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您很爱爸爸吧？”
李母眨眨眼，忍回一点涩意：“没有什么爱不爱的。”忽然语气软了下来，“我真是，很想他。”
顾中敏心里感叹，上一辈子许多人都是这样的吧，习惯了相陪左右，爱或不爱，已经不太重要。
李母把所有零碎的东西收进一个大箱子里：“这些东西，就不要了吧。”说着就要搬起来，顾中敏赶快起身，“妈，我来吧。”
第38章 章三十八
顾中敏中午吃过午饭，忽然觉得肚子有些闷闷的痛，也不知道是吃坏了东西还是出了什么问题。她想去问问李母，但李母回了房间睡午觉，她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心神不安。过了好一会儿，似乎隐隐有了上厕所的冲动，便去了洗手间，却惊见自己的内裤染上了几点红色。
顾中敏本还是有些疑惑，忽然脑子里想到些什么，惊呼了一声，赶紧打了电话给李峻。
李峻听了也急了：“你感觉怎么样？”
“肚子就是阵阵的痛，但也不是很强烈。”顾中敏护住小腹，“该不是孩子有什么不对吧？”
李峻也是毫无经验：“你准备一下，我马上回来陪你去医院。”
顾中敏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也不敢贸然惊动李母，忐忑不安地换了干净的衣服，就坐在客厅等。约莫半个小时之后，李峻打了电话回来，说车子马上到楼下。顾中敏便下了楼，直接到了车库。
李峻看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是疼。”
李峻小心地为她系好安全带，马上发动车子，一路闯了两个红灯，赶到了人民医院。
顾中敏想着之前正是在这里送走了李父，心里有点不安，拉拉李峻的袖子。李峻以为她疼得走不了路，身子一弯，一下子把她横抱起来，一路送到了妇产科。
医生做了检查，摇摇头：“流产了”，她看看顾中敏，“要做清宫手术。”
顾中敏愣愣地看了李峻一眼，李峻脸色一下子煞白。两人眼神都是掩饰不住的慌乱。
“不是，医生，我早上感觉还很好的。”顾中敏拼命解释，“早上还很好的！”
“你本来就有点流产的迹象，一不注意，都可能造成这个现象。”医生翻着她的病历卡，“你前几天的情况不算好，但也不至于保不住孩子啊，你都做了什么了？”
顾中敏茫然不知所措，又看了李峻一眼。
医生皱眉：“你们，过夫妻生活了？”
“没有。”顾中敏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我按时吃药，也好好休息，什么都没做。怎么，怎么孩子就保不住了呢？”
“那这可能是你本来体质不太好，不太容易保得住，或者不小心干了些什么重活，影响到胎儿了。”医生在纸上写写画画，“我安排手术吧。”
顾中敏却如雷轰顶，自己这几天，唯一干的活便是搬了几个箱子。难道就是搬了一些箱子，才导致这样的结果吗？她惶惶然地望向李峻，眼底浮起阵阵湿意，李峻却愣愣地站在那里，反应不过来。
顾中敏进了手术室，一阵折磨之后，又被推了出来。护士扶着她坐在长椅上，叮嘱了几句，便过去配药。
李峻坐过去，看了顾中敏一眼：“敏，怎么，早上不是很好的吗？”
顾中敏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眼泪静静滑落。
李峻用力把她揽进自己怀里：“敏，别这样。”但无论如何，他语气不甘，“怎么孩子就忽然保不住了，你到底做了些什么，你不是说一切都很好吗？”
顾中敏没了说话的欲望，能说什么呢？说他们的孩子，就因为自己搬了几个箱子，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没了？是怪自己吗，或者该怪李母吗？都不是，都不能。她在他怀里无声地哭，为刚刚失去的孩子，为他心痛的眼神，为自己身上每一点疼痛。
李峻不忍再问。“我们，我们以后还能有孩子。”他语气哽咽，“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再要一个孩子。”
顾中敏在他怀里摇头：“可是，以后的，都不是这一个了。”
李峻无言，只得任由她无声哭泣。他心底是一片弄得化不开的阴霾，甚至，无力去说太多安慰的话。
两人回到家里，李母正坐在客厅心不在焉地看报，见了两人进来，迎了上去：“我还以为小敏去哪儿了呢，原来你们两个在一起。”
顾中敏脸色苍白，想挤出笑容，却是无论如何笑不出来。
李母看她：“怎么了？”
李峻开口：“你要回房休息吗，我给你拿药。”
顾中敏点头。李峻抱了顾中敏，就往楼上走。
李母跟在后面：“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啊？”
顾中敏眼泪再次逼出：“你告诉她，你告诉她。”
李峻把她抱进房间，小心放在床上：“你别动，有事叫我。我去问一下，怎么照顾，小产。”最后的两个字几乎是从牙根中挤出来的。
顾中敏不答话，把自己蒙进了被子里。
她不知道李峻怎么给李母说这件事情，也不知道李母会是什么反应，她本以为孩子的来临会改变这个家庭这段时间以来的阴沉，没想到却是另外一个打击。
当她想到李峻的眼神，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脏都拧成了一团。
顾中敏流产的消息终究是大家都知晓了。顾母带了各种补品过来，眼泪汪汪：“之前你不是说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李母坐在一旁，不说话。
顾中敏想起这段时间，一下子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每一件，都是大惊，每一件，都是大喜，每一件，都是大悲。跌宕起伏，让她喘不过气。她不说话，只轻轻摇了摇头。
乐观的自信的顾中敏，第一次想要把自己埋进深深的黑暗里，再也不醒来。
李峻也一下子像变了个人。他本来是那样自信飞扬的一个人，如今变得深沉了，也不爱说话了。每天早上默默出门上班，回来了给顾中敏端饭端菜，却很少开腔。晚上，一个人躲在阳台，不停吸烟。
顾中敏想要过去叫他上床睡觉，每次都在他身后犹豫许久，最终还是自己走回房间。既然两人都是满腹心事，都是难以入眠，那又怎么可以勉强对方去睡呢？而且，两人明明躺在同一张床上，却完全感受不到新婚的甜蜜与幸福，反而是挥之不去的悲伤和压抑。与其这样倒不如各自待着，可能更好些。
李母也似乎有些漠不关心了。本来她对顾中敏的流产是吃惊又心痛的，她向李峻和顾中敏追问原因，却没有人能告诉她为什么。渐渐的，她也不说话了，除了回学校，便是待在房间里面。
整个李家，仿佛一下子陷入了死寂的氛围。
第39章 章三十九
顾中敏在家休养那段时间，罗根打过几次电话。顾中敏只告诉他自己身体不好，却没有解释太多。罗根想开开玩笑：“再不来，公司就要开除你了。”
顾中敏却一反常态，没有像往常那样笑闹，反而淡淡开口：“开除就开除吧，我现在实在没有精神去工作。”
罗根被她这样颓废的语调吓到：“你怎么了？”
“没事。”顾中敏叹气，在床上翻个身，她身上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心内的伤口却还是隐隐作痛，“罗根，我知道这段时间太为难你了。要是实在不行，就让老板开除我吧，别帮我扛着了。”
罗根赶快恢复正经道：“我保证，你不会被开除。你这么有才华，这么聪明，这么能干，谁舍得开除你？再说，你之前跟进巴黎那边的秀，老板已经很满意，你很棒！你休息好了，再回来，好吧？”
顾中敏笑：“谢谢。”她想了想，“我会尽快回去的。”
罗根又说了几句有的没的，最后要开会了，才依依不舍地挂线。
顾中敏放下电话，摸摸自己小腹的位置。她之前从来没有感觉到那里曾经存在过一个孩子，但手术之后却一直觉得那里空落落的，仿似被硬生生挖走了一大块肉。
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笑，也许，是时候回归到工作了。否则，再这样下去，她会成为一个整天自怨自艾的怨妇。那个无缘的孩子，也不想看到自己的妈妈是这副模样吧？
“顾中敏，你不是这样的，你该是乐观的，自信的，勇敢的。”她对自己打气。
钟点工已经熬好汤，唤她下去喝。她稍稍梳洗便下了楼。李母难得坐在客厅看电视，见了她下来也不说话。顾中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叫了一声：“妈。”
李母淡不可闻地应了声，继续手边的动作。
顾中敏轻轻喝着汤。李母忽然走了过来，拉开一张椅子坐下。
顾中敏见到李母这样子，知道是有话要说，不禁收敛了脸色。
“你身体，都好了吗？”
“没什么大碍了，都休息了这么久。”
李母沉吟着开口：“孩子的事，你也别太在意了。”
“我知道。”顾中敏心下感动，“谢谢您，妈。”
“你好好养好身体，等休息好了，再要个孩子，我刚好也不很忙，正好帮你带孩子。”
顾中敏低头：“我暂时，都不想再要孩子了。”
“为什么？”
顾中敏本来不打算马上跟李母说自己回去工作的事情，眼下也只好说了：“妈，我打算过两天回去上班。”
“嗯？你还是打算要走？”
顾中敏放下碗筷：“公司也打过许多次电话过来催了。”
李母沉默了一下，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话。顾中敏正想找个话题，或者干脆找个理由走开，李母淡淡开口：“小峻怎么说？”
顾中敏直接反应：“我还没跟他说。等他晚上回来，再说吧。”
“怎么，你还没问小峻的意见，自己就自作主张了？”
“妈，阿峻不会干涉我工作方面的事情的。我自己能做主。”她低下头：“而且，我现在无论如何，是不想马上要孩子的。”因为，心内的阴影实在太深。
“做了别人妻子的人，就不是凡事自己做主的了。”李母语调稍稍提高。“小峻凡事迁就你，不代表你可以完全不听他的意见。而且，你不仅有他这个丈夫，还有我这个婆婆。”
顾中敏内心哀叹，语气无奈，脸上却还是要一脸尊敬：“妈。”
李母的语气忽然强硬起来，“如果你尊重我，把我当做你的婆婆，那你赶快辞职，去小峻公司上班也好，在家休息也好，反正不应该再跑得那么远。至于孩子，也应该尽早要一个。”
“妈，我当然尊重您，但是这跟我辞职是两码事。”顾中敏望向李母，“我这份工作做得好好的，而且我前段时间才刚升职，我目前真的不想放弃。您就让我自己安排吧。”
“也许你会认为我迂腐，但我的确认为女人就该跟随自己的丈夫。你就算在别的公司做到最好，却丢掉了女人的本分。”李母毫不退让，“若是说得重些，你是不是自私了些？”
顾中敏站了起来，她向来快言快语，有话直说：“妈，我怎么就自私了？”
“小峻累得胃出血，你在哪里？他爸爸病倒了，他忙得整夜失眠，你在哪里？好了，你回来了，说有了孩子，没两天，孩子又没了，他一个人难受得不得了，你又尽了什么妻子的义务？”李母越说越气，“他早出晚归，累得不行，你却整天在房间里睡，也不照顾家里，现在好了，一句话就说要走，他怎么想？这样种种，难道不是自私吗？”
顾中敏被李母句句戳中要害，她早就预见到，李母迟早会拿这些事情来教训自己。当她听到孩子的事情，小腹又闷闷地抽痛。她忍了忍：“妈，我知道我照顾得不够，但是，我也有我的工作，我也有我的事情要做。而且，您拿孩子来说我，不觉得太残忍了吗？孩子没了，难道我很高兴吗？”
“好吧，就算前事不提。我建议你辞职，是为了你们以后更好。”李母也站起来，“夫妻长期分开，完全没有好处。”
“妈，我知道。但是，我和阿峻还年轻，各自都为了工作忙，等我们的事业都稳定了，再考虑以后的问题，不行吗？”
李母摇头：“你别把我当恶婆婆，我完全是关心我儿子。同时，我也是站在女人的立场跟你讲，要是一个女人以事业为先，是会失去许多东西的。”她看着顾中敏，“你追求成功的事业，是为了什么呢？很多钱？”
顾中敏急急开口：“妈，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工作，能体现一个人的价值。您不是也有您的事业吗，您难道就不理解？”
“我可是从来都是家庭第一，工作第二的。女人最大的事业，就是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孩子。”李母拉拉身上的披肩，“你自己好好想想。”
第40章 章四十
顾中敏坐在床上，安静擦着乳液。李峻洗完澡出来，坐在她的对面吹头发，一时间，两人静默无话。
顾中敏擦好乳液，想了想还是起身，走了过去，接过吹风机，轻轻拂过他短而柔顺的头发。许久，顾中敏开口：“峻，我想好了，我过两天就回去上班。”
李峻抬头看了她一眼，而她一时看不懂眼神是什么含义。
顾中敏放下吹风机，坐回床上：“你可以说我自私，说我什么都好。但是，我已经决定了。”
“我从来不认为你是个自私的人。”李峻说完，很自然地坐到她身边，似乎很专心地看着她的长卷发，“你休息好了吗？现在上班会有问题吗？”
“我身体早就没有什么大碍。”顾中敏苦笑，“最重要的是，在这个家里，我不知道我该干什么，吃了就睡觉，睡醒了再吃？我想，我还是回去上班吧。”
李峻没再搭话，两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顾中敏恼怒于他的安静：“每天在家里，只要一安静下来，我就想到你爸爸，想到我们的孩子，我实在受不了。”见他还是毫无反应，眼泪便出来了，泪眼朦胧地看他，“更可恶的是你，就像现在这样，根本不跟我好好说话，我们不是才刚结婚吗，怎么一下子便成了这样？”
李峻终于开口：“你不是爱哭的人。”他擦去她的眼泪，“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你几乎没在我面前哭过。”他低低呢喃，“是我不好，我忽略了你的感受。对不起。”
顾中敏眼泪决堤：“爸爸走了，孩子没了。你每天这样，我能不哭吗？我也讨厌这样的自己，失败的妻子，失败的母亲，失败的儿媳，除了哭，我还能做什么？”
“我多想给你力量，可是我自己毫无力量。我也想你给我安慰，可是我知道你也需要安慰。我们不是对方最重要的支撑吗，但是这段时间，我真的觉得我们之间，远了很多。”顾中敏说着，狠狠推了李峻一下，“我们为什么会这样？都是我的错吗？”
“不是的，你做得很好。”李峻把她的头压进自己的怀里，“爸爸走了，我难过却也知道天命难违。但我们的孩子没了，我充满了自责，那本是不会发生的事情，这段时间我甚至不知道怎么面对你。我知道孩子没了，你比我更伤心，我不该在这个时候不跟你说话。对不起，我不该让你伤心，不该让你担心。”他的大手滑向她的小腹，“还疼吗？”
顾中敏摇头。
“以后，我们再要一个孩子，他会健健康康的，活泼又可爱。”
她的泪一点点浸湿了他的衣襟。“别哭了，是我的错。”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敏，我们在一起多久了？”
顾中敏很认真地回想：“三年多了。”
“我们三年前的十月在一起，现在都快十二月了。”李峻握紧她冰凉的手，“这么长的时间里，我对你的感觉从没改变，甚至越来越爱你。但是，最近我明白我们之间，还是有些不同了。随着年纪的增长，我突然发现，自己身上的责任越来越重，曾经，我只要负责爱你就好，可是现在，爸爸的事情等着我去关心，妈妈也等着我关心，于是我分不出足够的时间去关心你。我很抱歉。”
“我从来不希望你把全部的心思都围绕在我身上。我只是希望我们之间永远保持良好的沟通，哪怕你告诉我，你多不开心，都比这样的沉默要好。”
“我明白，我会改。”
顾中敏没再说话，却更用力地回握李峻的手。
“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