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觉得她挺可爱的,又被算计了一道。
裴子昂咋舌,“铺子的事,我可以把本金赔给你,顶多多算一年的利润。”
几万两对他来说不算太难,可换做等价的人情债,未免让人寝不安枕。
“我又不缺钱!”其姝理直气壮,“我是债主,我说了算。”
裴子昂摇头,“这年头,欠债的才是大爷,你竟然不知道?”
“你……”
其姝两辈子未曾离开过家人的保护,怎么斗得过裴子昂,一时竟然词穷。
裴子昂将迎枕重新垫回身后,半躺半靠,翘起二郎腿,怡然自得地开了口:“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今日我多签一张契约给你,后日我约了你爹爹见面,到时候你一起去,多帮我说几句好话?”
其姝心思转得飞快,裴子昂虽然与七哥交情不错,可七哥是个不管事的,要是他与爹爹有了私交,将来家中有什么事时再找裴子昂意义又不同。
可他到底想干什么,还是要问清楚才能答应。
“你找我爹爹,有什么事吗?”
“隆盛票号汇通四海,尚四老爷富可敌国,当然是谈……的事了。”裴子昂语焉不详。
其姝自觉听懂了,原来他想借钱。
上辈子她也曾耳闻过一些宪王府的事——宪王是个闲王,作为今上唯一同母的弟弟,不仅没抓住天生的好身份建功立业 ,反而一心只知吃喝玩乐。宪王府有一王妃、一侧妃,妾室不计,一共诞下七子两女,再算上仆役女婢……偌大的开销恐怕不易支撑。如今整家人只有裴子昂一个谋了差事,俸禄少不得添补公中所需,所以他大概很缺钱吧?
同情心一生,难免做出让步,“那……看能不能和爹爹说,少收你些利息。”
裴子昂勾唇微笑,深邃明亮的眼中闪过其姝看不懂的意味。
她未曾深思,只是重新拟了一份契约,催裴子昂打下指印。
阴雨连绵数日,尚永泰一直歇在家中,未曾外出。
到了他与裴子昂相约的日子,一早便吩咐下人喊其姝过来一同前去。
谢氏停下手中针线,略带不安地问:“泰哥,怎么换了其姝陪你去,其婕她……”
“我是想着其姝在关前村救了六郡王一命,两人有些渊源,总比其婕从未见过面的要强些。”
做生意的门道谢氏不懂,她只是关心丈夫打算选哪个女儿做守灶女。因而又道:“那回不过凑巧而已……”
尚永泰抬手打断她,“天底下能成大事者,固然要有真本领,运气却也少不了。六郡王欠着其姝一条命,就算咱们不图回报,好好经营来往,将来总归是一个极有力的助力。”
谢氏听得心都抬到嗓子眼,“难道只因为其姝能用上的人脉比其婕强些,你就又改变了主意吗?”
尚永泰笑道:“哎呀,你看你,我不过是多给她些机会,又不是立刻就要决定了。我没忘,我答应过你,回头咱们回去京城,给你一年时间看看,若是能给其姝挑到适合的,她又愿意的亲事,绝对不逼着她做守灶女。”
“我也没忘。”谢氏有些不好意思,“我也答应了你,若她那冲动的脾性能改一改,又更愿意做守灶女,我也不会去阻拦她。”
毕竟当初,尚永泰是因为抱了两岁的其姝在书房开蒙时,发现她聪明异常,不管是生字还是唐诗,全教一遍就会,比绝大多数男儿都强,这才动了培养女儿做守灶女的念头。
“我就是觉得,她越来越……”背着女儿说女儿的不是,谢氏不是不窘迫的,可关心孩子安危的心压倒了一切,“换做旁的人,别说没及笄的小姑娘,就是年已弱冠的男子,又有几个敢用火铳杀人。我是怕她胆子太大了,从来不知道收敛,将来酿出祸事来。”
尚永泰拍拍老妻的手安慰道:“咱们的孩子懂道理,不是那等不知天高地厚胡作非为的人。我倒是觉得与其立时给她定下婚事,以后就圈在后院里,倒不如放她出来多走走,说不定脾气就改了呢。大禹治水,不也用疏不用堵。”
谢氏刚要再说,其姝已蹦蹦跳跳地掀了帘子进来。
尚永泰站起来理理衣襟,便携了女儿出去。
“爹爹,您知道裴子昂约您是为了什么事吗?”其姝挽着父亲手臂问。
“不知道。”尚永泰道,“难道你知道?”
其姝转了转眼珠,决定先帮裴子昂做个铺垫,“他没明说,不过我听他的意思,好像是想问爹爹借钱呢。”
“嗯,问你爹我借钱的人多了,一年到头从个人到商铺到各处衙门,没有一万次也有一千次,有什么值得特意说给我听?”知女莫若父,其姝一开口尚永泰就猜到她绝不只是提前与他打个招呼而已。
其姝抠了抠脸,晃着父亲手臂道:“我是想他堂堂郡王爷,若不是真遇到难关了,也不会好意思拉下脸皮来问咱们借钱。爹爹就看在善婆子那件事上他帮我们甚多,少收他一分利息可好?”
尚永泰眉眼微挑,只说了一个“哦”字。
其姝觉得自己被看穿了,只好全部说出来,“咱们先说好了,但别告诉他,回头见面说起时,让我当面卖他一个人情,将来好讨回来,好不好?”
尚永泰大笑起来,他对女儿这番算计十分满意。
都说兵不厌诈,做生意也是一样。
这并不是说要坑蒙拐骗,施计陷害,而是懂得如何去结交不凡之人。
不过,看六郡王意气风发的模样,尚永泰不觉得他会缺钱缺到要在其姝这样的小姑娘面前漏口风、丢面子,到底是什么事,还得走着瞧。
他们约在定北侯府后园的饮碧亭见面,茶过三巡,客套寒暄也照例走完,裴子昂话锋一转,说出来意:“我今次前来,除了奉皇命为太夫人贺寿,还有一桩事,也受了陛下重托,需请四老爷帮忙。”
其姝纳闷地偏了偏头,不是缺钱么,怎么又和皇上有关。
尚永泰则一派淡然:“王爷但说无妨。”
“朝廷近来着力于开辟海上贸易,沿海开埠、建船厂造船、远航打通商路,件件花费不菲,因而希望能向四老爷名下的票号进行拆借。”裴子昂笑着伸出手来比了个数目。
原来缺钱的那个不是他!
可借钱给朝廷,跟借钱给裴子昂,根本是两回事。
撇开数目等等不谈,只说一件事——拆借给朝廷,其实就等于直接借钱给皇帝。别说海上贸易风险巨大,运气不好时连船带人与货都葬在海里,血本无归,根本没钱来还。就算赚得盆满钚满,皇上他不想还钱,别人能拿他怎么办?
裴子昂竟然故意引她联想,借机挖了个坑给她跳!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跳坑姝:混账,竟然挖坑让我跳(╯‵□′)╯︵┻━┻
尚四爹:唉,看来还是早点把女儿嫁出去才是正途。
挖坑昂:岳父英明。
跳坑姝:谁说要嫁给你了(╯‵□′)╯︵┻━┻
第14章 两个条件
其姝气得攥紧小拳头,恨不得一拳打到裴子昂脸上去。
尚永泰倒是不觉意外,他看一眼女儿,见她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再不给点发泄的渠道,指不定要爆发成什么样子。
“王爷,您也知道,隆盛这个摊子铺得太大,事情繁多,全靠我一个人处理不来。近年来,我的三个女儿或多或少都涉足了票号的事务。今日我带其姝同来,就是希望如果咱们能达成一致,将来由她出面与王爷您联络。若您没有异议,不如先听听她的看法。”
裴子昂当然不会反对,其姝处事比尚永泰生嫩得多,同她打交道于他而言也容易得多。
得到裴子昂首肯,尚永泰便示意女儿说话。
其姝极力克制住怒气,盘算了好一阵才道:“王爷,我年纪还小,若说错了什么,您可别同我计较。爹爹平常总是教导我,同人做生意,最重要的是坦诚相对,如此才不会因利益冲突翻脸交恶,能合作得长长久久。所以,我……我只想先问您一件事,若是隆盛拒绝了朝廷拆借的请求,陛下会不会为难我们?”
上辈子有许多事她都不清楚,如今没法查问,只能推测。
她是八月初三回来的,算算时日,裴子昂那时候早已经领了皇命带着寿礼从京城出发,也就是说拆借的事情与她重生无关,应当与上辈子一样。
那么,爹爹那时有没有答应?
裴子昂比出的数目极大,若是爹爹拒绝了,皇上会不会因此记恨?于是趁着爹爹出事,栽赃嫁祸,趁机抢了隆盛所有的钱财?
这不就与她刚回来时胡思乱想的正好吻合起来。
数额再大,只要在隆盛能承受范围内,就不算什么。
千金散尽还复来,人命没了就真的没了。
裴子昂勾了勾唇,子昂哥哥也不叫,直接称呼他王爷,看来小丫头是真的生气了。
不过,泥人尚且有三分土性,任谁被这样摆一道,只怕也要跳脚,小丫头竟忍住了没当场发作,倒也叫他刮目相看。
“说起坦诚相对,我十分赞同。五姑娘这样问,我肯定要说:‘陛下乃不世明君,当然不会因合作不成便记恨。’但你设身处地想一想,换做是你,真的打算秋后算账时,会事先摆明,嚷嚷得人尽皆知吗?”
她真的会!
其姝忽然沮丧起来,就是因为她什么事都藏不住,上辈子爹爹才会选三姐做守灶女吧!
原来坦诚相对并不是这样用,看在裴子昂教了她一个道理的份上……可她还是很生气!
女儿初战不利,尚永泰顺理成章接过话题。
“王爷,不瞒您说,海上贸易一事我非常感兴趣。日前我亲自前往广州,也是为了到已开埠的地方走一走看一看,了解相关事宜再做打算。”他摩挲着茶杯边缘,字斟句酌道,“陛下看得起我,这才能在这么大的事情上想起我来。尚四受宠若惊,没有不欣然应允的道理。只不过,我上有老母,下有妻儿,不能不为她们打算。因此,有两个条件,希望能得到陛下应允。”
“四老爷请说。”裴子昂正色道。
尚永泰却不急着进入正题,看向亭外波光粼粼的池水,“洗剑池上饮碧亭,王爷可知道这洗剑池与饮碧亭名称的由来。”
“当然,”裴子昂道,“易公与三大将在饮碧亭歃血为盟,誓与戎人战至只剩一兵一卒仍不停歇。洗剑池则是他们大胜归来,清洗沾满外敌血迹的宝剑之处。易公骁勇善战,为大夏收复失地,解救百姓免受戎人奴役,是本朝首屈一指的大功臣。我作为伴读陪太子出阁读书时,所学第一堂课就是关于易公的事迹。”
尚永泰轻轻摇头,“可是,易公的子孙却被厉帝猜忌。当年我父亲因旧伤发作,英年早逝,厉帝下旨准我大哥承爵,却不准他继承兵权,趁机将平城兵权分与旁人……敢问王爷,我尚家子弟秉承易公遗训,代代镇守边关,从未有过松懈与失误,为何遭此不公平的待遇?”
其姝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作为尚家的女儿,她当然忙不迭点头,用谴责的眼神看着裴子昂,为爹爹助阵。
这是打算要回兵权?
一般人遇到这样的事,不过苦往肚里吞,哪敢吭气儿。尚永泰却敢开腔为家族讨公道,时机还抓得很妙。
真是让人不服都不行。
裴子昂与人打交道时极少碰壁,此时难得踌躇,犹豫着应当如何接话。
厉帝是今上的祖父,他幼时艰难,长大后疑心甚重,在位期间被猜忌以至贬黜的官员何止一二。先帝登基后,已尝试挽回。尚家儿郎弃武从文走上科举路后,并没有受到打压,而是与所有士子一样以才学择优而用,便是其中一例。可尚家的兵权失去已有几十年,如今已无子弟在军中,若贸贸然交还,他们究竟担不担得起这份责任还有待考量。何况,圣旨一出,明眼人都知是在打厉帝的脸,作为孙子如此给早已作古的祖父没脸,皇伯父恐怕不肯。
裴子昂思量一番,决定不认账。
“四老爷,此言差矣。据我所知,当年大老爷只有十余岁,年纪甚轻,曾祖父他老人家担心他经验尚浅,难当重任,不能服众,或也未知,未必是故意为难。”
什么不能服众?
武将与文官不同,军职可以世袭。平城军中泰半都是当年追随易公的武将后人,对尚家忠心耿耿,至今仍然一呼百应。
不过,尚永泰本就志不在取回军权。
抛头颅洒热血,只能得到一个忠勇的名声,还动不动就犯皇帝的忌讳,如此费命不讨好的事难道还要抢着做吗?
尚永泰笑得意味深长,“王爷此言或许有道理,可对感情用事的妇孺却说不通。您今次前来,也见过我的母亲。大哥为此事郁郁而终,母亲一直意难平。偏偏平城一草一木皆充满与大哥相关的记忆,睹物思人,感叹伤怀,时日久了,恐对她寿元不利。我为人儿子,总要尽力尽些孝心。如今我二哥也算得到陛下信重,不知可否让定北侯府举家迁入京城?至于重新开府的相关费用,断不需麻烦陛下,我们自会承担。”
当年为镇守边关,子子孙孙才长居于平城。如今既没有这番责任,为何还要留在此处?
若是年景太平也罢,可关前村被戎人屠村潜伏的事给尚永泰提了醒,平城不是安居乐业的好地方。而且他新收到消息,皇上派去北戎的使者被扣押,谈判不成,事情还不止走向如何,他们一家人早走早好。
搬家总比要兵权容易,裴子昂觉得此事可行,亲热道:“若你们举家迁入京城,将来我们为拆借之事碰面也更方便。”
不想尚永泰摆了摆手,“不是拆借。我要提的第二个条件,隆盛愿尽全力协助陛下开辟海上商路,但我们不拆借,只入股,不收利息只分利润。”
其姝双眸亮了起来,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她还在发愁不借给皇帝会被报复,借了又怕要不回,爹爹已经想到如何赢得更多的利益。
拆借的利息按借出金额不同而不同,最多可到五分利。可据她所知,船往海上跑一遭,若能平安回归,所得利润往往十倍不止。
反正不能拒绝,然而借出去后要么被皇上赖账,要么船翻了血本无归,风险那么大,当然要选能到手时赚得最多的方式。
她兴奋得几乎要为爹爹鼓掌。
裴子昂与其姝想法一样,可立场不同,他不能表露半分钦佩,只端着架子平淡地说:“四老爷请放心,我立刻写信将这两件事呈与陛下。”
事关重要当然得雷厉风行,裴子昂不再多言,即刻起身回房写信去。
待他走得远了,其姝委屈地捉住父亲袖口,“爹爹,我真的不知道他不是自己借……”
“哈哈哈。”话未说完,尚永泰已大笑起来,“我知道,我没怪你。六郡王这个人,你在京城时不是也听过他的事迹,十三岁孤身入军营,没有亮明身份,没带半个随从,初时只混在伙头军里,结果才两年功夫,就将军粮贪墨案查清处理,把西北军与江南官场闹得人仰马翻。他斗倒的那些人,没有一个年纪不长他数倍,你还小着他好几岁,算计不过他太正常了。”
“可是爹爹让他吃瘪了,还是爹爹最厉害。”其姝由衷骄傲。
裴子昂代表皇帝来拆借,当然有一定程度做决定的权力,可爹爹提出的两个要求都轮不到他僭越做主,只能当个传声筒,心中郁闷可想而知。
尚永泰只是笑笑,伸手揉揉女儿发顶,站起身来往回走。
其姝追在后面,连声追问:“爹爹,我们拿出那么一大笔银子,以后若遇到别的大额拆借,或是生意入股,还够不够周转呀?”
“怎么?怕爹爹家底不够厚,短了你买胭脂水粉裁新衣的银子?”
当然不是了。
其姝认为只要爹爹说一句家里没有那么多钱再借给别人,她就可以从此安枕无忧,再不用担心抄家祸事重演——毕竟皇上想要的给了他,没有理由再硬抢,又没有余粮分给北戎,不管是诬陷还是罪证确凿,都与自家无关了。
打一场需要多少银两?其姝只知道所需不菲,却没有具体概念。
“爹爹,万一皇上食髓知味,还要你入股迎战北戎的军费呢?”她索性反过来问。
“打仗有什么利润可言?”尚永泰伸手弹了其姝额头一计,“这真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