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是六月末,天气正热,男孩子又火力旺盛,所以他们只穿着不同颜色的尿布,连兜兜都没有穿,挺着圆圆的肚子躺在窗边的炕上伸展手脚。
两个月的宝宝已经能在大人逗弄的时候发出意义不明的音节回应,比如:啊、呃、叽、咕。
其姝和他们玩了一阵,不知想到什么,笑盈盈地小脸忽地垮了下来。
连孩子都不能哄她开心了,这事情有点大。
一直被其姝拽着衣袖不撒手的裴子昂便示意奶娘们把孩子抱走,再把她搂在怀里哄:“岁岁是莽撞了些,不过没那么严重。而且她不做都做了,也幸好没出事,咱们不生气了啊。”
“我不生气,我就是害怕。”其姝拱在他胸前,“万一她昨晚被抓到了,那我们是不是全都要以谋害父皇的罪名被杀掉……”
裴子昂想笑不敢笑地捏捏她的脸颊,“哪有那么严重,只要把事情和父皇说清楚就行了,别自己吓自己。”
其姝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解释,她曾经经历过抄家的大祸,所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生怕再经历一次,更怕她的孩子们也尝到倾巢之下无完卵的痛苦。
总不能说她死了以后回到数年前……
裴子昂会不会把她当成妖怪?
她的手指在他衣襟上划来划去,犹豫地问:“要是……要是你是许仙,你会嫌弃白娘子是妖怪吗?”
话题跳跃得有点大,裴子昂挑了一下眉毛,顺手在炕桌上堆叠的话本子里翻了翻,果然看到一本《白娘子永镇雷峰塔》。
这……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不过,为话本子苦恼总比为现实苦恼幸福些,也让他没那么担心了。
“许仙……确实薄幸了些。”他当然知道这个故事,也有自己的看法,“人怕鬼怪,多半不是因为鬼怪本身可怕,而是怕自身受到伤害。可是许仙和白娘子已做了夫妻,她从来也没害过他,反而一直在帮他,还为他生儿育女,他却叫人把她抓走关起来,说来确实令人寒心。可换了第二个男人,未必不会这么做。千年的蛇妖,一般人难道还会觉得自己可以与她好好商谈,再就和离达成共识。一言不合被吃掉才是有分歧时最大的可能吧,只不过是人性。”
“所以如果你的妻子是妖怪,你也会找和尚道士把她抓走镇压起来?”其姝话音都发颤了。
“你是妖怪吗?”裴子昂好笑极了,伸手到她臀后揉了两把,“你长尾巴了?让我好好摸摸!”
“端午节你不是喝了雄黄酒,那就肯定不是蛇妖。让我想想,我们其姝这么娇气可爱,大概是兔妖?”
一边说一边一边揉到她头顶上,“怎么没有耳朵呢?要是你长两只毛茸茸的兔耳朵也一定很可爱,那就别把耳朵藏起来了,我可以帮你解释那是饰品,哈哈哈。”
其姝红着脸抓住他乱摸的大手,“哎呀,不是这个。要是聂小倩呢?你怕不怕?”
裴子昂笑得更开心了,“宁采臣那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都不怕,我还会怕?”
其姝仿佛得到了鼓励,眼睛亮晶晶望着他:“要是我和你说,我死过,后来又活了,你会觉得我是妖怪吗?”
死了,又活了?
裴子昂想象力有限,“你是说僵尸?据说僵尸的腿不能弯,我来试试。”
他握住其姝的脚踝,把她两条腿拉直又屈起,屈起又拉直,不经意间摆成了十分暧昧的姿势。
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又将手伸进其姝衣服里,“僵尸也没有心跳,让我摸摸看。”
摸着摸着就变了味道……
其姝开始还试图躲避,可两人也有几个月未曾亲热过,躲避未成自己先软了身子,最后不乏主动地与裴子昂亲热了起来。
第101章 徐二其人
有些话没能一鼓作气讲出来, 事后便再也没勇气提及。
其姝对裴子昂坦白重生之事的念想就此搁置下来。
之后便到了宝宝们的百日宴。
这本是一桩大喜事, 前朝后宫同时设宴, 无比热闹, 可其姝敏感地发现风向变化。
前来贺喜的命妇们虽然称赞一对双生小皇孙漂亮又聪明, 却连一句将来成就不逊其父之类的话都没有。
倒是有人说老二诺哥儿活泼好动, 一看就善于与人交往, 继承隆盛定然适合。老大诚哥儿……明明是太子的嫡长子,皇帝的长孙, 反而受了冷落。
其姝当然知道原因。
裴子昂日日出入御书房,早已见到皇上把徐二带进宫里。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他们能知道, 朝臣们自然也能知道。
其姝虽然强颜欢笑, 却也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
太后借口更衣需人服侍, 把其姝带进离了宴客的宫殿。
“就算心里不高兴, 也别在这种日子在人前露出来。”太后难得教导她,语气倒算温和, “本就是十分敏感的事情, 这样不定要怎样被嚼舌根。”
其姝受教应下,神情还是难免沮丧。
对于徐二与裴子昂,太后更偏向后者, “我是站在你们这边的,毕竟都是我的孙子,自然能者居之。那徐二……听说连就读过三字经,连千字文尚未学全, 还谈什么治国。”
其姝闻言鼓了鼓脸颊,“他还会珠算。”
和他认的字一样都是在她家票号里学的……
太后被她逗笑了,“就知道从前有个不爱当皇帝,爱做木匠的,没听过会打算盘就能处理政事。”
她笑了一阵又正色道:“皇上也不会分不清这些,就是突然间多了个亲生儿子,心情难免激动,你们多体谅些。”
怎么就是亲生的了呢?
其姝心里不服,难道明明有那么多疑点都视而不见吗?
可是等到下午时,皇上带着裴子昂到太后这边请安,她就明白了。
跟在皇帝身后的其中一个人,虽然没有人介绍他的身份,其姝也一眼认出那一定是徐二。
原因无他,实在是和皇帝长得太像了。
就像一个模具里印出来的两只月饼,或许会有细微的差别,但一看就知道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其姝不知道岁岁到底和那个叫做佩仪的人有几分像,可凭着岁岁长得像她,又持有金钗,其姝自己也认为岁岁就是皇帝的女儿。
那同样持有金钗,又长得像皇帝的徐二,为什么就不能是真的呢?
在她这样想的同时,皇帝已在太后身旁隔着榻桌入座,裴子昂也坐到了她的身边。
徐二并没有明面上的身份,只站在了皇帝身后。
意想不到的事情就在这时发生,皇帝正与太后说起小皇孙们被抱去前面给大家看时,多么招人喜爱。
徐二……大概是嗓子不舒服,咳了几声,然后毫不遮掩地吐了一口痰在地上。
所有的人都震惊了!
嫔妃与命妇们碍着皇帝的面子,还不至于当场嫌弃得跑开,但面上七彩纷呈,好不精彩。
离得比较近的其姝下意识往后一躲,重重顶在椅背上。
再看温柔地握住她手的裴子昂,嘴角几不可见地抽动,好像在强忍笑意。
还有坐在太后右下首的荣嫔,秀眉紧蹙,满脸鄙夷,毫不遮掩。
第102章 有所行动
皇帝面上也不大好看, 尽管极力掩饰, 眼角依然微微抽搐。
一旁的小太监忙拿着帕子扑倒在地, 去擦拭那污糟的痕迹。事事上, 他在徐二咳嗽时已掏出了帕子, 奈何对方行动太快, 没来得及堵住漏洞。这时自然怕得全身发抖, 生怕稍后会被惩罚。
大家只当这一场不和谐的小插曲从未发生,照样谈笑风生。
可当宴会结束后, 荣嫔回到储秀宫,第一件事便是让人叫来焦嬷嬷。
“怎么能选那样一个人呢?”她捂着心口抱怨, 一想起当时的情景就觉得恶心作呕, “这是皇宫, 当着太后和皇上的面, 竟然随地吐痰。简直粗鄙不堪!”
焦嬷嬷倒是气定神闲, “娘娘不是说,只要和皇上长得像, 一眼看上去是亲生的, 旁的都可以不计较。”
“我说的旁的是指学问性格之类,不是……”荣嫔突然词穷,她一辈子养尊处优, 实在并不能在事先想到还有人身上存有这种习性。
但到底不甘心,“这样也太丢人了!你是没看见那些命妇的脸色,还有皇上……这样怎么和裴子昂比!”
那可是倾倒京城少女的翩翩佳公子,样貌风度、文才武功无一不是上上乘, 遇事时的能力更久经考验,备受推崇。
焦嬷嬷便劝她:“现今的太子殿下再了不得,也不是从一出娘胎就如此。他也算是陛下一手栽培出来的。既然栽培得出一个裴子昂,难道就栽培不出一个徐二?娘娘,只要皇上信了徐二的身世,当然会帮着他纠正种种陋习。咱们不用担心。”
荣嫔总算冷静下来,坐在桌旁慢悠悠品完一盏茶,终于再次开口:“嬷嬷说的对,我们不用担心。他们两个越是不一样,越容易起争端,我们只要推波助澜就好。”
焦嬷嬷点头称是。
齐家虽然倒了,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门生故旧遍布朝野,想找到帮她们发声的人并不难。
“嬷嬷,也别忘了提醒王院判,当年他虽然只是少说了一句话,可上了船就下不去了,以后我需要他多说少说时,还请他务必不要推辞,不然船翻了,大家一起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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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尚未公开承认徐二的身份,已陆续有朝臣上奏章谈及此事。
总结下来,无非两种看法。
其一,皇室血统不容混淆,当初过继侄子做太子,实在是情势所迫,如今既然有了亲生子,那过继来的那个原来在哪儿就还回哪儿去。
对裴子昂过河拆桥,力挺徐二。
其二,律例写明,只要开祠堂改族谱等步骤完成,过继的子嗣便等于是亲生子,将来继承家业时也不能区别对待。那么对于皇位的继承,裴子昂与徐二自然应是能者居之。皇上圣明,自当知道如何决断。
虽然没明指徐二学问还不如幼童,但谁都懂这是在支持裴子昂。
对于以上两类折子,皇帝全部采用同等对待,留中不发,没有回应。
众人观望一阵,发现根本试探不到皇上的倾向,于是第三种态度应运而生。
相比先前各自站在两名可能的继承人选立场上说话,这次却是完全站在皇帝的角度。
提醒皇帝要小心徐二与裴子昂之间的争斗,尤其是裴子昂。
他在朝中有人脉有心腹,还曾担任玄衣卫副指挥使一职,在皇帝亲卫中至今仍有影响力,若他一时不服,试图做些什么,简直轻而易举。
虽然没明说,却无一字不是在说若皇帝稍微倾向了徐二,裴子昂恐怕就要谋逆,篡夺皇位了。
用心不可谓不歹毒。
偏偏就是这种说法在皇上那里起了作用,玄衣卫中从袁潇、杨启带领的侍卫们,到新进入的裴子昊,凡是于公于私能与裴子昂扯上干系的,有交情的,全都被从皇帝亲卫调至东宫侍卫。
其姝一听到这件事就急了,“什么意思嘛?这是信你会篡位,会对他不利吗?”
裴子昂反倒一点不着急,懒洋洋躺在临窗的炕上,看着两个儿子学习翻身。
三个多月的小宝宝,渐渐有了性格上的分别。
老大诚哥儿是个稳重的,哪怕学习翻身有些艰难也没有多余的动作,转动着黑葡萄似的眼珠子想一步再动一步,失败了也不哭闹,安静沉稳。
裴子昂觉得他像自己。
老二诺哥儿可闹腾多了,浑身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手脚动起来全不带停,不管成功失败都得发出声音,并更努力挥动手脚吸引爹娘注意,一看就是个表现欲强悍又会撒娇的小家伙,也不知随了谁。
他觑一眼坐在一旁生闷气的其姝,大概是像她吧,哈哈。
以前刚到西北时,混在伙头兵里,听他们说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不要打仗,快点回家乡,老婆孩子热炕头。
那时裴子昂觉得这些人真是没有出息,一点大志向都没有,现在倒是觉得这七个字中的美妙之处只有亲身体验过才会懂得。
他把其姝拖过来抱住,“先别忙生气,焉知父皇不是在试探。”
“试探什么?试探你吗?”其姝歪着头想了想,“哦,试探徐二那一串人?他和你说了?”
“别他他声的。”裴子昂拧了其姝的脸一把,“那是父皇,是天子,九五至尊。”
自知理亏,其姝委屈哒哒地揉着脸应了。
裴子昂又说:“他没说。不过到底当年也是一众兄弟中争斗出来的,不可能一点防备心都没有,这不合常理。”
尤其徐二的身世不是没有破绽的,之后又发生了这些事。
而且那些人似乎已经开始动手,昨晚东宫便出了一件事。
有人潜到仓库去,试图偷盗新造的箭矢——当然没有成功,东宫的侍卫原本已满额,又加了袁潇等几百人,简直守护得比铁桶还严密。
要不是裴子昂事先说过,如果发现异动不忙抓人,要看看对方想干什么,那人恐怕都进不来。
后来又故意将人放走,也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
他心不在焉地挽着其姝衣服上垂下的丝绦,“过些天就是皇家秋猎的日子,咱们带着孩子一起吧。正好今年我不用管护驾的事,有的事时间好好陪你玩。”
其姝还是很有防备心的,“把宝宝带出去,你就不怕他们被人害吗?”
裴子昂大笑,“是不怕啊。这件事里他们害了我的子嗣一点用都没有。”
他新婚不到一个月就让妻子有了身孕,还一生生俩,可见在生孩子这件事上能力也十分不凡。
“只要天底下女人没死绝,我想再要子嗣还能有困难?哎哎哎,别噘嘴,我不是要找旁的女人,也不是不关心宝宝们,我就是举例,举例。”
第103章 羽箭被偷
裴太子殿下这晚深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嘴贱一时爽, 追妻……做牛做马也追不上。
不过, 他表示自己还是很喜欢给其姝做马……
身心愉悦的夫妻生活一直维持到秋猎那天。
赶了半日路到达猎场, 其姝洗漱一番便躺到休息。
这一觉睡得不踏实, 似乎做了很多很多的梦, 可醒来后恍恍惚惚又都记不起。
她觉得很累, 懒洋洋不愿意起来, 便趴在床上发呆。
帐篷没有窗,就算是白天也依靠烛火照明, 昏暗的环境令人昏昏欲睡。
其姝打了个哈欠,刚要打盹, 忽然门帘一挑, 裴子昂提着箭囊走进来。
“睡够了吗?睡够了就起来换衣服, 我带你去玩。”他轻声催促着, “看我把你的箭都带来了。”
其姝听得出他的兴奋之情, 所以利落地爬起来,换上新做的赭红骑装和茶色的羊皮小短靴, 又在点翠服侍下梳了个单螺髻, 这才去看裴子昂带给她的箭。
箭囊和皮靴的颜色一样,应当是同一块料子制成的。
里面插满羽箭,铸铁箭头上刻着藤蔓环绕的“东宫”二字。
这本没什么出奇, 秋猎时各家府上用的箭矢都刻有标记,用以区分猎物究竟是谁射中,东宫自然也不例外。
可是其姝眼前忽然闪过一个场景——那藤蔓环绕的“东宫”二字被殷红的鲜血浸染。
毫无预兆地,她想起先前做的梦来。
满山红枫, 层林尽染,她骑着匹枣红小马穿梭在围场里,一心只想找到裴子昂。
画面跳得突兀,前一刻还怎么也找不到,下一刻他人就在对面,骑一匹高头大马,趾高气扬地说:“你以为你是谁?你想问,我就要答吗?”
这已是其姝第三次做这个梦了,然而不待她多想,场景忽然转换。
长箭破空声传来,几乎同时,有冰冷坚硬的物体刺进她的身体。
事情发生得太快,连疼痛都未曾感觉到,已看到穿胸而出的铸铁箭头上,藤蔓环绕的“东宫”二字殷红耀目,仿佛璀璨盛放的玫瑰。
其姝捂着心口,面色苍白地站起来,“裴子昂,我……我不去了!我可能会死!”
裴子昂被其姝的脸色吓了一跳,伸臂把她打横抱起来放回床上,又体贴地为她脱掉靴子。
“胡说什么呢?刚才做噩梦了?”
其姝点头,往箭囊那里一指,“我梦见我被那种箭射穿了心口,该不会是什么预兆吧?”
“梦是反的。”裴子昂沉声安慰她,“别胡思乱想。若实在不想去,就在帐篷里休息吧。”
嘴上如此说,心里并不能放心。
因为就在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