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多一两个月内船队就要走,他们兄弟是要命也学不会外语了; 只能退而求其次; 去塞外打仗。
可是不知为什么,去边疆分明比出洋还安全; 家里人就是不答应。他们已经跟爹妈面前又跪又求又绝食了; 亲爹居然一点儿不心疼!跟当初那个替他们求教材、寻水手; 支持他们学外语的爹俨然不是一个爹了!
崔老师听完始末,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张国丈当初定也不是真想让他们下西洋,不过是太了解儿子们的学渣本质,知道叫他们学两天外语; 他们自己就会知难而退了。可去北方打仗又不要懂外语; 这俩孩子还学过点儿武艺、兵法; 没有能难住他们的地方,爹妈没办法,只能拼着被儿子埋怨也要硬管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
但也不能总把俩国舅圈在家里,万一他们觉得自己没有干正事的希望,破罐儿破摔,又走回纨绔外戚的老路呢?
崔老师为了大明江山操碎了心; 思来想去,决定先看看这两个弟子的武艺如何。
也不用拿刀拿枪,他就徒手试了试两个弟子的力气和拳术。结果证明,张家人的武学天份都点在了养生上,打起来套路好看,但力道不足,叫老师一拿一推,底下再加个扫膛腿,轻轻松松地就都收拾了。
张鹤龄悲凉地看着弟弟,张延龄更加年轻气盛,不死心地说:“我们兄弟这两天是绝食饿的没力气,不算,老师容我们吃顿饱饭再打一回。”
崔先生毫不留情地揭穿他们:“你们真绝食了几天,还能有这么红润的面色、这么利落的动作?这绝食法儿就只好哄哄慈母,连张兄都没哄过去,就别在我面前提了。”
两兄弟羞臊不已,后悔没真绝几天食再来了。
不过崔老师试他们的武艺,也不光是为了打击人,而是认真考虑让他们以什么身份去边关。肯定不能让他们提枪冲阵,不能让他们上城头冒险,更不能叫他们在军中指手画脚添乱……
就只有那一条路可走了。
崔燮把两个弟子扶起来,血书也团巴团巴扔到地下,严肃地说:“凭你们俩这点儿武艺,肯定是带不了兵、打不了仗了。但若只是去边关增些见识,我倒有一个法子——你们若肯答应,我就替你们上表。”
张家兄弟刚叫他打击得稀碎的心立马儿又粘回来了,瞪着两双大眼问道:“先生有什么法子?我们都答应!哪怕只去当个小兵也行!”
最好是炮兵,他们还画了好多三角,自己偷着算那炮怎么打能打得准呢。
崔燮不管他们做的什么梦,只说:“我能劝你家里送你们去边关,不过依你们现在的身手,去到那里也打不了仗,索性还是先以观战为主,见见世面,记些经验回来。前两天古北口大捷的消息你们听了吧?王项祯王将军就在那边儿,你们可愿意去他那里做个……”
战地记者?慰问团?文艺兵?哪个说法更准确些?
两位国舅眼冒火光,激动地说:“我们愿意!弟子们这就回去跟父亲说,我们是奉先生之命出关的,父亲肯定不会拦我们!”
崔燮抬手拍了拍他们,把俩人又拍回了椅子里,命人拿上文房四宝来,当场给张国丈写了封信,建议他放儿子们到边关慰问。
边关大胜,朝廷正好也要送羊酒去劳军,叫两位国舅跟着军队跑一趟,看看边关的真实情况,就当满足他们的英雄梦。这样走有大队人马护着,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不然这俩熊孩子哪天偷跑去了边关,家长们找都没地方找去。
他们外甥正德皇帝以后就常干这事,这俩舅舅也不能不防!
况且两位国舅是《少年锦衣卫》的主角,也是当朝名人——别人不敢说,王大公子可是最爱看连环画儿的。叫张家兄弟穿着书里的衣裳去慰问,就跟大明星下基层一样,对他这位战斗英雄肯定有鼓励效果。
崔燮给张国丈写了信,备述利害,拿火漆来封了口,交给家人送去张府。
两位国舅看着人出去,都长舒了口气,喜孜孜地说:“还是先生疼我们,我们从边关回来,定然带几个鞑贼人头来回报先生!”
崔老师含笑摇头:“人头就不必了,你们这身板儿一时还上不得阵,我另有事要你们帮忙。这回古北口大捷,为师想攒一部书传扬将士们的英雄事绩,可我身在京里,不知道边关真正的战况,需要你们从英雄们口中问得,你们做得来做不来这件事?”
这不就是……又要写游记?
两位国舅也是写着各种观察报告、日记、周记长起来的,登时透过现象看出了本质,脸上顿时露出抗拒神色。
崔老师皱了皱眉,给他们讲文章辨体:“怎么叫游记呢?这是纪实文学,纪录世间大事、民生百态的文章!你们两人从边关记回来真实战况,叫才子编写成书,书封上不也得印上你们俩的名字?这是你们的文章还不出色,将来写得好了,也取个号,叫人称一声先生、老师,岂不更有光彩?”
嗯……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
张大国舅仔细想了想,又觉着不对,打起精神问道:“这么说,我们出关等于就是跟着朝廷劳军的队伍转一圈,再写几篇边关战报回来?这不是派个师爷都能干么?”
崔燮将眉一挑,正色教训道:“你们去边关难道是为了玩儿去?你们是为圣上、为朝廷去的!到了边关不许胡闹,谨记着自己的身份,要叫英雄们知道圣上恩泽,知道朝廷百姓们都记着他们的功劳!”
他给弟子们上了一堂爱国主义教育课,留他们吃了晚饭,又承诺要写奏表支持他们出关慰问,把两人平平顺顺地送走了。
张家兄弟来时是抱着血书来的,回去时拿上了比血书更惨烈的采访计划,一步一拖地回了国公府。
崔先生同意替他们上表,父亲回去之后也答应了让他们随军,可是他们俩怎么就找不回之前那种亟盼着出关的心情了呢?
二张怅惘了几天。
但在他们收拾行李准备出门时,崔老师给二人送来了和《少年锦衣卫》里一模一样的衣裳、马具和剑鞘,还有一匣印着他们兄弟形象的采访记录本。他们顿时又高兴起来,亲自把新衣裳装进藤筐,宝剑换上新鞘佩在腰间,揣着采访本踏上了征程。
两位国舅亲自到边关劳军了。
安顺伯接到朝中消息,心跳登时加快,恨不能把这消息打回去。他可知道这两位国舅有多受皇后宠爱,万一有间谍听说他们来到边关,趁机袭城,绑了他们,他偌大的年纪可承受不起!
幸好他营里的王千户与那两位国舅有旧,安顺伯与几位将军、镇守太监商议后,便把他调回城时,先看顾国舅。
王大公子二话不说,担起了贴身护卫国舅的重任。这仨人旧有些师徒之谊,爱好也一致,场面事办完之后,就都换了连环画里的服色,带着亲随,雄纠纠气昂昂地到营里采访。
边军们不知道国舅是谁,却都听说过两位聪明俊秀、擅长断案、铁面无私的少年锦衣卫大张指挥和小张指挥。他们俩在连环画里还是世外高人的弟子,不少将士真把他们当成小神仙供着,无论他们问什么,都老老实实地回答,绝无半点儿隐瞒的。
就是在杀敌数量上略有些夸张。
他们身边的同袍就不客气地捅出实数,笑话对方自夸,还把同伴们平常训练时失手被罚的蠢事都翻了出来。众人围在国舅们身旁边讲边笑,引得国舅和来劳军的官员、太监们也不禁笑起来,气氛一派热烈。
虽然国舅们没上台演一段断案的小品,慰问的效果也是相当好。
张鹤龄与张延龄各取了一本印着自己画像的彩笺本,拿铅笔飞快记录着,不时追问几句,把采访导入更深处。那些营兵们看着他们的本子和字迹,羡慕地说:“两位指挥这本子真好看,原该是写圣人文章的本子,竟写我们这些当兵的事,可惜了。”
王项祯颇为自豪地说:“两位指挥的老师可是状元,人家写什么都是好文章,你们不懂的就别乱说!”
两位指挥的师父不是世外高人吗,怎么又是状元?难道这年头的状元不是会打仗就得会断案,文弱书生都不够格了?
士兵们议论纷纷,暗自把崔状元想成了个老神仙。京里来的萧御史却知道两位国舅早年拜了崔学士为师,实则文学平平,也没从老师那儿学过些什么。
但他为何一定要当外戚的老师呢?
张家当了外戚之后,崔学士其实也该学王守溪公,和他们断交的,可他却仍然担着二张老师的名号,与张国丈也常有来往。
朝中众正议论起来,都觉着他别处都好,唯独结交外戚这点有伤他的清名。原来还有说他不该与锦衣卫同知交情过厚的,如今大伙儿多有偷着看锦衣卫书的,也就不怎么好意思说他了。
萧御史出神地想了一会儿,正欲离开,却听到身后传来小国舅低迷的声音:“我们本来也想出关杀敌,报效圣上,无奈出来前叫老师考校了一回武艺,俩人加起来也打不过他。老师嫌我们武艺不精,就不许我们上阵杀敌了。”
萧御史脚下一歪,险些撞到墙上,扶着墙缓了会儿才低着头离开。
难不成他们一直以来都想错了,崔学士教国舅们的本来就不是文章经义,而是武艺?
若早个一两年有人跟他说这种话,他得提着《科举笔记》把那人打回去,可自从王状元抡着刀上了战场,跟着杨副宪把套贼打退三十里……他不禁写信回京,跟都察院的同僚们分享了这个消息。
山海关离京城极近,他的信虽然是叫自家人捎回去的,没有急递铺的效率,但半个月后也就传遍了同僚、同年、诗友的圈子。
翰林院老父殴子、同僚救场的惊险故事没人好意思传出去,因此都察院的人还不知道状元们的武力,说起此事,都怀疑这是国舅讲的笑话。
不是笑话,就是国舅们不能上阵,随便找的借口,不然崔学士一个文人,怎么能打得动两个素习骑射、武艺的国舅呢?
他们以己推人,不必说打国舅,就是同僚们一样的文人也打不动俩啊。
萧柯的同年,兵科给事中杨升淡淡笑着,颇有经验的说:“必是假的!崔学士是国朝最年少的状元,人生得又风流,印着他名字的书又卖得到处都是,百姓们耳熟能详,可不就爱往他身上编故事?
“我不久前还听说老家出了个骗子,冒名是崔学士和崔美人的女儿,拿着些画得不像样的劣图到处骗钱。因她合伙儿的看过《戚致远公文集》,编得逼真,大令都险些给她们骗了。亏得本地知府就是从前当过迁安县令的戚致远公,听说此事,当场就识破了她,叫人捉上堂一审,果然是假的!”
第297章
崔学士与崔美人的女儿?
前些年的骗子还只是冒充崔美人行骗; 现在竟胆子愈大; 敢牵扯朝廷命官了!这样的骗子就该重抓重罚,不许赎刑; 叫他们以后不敢再行骗!
众人议论纷纷; 倒有几个年少的御史、给事中悄声问他:“那崔美人究竟是什么人; 这些年也不曾见她现身过,也没再见过她的亲笔画儿。仿佛是大风刮出来这么个人; 一转眼又给刮得云里雾里; 找不着了。”
杨升也感叹:“咱们翰林院里原来也有迁安来的前辈,可惜到外省巡按; 传信不大方便了。纵是方便; 你好意思千里迢迢写信问一个两不相关的美人吗?哪怕问了; 人家也不一定肯答。”
他家里兄弟传信来时,也只说戚知府一眼就断定那女子是骗子,叫人顺藤摸瓜抓来了同伙,却不知道他是怎么认出来的。
“那骗子供述说是看过《戚志远公文集》; 才自称是崔学士与崔美人之女; 若有人看这书; 倒可以拿来印证一下。”
当即便有一名给事中说:“这个我看过,京郊的状元藏书馆就有,但里面没讲到崔美人的来历吧”
状元馆里有几个专门的游记架,一般读书人看得少,但只要到那架子前找一圈,一打眼就能看见戚致远公文集; 因为那本书的书封与平常的线装不同,是套了个整张画儿的彩印皮的。
就是里面的人物都是些官宦乡绅,不似那些印俊男美女的那么招人。
他回忆了一下,含着些疑惑问道:“戚公文集里也只写了崔学士少年时曾把先母陪嫁的书坊租给过别人,后来人走了,他就把书坊捐给县里建了藏书馆,并未提过那人的身份。怎么这么多人言之凿凿地说那是个崔美人儿?这名字是哪儿传出来的?”
不会因为崔学士姓崔,租过他家书坊的人就给改姓崔了吧?
一位滦州籍的御史笑道:“不然,是崔美人这名字先传出来的,那时崔大人还是个白身哩。我们永平人都知道,最早印彩图书的是致荣书坊——就是崔太夫人陪嫁的书坊,他家印的画笺当时就叫崔美人笺。后来书坊叫崔大人捐了改做藏书馆,居安斋用了他家的工匠,就改打出自家的名号了。”
不过自打居安斋印出了精装版《六才子点评三国》,连着又出《锦衣卫》《科举笔记》这样名满天下的好书,早前致荣书坊出的《联芳录》、简装《三国》都叫比得没人看了。他们北直隶人都不大提崔美人,南人怎么倒似比他知道的还多似的?
南京国子监出身的御史顾潜道:“还不是那些仿印彩版书的小书局,为了卖书,都说自己是崔美人正宗传人。后来居安斋在南京开分店,举报了许多假托崔美人之名的骗子,还在店门外挂着大招牌,叫人不要上当……自他们开店之后,江南清静了好些。”
只是自打唐寅写了那篇点评崔美人画派的文章后,崔美人名声重叫人提起,就又有新骗子冒出来了。
“虽说后来他又给那画派改叫了个‘写照派’,可写照派毕竟不如崔美人好听,亦没个来处,不好流传。便是文衡山、沈白石与人论画时,也常常失口说崔美人云云。”
众人都说:“写照派这名字起得的确古怪,还不如叫居安派,毕竟就是居安斋画这种逼真如镜中照影的画儿画得最好。”
泰西人的油画也有些写照派的风彩,不过那油画只合远看,近看便粗糙,不如写照派的画线条细腻,适合捧在手中把玩。
而且那些泰西人画中的女子衣着暴露,也不是能搁在墙上见人的。不似写照派,还有些草木花卉、清供玩器的雅画,纵是画英雄仕女们,也都衣着楚楚,气度娴雅,摆在室内不低主人的身份。
想起泰西,杨升就想起了马上要扬帆出海的间谍团,担忧地说:“月底船队就要从天津出海,咱们院里史右宪、陈御史、张给事中也要跟去。这一去万里汪洋,我等同事一场,也该送些东西。”
他在万安寺求了几卷开过光的心经,都是真正清竹堂印的,花了他两个多月的俸禄才请回来的,想来定能保佑海船平安而回。
不光他有这心,还有人请了佛像、观音像、三清像、天后娘娘像……都是清竹堂印的正品,宝相庄严,在佛寺里受过香火,格外灵妙的。
众人数着数着,不禁又论起了清竹堂与居安斋风格异同。
给事中华昹却矫然不群,冷笑道:“崔学士上表奏了个召贤,朝廷里就忙着召贤,也不管召来的是什么国的什么人;崔学士又说了个要出海,也不知要去什么地方,就把咱们右宪都支出去了……
“出海若真是好事,那两位国舅怎么早就上表要跟船出海,临上船之前忙忙地又转道去了边关?”
杨升欲拿萧柯的信答他,想想又放下了,淡淡道:“出海是朝廷诸公廷议的,不是你想的那般,谁提一句就能成事的。何况召贤、求良种二事成果斐然,有目共睹,岂是谁随口一说便能诋毁的?”
他是弘治六年进士,比华昹早一科入朝,资历压得住人,态度自然也压得住人:“国舅既不曾妨害出海,也不曾贪夺军功,思济也不必盯着他们不放。”
不贪功,又为何要去刚刚战胜小王子的山海卫,而不去战事较少的辽东?
张皇后独宠后宫,两位国舅出入不禁,难道不曾被弹劾过?不过是后来居安斋出了两本连环画,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