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是给太子的题目,但能请到这么多翰林替他出题,这也是够了不起的。
费宏翻开看了看笔记,又看了一眼后面的题目,便迫不及待地在心里做了起来。崔燮随手抽了一只铅笔给他,叫他只管在书上写,做完了拿馒头擦一下就能擦掉铅字,却不伤书上印的墨字。
费宏平常没用过硬笔,此时却无暇磨墨铺纸,拿着不大顺手的铅笔就划了起来。
他叔父也翻着这本熟悉又亲鲜的笔记,看着附在后面的题目,啧啧叹道:“这书印的确有法度,看字框颜色便能分出轻重,题目也和每章内容相应,看罢笔记就能立刻做题查验自己学的准不准……”
他倒没怎么看书封内自己的图像和编委会那一串人名,抬眼看了崔燮一眼,问他:“若是做题人有不懂处,做错了可怎么办?若叫那读书不精的书生拿着这书教人,可比教经书教岔了更害人……”
崔燮早想到了这问题,稳重地答道:“学生于此处,也有一点微末想法——咱们监里见有许多才学之士,也都愿意读这笔记,做这题目,学生便想将做过的人的答案集起来,挑出最好的编一本《参考答案》,与这书同售。那些远乡僻野的读书人,就是找不到好先生,也能看着答案校对自己的错处,不至于自己叫或他人错解的引上歧路。”
费司业思索着他的主意,费宏却忽从题海中抬了抬头,坚定地说:“将这些题目附在笔记后的法子确实极好,我想咱们这些给太子伴考之人都能做、愿做这题目,也正合适集……集参考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李东阳的诗和讲义都是李东阳的,原诗是
宫河催载满船冰,十月杨梅入帝京。
沁齿不知红露湿,到诗偏助玉堂清。名从傅鼎遥分派,价比隋珠亦称情。
再拜文华门外地,讲筵恩重若为荣。
第158章
费司业查看了那套笔记无误; 又校看了一遍题目; 觉得这书可出了。崔燮敬上了一份润笔,便将第一批印出来的送了五十套给费司业; 留下几摞给翰林们; 剩下几十套捆扎好了带到国子监; 要分送给当初朝他要印制笔记的同窗。
司业主笔,后面又搭着一溜看头衔就让人眼晕的翰林出题……别说是他们这些国子监的学生; 就连在翰院随着名师念书的翰林秀才们若知道了; 都得伸了手来抢。
崔燮先数出八份给费解元,叫他分送陪太子考试的另外七人——多的那份送他叔父; 剩下的便按着预约顺序分给同窗们。
彩印笔记一套四本; 纸张雪白厚实; 分出七八种颜色套印,字体清楚工整,写书人又是当世名师,拿出去卖个二三两银子都不成问题。那群监生们不意他能弄出这么精致的一套笔记; 也不好意思像当初借他笔记抄时那样伸手白拿。
有钱的便要给钱; 囊中羞涩些的只好摆着手说不要; 等别人买了再借来抄。
崔燮也不打算从同学身上赚钱,见有那么多想要又买不起、舍不得买的,便与众人说了自己要集参考答案的事,请同学们做书后的题目。若有做得好,能集入参考的,便送一套题集作润笔。
这么一说; 就有些银子不方便,却自信经义娴熟、文采足可观的同学来找他借书。
崔燮印的书少,想看的人却多,又都是至亲的同学,给这个不给那个也不合适。他数着数量不够,索性趁午修时跑去跟费司业、林监丞他们打商量,请教官允许他捐给藏书楼五套书,再往六个讲堂各放两套,方便同学们有空时借阅做题。
国子监只有拦着不许学生逃学,从来没有拦着不许学生捐书的,费司业去跟丘祭酒提了一句,便同意了他的要求。
林监丞倒是于这事上更热心,翻看着那套《国子监名师费司业讲孟子》问崔燮:“你将这本书列到第四,是打算把四书集齐了?五经又当如何?”
崔燮心头一喜,目光灼灼地看向他:“先生说的是,学生正有此意。这回已做了费司业的孟子,往后学生还想做丘祭酒的大学、中庸。论语因学生入学晚了,只听了后面几卷,就是要出恐怕也得过一两年。五经义上……学生是诗经科的,暂且做不成那四本,却得烦扰先生与谢助教了。”
他早就瞄上这两位诗学老师,只不过诗经字数多、教得慢,笔记得记好久才能攒齐。而且林监丞毕竟干的是抓国学风纪,拿木条给人“痛决十下”的工作,他也不敢贸然撞上去。
这回可是林监丞自己先意动了。
崔燮看出他的心思,便极力撺掇:“先生是北京国子监诗经学博士,教的是天下间最好的学府、最好的学生,别处学校、书院,有哪家堪与国学相比?先生能教得好我辈监生,岂还有教不了的学生!”
林先生那颗有些摇摆的心,又叫他推着晃得更厉害了些。
这本《孟子》笔记印得那么好,又整齐又清爽,笔记后头还有翰林学士们集的题目,主讲的名字能与翰林学士并列,叫人想想就心热。林监丞深心里自然也愿意出一本,他只是有些犹豫,生怕自己讲的有疏漏处,刊发出去恐叫那些治经的大家批驳。
他略说了一句,崔燮便朝他深施一礼,深情地劝他:“咱们出这套书不过是为给天下读书人指一条明真知道的路,又不是与人辩理学,哪儿有人能笑话先生?那些笑的人或许治经治的好,怎么不见他们出本书指点那些苦无处求师的学子?若那学问于于天下人无益,治得再好又有何用……”
林监丞究竟在国学干了这么多年,教书育人的本份都化进骨子里了,教他激了两句,便抛掉犹豫,闭着眼答应了:“那我便与谢助教商议一二,看我们怎么合写一部。若然哪位翰林也肯印……”
崔燮忙说:“翰林们肯若出,那就是翰林名师笔记系列了。监丞是国学名师,既有心为天下学子出一套教程,何必与别人比较。”
林监丞“嗯”了一声,便把这事撂下,转了话头:“回头我叫人多做几张白板,叫斋长们把你书后的题目抄下,挂在堂壁上供学生们做,省得他们乱哄哄地借书,做题做得慢,抄写时也恐有记错的地方。”
崔燮谢道:“还是监丞想的周全,那学生明日再带些石墨笔……”
林监丞摆了摆手:“国学里哪儿就缺这几个铜子,什么都要你们学生从家里拿了?早先你拿来的还有些剩的,斋夫们往日也往居安斋买过几盒,不怕不够用的。”
这些石墨笔只是小事,要紧的却是:“你什么时候找画师来给我画像,提前说一声,我换一套宽缓闲适的道袍,别穿着官袍画,不好看。”
国子监监丞不过是从八品小官,穿着青色官服也显得寒酸,不如换身有魏晋风度的大袖宽袍好看。
崔燮了然地点了点头,笑道:“那肖像便是学生画的,先生什么时候换衣裳都行,学生画得快,得了稿子再画也来得及。”
原来是你画的!
林监丞差点儿从椅子上坐起来,翻开桌上那套《孟子》笔记,看着上头五官神韵都逼真肖似,只是脸庞更光滑俊秀的费訚,惊讶地说:“竟是你画的……不曾听说你给费大人画肖像,这是什么时候画出来的?你居然会作画,怎地早不曾听说过?”
崔燮淡定地说:“学生年轻……早几年跟家里的馆师陆举人学的画画,后来离了先生回乡,就靠自己仿市面上的画练习,也画见着的人物风景。费司业教了学生一年多,早晚见着,面貌神韵都在心里,何必要面对面坐着才能画呢。要是让学生这就画一张监丞的肖像,也是画得出来的。”
林监丞还穿着一身官袍呢,不肯给他画,便叫他回去读书,又安排了斋夫往各处学斋里挂上木板,安排斋长领书、抄题。
这可是翰林出的题目,要不是崔燮求得了费司业的笔记,主持编纂此书,国子监的学生寻常也见不着!
凡是好学的、好名的学霸们都不待人催便自觉投入到题库中。更有不少嫌抄写麻烦,嫌斋长们抄的慢的,径自拿着银子找崔燮,找他买一套新书。
这么好的老师编的,一套四本的笔记,才只要二两银子一套,平均下来一本只卖五钱银子,比外头卖的《京华日抄》《定规模范》《拔萃文髓》可合算多了。
买书的都觉着他是给国子监同窗们特别优惠了,倒有不少人劝他:“咱们都在监里读书,按月给米给钞,不至于一套书都得要你添银子在里头。该多少便是多少,你只管报实价!”
崔燮笑道:“这就是实价,我并不曾往里倒添什么钱。何况当初我找人印制笔记本就是为了方便同窗们学习,后添的一些题目也是那些翰林大人们为了教学子们读懂经义而尽心出的,我又怎么能拿这书赚钱?这价钱折够了成本,已是足够了。”
这本书不像《水浒》《联芳录》那样,做得精精致致,卖给有钱有闲的人玩赏,而是真正给需要读书的儒童、书生看的。
他们的书好,书价低,买的起的就多。哪怕是像他们迁安那种地方的穷书生,节衣缩食地挤出二三两银子,也能买得起这套书,看得到最好的老师是怎么讲学的。
而且这书利润薄,那些盗版商人挤不出利润空间,恐怕盗版也不会太多。正版书前后夹有李东阳的序言,有翰林诸公题跋……其中还夹着一篇他写的成书题记呢。
这书卖出去,换的是名声,是他进入官场的政治资本,而不是钱。只要有薄薄的利,不至于像石墨笔那样赔本就行。
崔燮美滋滋地把剩的二三十套卖了,回去便找了计掌柜来,叫他安排着多刻几套版,加紧多印,连同沧州和迁安一同铺货,往后还要卖到外地去。凡买书的,就送一套粗细不同的石墨笔芯,并附一份画着写字手势的使用说明书。
原先这墨笔只在京里卖,出京又有陆举人和他的同年、朋友们亲身推荐,倒不一定要说明书,如今要叫大客商卖到外地去,给份儿说明书则更方便些。
居安斋这边赶工印制《孟子》讲义,国学的学霸们努力做题,崔燮则把印制好的样书送到李东阳家,叫老师送给参与编撰本书的翰林们每人十套样书,与些花露、香肥皂、鹅胰、面脂、瓶装的烧酒之类作润笔。
这样种带课后题的笔记,就连出题人也是头一回见着,拿回去各自送给后辈,或是与同僚、朋友共赏,说着说着自然要夸崔燮一句心思巧妙。这套书的名声便渐渐地从翰林院渐传至督察院、六部。
兵部尚书张鹏偶然听人说了一句崔某主持编撰的书,忽然想起自己当初还拿过一个姓崔的神童当志学的例子,便问:“那崔燮可是当初编四书对句的迁安神童?”
《四书对句》不大出名,但崔燮这个人还是出名的,正说着此事的左侍郎阮勤便回道:“是个神童,李学士的弟子,叫皇上召进宫给太子讲过一回学的那个。”
张尚书拊掌道:“是他!当初他从乡下编了那本书,我就看他是个教人励志向学的好苗子。想不到如今他都会编经义文章了?”
虽不是经义文章,但也是有用的东西。几位侍郎、郎中便找了本《孟子》笔记给尚书大人。张尚书从头翻过,看罢了书中题目崔燮写的那篇编书的心路历程,啧啧叹道:“老夫当初的眼光果然不错。别看他生在官宦人家,不如那些真正乡间奋斗出来的,也足可当个教人向上的好例子了。”
北京武学里的生员刚教他严管了两年,渐渐又有涣散之风,正好再教一回。他叫下属打了个条子,拨帐款直接往居安斋买了几十套笔记叫人送去,跟那套《四书对句》并着肩的搁在武学各学堂前头,叫学生们长些知羞耻、搏上进的心思。
那些叫教官们严管了两年,连好看的衣裳都不能在学校里穿的武学生们看见那套书,听见教官又提起“崔燮”这名子,简直都两眼一黑。
他们已经不去惹那书生了,他怎么没完没了的出这东西!好容易这两个月有了些放松的痕迹,叫他一衬托,叫兵部各位堂官们又想起了盯着他们念书上进,再没个像从前那样安心玩乐的时候了!
第159章
自从两年前; 那个老大不小的神童崔燮出了部《四书对句》; 叫迁安乡下来的举人到处宣扬,勾起张尚书严整武学的心思; 他们北京武学生员的好日子就到头了。逃学也不能逃; 好衣裳也不给穿; 教官们成日盯着念那一百个字的四书五经,唯有进营操训的日子才能躲一躲。
而今他又弄了个《科举必读》出来; 还叫作个系列; 如今光出了四,前面必定又有个一二三等着出……若真教出下去; 难不成他们就得受着尚书大人一年一管; 半年一扫; 只能苦熬到肄业那天?
前两年还有勇毅的武学前辈去教训了那姓崔的一顿,可如今……武学管的严不说,锦衣卫还天天在街上巡视,谁敢在国学门外光天化日的就动手呢!
啧; 不在光天化日下也总有锦衣卫巡逻; 一个个儿眼看着打架的都冒绿光; 飞马过来就逮人。
刚熬过两年苦日子,以为人生能有点希望的少年学子们实在忍无可忍,散学后便聚成一团,向那三位曾经对这个崔燮动过手的英雄们讨主意。
李、张、昌三位前辈当年都是十八九的武校学生,而今早满了二十,各自归了自己祖辈所在的大营; 回头看那些学生们,已是恍如隔世了。
张泰的亲弟弟张应带着团来问他们:“当初三位兄长是怎么教训那崔燮,吓得他两年没敢出新书的?弟弟们的日子可过不下去了,教官们岂止是教我们看着他的书自省,简直有意思要我们也做那题目了!”
可惜毕业了的兄长们就不再是当初在学校日的兄长们,看着那些将要沉沦题海的小兄弟,也学着长辈们的口气说了些“趁年轻好生读书”“多学些东西总无坏处”“艺不压身”之类不痛不痒的话,就要打发他们。
张应悲愤地说:“大哥,当初你还有胆子教训那崔燮,我是你亲兄弟,难道我没这个胆子么!”
他兄长沉肃地说:“不可伤他,你们不晓得他的身份……”
他不就是个出书的么!
是,他是得了皇爷恩宠,进过宫,教过太子,出的题目连太子都亲身做了,可他还不就是个监生!只要他一天考不上举人进士,一个小小的监生还能怎么样?
当初三位兄长不就去国子监教训过他,也没见什么人出来护他吗?
眼见着这群少年学生们群情激愤,三位叫世事教过做人的兄长互望了一眼,只得说出了当年那段被他们瞒下的真相:“当年我们也不曾真的教训过他,只是穿了那时刚时兴起来的紧身曳撒到国学里教他看看,想教他自惭形秽……”
结果是他们仨人叫一个穿着最普通监生大袍子的书生惭了回来,还经他指点,做出了真正的好衣裳。
最早出的紧身曳撒就是他叫人做的。后来他们仨问过于裁缝,好些时兴样子的好衣裳也都是他最先叫人做的。这群人若伤了崔燮,会不会碍着他出书还两说,却是真的会碍着他做新衣裳的!
李晏陈说利害,切切叮嘱众生,千万不能伤着崔燮。一番话说得这些少年脸色苍白,喃喃地说:“怎么能是他……他为何不能只做些好衣裳鞋袜,叫人喜欢的东西,非得要编什么书呢……”
张泰忆起当年在国学外的日子,也同样心有戚戚地说:“他人长得漂亮,讲话行事也不像那等老学究,可偏偏就爱编这些要命的东西。”
如今已进了锦衣卫当差的昌靖则十分严厉地恐吓他们:“如今各卫所千户都严抓巡城事,底下的军官也个个摩拳擦掌,都盼着能抓个恶少表功。你们千万别自己往锦衣卫手底下撞,不然就是撞到我随队巡察时,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当初他们骑着马,那老学官追不上他们,跑快些还能跑掉,锦衣卫们却是随随便便就能把这群学生捉回去。到时候挨板子、关禁闭还是小事,万一武学的教官和他们父母有心熬熬他们的性子,真教他们做那些题目,他们还有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