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显得她不斯文了。
段楠是这男人,在姜妍心里活成了迷。
犬马声色,青灯古佛。
天知道,他是什么怪物。
段楠拿出手机,递给姜妍:“给你看看,我们希望小学上周开运动会的照片。”
段楠投资希望小学,做慈善事业,不是投了钱就完了,他时常亲力亲为,下乡走走。
手机屏幕里,段楠穿着红色的运动衫,跟一帮同样穿运动服,脸蛋黑乎乎的农村小孩儿站在一起,一张张笑脸璀璨如太阳花。
姜妍左手拿着叉子,右手指尖滑动手机屏幕。
有照片是段楠和孩子们接力赛,他扑向终点,狰狞面孔;也有他打篮球时的照片,最后一张,他栽倒在泥坑里,一帮孩子去拉扯他……
只是看这些静态的图片,姜妍都能够感受到,当时的场面多么热闹和欢快。
照片的活跃气氛感染了姜妍,她将手机推回去,情不自禁说道:“好玩,下次你再去,带上我。”
段楠解释道:“本来这次想叫你来着,不过你忙敬老院的事去了。”
姜妍放下刀叉:“说起这个,我什么时候也给你来一篇专访,就说说你们希望小学的事儿,呼吁社会关注。”
段楠闻言,挺直了身子,轻咳一声:“青年接触企业家的楷模,时代的良心,可得好好报道。”
“得了吧你。”姜妍忍不住笑:“夸你两句,能上天。”
酒过三巡,拉菲去了小半瓶。
姜妍起身,来到自助区接了杯温开水,醒醒酒。
一个转身,却看到边上靠窗的位置,端坐了两个女人。
姜妍最先看到的,是年轻的那一位,穿着糖果色系的裙子,甜美清纯。
姜妍思索良久,恍然记起来,不正是那日与陆凛相亲的女人?
随即她的目光落到另一个女人身上。
约莫五十来岁,穿着翠色的旗袍,梳着高耸发髻,坐姿端庄雅致,意态悠闲沉稳。
赫然正是陆凛的母亲,沈芝女士。
第32章 怕她
陆凛的母亲沈芝女士今年五十有三了,不过因为保养得当,皮肤还相当细腻,眼周细纹很浅淡,脸上的妆容更是精致得体,脖间项链华贵大气,却并不显浮夸富态。
眼里眉间,有陆凛的风神。
姜妍知道,沈芝很早就和陆凛的父亲离婚了,陆凛跟了父亲,而沈芝则带着小儿子,开始了艰难的创业历程,现在经营着一家效益不错的品牌服饰企业。
虽说规模并不算很大,只在江城范围内小有名气,但是作为一个中年离异女性,还带着一个孩子,从零开始创业,天桥摆地摊,到如今拥有自己的生产工厂园区,打出自己的品牌名气。
这份魄力,常人难得。
三年前,姜妍看到沈芝都会绕路走,远远地避开她。即使是现在,再见到她,里头都会有忌惮。
怕她。
不为别的,她是陆凛的母亲。
恰在姜妍低下头,步履匆匆准备离开的时候,迎面撞上一个男人,杯子里的水洒在了他的衣襟。
“怎么走路的!”
“对不起。”
那个男人胸前白衬衣已经湿润大片,幸而她端的是白开水,不是酒水或者别的什么。
“这可怎么办!”那男人语气不爽:“都湿了。”
姜妍连忙扯来边上的纸巾递给他,愧疚说道:“真的万分抱歉,您看我是赔你衣服呢,还是拿去干洗,都可以。”
那男人见姜妍道歉的态度挺诚恳,也不是故意的,如果斤斤计较,倒显得不够大度,他摆摆手:“算了算了,你下次小心点。”
“再次抱歉。”姜妍浅鞠一躬,表现出良好的修养与风度。
那男人自认倒霉,一边擦拭衣襟,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他刚一让开,沈芝的目光便毫无阻隔地落到了姜妍的身上,脸上立刻浮现微妙的神情。
她已经看到了她,姜妍再偷溜,就显得相当不礼貌。她索性大方地走了过去,脸上挂着春风和煦的微笑,对沈芝道:“沈阿姨好。”
沈芝脸色越加冰冷。
她用餐巾擦拭嘴唇,并没有理会姜妍,而是亲切地对夏依依道:“依依,尝尝这松露鹅肝,味道如何。”
“很好吃,谢谢沈阿姨。”
姜妍觉得周围空气有点稀薄,脸色不自然泛红。
沈芝故意晾着她,给她难堪。
“沈阿姨,你们慢慢吃,我先走了。”她礼貌地说完,转身正要离开。
夏依依打量着姜妍,突然开口道:“我记得你。”
姜妍呼吸有些紧。
来吧,反正暴风雨都要来。
夏依依认出了姜妍,连忙对沈芝女士告状:“沈阿姨,那天就是她,破坏我和陆凛哥的约会。”
闻言,沈芝这才抬起头来,狭长的凤眼睨着姜妍。
商界摸爬滚打几十年的手段与风云,全在那一眼里,跟刀子似的,“嗖嗖嗖”,刮在姜妍脸上身上。
她不禁打了个寒噤。
“阿姨,那天的事,是个误会。”姜妍真的很勉强才能说出这番话,这番场面上的客套话,带着服软的意思,也恳求沈芝能放过她。
夏依依很年轻,克制不住情绪,激动地说:“你破坏陆凛哥和我的约会,把他带走,现在倒说是误会,真有意思!”
姜妍紧抿着唇,不发一言,这没什么好解释的,她做了就做了,也没觉得对不起谁,低眉谦虚的态度,是给沈芝面子。
她是陆凛的母亲。
“的确有意思。”这时候,身后传来了段楠冷笑的声音:“约会的时候,男人居然跟别的女人走了,这约哪门子会。”
夏依依立刻站起来,神情激动,指着姜妍:“是她太不要脸!”
段楠脸色微沉,但目光仍旧从容:“如果这位小姐家里发生失窃,不去追究小偷,却反而质问家人为什么不好好守家,这位小姐的逻辑,很有意思。”
夏依依气得嘴唇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事情到这里,差不多得了。
姜妍扯了段楠的衣袖,转身欲走,直到这时候,沈芝才缓缓开口:“树要皮,人要脸,姜小姐当初做了那样的事情,我很好奇,你怎么还能出现在陆凛面前。”
姜妍脚步猛顿。
心突然被撕开一条口子,呼啦啦,灌着冷风,她全身冰冷。
她转头看向沈芝,一个字一个字,都像是从血肉里抠出来:“沈阿姨,我没有做错。”
“大名鼎鼎的姜大记者。”沈芝冷笑:“既然自问没有做错,你跑什么?”
姜妍沉默不语。
“当初我冒着大雨求你,求你放过我儿子,可是你呢,姜大记者,你是怎么做的?”沈芝目光似刀似箭,似生生要在她身上剜出个血窟窿才甘心。
“我只是…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她一字一句都是从齿缝中挤出来。
“姜大记者,你毁了我儿子一辈子。”
姜妍瞳孔猛然放大,呼吸急促起来:“我没有想到…”
“现在道歉,有用么?”沈芝狠声道:“只要一想到你那虚伪的模样,我就恨不得在你身上捅刀子。”
姜妍身形猛颤,手紧紧攥着,白色骨节似要崩裂。
“我儿子差点死!都是因为你。”沈芝声音颤栗,寒意彻骨。
“午夜梦回,你睡得安稳!”
一字一句,字字诛心。
三年来,一砖一瓦修复的那道心墙,被沈芝短短几个字,彻底摧毁。
姜妍被奔涌决堤的洪流裹挟着,彻底陷入了过去那段不可逆转的绝望中,那是她心灵最黑暗的部分。
是她最不愿面对却又不得不面对的部分。
姜妍身体一软,完全不受控制,情绪已经将她的心吞噬。
她腿一软,跟着就要跪下来,被段楠敏捷地护住。
“我们走。”他扶着姜妍便要离开。
姜妍眼泪大颗滴落,她挣扎着,宛如不听话的稚童:“我没有做错!”
即使被拖进了电梯,她依旧对沈芝绝望地大喊:“没有错!”
“叮!”
电梯门阖上,将那个可怕的修罗世界阻挡在外。
“我没有错,但是…对不起。”
她全身无力地靠在段楠肩膀上,眼泪肆意地流淌,嘴里依旧机械地喃着这三个字:“对不起。”
“姜儿,看着我。”段楠握住她的肩膀,逼迫她与他对视:“振作点。”
他眉宇坚定,眼神有力。
姜妍涣散的目光渐渐有了聚点,晶莹的眼泪从她的左眼眶滑落。
这个世界,如果真的仅仅是对与错就可以说清,哪里会有那么多的伤心人。
“对不起。”她紧紧闭上眼睛,身体偏向一边,机械地念叨着:“对不起。”
电梯门再度打开,段楠扶着她走出去,走到车门边,他摸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黄医生,现在有时间么?”
“对,还是那位病人。”
“我们现在过来。”段楠挂断电话,将姜妍身体扶正,系上安全带。关上车门的同时,街道边,陆凛突然停下脚步,朝这边望过来。
车里的女人双眼红肿,脸上残痕未消,轻轻附在段楠肩膀上。
段楠手掌缓缓拍打她的背,轻声安慰她。
陆凛的手猛地紧了紧。
恰是这时候,段楠侧头,看到了他。
两个男人隔着车水马龙的街道,遥遥对视一眼。段楠眼神冰凉,几秒后,他按下了车窗,阻隔了陆凛的目光。
轿车呼啸一声,开走了。
陆凛抬头看向巍峨高耸的餐厅大楼,恍然察觉了什么,他大步流星走了进去。
餐厅里,夏依依正在安慰情绪还有些激动的沈芝。
“沈阿姨,您别跟那种女人生气,当心气坏身子。”
沈芝深呼吸,努力平复着心头的波澜涌动,脸上扯出一丝勉强的笑意:“对,不能让她破坏我们的晚餐。”她看了看时间:“阿凛应该在来的路上了,再等等。”
“不急。”夏依依体贴又懂事地说:“陆凛哥工作忙,迟一些没关系。”
“那小子,以前跟他爸住一块儿,随意散漫惯了,等他到了,我要好好说说他。”沈芝端出严母的架势,喝了一口红茶。
“沈阿姨,您刚刚对那女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呀?她以前就认识陆凛哥么?”夏依依好奇地问:“她做了什么对不起陆凛哥的事?”
沈芝端着瓷杯的手顿了顿,脸色低沉,喃道:“都是过去的事了。”
过去的事,不提也罢。
见沈芝不愿开口,夏依依也不敢再追问,心里埋下一颗疑问的种子。
餐厅的钢琴曲进入一段舒缓的旋律,而电梯门打开,陆凛却步履匆匆走进来。
“呦,说曹操,曹操就到了。”沈芝看到陆凛,脸上露出慈祥的微笑。
夏依依连忙站起来,迎他:“陆凛哥。”
陆凛没想到夏依依也在,母亲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只说想和他聚聚,挺久没见,想他。
陆凛脸色愈加难看,想到姜妍坐在车里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样,他也能猜到刚刚这里发生了什么不愉快。
“阿凛,过来坐。”沈芝冲陆凛招手。
陆凛走过去,沉声问道:“妈,你刚刚见到姜妍了?”
“这是依依,你们见过。”沈芝并不回答他的话。
“你跟姜妍说了什么?”
“上次见面,你不礼貌,我请依依出来,希望你跟她道歉。”
夏依依将发丝挽到而后,面容含羞,宛如雨后春桃。
“你到底对姜妍…”
“姜妍姜妍,除了姜妍,你脑子里还装过什么,能不能有点出息!”
沈芝仍然克制着情绪,尽可能不要毁了今晚的晚餐:“你要还是我儿子,就坐下,陪我们好好吃个饭。”
陆凛没有动。
这时候夏依依站起身,拉了拉陆凛的手臂:“陆凛哥,你都没有看到,刚刚那个女人把阿姨气成什么样子,而且她还跟别的男人勾勾搭搭,你不要为了那样的狐狸精,跟阿姨闹不愉快了。”
却不曾想,陆凛往后推了推,甩开她。
干净利落。
“陆凛哥。”
“狐狸精。”他喃着这三个字,缓缓抬眸看向夏依依,目光冷冽如刃。
“可惜我不对女人动手,否则这三个字,足够你死一次。”
“陆凛,不想吃饭你就走!”
沈芝重重放下餐巾,似震怒至极。
陆凛转身便走,怒意在胸腔燃烧,看不清路还险些撞上穿燕尾服的传菜生。
他阴沉冷冽的面容让传菜生心底莫名升起一股子寒意,本能地要跟他道歉,然而陆凛已经朝着电梯门头也不回离开了。
身后,沈芝站起身,情绪激动地对陆凛道:“当初她抛下你,一声不吭就走了,你把自己活成了行尸走肉,她关心过你吗?问过你一声吗?”
陆凛愤然回头,一字一顿:“谁害的?”
沈芝手不住地颤抖:“陆凛,你这样,对得起谁!”
“我不需要对得起谁,这是我跟她的事。”
第33章 单身
彼时,清歌慢摇的街头小酒馆。
小汪走过来,坐在陆凛的身边,跟柜台小哥打了个响指:“一杯冰啤酒。”
身边的男人手里紧紧攥着手机,眼睛看着幽黑的屏幕,没有任何反应。
小汪看着他身边凌乱摆放的好几个啤酒瓶子,烟缸里也缀着几枚燃尽的烟头。
“扫黄的刘大队说看到你在这里喝闷酒。”小汪点了份下酒菜,对陆凛说:“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
小汪端起酒杯,碰了碰他的杯子,黄澄澄的啤酒,一饮而尽。
“三年前我去尼尔出差的时候,去见过嫂子。”
小汪语调平淡,诉说着一件陈年的旧事:“本来局里是派你去,不过那时候你状态不好,听到尼尔两个字,差点把过来下达命令的同志揍一顿。”
陆凛沉默着,眸子隐有波澜涌动。
“回来我跟你说,没见到嫂子,其实是骗你的,我去见她了。”
小汪将一颗花生米扔进嘴里,继续说道:“嫂子住的环境很不好,一间由废弃化工厂改造的楼房,那是他们的办公楼,走进去,一股子刺鼻的化学味道涌来,熏得我找不见北。”
“不过嫂子好像早已经习惯了,她带我参观了他们的办公楼,还请我吃了炖羊肉和酸芝士乳酪,特难吃。”
“那时候,距离你俩分手,也才半年不到,你他妈跟个疯子似的,一听到中东,一听到谁说哪哪打仗,你就起来跟人家拼命,局里同事在那段时间,连国际新闻都不敢讨论了,生怕惹你伤心事。”
“她居然过得挺好,该吃吃,该喝喝,还挺适应那儿的生活,我那时候,其实挺为你报不平,果然张无忌他妈说的太对,漂亮的女人不可靠。”
陆凛一言不发,神色略有缓和。
她过得好,他心里松了口气。
小汪继续道:“临走的那天,嫂子带我去自由贸易市场,说要给我买点特产带回去,分给局里的同志。”
“藏红花,椰枣,蜂蜜,精油…嫂子给我买了好多,让我带回来,对了还有羊肉干,你不是最喜欢吃羊肉么,她给我买了十大包,说让我带回去吃,我不喜欢羊膻味儿啊,就不要,她很久没说话,但终究也没有勉强。”
“你到底想说什么。”陆凛终于打断,他不想再听,听了受不住,她离开的那段时间,是他人生最灰暗的三年,杯弓蛇影,轻易不能触碰。
小汪不急不慢,继续地说:“自由市场人太多,我跟嫂子走散了,提着大包小包,找到她的时候,她蹲在一个阿拉伯木雕匠的摊位前,看着一只麋鹿的雕像,使劲儿擦眼泪。”
陆凛的心蓦然一抽,像是被人抽空了所有的氧气,拿杯的手轻微颤了颤。
“我第一次见她哭成那个样子,怎么擦,都擦不完啊。”
小汪的故事讲完,夜色已经深了。
这时候,陆凛嘶哑的嗓音传来,宛如废弃已久的大提琴拉奏一支干枯的和弦。
“我他妈早就原谅她了。”
那是被他塞进身体,融进血肉里,揉进了命里的女人啊!
他年少时候所有的力量,所有的热血,都只对她一个人倾泻,她是他情窦初开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女人。
他二十三岁的时候要了她,从此以后,不管是身子还是心,这辈子就是她的了。
爱进命里了啊!
陆凛还记得,那年他刚刚大二,进原始森林拉练,班上的同学比他提早几天回来,他跟着队长在山里多呆了几天,进行特训。
那是一个潮湿闷热的盛夏午后,他穿着一件黑色背心,背着军绿色的行李包,从公交车上下来。外面下着倾盆大雨,雨滴密集地拍打着屋檐地面,氲起了一层燥热蒸发过后的淡淡雾气。
他在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