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更关心的是自家堂兄的前程:“要是事情办成了,七哥能封个什么官呢?”
“看事情进展如何了。”裴子昂帮其姝端着茶杯; 见她吃上两三口点心便喂一口茶,技巧十分娴熟; “齐远芳的工部尚书一职提了原本的工部左侍郎上去,当然; 其沛肯定不能一步登天; 不过这次差事办得好; 破格录取做侍郎不是没有机会; 最差也得是个郎中。”
那就是上至三品,下至五品。
说高不高,但对其沛这个年纪的年轻人来说,也是几乎做梦都不见得能梦得到的荣耀了。
“岁岁虽然是一等宫女; 可也才从七品。”其姝掰着手指算,“是不是太低了。”
而且后宫女官的品阶跟前朝男人的品阶根本没有可比性。
“我们安排她做点什么,立立功?”
不然就只能等裴子昂继位; 她做了皇后,才能给岁岁提品阶了。
可谁知道那是多少年以后的事,岁岁今年都二十了,也没多少时间好耽搁了。
“你操心的到多。”裴子昂揉揉她日渐圆润的小脸,毫无预兆地放了个大雷,“父皇说让其沛好好干,事成了有大赏。其沛便说要东宫的一位宫女做妻子,连名字都说了。”
“啊?”其姝看热闹不嫌事大,“二伯父也在的?他没有生气吗?”
“怎么不气呢。”裴子昂又是摇头又是笑,“脸憋得通红,要不是父皇在,其沛肯定得吃家法。”
其姝想这那场景就觉得可乐,连声追问:“那最后呢,父皇答应了吗?”
“态度暧昧。”裴子昂评论,“父皇假装恨铁不成钢地呵斥了几句,其实是在许愿。”他学着皇上的口吻道,“哪有事情还没办成,先来讨赏的?你好好把事情办了,别说一个宫女,就是要娶朕的公主,朕也不会反对的。”
一语成箴,只是此时谁也预料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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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三月,花红柳绿,百花宴按照原定计划开场了。
有裴子昂的许诺在,又得了皇上“东宫诸事你们随意”的一句话,其姝再没有了要在宴会上给自家夫君挑妾室的压力,乐得轻松自在,只当是一次普通的游乐。
倒是裴子昂压力大一些,他比较担心被宴请的小姑娘里有想不开非得要嫁他的会欺负其姝——明面上当然不敢对太子妃做什么,可暗地里呢。
打从其姝入东宫后,他便安排了岁岁和阿似一人领了十个身手好又知机变的女暗卫,这时终于派上用场。
于是,出席百花宴的太子妃娘娘排场极大,身边随侍的除了四大一等宫女,还另有三十个宫女(其中十个是一般正常的宫女)。
来参加百花宴的都是京官五品以上的女儿或孙女,年纪在十三到十七岁之间,其中家中有爵位的也不在少数。她们或许性格不一,但平时应酬得多了,对各种场合出现的状况早都波澜不惊,但看到太子妃的排场,也难免艳羡。
当然,聪明的就只是羡慕,不那么聪明的难免想一想若能入东宫,得了太子的宠爱,是不是也能享受一样的待遇。
可惜,她们也只能想想。
因为太子妃仿佛根本不是来给太子选人的,她就像来郊游一样,只管吃吃喝喝,欣赏舞乐,连话都不多说一句,更别提对谁多了解一些。
只有一位姑娘例外——程首辅家的小孙女程月娇,却也不是因为太子妃对她另眼相看。
给她特殊待遇的是她未来的嫂嫂,裴萱。
宴会开始前便挽着程月娇去东宫见其姝。
裴萱一向活泼热情,把自己未来的小姑子介绍给亲嫂嫂相识也是题中应有之意,其姝并不因为程月娇是先前宪王妃想选给裴子昂当侧妃的人选就对她心存芥蒂。
反正这事儿已经不可能成了。
而且裴萱看人很准,程月娇挺对其姝的性子。
身为首辅家嫡出的幺孙女,程月娇从小也是众星捧月长大,出门应酬时只有别人巴结讨好,她不怎么会奉承人。
其姝也不缺人奉承,半点不计较,她觉得程月娇说话有趣,完全可以盖过这项不足。
“虽然我们家是读书人家,可长辈们都不迂腐。祖父经常教导我们,做人要变通。”
程月娇穿一身樱粉色的交领襦裙,颈间戴着一串明珠,颗颗珠子都有拇指肚那么大,晶莹明亮,成色极佳,映得主人娇憨的小圆脸会发光一般。
“曾祖父少时家中拮据,他为赚取束脩,曾帮同窗捉笔做文章。当年还因此为翰林院的大学士诟病,认为他学问再好,也是不诚实之人。可祖父说,一个人明明有读书天分,却因交不起束脩中断学业,一辈子混迹市井,做最苦最累,报酬却最低的职业,这样自己都不懂得为自己打算的‘诚实’不要也罢。”
“这倒是,”其姝很是赞同,“如果不是那些同窗自己无心向学,程首辅也不可能有机会为他们捉刀。说到底,他不赚这笔钱,也会有别人赚。从来都是先有买家才会有卖家,就像……”
她说到此处停住了,当年尚永泰教导女儿们时举得是青楼教坊做例子。因为其姝三姐妹至少有一个长大了要继承隆盛,所以不能像平常的姑娘家那样不谙世事。
可这样的话题说出来给未出阁的裴萱和程月娇听,未免显得她这个太子妃不够庄重了。
裴萱还在其次,毕竟早混熟了,谁也别嫌弃谁,程月娇还是头一次见呢。
程月娇倒不追问她未说全的话,只是道:“所以,对于家中小辈未来的前程,祖父也教我们要懂得自己打算。譬如前些时候都在传我要入东宫,祖父便让我自己想到底是不是好去处。我是不愿意的,伺候太子殿下当然无比荣耀,可是我天生没那么上进,就想嫁一个平平常常的夫君,能听我话的那一种,没事还可以多回娘家。娘娘不会嫌我没出息吧?”
咦?原来重点在这里。
怪不得裴萱非要在宴席开始前把人领过来呢。
其姝当然不会嫌弃程月娇这样的想法。
人家没有和她抢裴子昂的念头,她开心还来不及。
而且,也算志同道合,其姝嫁给裴子昂的理由有千百条,却没有一条是因为知道他未来前程远大——毕竟那时先太子刚被年年医好,眼看着与上辈子命运都不同了。
她是觉得裴子昂待她好,听她说话,还答应让她继承隆盛,不干涉她出外做生意……聪明的姑娘家当然明白,就算夫婿前程再远大,不把自己当回事儿,那后半辈子也不可能过得好。
这么一来,后面不管聊什么,其姝都觉得与程月娇十分投契。
最后起身去御花园时,裴萱与程月娇一左一右挽着其姝进场落座。
来参与宴席的各家贵女看到此情此景,想法格外统一——原来说程月娇内定了太子侧妃的位置是真的!
有羡慕有嫉妒,不过程月娇家世摆在那儿,也就只能羡慕嫉妒了,恨都恨不起来。
更有耳目灵通的已知道程月娇先去了东宫,等于为流言多了佐证。
其姝怀孕已八个月了,快到临盆,整个人都懒洋洋的,不大爱说话,整个宴会过程也贯穿了这个作风,没有强行与众女多聊天。
幸好坐在她左首的裴萱活泼话多,又与众女比较熟,帮着活络气氛不冷场。
一餐饭吃的也算其乐融融,无比顺利。
饭后宫女们奉上饮品——其姝近来最爱的蜜糖百花露。
偏偏捧着琉璃瓶为众人添水的小宫女不知怎地绊了一下,大半瓶百花露全泼到坐在其姝右首的程月娇身上。
呵呵,终于忍不住出手了?
其姝安排阿似手下其中一人带程月娇去安排给客人们休息的水阁更衣。
“看着点,不用看得太紧。”她这么吩咐。
毕竟看得太紧,没有空子钻,暗中搞事情的妖魔鬼怪就不能现身。
第95章 百花宴(中)
其姝也没忘记派个人去跟裴子昂说一声。
这种事她就算没亲身经历过; 没怎么听说过; 话本子里看也看到腻了; 闭着眼睛都知道套路该怎么发展——衣服湿了就该换衣服,再加一位不知因由被引过去的男子——然后就是一段孽缘。
“让太子好好在书房待着,没我的命令不许乱走!”其姝这样说。
口齿最伶俐的玉雕领了任务; 两步并一步地往东宫去。
自家姑娘就是威武霸气; 她兴高采烈,完全没注意到还有两名暗卫跟在后面为她保驾护航。
程月娇一身狼狈地进了水阁。
百花露不光泼湿了她的衣衫,连头发上也有。
贵女奉诏进宫,身边只准带一名自家侍女跟随。
今日陪着程月娇的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丫鬟香儿; 她帮着程月娇把取下发髻上的钗环,又摘下颈间珠链; 这就该到后面去梳洗了。
可她一个人分身乏术,便软语央求帮忙引路的那位宫女; “好姐姐; 麻烦你帮我们看着点; 别让不知所谓的人闯进来。”
说着还塞了一锭银子过来。
只道对方点了头; 才安心陪着程月娇进净房去。
那表面上是普通宫女,其实是女暗卫的姑娘一上一下地抛着手里的银锭子,盘算着该怎么样执行太子妃“看着点,又别看得太紧”的命令。
一瞥眼看到水阁外的桃花开得正艳; 便从门口的矮柜里寻了只藤篮,挎在腕间装作偷懒去摘花。
躲在假山后面的齐湘趁机蹑手蹑脚地进了屋。
程月娇佩戴的那串明珠就躺在梳妆台上,一点遮蔽也无。
齐湘撇着嘴角拿起来; 想当初两人在珍宝阁同时看中了这串珠子,还为此起了争执。
陪她出门的兄长齐恒便要她让给程月娇。
齐湘一直不服气,凭什么要她让人呢。可那到底是兄长,再不服气也不能不听话。
如今兄长被大伯父连累,流放在外,或许一辈子都不能再见。
“你有风度懂谦让,可你出事时承过你情的人可有帮你?”齐湘每每想起自家遭遇总是愤恨难平,“她倒是要做太子侧妃了,将来最不济也会是四妃之一,前程远大,我们呢?”
齐恒一辈子苦役没得逃。
她搞不好要去东宫当最低品阶的嫔妃。
凭什么她就得低人一等?
齐湘从怀里摸出事先准备好的小剪刀,对着两颗珠子之间剪下去,口中还念念有词,“让你和我争首饰,就让它送你谋害皇嗣的大罪,带你下地狱去吧!摔你个七活八不活,一尸两命!”
这“你”显然不是同一人,前者指的是程月娇,后者则是其姝。
谁知一剪刀下去竟然没有剪断。
“什么鬼西域金蚕丝!”她气得一脚踢在桌脚。
“哐”地一声,动静不大也不小。
净室里的人听见了,却不那么真切。
香儿出来查看,见到梳妆台前的鼓凳歪倒,却没有人。
给她们引路的宫女挽了一篮子桃花进来,“给程姑娘加在浴汤里。”
香儿笑着接过,连声道谢。
也不忘问:“姐姐可看见有人进来过?”
“我一直看着呢,哪有人啊,是只猫而已,这不是顽皮地扑到了凳子。”
香儿放心地返身回净房去。
女暗卫不动声色地走到妆台前,把先前程月娇摘下的首饰点了点,“还好没缺什么,不然赔也赔不起。这明珠真好看。”她自言自语地拿起珠串看了又看,忽然又放下,“桃花那么香,不如再摘一篮给娘娘,说不定能讨点赏,到时候也攒点银子让小李子出宫时捎串项链给我。”
说完一蹦一跳地又出去了。
齐湘推开立柜门,抚着心口下地来。
这回小心翼翼,再不敢发出声音。
说来也奇怪,那珠链先前怎么也绞不断,这时竟然轻而易举地剪开了。
齐湘没放在心上,只当所谓柔韧难断的西域金蚕丝是商家提价的名堂,一剪子剪不开,多几次便断了。
她把珠子全撸下来,换上自己带来,早已剪过好几刀、藕断丝连、随时分崩离析的普通丝线。
宅门贵女们平时闲在后院,做做女红,串串珠子,都是打发时间的好办法。
齐湘自然十分熟练,三两下便把珠链串好了,放回原处,然后提着裙踞迅速离去。
一切格外顺利,除了回廊上脚步声响——从拐角处转出来一个五六岁大的小男孩。
齐湘先是吓了一跳,可看到对方时长舒一口气,一个豆丁而已,成不了气候。
两人错身时,她翻了个白眼便走开了。
莫名其妙吃了一记白鸽眼的小男孩搔着后脑回头看她,“我没有得罪她啊?”
然后有人揪了揪他后领,“程小公子先别把这件事说出去,好不好?等太子妃娘娘问起,你再出来说。”
程小公子程浩然转回来,看到说话的是个面生的宫女。
不是很明白这些花一样漂亮的大姐姐们都在搞什么名堂……
“不能答应你,不过也不会全然拒绝你。”他眯着眼道,“太子殿下让我过来陪着我小姑姑,若是牵连不到她,帮你一个忙也无妨,若是牵连到她,那就对不住了。”
小不点偏说大人话,实在太可爱了。
女暗卫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
“别动手动脚,男女授受不亲,我的脸只有我未来妻子能摸。”程浩然不耐烦地挥开她的魔掌,加快步伐走进水阁。
程月娇刚巧梳洗好更了衣出来,两姑侄打了照面,她笑问:“你不是去了太子殿下那里吗?怎么又来找我了?”
程浩然揉着被捏痛的脸颊,“殿下考了我的功课,说我学问好的很,放我来百花宴
玩,也不知道都是姑娘家,我有什么可玩的。”
实情当然不全是如此,裴子昂听了玉雕传话,才让程浩然过来陪他姑姑,多一个人多一份保障。
程浩然觉得没必要让程月娇知道那么多,家中祖训,从祖父的祖父那一代传下来的规矩,要保护女孩子,不要让她们操心担忧。
不过到底是小孩子,依然忍不住抱怨,“宫女的手劲都那么大吗?”
脸真的好痛/(ㄒoㄒ)/~~
又不能像小女娃儿一样哭唧唧撒娇……
程月娇重新梳妆过,牵了侄子的手走出水阁,这才发现先前引路的那位宫女不见了。
“怎么能这样呢?当差当一半跑了!”香儿不满道。
程月娇倒是很好脾气,“那我们就自己回去吧,路上总会碰到人能问路。咱们也别告状给太子妃娘娘听,刚才那位姑娘摘给我沐浴的桃花那么香,咱们要承情的。”
香儿不情愿地应了。
程浩然自觉这时正好派上用场,“太子殿下告诉我从水阁回御花园的路该怎么走了,我来领路。”
言罢一马当先走在前面。
难怪太子殿下要派他过来,原来早算准了这一卦,真是神机妙算!
三人一路顺利地回到御花园,迎面遇上起身离席去方便的其姝。
程月娇当然要向其姝行礼。
这礼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同样是福礼,关系亲近的和关系普通的,行礼时离对方的距离都有不同。
程月娇先前与其姝详谈甚欢,这时自然走得近了,几乎是面对着面时,才蹲身行礼。
就在她俯身低头的时候,颈间明珠的串绳忽然断开,拇指肚大的明珠一颗颗争先恐后地迸裂落地。
第96章 百花宴(下)
有岁岁、阿似和一众女暗卫的保护; 其姝当然毫发无损。别说踩在珠子上跌倒; 就是衣袖都不曾受惊晃动。
饶是如此; 程月娇也吓得花容失色。
她们错身的地方就在宴席场地左侧几步远之处,席上的姑娘们自然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少不得有想讨好其姝又无处施展的抓住机会出头,“程月娇; 你好大的胆子; 竟然包藏祸心,谋害太子妃娘娘和她腹中的皇嗣!”
裴萱三步并做两步赶过来,先把其姝从头到脚检查一遍,再摸摸她的肚子; 确认大人和宝宝都没事,这才转头问程月娇:“娇娇; 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这明珠名贵之处不在珠子,而是串起明珠的西域金蚕丝; 刀剑砍下都难以斩断吗?”
经她提醒; 程月娇终于想起该为自己辩解:“对; 是西域金蚕丝; 它不会这样说断就断的……”
香儿适时把跌在地上的明珠和穿绳捡起,主仆两个一看之下,异口同声惊呼:“这不是……被换了!”
程月娇娇生惯养,没有从最坏处揣测人心的习惯; 只是呆愣愣不知所以。
身为丫鬟的香儿想得可就多了,除了孙少爷和领路的那位宫女,再没有旁人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