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人又活泼好动,总是心不静,试穿的时候忘记把针拿下去,把自己扎了还不知道为什么。
多亏了有裴子昂帮着翻翻找找查出问题——过程中少不得又被他看了……
“都是你不好!”其姝嘟嘟囔囔地抱怨道。
“你自己忘了取针,这也能怪我?”裴子昂尚不懂女人永远是对的这个道理,还试图与她讲道理。
“要不是你把我的弄坏了,我就不用裁新的,不裁新的,就不会忘了取针,不会扎到!”其姝的病彻底好了,精神十足,辩才也见长。
裴子昂不吭声了,好心没好报……他决定下次再有机会,不光要撕掉她的小肚兜,还要不做君子,省得枉担虚名。
到了第七天,其姝终于要上路了。
裴子昂亲自把她送出十里地,临别前附在她耳边小声嘱咐:“如今兵荒马乱的,行走在路上的人都不容易,若遇到需要帮助的就帮一帮,记住啊。”
其姝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送别的时候不是应该说路上小心之类的,从来没听说过教人路上要帮人的……
可是裴子昂一扬鞭,马已奔了出去,再疑惑也不能问了。
其姝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知为什么有点想哭。
她才没有不舍得他呢,他们只是分工合作,共同抗敌的关系。
其姝含着泪爬上马车,在岁岁荒腔走板的小调里朝京城进发。
天擦黑的时候他们进了易县地界,齐恒在京城长大,对直隶一带最是熟悉,因此建议:“咱们赶一赶,穿过那片树林就到县城了。五姑娘大病初愈,今晚还是住店比较好。”
古婆子难得没有反对。
其姝与裴子昂独处了七日,他们都还好好的没出事,至少可以证明她没说出他们的身份,虽然未必可以尽信她,但再像对待战俘似的冷硬监管也不大合适。
那片林子很大,隆冬树叶落尽,一片萧瑟清冷。
在岁岁的哼唱与车外呼啸的风声里,其姝听到了一声不大协调的喊声。
她掀开车帘,到处张望,“等一等,停车。”
莫日根勒住缰绳,其姝立刻灵活地跳下车,趟着厚厚的落叶往回跑。
岁岁与齐恒虽然都有些莫名,却也迅速地跟上。
“求求你……救命……”
细弱的哭声顺着风飘过来。
其姝很快找到声音来处,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有个大姑娘被绑在白杨树干上,三名形容猥琐的男子正围着她,眼看欲行不轨。
“齐大哥,救救她。”
几个人里,齐恒总是与她渊源最深的,又算同病相怜,其姝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求他帮忙。
可是齐恒却回绝了,“五姑娘,无谓多管闲事。”
不但他自己不去,还将剑一横拦住了跃跃欲试的岁岁。
“这怎么是闲事呢?”其姝不满道,“你们父子被俘,齐湘孤身一人,若她也像这姑娘一样遭人欺凌,你也要说帮她救她的人多管闲事吗?”
“可不是,姑娘家受难,还是得姑娘家帮!”岁岁根本不知道齐湘是谁,可同为女人,没道理眼睁睁看着清清白白大姑娘被人欺负而不管的。
若没有能力就罢了,她可不是。
岁岁身手诡异,齐恒甚至没看清她是怎么出手的,只看到窈窕的身影轻飘飘一晃已躲开了他的长剑,几步就到了杨树旁。
“哎呦,真是福有双至……”那几名大汉见到又一个美貌的大姑娘冒出来,调笑的话刚说出口,已被打得落花流水,哭爹喊娘的逃跑了。
“别哭了,没事了!”
对方身手太差,岁岁不打算再追,转身安抚那位姑娘,伸手去解绑住她的绳索时见到对方面孔,瞬间见了鬼似的瞪大双眼。
第57章 掌心有鬼
“你怎么回事?”她皱眉问道; 正欲松绑的双手也停下动作,满脸都是疑惑。
那位姑娘却像没听见似的只管哭。
岁岁还欲再问; 其姝已提着裙踞跑了过来。
托赖裴子昂的的照顾,她不但养好了病; 连元气都比从前更强; 跑了这么远连气都不带喘的; 张口就对岁岁道:“你太厉害了,三个大男人你几下就打跑了!”
刚才岁岁不觉得什么; 只当那几个色鬼本就战力渣。这会儿觑一眼树上那姑娘,越想越觉得奇怪。
可当着其姝的面不方便说话; 她只好改换神情; 先将绳索给她解开。
绳子一松; 那位姑娘就像失了拐杖似的站也站不稳; 顺着树干出溜着坐在了地上。
“快起来。”其姝好心去扶她; 虽有厚厚的枯枝败叶做垫; 到底是腊月天; 寒气最盛; 坐地上岂不是要伤了身体。
她还递了小手帕过去让她擦脸; “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易,单名一个似字,恩人叫我阿似就好了。”阿似边抽噎边说,她年纪比其姝大不了多少,声音软绵绵的,一听就是个弱女子。
其姝更同情她; 于是追问道:“你的家人呢,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若是……可要我们送你回家去?”
“我从小就没有娘,也没有兄弟姐妹。”因为岁岁来得及时,阿似没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只是给吓着了,歇了一会儿已能很有条理地答话,“原本与爹爹相依为命,可是村子里有了瘟疫,爹爹也没了。我就千里迢迢地到易县来投靠叔父。谁知道刚进易县地界,就被那几个歹人捉住了,要不是你们……我恐怕就……”
她本已止了哭,说到伤心处却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其姝一点没有怀疑,十分热情地安慰她:“不要难过了,俗话不是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我们正好也要去易县,顺路带上你,咱们一起进城去。”
阿似像寻求浮木的溺水者一般紧紧握住其姝的手,哭里带笑地点点头,目光中满是感激。
岁岁借着丢绳子的机会转过身,背着其姝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真是唱作俱佳,可是谎话编得太假,去易县就姓易,那赶明儿到了京城她岂不是得姓“精”,妖精的精。
古婆子不放心其姝离开太远,也跟了过来,正好听到其姝许愿带阿似一起走,满是不乐意地反对道:“五姑娘,咱们有事待办,带上她多有不便。”
“有什么不便的?”其姝会听她的才怪,“荒郊野岭,天又快黑了,放着她一个人不管,不就等于送她去死。”她想起刚才那三个歹人,“若再碰上坏人,说不定比死还惨。送佛送到西,咱们反正顺路,何况她到了易县就走了,又不会一直跟着咱们。”
古婆子还想说什么,却被岁岁抢了先,“哎呀,你们别磨叽了,还知道天快黑了呢,再不走就赶不及进城了。”
众人于是手忙脚乱地上了车,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尚未出树林已听到暮鼓远远传来——这代表城门正在关闭。
莫日根还是将马车赶出了树林,隔着护城河看到城门前的吊桥都立了起来。
城外三里见方的地方不准露宿,他们只好又回到林子里找避风的地方过夜。
晚膳烤了齐恒从小溪里抓来的鱼,还有临行前裴子昂命人搬上车的干粮,倒也不算特别艰苦。
到了睡觉的时候,其姝和岁岁阿似三个姑娘家歇在车里,古婆子缩在赶车的座位上——等于守门人,看着她们不许乱跑。
莫日根与齐恒则坐在火堆旁,轮流看火守夜。
为了不招摇,宇文达安排给他们的马车不过是一般百姓都能租得起的那种,车内空间比较狭小,原先其姝和岁岁两人勉勉强能有些空间,加上阿似后,还要躺下,那就有些挤了。
不过天气寒冷,挤一挤还能暖和舒服些。
至少岁岁就没有困扰,倒头连一盏茶的功夫都没有已轻轻打起呼噜。
其姝这些天被裴子昂强制休养,睡得有些多,这时便睡不着——可惜她不能翻来覆去,只眼睁睁望着车顶发呆。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握住了她的右手。
岁岁并头躺在其姝左边,右边剩下的空间很窄,阿似半躺半坐地缩在角落。
其姝身子没动,只扭了头去看她,借着从车外透进来的微微火光,倒也看清楚了确实是阿似握住了她。
不仅是握着,她指尖在她手心轻轻滑动。
其姝好一阵才反应过来,那不是无意识地动作,阿似是在写字。
她蹙着眉仔细分辨,发现她反复写着三个字:“别声张。”
其姝不明所以,但还是反握了阿似的手一下表示答应。
于是写在掌心里的字开始有了变化:“六郡王派我来。”
其姝认出这六个字后,阿似便不写了。
她松开其姝的手,但很快又塞了样东西进来。
其姝靠着掌心触感分辨,似乎是一团纸。
车内火光微弱,阅读是不成的,而且岁岁就在身边,若阿似说的话是真,这张纸条也不方便当着岁岁的面看。
其姝先前救人的时候纯粹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根本没有想起裴子昂的吩咐。这会儿才回过味来,原来临行前裴子昂莫名其妙的叮嘱是因为他在路上安排了一场戏。
如果他直接安排人在其姝身边,古婆子几个人看到了肯定会有顾忌,为难排挤那人还算轻的,说不定为了不被碍手碍脚要了那人性命也不定。
但沿途救下来的人,来路不明,就算古婆子一直在表示多了个人很碍事,但阿似表面看起来只是个弱女子,古婆子并不会刻意防备她,更不会主动对她出手。
或许因为身边多了自己人,其姝比原先放松许多,倦意也随之而来,她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声音地将纸团塞进荷包里,翻了个身,想着裴子昂讨人厌的模样,甜甜地睡着了。
第二天天亮后,古婆子把她们叫了起来。
“别睡了,还要赶路呢,赶早不赶晚,早一天到京城好早一天把事情办好。”
其姝耷拉着眼皮坐在靠在车辕上打哈欠,齐恒看见了,帮她向古婆子说话:“要不咱们在易县休整一日,我看五姑娘太累了,这样奔命似的赶到京城去,再把她弄病了,事情一样办不成,说不定耽搁的还更久呢。”
古婆子嘟嘟囔囔地埋怨了好些话,都是诸如“娇气得不行”、“麻烦特别多”之类的,倒是并没有反对齐恒的话,算是同意在易县歇上一天。
三个女孩子挽着手去小溪边洗漱。
别看面上亲热,岁岁还是承担着监视者的角色。
虽然并没有刻意表现出来,却卡在其姝与阿似中间不让她们俩有机会单独说话。
其姝躲在树后面方便的时候偷偷翻出阿似塞来的纸团,展平一看,上面写着一行字:“似可越过国境线。”
“噗”她没忍住笑出来。
岁岁闻声探头张望,“解个手也能笑成这样?小可怜你憋出病来了?”
其姝忙将纸条攥紧在手心,在溪水里洗手的时候一同浸在水里,等墨迹全散了去才松手让纸条随波流走。
裴子昂的字迹她当然不会认错,可字迹到底不能完全避免被仿冒,但“国境线”却是他们俩在营帐里在床榻上说的话,再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所以阿似的身份再没有可疑之处。
其姝心情大好,洗了把脸,仰起头,晨光透过枝干洒在她小小的面孔上,带来几许暖意。
岁岁动作快,早洗漱完毕,站在一旁等着,嘴里哼着小调,对着溪水照出的倒影,拿着那支经常把玩的金簪子装模作样地往头上别。
其姝想起昨天她主动救阿似的行为,难免感谢她虽然不明内情,却还是给自己送了个帮手来,于是凑过去主动与她攀谈。
“这支钗好漂亮呢,你在哪家银楼买的,将来有机会我也想去逛一逛。”
姑娘们之间聊天只要找准三样事绝不会受到冷遇:一夸对方的衣裳,二是夸对方的首饰,三是夸对方的妆容。
岁岁虽然是个有点与众不同的姑娘家,但到底还是个姑娘家。
可是其姝万万想不到,岁岁还真就说了个绝对与众不同的答案来:“我也不知道哪里买,路上捡来的。”
其姝:“……”
这话怎么接,难道说:你运气真好,哪里捡来的,我也去捡捡看……
她觉得说不出口,但用水囊盛了溪水过来给她喝的阿似竟真的问了出来。
不过,这也符合她的身份,本来就是无依无靠地小家碧玉,偶尔见钱眼开贪心了些并不算什么。
岁岁见到阿似过来便收敛了笑意,把金簪子塞回袖袋里,阴阳怪气地道:“谁记得哪里捡的,从记事起就拿着玩了。”
其姝总算找到了话茬往下接,“那你爹娘也不记得这簪子哪儿来的?你是戎夏混血吗?我看你的样子倒像是夏人更多些。”
“爹娘这种东西我没有。”岁岁坐在溪边的大石上,抬头望天,无限惆怅,“至于到底混了多少血,是哪里人,我就更不知道了。我只记的小时候跟着人牙子穿山越岭走了好多地方,但到底是哪些地方也记不清了。直到后来遇见我师父,可惜现在师父也没了。”
其姝总觉得岁岁的话有哪里不对,跟着人牙子怎么可能还留着金银财宝在身上。
不过,如果她从小就这么“不同凡响”,那瞒着人牙子藏住自己的东西大概也不是难事。
“所以,你的名字是你师父起的吗?”其姝想起初见岁岁时就有的疑问,“为什么要叫麦穗的穗呢,可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麦穗?”岁岁哈哈哈地笑起来,“是年岁的岁。”
其姝摸着小脸,不无尴尬地傻笑起来。
岁岁笑了一阵才继续说:“不过也不怪你听错,这个岁本来也少见人用来起名。我师父她偷懒,随便拿了一首诗来给我们师姐妹们取名字。”
“哪首诗?”其姝好奇,“年年岁岁花相似?”
岁岁瞥一眼阿似,摇头道:“不,岁岁年年人不同。”
第58章 师姐你好
其姝想不到随口说也能虽不中亦不远矣; 她一心只觉得岁岁的师傅真是个妙人,怪不得能养出岁岁这样迷一样的姑娘; 一点也没注意到诗句中的微妙之处。
“岁岁,年年; 阿人; 阿不; 阿同。”她始终带些孩子心性,掰着手指数过来; “那要是你师傅收了第六个徒弟时该怎么办?”
“她本来又何止六十个徒弟。”岁岁摇头晃脑道,“可她老人家大概嫌人太多; 每旬教我们七日功夫; 剩下的三日就让我们比试。”
她的目光落在小溪对岸一株叶子落光了的老树上; “不是演武场上那种点到即止的比试; 她把我们关在一间大屋子里; 门窗都用铁栅栏钉死了。屋子里有食物和水; 可以任意取用。不过因为数量不足; 大家之间少不得抢夺。本领学得好的抢到得多; 吃得饱力气更大; 自然怎么比怎么赢。人笨呢,抢不到就饿着,怎么打怎么输,就此送命也不稀奇。”
“三日后师父开了门,存活下来的才能继续跟着她。”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最后剩下五个时; 她才说我们可以出师了,给起了名字。”
其姝从来未听闻过如此残酷的训练方式,一时间讷讷地不知说什么好。
岁岁好笑地勾了勾她的下巴,“小可怜,吓着你了?”
“不……不是。”其姝当然不会承认,她好奇地追问,“是宇……公子授意你师傅帮他训练你们吗?”
因为阿似是裴子昂派来的,她本来说话并不避讳,可话出口时想起岁岁等人只当阿似是个过路人,她还是不要说出宇文达的全名以免引起他们不满。
“啧啧,他可没有那么大的面子。”岁岁笑道,“所谓出师,就是以后师傅不给饭吃,想吃饱穿暖就得各凭本事,当保镖,做死士,还有跟着小可怜你也算。”
其姝越听越觉得有意思,再顾不得岁岁会不会疑心她露了口风让“陌生人”阿似怀疑,连声问:“那你当死士时执行任务,雇主会给你喂那种药吗?每隔一段时间要吃一次解药的那种。”
岁岁笑弯了腰,“你打哪儿听来这种事的?当然不可能了,药是能乱吃的吗,让我吃了□□,万一到了该吃解药的时候出了什么岔子解药送不来,或者原本计划两个月完成的因故拖延又没预备足够的解药,我岂不是白死了。”
“那他们怎么确定你会听命行事呢?”
“有钱能使鬼推磨,银子出得足够,自然有人愿意给办事。”岁岁不知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捂着嘴角絮叨起来,“不过,有的人天生吝啬,我刚下山时遇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