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大学。
他这几年一直很孤僻，几乎一个朋友也没有，和父母也不甚亲近，在家的时候除了饭点基本都待在自己房里。林姨起初很担心，尝试沟通未果并且发现他除了不怎么说话之外其他方面都很正常，甚至在半个学期的适应之后功课都算得上十分优秀，后来也就不大管了。
大学第一年他就申请了住校，那段时间林姨刚好怀孕，家里人仰马翻的，等回头发现儿子先斩后奏之后不轻不重的说了两句也就没下文了，之后小丘一个学期只回去一次，电话倒是隔段时间就打一个，一直也没出过什么差错。所以我电话打过去的时候她根本还不知道小丘一声不吭就回国了。
废话说了一堆，归根结底除了小丘额头上的疤是当初带人走的时候小丘不愿意，两人起了争执失手砸的之外，我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他为什么刚去时还想着回来，后来就死心了，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回来了。
更不知道他现在这患得患失的样子是怎么一回事。
他不愿意说，我也不敢刺激他。
“你们放假到什么时候？”我想了想，还是换了个话题。
“三个星期。”他抬眼看了看我，不甚在意的说：“不过我不打算回去了。”
我：“……”
“你大学不念了？！”我顿时如遭雷击。怀里的身体轻轻瑟缩了一下，我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重了。
我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背，放柔了声音道：“小丘，不要任性。”
“我没有任性。”他认真的说，“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所以不想回去，这样也是错的吗？”
“可是……”我想了半天，最后说：“你不能拿你的人生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他说完这句就不说话了，从我身上翻下来躺回我胳膊上，沉默的和我搂在一起，两个人静静的挨着。
我心里乱糟糟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他耳侧有些长的头发，默默地发呆。
他说只想和我在一起的话很孩子气，可是也让我猝不及防的感觉到了久违的甜蜜，我几乎就要不假思索的答应他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把他留在身边。我愿意养他，他想做什么都可以，什么都不想做也可以。只要他过得开心，我怎样都可以。
可是他会开心吗？
我侧过头看了看他。
他垂着眼睛，手指正轻轻戳弄我的衣扣。然后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他飞快的抬起眼睛，怔怔的和我对视。他的眼睛像是清透的蜂蜜，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金棕。
我忽然觉得豁然开朗。
“如果……”
“其实……”
我们同时开口道。
我怔了一下，他笑起来，说：“你先说。”
我凑过去轻轻的吻了吻他的眉心，说：“如果你觉得留在这里更开心，那就留下来。”
他有些意外的看着我，我朝他笑了笑，说：“该你了。”
他答非所问道：“你刚刚还说不能拿自己的人生开玩笑。”
我说：“你也说了你没有开玩笑。”
他笑了一下。
我说：“我尊重你的想法，小丘。就算……你是开玩笑的，也还有我呢。我愿意兜着你，养你，你只要开开心心的活着就可以了，剩下的哥哥替你操心。”
他看着我，说：“他们会嘲笑你媳……”
他忽然停顿了一下，改口道：“弟弟连大学都没念过的。”
我捉住他的手，放到手心里，说：“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我只在意你开不开心，为什么还要关心无关紧要的人怎么看怎么想呢？”
他怔怔的看着我，我抓着他的手在他鼻梁上刮了一下，说：“还有，是我媳妇，不是我弟弟。”
他又笑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的在我胸口蹭了蹭，就着我的手在额角点了一下，说：“我变丑了你也不介意吗？”
我摸了摸他额角的疤痕，默不作声的在伤疤上亲了一口，说：“一定很疼吧？”
他摇摇头，说：“我不记得了，当时太乱了……我妈以前都没打过我，一下就给我砸懵了。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飞机都落地了。”
我顿时心疼得不得了，说：“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他说，“都过去了，也不疼了，就是毁容了有点不敢见你。”
我想起他当时见着我就跑，笑道：“所以吓得转身就跑？”
他欲言又止的看了我一眼，神情有点儿怪异，回答道：“嗯，怕你看到就不要我了。”
我抱着他道：“我还怕你不要我呢……国外帅气的小哥哥那么多，我天天都怕你见异思迁就不回来了。”
“没有你帅。”他又笑起来，“真的，都没有你帅，比你帅的也身材没你好。”
“好啊，原来你喜欢我就是喜欢这张脸。”我假装气愤的挠他痒痒。
他被我挠得咯咯直笑，讨饶道：“都喜欢！哪里都喜欢！”
我和他闹了半天，忽然想起来他话还没说完，于是问道：“你刚刚要说什么来着？”
他气喘吁吁的说：“就是……我们学校和T大有个交流项目……我申请通过了，本来是放完圣诞假集体过来的，我等不及，就先过来了。”
“是我没说清楚，让你担心了，对不起。”他认真的说。
我：“……”
“你生气了吗？”他惴惴不安道。
我深吸一口气，道：“你不早说！现在起来开电脑租房子去！”
他脸色顿时苍白，我赶紧补救道：“不是！不是让你搬出去住！这边离学校太远了，你早上可能起不来，两个人住宿舍也不方便，我们到学校附近租个房子，有早课的时候住那边，周末回来住。”
我跳下床，从抽屉里把银行卡翻出来，放到他手上，说：“以后在家你说了算。”
他呆呆的看着手里的卡，哇的一声又哭了。
我：“……”
第65章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他为什么哭，又是在哭些什么，只是手忙脚乱的抱着他哄，等到他破涕为笑了，才无奈的亲了亲他潮湿的眼睫，说：“小讨债鬼。”
他抱着我的脖子，蹭来蹭去很久，才说：“要讨你一辈子债。”
我说好，他就很满足似的叹了口气，说：“我困了。”
我说：“那就睡吧。”
他抱着我的腰，呼吸慢慢平缓下来，一下一下扫在我的脖子上，很快就睡着了。
我抱着他躺了半个小时，起身洗了个澡，这才发现自己忘了吃晚饭，肚子饿的咕咕直叫。又去厨房胡乱热了点东西吃了，轻手轻脚上了楼，他还睡着，眉眼舒展，唇角微微翘着，壁灯晕黄的光线在他脸侧投下浅浅的阴影，轮廓柔和而秀致。
神情看起来像是在做一个美梦。
我俯身吻了吻他的唇角，忽然很想把这一幕画下来。
他回来了，我的天空也放晴了。
我把台灯拧开，从抽屉里翻出还未用完的画本放到桌上，拿出铅笔和小刀，慢慢的削了起来。
我牵着小丘走进教室的时候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天气太冷，我出门前就用帽子围巾把他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他的身形纤长，虽然高却也瘦，穿着白色的长款羽绒服，确实是很难分清男女。
我牵着他坐在了最后排，他好奇的打量着前边闹哄哄的人群，我便替他摘了帽子和围巾收起来，翻出专业书放到桌面上。
这是门大课，全系几百个人都挤在多媒体教室里，乌压压的一片，多了个人就像是海里多了一滴水那样不起眼，我小声的和他说着话，没一会儿教室就坐满了，教授拿着笔记本走进来，开始上课。
我把校园网的账号密码给了他，叮嘱他觉得无聊的话就上网逛逛。
他“哎”了一声，只撑着下巴看着我笑。
“别笑。”我小声道，“干扰我听课，期末过不了就赖你。”
他笑得更灿烂，从包里拿了纸笔出来，唰唰在上头写了一行字，然后推给我。
“第一次看你认真上课的样子，好帅。”
我拿笔在下头添了一句话。
“我以为你更喜欢看我认真上你的样子。”
他看了后乐得不行，推了我一把示意我听课，自己便拿着那张纸写写划划，不再打扰我了。
我很高兴，因为他看起来很开心。
下课后我带他去吃饭，食堂的伙食其实还可以，菜色可以挑，我打了他爱吃的菜，和他面对面的吃饭。
过了会儿旁边的座位上坐了人，是两个一起的女孩子，边吃边有意无意的看他。
他完全没注意到，只顾着抬起眼睛瞅我，还不时的往我碗里夹菜。
然后那俩姑娘的视线转移到我身上，看了半天像是明白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眉来眼去的窃窃私语起来。
我心情变得更好了。
吃完饭我带着他在校园里溜达，带他参观我们学校的历史建筑，他还奇怪的问我：“怎么一直笑呢？”
我揉着他的头发，说：“看着你就心情好不行吗？”
他仰着头看着我，也笑。
阳光透过树木干枯的枝桠落在他脸上，他捧着热奶茶，帽子被我放到了包里，鸦羽一般的鬓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斜斜遮住了眉眼。
我心里微微一动，停住脚步，替他把发丝拨开。
他原本就五官漂亮出挑，一双眼睛更是蘸了墨一般的浓黑，一眨不眨瞧着人的时候直要把人陷进去一般的温柔专注，我动作微微一顿，没忍住低下头，在他唇上轻轻一碰。
他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去看周围的路人，我朝他一笑，伸手握住他的手，牵着他往前走。
走了好几步他还像丢了魂似的，我抬手揽上他的肩，说：“你不乐意？”
他摇摇头，捧着奶茶喝了一口，唇角压不住的上翘。
又蠢又可爱。
租房的事情当周就敲定好了，同学给介绍的，地方不大，但是胜在干净整洁，水电供暖也足。离学校不远，走过来二十分钟，租金不算贵，我带着小丘去转了一圈，就拍板签合同了。
小丘回来的时候只带了必须的证件和入学的文件，还有钱包和几张卡，连衣服都没收拾，只得又去商场挑了几身先换着，顺便在租房里添了些必需品，再回家打包了一床被子和一箱衣物过去。
噢，还有这段时间毫无存在感的咩咩，被塞进猫包里，一起打包了过去。
忙活了一天回来，他先去洗澡，我双腿搭在茶几上看电视，拿着遥控器连换了几个台都没什么有意思的节目，正打算进房间把行李箱里的衣物拿出来整理一下，忽然就瞥到了他手机从衣袋里滑出来了一半，半个机身都躺在了沙发上。
我心里的好奇突然间就被撩了起来。
我犹豫了一下，知道做这种事不好，但是又忍不住，晃到浴室门口听了一圈，水声哗哗的，应该还要一会儿。
我绕着客厅走了两圈，还是没忍住把他的手机抽了出来。
连密码锁都没有设置，我轻轻一滑便解了锁，迎面跳出来的是我和他的合影。
很久以前的了，还是去内蒙古之前一起拍的，两个人一起用作桌面的那张。当时我问他别人看到怎么说，他语气犹疑的问我：“关你屁事？”
我当时乐了很久。
那会儿他还没满15岁，面容稚嫩，还是个小孩子，笑起来时像是会发光一样。
小丘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我已经把他的手机塞回了口袋里。
他丝毫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只催促我快去洗澡，我抱着他亲了一通，又把吹风机找出来给他才进去。
我开着花洒，慢慢的冲洗着身体，脑子里却一直想着刚才看到的内容。
他的手机上qq和微信都卸载了，常用软件只有一个邮箱，里面的信件往来并不多，几乎全是和同一个人的通信。
内容很简单，我粗粗的翻了一通，很多都是在敲定预约时间，有的是一些询问和建议，中间还有提到可以酌情减少药量。
什么药？我看不出他在生病，身体除了苍白纤瘦些看起来也不像有别的毛病。
不是生理问题，那就是心理问题了。
他刚回来那两天确实不太对劲，我一开始就觉得他有些忧郁，话少了很多，也不怎么笑，整个人还有些情绪化。后来大哭了一场，不像是故意哭闹，反而像在尽力克制，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直重复让我不要离开他，极度没有安全感。之后我怕他找不着我又难过，到哪里都带着他，他情绪倒是好了很多，不哭也不闹了，看着我的眼神都小心翼翼的，乖得让人心疼。
我左思右想了半天，知道这个可能性几乎是百分之百了，又有些不敢置信。
最早的信件还是他刚出国那会儿的，那时候他一直住在家里，就没有一个人发现不对劲么？
他一直不联系我，是因为不想联系，还是因为不敢联系？又或者是，联系了，联系上的却不是我？
我之前从没深究过这个问题，可他回来之后的种种反应，以及和两位长辈的通话，都隐隐约约让人感觉到不安。
他不敢伤害，或者说是能够狠狠伤害到他的人，从来都只有那么寥寥数个。
其中一个是我。
另一个是我妈。
我擦干水，从衣物篮里拿出手机，犹豫半晌，拨通了我妈的电话。
只寒暄了几句，我妈便单刀直入道：“顾欢，你现在还小，有些事情看不明白，等你年纪大些也许就不会这么执拗了。”
我听她这么说，就知道林姨应该和她谈过之前的事了。
我说：“妈，我对不起你。”
我妈似乎没想到我会突然道歉，一时间沉默下来，我斟酌道：“我知道这不对……是我对不起你们，也对不起小丘。”
这番话原本该找个时间当面谈谈，但我实在不敢再刺激小丘，也不敢再拖下去了。
“是我掰弯他的，妈。”我说，“我十三四岁的时候就发现我喜欢男孩子了……他长得太好看了，我没忍住。”
“……你之前没说过……”
“我不敢说。”我低声道，“你还记得我和你旁敲侧击过一些同性恋的事情么……刚上高一的时候。你和爸爸的反应都很激烈，我就不敢说了。”
“可是小丘是无辜的。他本来好好的，要是没有遇到我，这个年纪也该谈了几个女朋友了。”我伸手遮了遮眼睛，“都怪我横插一脚……逼着他走了弯路。”
我妈的声音有点抖：“都改不过来了吗？”
“妈……这不是病，不是说改就改，说治就能治好的。”我说，“我天生就对女孩子没感觉……要是假装自己是个正常人，娶妻生子……那不是害了别人家清白的姑娘么。”
我妈不说话了，我安静的握着手机，等着她想清楚。
过了几分钟，我妈终于道：“其实这三年下来……看着你一直这样……我也差不多想明白了。你就跟我年轻时候一样固执，三头牛都拉不回来，非得把南墙撞塌了才罢手。”
我没忍住道：“妈……”
我妈叹了口气，声音很疲惫：“要是他还惦记着你……你们做什么我都不拦着了……”
我只觉得鼻子发酸，好半天才哽咽道：“妈，谢谢你。”
我妈轻声道：“我也对不住你们，更对不住小丘。他当初打了无数个电话给你，都被我掐了。后来他没法子了，只能打电话给我，我还骂了他一顿，说希望他再也别出现在我面前，更不要再来纠缠你……我那时候只觉得两个男孩子搅合在一起荒唐又恶心，是我想岔了……欢欢，妈妈对不起你们俩……”
她说到后边已经哽咽起来，我心里又疼又后悔，只恨不得能回到过去。
“妈，这不怪你，这是我的错。”我说，“是我太懦弱，总想着等等再说，才闹到今天这个地步……小丘也一定不会怪你的，他特别喜欢你，放寒假我带他回来，他要是知道你不生气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我放下手机的时候，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一点也没有被我妈接受的欣喜。
小丘比我想的更在乎我妈，我不知道他竟然会为了我妈的一个恳求硬生生的在国外呆了三年不回来。
他这次回来……如果不是被我当场抓住的话，他大概也只会偷偷的远远的看着，不敢靠近吧。
我几乎都能想象到他渴望又害怕的心情。自责又痛苦的心情。
还有每一次做出选择时的挣扎。
可我还那样对他。
我忍不住抽了自己一巴掌，第一次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东西。
开车预警
——
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