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是我欠你的,我的妹妹。
“真的吗?”红药顿时开心起来,见裴先生肯定地点头,才又问:“那先生,你真的没事了吗?红药好担心你啊!”
“真的!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裴先生伸开双手,“真的没事了,红药这么关心先生,先生很高兴,红药真是好孩子。”
红药有些不好意思:“先生要去哪里?红药陪您一起去吧!”
“你去找绿离玩吧,”裴先生看了看不远处坐在树上唱歌的小树妖,“先生真的没事。”
“好吧……”红药懂事地点点头。她能看的出来,先生并不想让她跟着。
望着红药跑远,裴先生才站起身来,慢慢地往望乡台走去,先看了看红药的原身,确定没什么问题之后,他才又沿着望乡台往前走,走到忘川河边,望着满目血红的彼岸花,不由得低声呢喃:
见花不见叶,见叶不见花,花与叶同根,生生皆相错,世世不得见。
脑中想起靳双楼的那句质问:那你为何不忘了他?
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都已经尝过了。
他深深叹息。
不如忘了罢!
想到这里,他举步走向奈何桥边的孟婆。
孟婆其实并不是一个老婆婆,相反,她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双十年华的女子,面容俏丽,性格洒脱。
不过,这究竟是不是她原来的模样,就很难说了。
此时此刻,她正靠着竹椅,一双穿着青靴的脚搭在方桌上,抱着手臂看着新做的人偶手脚笨拙地给排队的鬼魂们盛汤,时不时对拒绝喝汤的鬼魂瞪一瞪眼,站立两侧的鬼差便上前强行将汤灌下去。
这是个无聊的工作,所以孟婆看起来没什么精神,还没等裴先生走到她跟前,就已经被她发现了。
“来来来,裴先生,快坐下喝完汤吧!”不管见到谁,孟婆都会热情的招呼人家坐下喝汤,虽然对他们这些人来说,喝了孟婆汤不会像普通凡人的魂魄一样,将前世种种遗忘殆尽,但那汤也着实不怎么美味,因此也少有人会喝。
平常如果被孟婆这般招呼,裴先生一定会笑笑扯开话题,但这次,他却点点头:“给我一碗忘川水吧。”
孟婆招呼木偶舀汤的手顿住,她意味深长地看一眼裴先生:“跟我来。”
说完起身走到草棚后。
裴先生跟她走过去,孟婆撩起袖子,露出白嫩的手腕,问他:“你想好了吗?”
孟婆汤是由忘川水熬制而成,喝了可让凡人死后的魂魄忘记前世种种,带着空白的记忆重新投胎转世,演绎另一场不同的人世悲欢。
但是对神仙妖怪来说,却是不起作用的。
他们这些神通广大的人,若也想像凡人一样,忘却什么,要喝的,却是纯净的忘川水。
即孟婆的血。
“嗯。”裴先生点头。
也许没想好,也许一会儿便会后悔,所以,他要趁现在,做个了断。
锋利的刀锋割破白嫩的皮肤,渗出来的却不是鲜血,而是透明的,无色无味水一般的液体。
一滴、两滴、三滴。
孟婆扔了刀,手指抚过手腕的伤口,那伤口转瞬便愈合了。
她端起接了三滴忘川水的碧色小盅递给裴先生:“喝吧。”
第 12 章
裴先生接过杯子,久久地凝视着,却并不往嘴边送。
孟婆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耸耸肩。
这样的神情和犹豫,她看得太多了。
倘若舍得,又何须借助外物来遗忘。
可既然不舍得,却还想要忘记,无非是太过痛苦。
其实,这种犹豫最痛。
于是她自言自语一般呢喃:“忘了便忘了,干干脆脆,以后的生命里,便再也不会受折磨,有什么不好呢?”
突然起了一阵微风。
不远处香火烟气在地上滚动。
忘了罢!忘了罢!
彼岸花在摇曳。
风中满是魅惑香甜的花香。
他与大师兄的种种,便像是梦一般,浮现在眼前。
忘了罢!忘了罢!
花香愈来愈浓,清俊冷然的面容越来越淡。
他仿佛重新回到了五百年前,被那场业火烧灼的痛楚遍布全身。
但都不及心里的痛。
他爱上不该爱的人,于是世间所有的幸福都再与他无关。
因为爱上了他,他的余生都是心酸苦楚,所有的痛,都不及他给的心痛。
忘了罢!忘了罢!
裴先生紧紧闭上眼睛,将小盅往唇边送去。
就在他仰头要喝下忘川水的那一刹那,一只手伸来,打翻了他手里的茶盅。
小盅落地,杯中的忘川水洒落,很快便渗入地下,生出一朵妖艳的彼岸花。
裴先生睁开眼。
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阻止他喝下忘川水的人,竟然是靳双楼!
“你在做什么?!”这五百年来,无论裴先生对他如何冷漠如何拒绝如何不为所动,他都从未在他面前发过火。
可今天,他决定忘了那个人,出来阻止的人,竟然是他?
“你不是想让我忘了他吗?”裴先生垂下手,不明白他气什么。
孟婆挑了挑眉,望着冒冒失失的妖兽太子:“怎么,后悔了吧?”
“没你的事。”靳双楼冷冷看她一眼。
“哎?怎么没我的事?这三滴忘川水,得拿三百年灵力来换,”她弯腰捡起地上的小盅,“你要是后悔了的话,可以再买三滴哟~”
“滚。”靳双楼面色森冷。
“嘿,给你点好脸色你还蹬鼻子上脸了!你别仗着自己是妖兽族太子就无法无天,这里可不是妖兽族,你去打听打听,在忘川这个地界,谁敢不给我孟婆面子!”孟婆伸手指着他,正要继续破口大骂,却有一个人影飞快地冲上来抱住了她的双臂。
“孟姑娘别生气,别跟他一般见识,来来来,我赔你的损失。”小六连哄带劝地拉着孟婆赶紧离开。
“为什么不让我喝下去?”裴先生表情淡淡的,少了往日的平和,看不出什么情绪。
但熟悉他的人知道,越是这样,就表明他越是生气。
“我何曾让你忘了他!”靳双楼转身往石台上一砸,顿时青石板的石台四分五裂。
在忘川这里,大部分法术都是无效的,因此他这一拳,结结实实用的是自己的力气。
顿时手上便流下了鲜血。
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一般,双眸森寒,表情狰狞:“倘若你真能放下!又何须饮用这忘川之水!”
“倘若放不下,违心地喝了它留在我身边,又有什么意思!”
妖兽族的太子,虽然爱的深沉,却也有着自己的骄傲。
施舍的感情,他不需要。
“可我就是放不下!”裴先生握紧双拳,显然也是生气了,“你要我怎样!怎样你才满意?!”
就在两人怒目而视、剑拔弩张的时候,突然伸过来两只手,在他们两人的后脑勺上各敲了一记。
两人同时怒气冲冲地转过头来,狠狠瞪着那人。
一身白衣的白老板板着脸:“你们两个闹够了没有?能不能给我消停会?”
“哼!”靳双楼扭过头去。
裴先生没有说话,但显然也没有消气。
“想待在这里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听话,要是不愿意,趁早滚蛋!”这是说给靳双楼听的。
妖兽族太子双拳紧紧握住,竭力控制住自己不去朝他脸上揍一拳。
“还有你!”白老板扇子往裴先生肩头一敲:“再这样胡闹让你一个月下不了床!快回去!”
裴先生倔强地扭过头去,依旧没有说话。
“都聋了啊?快回去!”白老板一手抓着一个,生拉硬拽地扯着两人往铺子里走去,“我是说认真的啊,你们再这样我可就真的不客气了!”
“你废话太多了!”靳双楼额头青筋直跳,还是没能忍住开口顶了一句,“我们的事不用你管!”
白老板不乐意了,当下停下脚步:“不用我管?你确定?”
“你烦不烦!”靳双楼挣脱他的手。
“吵架了,所以阿裴的命你就不想救了?”白老板嘲讽地望着他,风情万种的桃花眼鄙视起人来也一样锐利,“还是你觉得,靠你那点真元就能救他?”
靳双楼恶狠狠地盯着他:“你闭嘴!”
见他果真生气了,白老板耸耸肩,懒得跟他计较:“鹿华我们走,不要搭理这种幼稚的人!”
……
太清派。
飞云卷苍松,清风绕山行。
一身白衣的男子站在山崖边,风吹动他的衣衫,像是白鹤张开的羽翼,稀薄的日光洒下来,他头顶的紫金冠和白衣上的金色花纹熠熠生辉,看起来像是另一轮太阳。
仿佛随时都会乘风而去。
他正低着头,右手抚着左手的袖口,那里,有一团圆形的刺绣。
绣的是一轮太阳,黑色的丝线勾边,红色却像是浸染上去一般,不规则的氤氲开来,与整身的刺绣并不协调,但却有种艳丽凄然之感。
他久久地凝望着,仿佛忘却了时间和一切。直到日斜入西山,乱云低薄暮,衣上的花纹看不真切了,他才像是猛然被惊醒般。
那萧索的神情,却与平日里的冷静自持大相径庭。
“仙尊,弟子前来通知云华师叔,前往飞云殿鉴别等级。”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不知是哪座殿中的小弟子。
纵然太清派是天下第一修仙大派,也确然有飞升成仙的祖师爷,但毕竟还是凡人的宗派,所以,能被称作仙尊的,只有清言一人。
无他,皆因清言乃是天上紫薇帝君的转世肉身。
紫薇帝君,执掌天经地纬及日月星辰,以率山川诸神同四时节气,哪怕在仙界中,也是上位大仙。
所以就连一手将他抚养长大,亲自教导的掌门真人,也只能对他毕恭毕敬。
就因为这样的身份,他唯一的朋友离他而去,还有他……
“子喻……”这句低喃一出口,他自己似乎都有些吃惊,连忙闭上嘴巴,默念清心咒数遍。
久久没有得到回应,那小弟子躬身行了个礼,倒退几步便径自去请云华师叔了。
仙尊不理他们,这是常有的事。
只是转身的刹那,他似乎听到仙尊说了句什么。
再回头时,却见平台上空无一人。
是自己的错觉吗?小弟子挠了挠头。
第 13 章
靳双楼靠在树下,一口一口喝着酒,原本便艳色无双的容颜布满了忧郁颓废,更增添了别样的风情。
躲在不远处偷看的女鬼女妖们越来越多,有几个胆大的甚至已经坐在了黑石栏上。
妖兽族的太子连眼皮都没抬,只是一口接一口地喝着酒。
可却越喝越清醒。
为什么,酒会越喝越清醒呢?
越清醒,越痛苦。
他说他放不下。
他终于说了实话。
他灌了一大口酒,便听到身前有个娇滴滴的声音在招呼自己:“公子,一个人喝酒多无趣啊,我们姐妹来陪你喝呀~”
靳双楼抬了抬眼皮。
说话的是穿着粉色衣裳的狐妖,她带着狐族特有的柔媚,眼波似水,肌肤白皙柔滑,在这着妖鬼横行的幽冥中,已经算是不错的美人儿。
她身边还坐着一位白衣裳的姑娘,表情柔顺,眉宇间是淡淡的平和,看起来安静又温婉,只是一双眼睛,还是掩饰不住精明。
靳双楼的目光掠过那位粉色衣衫的狐妖,将目光停留在那位白衣女子身上,盯着她看了会儿,突然招招手:“你过来。”
那女子咬了咬唇,带着些羞赧,眼底却闪过一丝狡猾,她望着那双漂亮的眼睛,翻过石栏跪坐在他身边。
靳双楼闭上眼睛,伸手揽着女子的香肩,鼻端传来女子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混合着酒香,突然感觉全身有些燥热。
那位粉衣的狐妖见状,也靠了过来。
见此情形。藏在远处偷窥的女妖女鬼们纷纷春心大动,渐渐围拢过来。
靳双楼扯了扯自己的领口。
他已经许久没有放纵过了。
近些年来,每当他抚摸着怀中女子的肌肤,便会想起阿裴,不由得便兴味索然。
男子也试过,更加提不起半点兴趣。
他低头望着这位白衣女子,她身上安静的气质有些像阿裴,也许可以试一下。
他这样想着,又灌了一口酒。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身为妖兽族太子,他自然是尝过许多女人,但不论平日多么桀骜任性,在这方面,却一直都是温柔的。
从不强迫,从不粗暴,有许多女子被他遗弃后还总是记着他的好。
本来,以他的姿容和地位,便少有女子会生出抗拒之心。加之他的温柔缱倦,还从未失手。
“奴家乳名香香。”那女子伸手抓着他垂落的发丝。
“好名字,跟你一样香。”他低头,唇边溢出一丝邪魅的笑,在她耳边轻声道:“真想尝尝其他地方是不是一样香。”
那女子害羞地将头埋入他胸口,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让开。”
那声音仿佛是从深渊之底传来,让人觉得心里发毛。
她抬头,一眼便瞧见那个青衣薄衫的身影,清秀的五官略显苍白,素来温和的表情此时却冰冷如霜。
虽然从未跟他打过交道,但多少也曾听说过,就算是地府之主阎罗王,见了他都要礼让三分。
而且,他与妖兽族太子以及白老板不明不白的暧昧关系,也是人尽皆知,所以小狐妖识趣地闭了嘴,起身便要走。
但却发觉被人扯住了袖子。
“你去哪儿?”妖兽族太子像是没看见身前那个脸色铁青的男子,脸上依旧挂着笑,“不是要陪我喝酒吗?”
香香紧张地看一眼裴先生,发觉他脸色越来越黑,只得奋力从靳双楼手中抽出衣袖:“奴家,奴家下次再来陪公子。”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妖,可惹不起裴先生。
而且,任谁都看得出来,两人只是吵架了,她虽然恋慕这位俊俏的公子,但还犯不上为此得罪人。
靳双楼嘲讽地一笑:“怎么,现在连你也这样,全当本殿下是玩具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不想要了就一脚踢开?”
他扶着树干站起来,满身的酒气熏得小树妖都躲到了最高的那根纸条上。
一时间,狐妖香香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虽然明知道他并不是说的自己,但如今她要是走了,岂不是正应了他方才说的那番话?
靳双楼见她没有要走的意思了,将手搭在她肩膀上:“不走了?”
狐妖香香挤出个勉强的笑。
“那继续陪我喝酒啊,”他拿起酒壶晃了晃,然后便往狐妖唇边凑去。
酒壶被裴先生劈手夺去。
“我陪你喝。”他声音低沉,仰头便灌了一口酒。
令他始料未及的是,这酒竟然及其辛辣,一大口灌下去,从喉咙到肠胃都猛地灼热发烫。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靳双楼推开狐妖,微微眯起眼睛:“怎么?才一口就喝不下去了?”
狐妖连忙抽身闪人,生怕再被这两个人夹在中间为难。
裴先生双眸冒火,一言不发,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猛然又灌了一口。
“好好好!”靳双楼赞叹一句,脸上在笑,眸子却阴沉了下去。
裴先生感觉酒在肠胃中发散开来,那股热气竟然让他舒服不少,头却顿时便有些晕。
他知道,再这么喝下去,他必然要先倒在这里,因此拉起靳双楼便往后走。
靳双楼倒也没有反抗,任凭他拖着自己一直往前走,双眸阴沉的盯着他,也同样没有说话。
他这样听话地跟着自己走,让裴先生有些意外,却又觉得很正常,毕竟,这么多年来,只有自己拒绝他的份,他似乎从没有违拗过自己。
头越发昏沉,他甩甩头,拉着他径直穿过白老板的铺子,走到后堂靳双楼的房间里。
他想让靳双楼赶紧躺下睡一觉。
可被他拉着的那个人,显然并没有想要睡觉的意思。
“啪”地一声。
裴先生转身,发现靳双楼正靠在关上的门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裴先生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酒壶不知何时又回到了靳双楼的手中,他伸手抢过,放在桌上。
他这样的神情让他感觉到陌生。
这许多年,他在自己面前,一直是坦诚的,从不隐瞒自己的心思,可此时此刻,裴先生才发现,他竟然看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这样的认知让他有些心慌。
他忍着头晕上前一步:“你醉了,快躺下休息吧。”
靳双楼点点头:“嗯,我是醉了。”
却并不动弹。
裴先生只得上前去拉他。
他这一靠近,靳双楼却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旋身将他压在门后,他的手在他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