口恢复,连盼把这个过程戏称为“烤鸡爪”。
每日三烤,烤烤更健康。
看她苦中作乐,严易心中自然更是心疼。
发生这样的状况,食园当然是立刻挂出了停业通知,连盼也没有遮遮掩掩,直接让严易登陆自己的微博放自己发了一条公告。
连小厨V:由于本人身体抱恙,食园暂停营业,归期未定,感谢大家的支持!
这是一条非常公式化的微博,作为食园唯二的股东,严易已经下令,严禁食园上下任何人对外透露关于连盼伤势的消息,违者一律开除,并追究相关法律责任。
因此就算外界吃货哀鸿遍野,但还真没几个人知道连盼到底出了什么事。
连盼住院的这段时间,严易就一直待在医院里,他把电脑都带到了病房里,每天远程办公。
超VIP病房虽然和外面的豪华酒店什么的没法比,但基础设施还是很完善的,病房不算大,格局是一室一厅一卫,带一个小小的会客区。
严易已经下了死令,在连盼休息和治疗时间内,严禁打扰,高官们心里都有数,不是火烧眉毛的事,基本也不来医院找他。所以连盼偶尔只能在医院看到林至,别的时间,广元的人倒是来的很少。
因为是单人病房,自然也没有别的床,严易晚上只能睡在会客区的沙发上。
病房空间不大,所以那张沙发也不大,说是睡在沙发上,实际上只能叫躺在沙发上。
严易身高体长,每天晚上,他小腿其实都是垂在沙发下的,从膝盖那里,正好弯曲垂下来,脚放在地上。
连盼看着都替他憋屈和心疼,两人为此扯了很久,严易却始终不肯让步。
连盼住在医院里,病房外头一直守着四个保镖,24小时看护,寸步不离,但严易还是不放心。
这回倒不是再担心连盼的安全,主要是怕她晚上起来要上厕所,又怕她口渴,怕她各种不方便,这些事情,不管交给谁来做,他都不放心。
只有自己在,才稍微放心点。
住院的前两周,连盼都是绝对卧床休息的,夏天天气炎热,就算房间里一直开着空调,人到底还是没法和冬天比,一天不洗澡都不舒服。
所以每天晚上,严易都会用热毛巾替连盼擦拭身体。
连盼整只右手差不多都被固定在病床的特制架子上,手术的前两天,连厕所都不能上,后面才被允许起来。
这个架子取下来很麻烦,所以连盼百分之九十九的时间,基本就躺在床上不动。
在这样的身体状况下,她自然不会想着再逞能想要自己做点什么,恢复是排在第一的,所以也只能像个公主一样,任由严易伺候了。
她们住的病房是独栋,建在医院最里面,楼不大,因为能住这里的人也不是太多。
和楼层里各个年逾古稀的一些重要领导或富人相比,两人年纪实在是太过年轻,严易偶尔走出去,外面看到的都是头发花白的老头子或老太太,由护工扶着散步或做简单的康健。像他们这样,一个护工都没请的,反而是少见了。
能住这栋楼的人,自然都是不差钱,有些病房里,甚至请了好几个护工,轮班倒。只要工资开得高,护工服务是非常到位的,端屎端尿都没任何不耐烦。
其实连盼也不是没想过请个护工来照顾自己,毕竟严家家大业大,自己住院这段时间,严易就一直陪在身边,都没去公司了。
虽然他的确是在远程办公,但到底多半时间还是在陪她。
像他这样的身份,从小当少爷一般长大,想必是从未伺候过别人,最初给连盼洗头发,都有点笨手笨脚的,后来才渐渐熟练起来。
这家医院是J市最顶级的公立医院,在全国排名也是遥遥领先,和私立医院以盈利为导向不同,公立医院的服务谈不上多么贴心。
一室一厅的配置,在普通医院来说算不错了,但对很多有钱人来说,或许连住都住不习惯,所以住在这里的病人,很少见家属陪住的,都是护工在服侍。
严易在这里一住就是一个多月,晚上天天睡沙发,早上把牙膏挤好帮连盼刷牙,从未见任何不耐烦。
连盼在住院的这段时间里,感觉自己被收拾地简直比平时还干净。
唯一的缺陷就是——严易不太会扎头发。
能坐起来,不必每时每刻卧床后,连盼每天的发型看上去都有点奇怪,不是头皮绷得紧紧的全部贴在头上,就是松松垮垮垂在脑后,随时感觉皮筋似乎要掉下来。
他不知从哪里百度了一个少女编发100式,每天变着花样给她捣鼓,连盼看着镜子里自己头上歪歪扭扭的麻花辫——算了。
他所有想法,都体现在了他的行动上,连盼心中感动,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是多余的——这个男人,的确是世间少有,老天待她何其幸运。
在这样三百六十度全方位伺候之下,连盼感觉自己直接变成了一个巨婴,好像连喝水都不会了——因为连喝水都是他在喂。
最初这样其实是有点尴尬的。
毕竟连盼只是右手指头再接了,左手还是好的,其实不至于连水杯都不会拿,但严易就是要这么坚持,后面连盼竟也习惯了。
人一坦然下来,很多事情就都变坦然了,完全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连连盼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对严易的依赖程度,已经达到了一个很可怕的地步。
好像离开他就成了一个废人似的。
手指起初当然是很疼的,疼得晚上都睡不着觉,但后面就没那么疼了。
因为一直在做保健,医生说保健期很长,要坚持做,但连盼已经算是恢复地很好的了,后面只会越来越灵活的。
这样一看,似乎连断指都是一种幸运。
既让她看清楚自己是多么幸运,竟能遇到严易这样的人,也让她更加清醒地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其实还有很多和严易完全不同的人。
比如左荣轩,比如杨小葵。
这一个多月里,杨小葵竟然真的每天和张妈一起过来送饭,食物全部是按照连盼要求所做,尽心尽力,做得很好。
连盼虽然不懂医,但对食物养生还是颇有心得的,她按食谱点菜,杨小葵就按她的要求去做,每天病房外,一到吃饭的点,就要吸引好大一堆老头老太太过来围观闻香味,恨不得挖杨小葵走。
有钱人开得价格很高,连盼看得出来,杨小葵很心动,又有些犹豫。
说到底,她还是贪图食园里的东西罢了。连盼心中冷笑,杨小葵的如意算盘打的很响,但连盼已经想好了招数。
在这期间,汪令雪和叶永望还有肖鸿义他们都来探望过几次,大家心里觉得可惜,又对犯人痛恨不已,但这些情绪到底脸上还是没表露太多,只说等连盼出院了,再一较高下。
其实到底能不能一较高下,连盼自己心里也没什么底。
周辰也来过一次,带着个大墨镜和大口罩,偷偷摸摸来的,对比严易的不悦,他倒是很坦荡,絮絮叨叨叮嘱了连盼很多,任凭严易的眼刀在他身上千刀万剐,竟也不为所动。
手指断口全部长好,确认再无感染可能后,连盼出院了。
老太太当然是想让连盼回老宅去住的,这样也方便照顾,但食园毕竟搁在那儿,连盼也不愿它就此荒废,何况食园地方大,树木多,空气好,其实更适合养伤恢复。
她坚持,严易又站连盼,食园离老宅的距离倒也不远,开车半个小时就到了,老太太便也没多坚持。
回食园的那天,袁子晋特意买了一大串鞭炮,挂在园子门口,车还没到,连盼大老远就听到门口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一下车,袁子晋跟张妈都站在门口,食园大门的门槛前面,摆着一个黄铜色的火盆。
连盼刚下车,张妈就蹲下来,往她两脚上各系了一根红绳道,“先左后右,跨盆去灾。”
这都是迷信了,连盼本来是不信的,她回头看了一眼严易,却见严易也跟着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连盼只好按照张妈的说法依次将两脚跳过火盆。
跨完之后,张妈立刻把她两脚的小红绳解了下来,丢进了火盆里,嘴里念叨道,“烧了烧了,霉运都烧走,好运连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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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就过敏了>_<,喷嚏连连,头昏脑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