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然知道今天的安排。
上次去慈宁宫,说是谢恩,其实是作为裴子昂的救命恩人被感谢。今天却是新媳妇面圣,还有太后等一大堆人,哪里能一样。
裴子昂听其姝娇声娇气地说完心事, 温柔地捏捏她嘟起的脸蛋,“放心吧,看在我的面子上也不会有人为难你的。”
其姝一点也没被安慰到, 反而更发愁。
上辈子这时候裴子昂早就被皇帝过继做了太子。
如今……原先的太子还顽强地活着, 据说因为有年年开的药膳方子调养身体,向来体弱多病的他健壮了许多, 连病痛都比从前少。
虽然并非她主动做了什么改变这一切,但年年之所以会到京城来,恰巧揭了皇榜救了太子, 归根究底还是因为她的重生。
其姝从来不是野心家,虽不觉得一定得嫁个贫困交加的男人才能彰显真情,但选定了夫婿就一心一意和他过日子,到底是郡王妃还是太子妃,对她来说区别不大。
可对男人来说,是辅佐太子的郡王,还是会君临天下的皇者,意义一定极不相同。
这么一想,她老觉得欠了裴子昂什么。
裴子昂见其姝依旧愁眉苦脸,便逗她,故意问:“怎么,不相信我的能耐?”
“不是,”其姝闷闷地抠着手指,顾左右而言他,“我是怕……齐家的事,荣妃会不会对我不满。”
当初收拾古婆子等人时,齐恒逃走了。消息不知道怎么传到宇文达那里,他认定齐恒没有尽心为自己办事,直接把齐远华杀死了。
尚永泰之所以一直能留着命等到裴子昂的救援,无非是隆盛这块肥肉太可口,宇文达舍不得放弃而已。
其姝当然不会傻乎乎把齐远华之死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但他的亲人未必如此想。
裴子昂明白她的意思。
“荣妃就算心里对你有不满,也不会当着众人的面露出来。说到底祸起的根源还是齐远华外行指挥内行,若不是他胡乱行事,平城未必会那么快失陷。
皇伯父看在他人已经死了的份上,并没有追究齐家,已经是格外开恩。荣妃若是明着对皇伯父嘉许过的人露出不满,岂不是在打皇伯父的脸。她是后宫女子,仰仗皇伯父的恩宠过日子,这种事她不敢做。
而且,她当初会进宫,完全是因为她姐姐珍妃早逝,太子其时尚年幼,需要人抚育。皇伯父左右权衡过,才选了身为姨母的荣妃进宫,对她本身的恩宠其时有限,你只看她进宫那么久只生了四公主一个就知道,那还是太子已长成以后才有的身孕。这点事她不会想不明白,我是皇伯父培养给太子的左膀右臂,她要讨皇伯父欢心,就只能与我交好,绝不可能为难我的人。”
其姝捕捉到一个小小的八卦,忍不住追问:“她进宫那么久只生了四公主一个,难道不是因为皇上身体不好,子嗣艰难?”上辈子大家都是那么传,还说太子之所以体弱多病,英年早逝,且成亲后一直没有子嗣,也是因为父亲身体不够强健受到遗传,“皇上登基后,十多年里后宫就只添了四公主一个小皇女,难道不是因为皇上尤其宠爱荣妃……哎呦!干嘛呀!疼!”
她喊疼,是因为裴子昂重重地掐了一下她的脸颊。
“皇上好不好,是你能说的吗?不掐你,不让你疼,你记得住?”他故意扬高声音说,“都让岁岁那个死丫头带歪了!”
岁岁的金钗先本人一步探进车厢,“哎哎哎,你们打情骂俏归打情骂俏,攀扯我干什么?你的心肝宝贝本身根基不歪,也不会跟我同流合污,哼!”
这话倒是戳中重点。
那三个师姐妹里,其姝最喜欢的就是岁岁。
除去年年本就不归她所用,岁岁与阿似的安排她与裴子昂商量过。比较守规矩的阿似更适合留在府里监管众人,不拘小节的岁岁便跟着她四处行走。尤其像进宫、去票号、或是裴子昂不在家时,有天老大她老二的岁岁陪伴保护,才能确定其姝绝对安全无虞,不会受人胁迫陷害。
这也是为什么其姝进宫去,不带点翠玉雕,也不带阿似,独独带上岁岁一人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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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与裴子昂说得一样,在慈宁宫里,果然没有人与其姝为难。
隆盛被宇文达要挟的那件事,裴子昂当初在皇上面前说了许多好话,所以皇上对其姝这个小姑娘印象格外好。他说其姝是个好的,荣妃就不会说她不好,还要比皇上待其姝更亲切。
太后年纪大了,只管儿孙都能随心所欲,没精力也没意愿嫌弃他们的心头好。
太子因为年纪与身份都有些尴尬,不好对其姝太热情。次辅家出身的太子妃崔氏替夫出征,拉着其姝的手,像早就熟识的小姐妹一般说话聊天。
皇上政务繁忙,坐了一会儿便要回御书房,临走前不忘叮嘱裴子昂,“府邸朕给你选好了,图纸这两天就让人给你送去,你看看那里要修葺改建,自己去同内务府说。”
皇子开府都在成亲后,宗室也一样。
除非惹皇帝不喜,或忤逆父母,才会未成亲就独立出府。
裴子昂是皇上为儿子培养的未来重臣,当然不能在这样可以预防的小事上让他落人话柄。开府的事一早商定,却压着未施行,一定要等到裴子昂成亲后才正式开工。
“噢,听说侄媳妇和内务府陈霄的妻子交好?至谦你的眼光就是好!陈霄那小子比他爹处事还妥当,你们应当多来往,姝儿能帮夫,不错!”
说到最后又夸了其姝一句,留下一片声浪迭起附和赞美其姝的高潮。
岁岁在家里不管服侍其姝起居事宜,可今日充当近身侍女进宫来,少不得跟在其姝身边端茶递水。
太后与其姝说话时无意瞥见她,竟微微蹙起眉头,又连着打量了她好几次,最后忍不住与身边服侍的九嬷嬷说:“你看这孩子,是不是生得与佩仪有几分相似?”
九嬷嬷是服侍太后的老人,早就弯腰驼背,做不动活。之所以还留在宫里,不过是因为没有家人,所以就算已荣养,还是只能与太后作伴。
她眯着眼睛把岁岁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十分淡然地答:“人有相似,物有相同,也没什么稀奇。”
太后闻言没再说什么,笑盈盈地换了话题。
佩仪是谁?
其姝好奇不已。
可坐在对面的裴子昂不动声色地对她摇了摇头,她明白这是不要乱问的意思,便揭了过去。
用过午膳,太后年纪大了要午睡,其姝与裴子昂便告辞离开。
原本一切已顺利完结,没想到出宫的路上,竟然遇到了齐湘。
第76章 十二通房
齐远华死在永兴十七年二月初, 如今已是永兴十九年六月末。
二十七个月的孝期早满, 齐湘依然穿着一身孝服, 发髻簪着木簪子, 羸弱地站在西夹道墙边,看起来就像一朵风中摇曳的小白花。
宫中规矩森严, 除了皇上、皇后、太后与太子夫妇可以乘坐轿舆, 其余人等一切靠脚。
因此, 其姝与裴子昂结结实实与齐湘打了照面,连想回避都不能。
“六郡王, 郡王妃,好久不见。”齐湘阴测测地开口,“我父兄有今日,全托赖你们盛情,我齐湘毕生不忘,定会回报。”
裴子昂确实在齐远华调派的事上向皇帝进过言, 然而那又如何呢,归根到底依然是一次正常的调派,如果他本人有能力有手段, 未必挣不到前程。
所以裴子昂一点也不心虚, 他也不觉得应当给这么一个胡搅蛮缠的小姑娘面子,直言道:“你父亲之所以被宇文达擒获, 最终杀害,皆因他处理战时事务失策所至,与旁人无关。”
“哈哈, ”齐湘冷笑,“有功劳都是郡王爷您的,有祸就全是我爹一个人的,您可真是好手腕,好承担!郡王妃也一样,同样被北戎以亲人性命要挟,你就平安无事,还得到忠勇无双的嘉许,封爵获赏,我哥哥就被禁闭在家,从此前程无望。”
这也不能怪她呀。
其姝有些郁闷,同样被宇文达要挟,她可是从头到尾没打算为他办事,见到裴子昂立刻说出真相来。
齐恒呢,他虽然未至於帮着宇文达残害同胞,但在她身边那段时间,他也算对北戎尽忠职守,一丝不苟。不管是在军营还是回京后,都没有一次半次试图求助,连与其姝商议都没有。
立心不同,结果自然不同。
皇帝只让齐恒闭门思过,没有要他性命,也不准将此事张扬出去,全因为齐家乃太子外家,为了维护太子的脸面。
按理说,齐家兄妹应该感恩才对。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看到齐湘咬牙切齿,一副恨不得喝她血吃她肉的模样,便知道她什么也听不进去,索性闭口不言,由着裴子昂牵了手走开了。
“你说,齐湘说那些话,只是撒气,还是真的会做什么事报复我们?”
回程的马车上,其姝忍不住问。
“她还能干什么,暗地里放冷箭,还是撞船?我看她就是什么都做不成,才口出恶言恐吓我们,没见过害人前先把事情都嚷嚷出来的蠢货,不叫的狗才咬人。”
裴子昂捏着其姝软软的小手,浑不在意地说。
然而到底不能真正放心,叮嘱其姝道:“你自己把凫水学一学,万一真掉下去也不怕。”
又挑了车帘问把玩金钗的岁岁,“你其他的师姐妹呢,谁想来效力,我都比照其姝给你的高价,多一个人随同总是更安全些。”
“阿相本来说要来的,可一转眼又没了音讯,大概接了什么生意不方便吧。反正只要人没死,等方便了自然会找我,你急也没用。”
岁岁明明是认真回答,可话里话外说不出的噎人。
好在裴子昂与她也算相处日久,知道她就是这么个调调,并不计较——他有小娇妻抱,心情好得飞起,才不会让芝麻绿豆的小事来煞风景。
又是认亲,又是进宫,奔波劳累一整天,其姝晚上一沾床就睡了——裴子昂也只能再一次纯字面意思的与新婚妻子睡觉。
谁知翌日更凄惨。
新人三朝回门,定北侯府当然没有人为难裴子昂,一切顺心顺意,温暖如春。
唯一不顺的是,裴子昂在家宴上喝了酒,其姝嫌弃他酒气大,臭得熏人,连床都不给他上,连纯字面意思的与娇妻同睡待遇都失去了。
新婚三日假就这样忙碌又笑中带泪的用完了。
成亲的第四天,裴子昂一早进宫当值。
其姝懒洋洋睡到日上三竿,用了午膳又在次间的罗汉榻上歪了一觉。
屋里用着冰山,丝丝沁凉,屋外日光高照,令人说不出的舒服,她就算醒来也不愿意动。
堂屋脚步声响,岁岁带着一脸看好戏的表情进来,“小可怜,你们皇帝还挺有人情味,知道你们新婚燕尔,不愿分离,提前让裴子昂回来了。”
皇帝对看重的人施恩,不是很平常嘛,有什么好笑。
其姝不以为然,扭脸朝窗外看去,目光所及之处,没有裴子昂的身影。
她禁不住喃喃自语,“人呢?”
“他才走到垂花门,就被泼了一身水。”
“啊?谁干的?在这儿不会有人敢成心泼他吧?”
两人说相声似的一问一答,岁岁说得起劲,手舞足蹈地学舌:“可不就是成心的嘛!出面承认泼了水的是个扫院子的粗使婆子,当然说得是不小心,可转脸你婆婆送的那个扬州瘦……人就出来了,温柔小意地举着帕子帮裴子昂擦拭,还说要伺候他更衣。”
其姝还不至于笨到连宪王妃送两个婢女来根本没存好心都看不出,只是怎么也想不到才成亲第四天她们就动起手来。
“那他就让她更衣了?”她不乐意,噘着小嘴抱怨,“还说不让丫鬟近身伺候呢,大骗子!”
“哪能呢!他凶巴巴地把人赶走了,和对着你的时候完全两个人。”岁岁可不是三姑六婆,闲的没事做专挑拨人家夫妻感情,她是来说好话的。
“你知道吗,你家裴子昂还是个雏儿呢!”她一边说一边坐到其姝身旁,挤着眼睛用手肘顶了其姝一记。
这种市井粗话,其姝根本听不懂,一脸懵地看过来,“什么?”
“哎呀!就是没和女人睡过觉呗!”
其姝更懵了,“这种事你怎么会知道?”
“嗨,我待在家里反正没事做,当然要到处走走聊聊,多交几个老乡朋友什么的,以后办事才方便。”岁岁越说越兴奋,声情并茂地活像茶馆里的说书先生,“你那不省心的婆婆前前后后给他塞了十二个通房,他都没睡过,就乱七八糟地塞在后罩房,和粗使下人一起。”
八卦之心谁都有,末了岁岁不忘追问一句:“这几天,你们睡得怎么样,他没有隐疾吧,不然这些年怎么忍得住?”
错过了亲娘婚前教育的其姝完全接不住这个包袱,她挠着脸问,“为什么不和女人一起睡就有隐疾?睡觉还不是谁都会的?总不能没有女人在床上就失眠到天亮吧?”
岁岁见了鬼一样的看着她,“天呐!你成亲已经第四天了!怎么连这个都不懂!”
她上上下下地拨楞着其姝的手手脚脚,“裴子昂没睡过你?他奶奶的!我就知道这事儿不对,哪有男人不计较成他这样,儿子姓岳家姓也行,妻子抛头露面做生意也行,什么条件都一口答应。车把式都没有这么不吝的,何况他一个王爷。原来根本是有隐疾,拿你当幌子!不行,我得杀了他,天底下男人那么多,你还清清白白的再嫁不难,千万别舍不得,女人家一辈子的幸福绝对不能含糊!”
她这厢说得正欢,手都按到了腰间的软剑上。那厢门帘子一挑,裴子昂大步扬长地走了进来。
第77章 教妻指南
岁岁没有像说的那样“唰”一声拔出剑来, 而是笑眯眯地看起来, 还朝他福了一福, 才扭着腰走出去。
“她今天……”裴子昂没把话说完。
岁岁见了他从来不行礼, 至于是根本不知道有这个规矩,还是知道却不耐烦做, 他也没有心思研究, 不过旁支末节, 无所谓的事。
所以,刚才她那一福, 实在说不出的古怪。
其姝只一眼便看出他身上穿的衣服不是早上出门时那件。
还是被人更过衣了……她很不开心,有一种新买的物件自己还没来得及宠幸,就被别人偷着摸着开封使用的感觉。
她鼓着脸,并不接裴子昂的话,当他伸手来搭她肩膀的时候,还一巴掌将那魔掌拍开。
裴子昂纳闷至极, 他一大早就出了门,那时她还在呼呼大睡。直到现在两人今天刚头一回打照面,总不能人不在还得罪了她吧?
哦, 可能因为早晨没与她告别。
这么一想, 当然要对小娇妻更亲热几分,于是双臂齐展, 预备将人揽进怀里。
其姝抓起手边的大迎枕塞进他怀里,“被别人更过衣的手不要来碰我!”
被别人?
裴子昂一下抓住重点,挑着眉问:“被谁?”
“我怎么知道, 你有十二个通房丫头。”其姝瓮声瓮气,“又没让她们来见过我,我哪里认得谁是谁。哼,连告诉都没告诉过我,你心里肯定有鬼!”
她本就半坐半靠赖在罗汉榻上,此时正好方便向后一躺,拉起夏被把自己整个裹了起来。
有人吃醋了。
裴子昂心里美,因为其姝看不到,他也不控制表情,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后,伸出二指禅夹住被头,试图拉开露出妻子可爱的小脸。
其姝两手死死抓住被子,就是不让他如愿。
裴子昂逗弄了她一阵,见她怎么也不肯放手,醋劲大得不得了,索性改变对策。
“唉……”他略夸张的长叹一声,“你以为有十二个通房是什么好事?”
其姝吐槽:“怎么不好了,一天睡一个,小半个月不重样,多少人盼也盼不来的齐人之福。”
裴子昂眉梢挑得更高,要不是知道她说的“睡”就是字面意义上的“睡”,他还以为新婚妻子把他当成了好色之徒呢。
成亲已经四天,也该是时候好好教导一下她夫妻间到底怎么个“睡”法。
他收回手,过程中当然不忘在被子上大力拍了两拍。
“她们都是那个女人送的。”裴子昂道,“我今年二十有一,她从我十一岁那年起,每年都送一个过来,今年大概因为我们成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