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小半坛酒下肚,白老板终于有些醉意,他垂着脑袋,声音有些萎靡:“我就是个畜生!不,我连畜生都不如……我永远、永远、永远都不会原谅我自己。”
阎薛一手拿过他的酒壶,另一只手又按上了他的脑袋,只是这次,很轻柔。
“那么天真单纯的一个小女孩儿,我竟然会对她做出那种事,我……”手中的酒杯落在地上,他捂住自己的脸,有透明的液体从细瘦的指间留下,落上衣袍,洇湿成斑点。
按在他头顶的手僵了僵,然后才慢慢的、慢慢地用力,带着丝犹豫,将那颗黑漆漆的脑袋,按向自己肩头。
“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是我毁了这一切,都是我,都是我做的孽,该天打雷劈的是我,该魂飞魄散的是我,该永世不得超生的也是我,可为什么到最后,只有我毫发无伤?”
白老板蜷成一团,这些话埋在他心里五百年,却日日在他心中盘旋。
他罪孽深重,可偏偏报应却丝毫没落在他身上。
那时候,他们师兄妹四人感情很好,大师兄自然不必说,小师妹是除了大师兄以外,在剑术和道法上最有天赋的一个,连师父都说,除了大师兄,这辈子见到天赋最高的人,便是小师妹初影。
所以在第一眼看到小师妹的时候,师父就决定带她回来。
哪怕她还有个拖油瓶的哥哥。
太清派乃是修仙大派,自然不在乎多一个吃白饭的。
这个决定让师父后悔了一辈子。
也成为一切噩梦的源头。
但是,谁都不知道,其实真正的罪魁祸首是自己。
倘若不是他在酒后对小师妹做出那样的事情,也许一切都会不同。
他清清楚楚的记得,那是芳菲四月的一天,天气晴朗,阳光明媚,他躺在桃花灼灼的树上惬意饮酒,小师妹却跑来树下哭的伤心。
后山泉边三十里桃林,他偏偏选了泉边最繁茂的那一棵。
后山泉边三十里桃林,小师妹偏偏选了他躺着的那棵。
明媚的阳光透过盛开的繁华,落在小师妹哭肿的脸颊上时,只剩下斑斑的光点,让他看的心疼。
那双想来水灵灵的眸子,此时红的像个小兔子。
那张俏丽的笑意飞扬的面颊,此时白的好像失了血色。
她望着他,抽抽搭搭哽咽着哭诉:“二师兄,为什么他们要骗我?”
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小师妹继续哭,继续问:“二师兄,哥哥明明说会支持我,会帮我,可为什么却要偷着跟我抢大师兄?”
他的心慌起来,急忙四下张望,生怕有人听到。
“二师兄……”小师妹抬起红肿的眼,看到的是他紧张的模样,顿时什么都知道了,“连二师兄你也在骗我吗?”
“不是的不是的!”他听到自己连连反驳,“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说……”
小师妹睁着一双天真的眼睛望着他,等着他解释,可他却说不下去了。
有什么好说的呢?
都是事实不是吗?
他苦笑一声:“你乖,你要相信他们。”
小师妹眼中的光渐渐暗淡下去,她抱着膝盖坐在树下:“二师兄,你不要说了。”
“小师妹,你听我说,其实大师兄与师弟他……”
“我不想听!”小师妹咬着嘴唇,突然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酒壶,抬起头便往口中倒,清澈的酒液顺着她的唇角滑下,滑过优美白皙的颈项,没入衣衫中。
她又哭又笑:“我谁都不信了。”
他沉默地坐在她身边。
“二师兄,你陪我喝吧,今天我们一醉方休。”小师妹努力地弯起嘴角,眼底却是一片冰凉。
他抬手摸摸她的头,从袖中拿出另一壶酒,轻声说:“好。”
那真的是一场大醉。
醉到他被小师妹的尖叫惊醒以后,完全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小师妹手忙脚乱穿好的衣衫凌乱不堪,但脖颈上的痕迹如此明显,早已通晓风月的他,自然知道那是什么。
刹那间,仿佛有一道闪电直劈上他的脑门。
最先回过神来的是小师妹,她仿佛又哭了很久,然后说了许多,他都听不清楚了。
他恍惚间只记得,小师妹逼他发誓,不许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密密匝匝的桃花掩去了所有秘密与不堪。
他却越发觉得自己不是个人,却越发觉得自己不是个人。
他玷污了天真单纯冰清玉洁的小师妹,却无需负责,无需被人唾骂,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一切好像都跟从前一样,却又有什么不一样了。
小师妹的性情越来越乖张,在大师兄满前总是低着头躲闪,看向师弟的眼神也越来越阴鸷。
有时候,他甚至能从中看到恨意。
再后来,子喻自请离开师门,外出历练,不过一年时间,便被大师兄带了回来。
再后来,师父终于知道了。
有时候他会猜,师父会知道,跟小师妹究竟有没有关系呢?
他不敢再深想下去。
第 31 章
一阵夜风过,海棠树叶轻飘飘的落下,白老板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入目是艳丽的红花盛开在黑色的长衣上,他微微仰头,明晃晃的月光下,男子的侧脸坚毅舒朗,高挺的鼻,紧抿的唇,一双眸子正目视前方,似乎在思考什么,长长的睫毛在月色下根根分明,漆黑的发随风而动,在沉沉的月色下越发显的俊美无双。
白老板不由看得呆了。
阎薛抬手,修长的指间,那青玉的杯子中,还留着半杯残酒,他一口饮下,低头间,便瞧见那双瞪大的眼睛。
白老板感觉他搭在自己肩头的手微微收紧,这才注意到宽大的黑色云袖正盖在自己身上,他想坐起来,身子却有些麻。
他看到阎薛凉薄的唇微微上挑,声音如同这月色般迷蒙:“好看吗?”
白老板点点头,等反应过来,又飞快地摇头。
阎薛唇畔笑意愈深:“我方才听了一个好听的故事,到现在还有些意犹未尽。”
白老板僵住了。
“你、你不能说出去。”他连忙道,“你要什么都行,只要别说出去!我、我答应过小师妹的!”
“要什么都行?”阎薛轻笑,“真的?”
“真的!”他飞快地点头,“这件事关乎小师妹的声誉!”
“呵……”阎薛低头望着他:“你喝醉了是什么熊样,难道没有人告诉你吗?”
他怀中这个总是一脸色眯眯笑容的清俊男子,此时眸中倒映着清亮的月色,唇上的酒渍晕出一线水光,吸引着他的目光,似乎想要一直看下去。
“你是什么意思?”白老板双唇微动,眸中显出一丝迷茫。
阎薛感觉心中突然有什么东西窜了上来,鬼使神差的,他低下头,凉薄的唇触碰上他。
温软湿润的触感中,清冽的酒香夹杂着一股莫名的香味让他着魔一般无法抽离。
白老板震惊了。
只一瞬间,他便反应过来,用力地推据越靠越近的胸膛,但这一行为却引来了更加强硬的回应,拢在背后的手移到腰间将他拉近,贴紧,酒壶落地,香醇的酒液倾洒,他的后脑也被按住,这个黑衣黑眸,倨傲精明的男人,他从一开始就不是他的对手。
但他还是要反抗。
虽然他的师兄弟都走上了这条路,但他不一样,他喜欢女子,喜欢所有美丽的姑娘,喜欢被温香软玉包裹。
许是被他打的有些疼,阎薛微微松了力道,低笑一声,抵住他的额头:“据我猜测,你就算喝醉了酒,也没胆子做那事。”
白老板这次是彻底惊呆了。
“闭上眼睛。”阎薛的声音传到白老板耳中时轻忽缥缈,像是带着魔力,震惊中的白老板没有时间再思考,顺从地闭上眼睛,只觉双唇一疼,下意识张开嘴,便有什么东西滑了进来。
阎薛越吻越深,丝毫不给他反抗的机会。
迷迷糊糊中,白老板终于想起了一件事。
太清派原是由一双神仙眷侣所创,为的是引导他们下凡历劫的儿女顺利回归仙境,而适用于女子的太清玉女剑,自创派之初便存在,但却只有一位女弟子修成,那位女弟子,后来果真得道飞升。
这剑法玄妙神奇,对修炼者却要求极其严苛,除了需要极强的天赋之外,还需要澄澈的心境和坚韧不拔的意志,最重要的是,修炼的女子,须得是童子之身。
而小师妹,却成为了太清派第二个修成太清玉女剑的人。
因为从未有人修成过,所以没人想得起这一条。
等到阎薛终于亲够了,松开手时,白老板已经软在他身上。
他将头埋进他怀中,觉得自己简直没脸再见人。
他居然、居然、居然被一个自己讨厌的男人亲了?!
“你的小师妹,虽然年纪小,但既然心有所属,未必便全然不通风月,否则,你以为她为什么要逼你守口如瓶?”阎薛的声音有些哑,望着埋首于自己胸前的男子,唇角微微上扬。
也许是吧!
但是!现在!这些都不重要!眼下白老板更在意的是自己被一个男人亲了这个事实!
感觉环住自己的手臂略略放松,白老板老脸一红,推开他便想跑,还没站起来便又被拉了回去。
“你要去哪?”声音不复往日的舒朗,还有些低沉。
“我、我去看看云儿。”白老板飞快地找了个借口。
“我方才探查过了,他不过是睡的沉了些,没有大碍。”阎薛微笑,“其实你是害羞了吧?”
害羞你个大头鬼!
白老板磨了磨牙:“你这个卑鄙小人!”
“我卑鄙?”阎薛一把将他拉近,鼻尖对着鼻尖,“方才你不是也很享受吗?”
白老板望着他渐渐靠近的唇:“你胡说……你、你你干什么?别再靠过来了!你信不信我咬你!”
阎薛果然停了。
两人的唇之间,只有一片树叶的距离。
“我倒真想试试看,你还有没有力气咬我,”阎薛低低一笑,钳制住他的手却松了。
白老板手忙脚乱的爬起来,逃也似的往厢房里跑去。
听得背后有一声叹息随风而来。
“我怕克制不住,带坏了你的小师侄。”
·
醉酒的后遗症,在一觉醒来时终于发作。
白老板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被阎薛护着躲在墙角,虽然明知道阎薛已经施术隐去了两人身形,却仍是有些紧张。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似乎有两个人,步伐轻快,应该是小孩子。
来者果然是两个小孩子,皆做太清派弟子的装扮,两人在院子里说了几句话,脑袋胀痛中,听力也衰减的厉害,白老板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见两颗小脑袋在窗户上探了探之后,飞快地缩了回去,没再多做停留,竟然就那么走了。
白老板按着太阳穴,放松身体往后一靠,才察觉到护在他背后的手掌心温热,透过单薄的衣衫传来,他抬头,刚好撞上阎薛的额角。
终于意识到两人的姿势有多么暧昧。
白老板伸手将他推开,没好气地问他:“他们就这么走了?”
“嗯。”阎薛不知在想些什么,被他一推竟然一个趔趄往后倒退一步,撞上了一把椅子。
白老板好奇地多看了他一眼,这才发觉他有些神思不属,忍不住乐了:“你想什么呢?”
阎薛回过神来,表情变的正常:“我施了个小法术,让他们看到的是云儿在打坐修炼。”
白老板撇撇嘴:“我去看看云儿。”
说完绕过他往床边走去,云儿还在睡,白老板探了探他的额头,又诊了脉,终于放下心来。
一回头,发现阎薛竟然又在出神,他忍不住走上前去,凑到他跟前大喝一声。
阎薛怔了怔,望着他的脸,眸色渐深。
白老板嘿嘿一乐:“喂,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突然便察觉他的眼神有些不对,等反应过来往后撤时,已经晚了,阎薛伸手掐住他的脖颈,眸色幽深:“你再笑!”
白老板呲了呲牙,觉得自己之前对他的了解还不够,他不光精于算计,而且还喜怒无常!
“你再笑,”阎薛的声音低了下去,“下一次,我不保证我能忍得住。”
说完,他松开手,甩袖便走。
只留下一句话:“你自己回去吧,还有,需要幽冥草的话,就亲自来找我拿。”
第 32 章
幽冥草,乃是生长在幽冥殿沃石与五浊之气交界之地的一种青色小草,并不是什么稀罕之物,却只有幽冥十殿的十王阎薛才有。
离了这里,幽冥草便停止生长,无法培育,无法种植。
功效也无甚奇特,只能使生人进入幽冥而安然无恙,不被鬼气所侵罢了。
因此凡是与幽冥打交道的凡人,都会花大价钱弄来一两棵,但介于地府的秩序与规定,所以阎薛对此管理的很严格。
虽然是郁郁葱葱的一大片,却有数人专门管理,棵棵数的清楚,记录在册。
因此虽然不是什么稀罕之物,但没有阎薛的许可,就别想拿到。
白老板坐在铺子里,一边发愁一边揪自己的头发。
照云儿现下在太清派爹不疼娘不爱的状况来看,最好还是给他弄一棵,以免他灵魂不稳。
可是去跟阎薛开口……
本来两人只是不对脾气罢了,但是他竟然……
真的是不想再面对他那张脸啊!
纠结了半天,白老板一拍桌子:尴尬个毛线啊,虽然说是他主动的,但真算起来,小爷也没吃什么亏。
哼!大不了下回,让他尝尝小爷的手段!
小爷可是万花丛中过的情场老手,还搞不定区区一个……
呸呸呸,小爷喜欢女人!
小六冷眼瞧着自家老板在那里一会儿愁眉不展,一会儿唉声叹气,一会儿又义愤填膺,嘴巴里还嘀嘀咕咕的不知说些什么。
这个样子,只在前些年小凤楼的头牌花娘跟秀才鬼私奔了以后出现过,而且上次尚且没有如此严重。
说到这个花魁,因是服毒自尽,死时面容安详,容貌丝毫没打折扣。
因此便是为鬼,也是容貌姝丽,很得白老板的喜欢。
白老板赚到的钱和灵物,也多半都是拿去讨她的欢心。
但世人多半好了伤疤忘了疼,从不长记性。
她做人时,便爱才不爱财,结果含恨而死,没想到做了鬼还是一样,放着有钱有势的妖鬼不跟,跟个没钱没势的秀才鬼私奔。
有些事情啊,不管做人还是做鬼,都不会变。
门外脚步轻缓,有人影靠近,靳双楼抬手撩开半挂门帘:“我来给阿裴换壶茶。”
小六将沏好新茶的茶壶递过去,靳双楼歪靠在柜台上,背对着白老板,压低声音:“你家老板这又抽的什么风?”
小六撇撇嘴,声音不高不低:“被甩了呗!”
“胡说八道!”白老板拍桌而起,“小心割了你的舌头!”
靳双楼了然地点头,完全无视白老板的抗议:“知道是谁吗?”
小六想了想,摇摇头:“最近都挺安分的,没四处拈花惹草,自从上面回来后,就天天在店里唉声叹气,我方才还在想,是不是被上面的哪位道姑拒绝了?”
靳双楼笑了笑,道:“我先走了,”走了两步突然又退回来,问了句,“近日阎薛来过吗?”
小六摇头:“自从打上面回来后,就没见过十王殿下,最近不是四处闹恶灵吗?估计正忙吧?”
靳双楼“哦”了一声,回头看了白老板一眼,若有所思地走了。
小六将柜台擦干净,眼风里瞥见白老板似乎僵在那里一动不动很久了。
好像是,从听到“阎薛”这两个字开始的?
正思索着,门帘又被挑开,清脆悦耳的声音如同风动银铃:“白老板在吗?”
小六扭头去看,原本见到莲姬便会笑逐颜开的自家老板,此时竟然有些惊慌失措,似乎是……想要藏到桌子底下但是没来得及?
一身精干戎装的莲姬脚步轻移,在与白老板隔着两张桌子的地方站定,微微俯身行了一礼:“我是替十王殿下带个口信来的,他问您,这么多天不见动静,幽冥草您是不打算要了吗?”
白老板扯了扯嘴角,似乎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声。
“今年幽冥草的数量已经被定完了,白老板不赶快的话,就得等明年了。”莲姬微笑颔首,“白老板可有话要莲姬带回?”
“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幽冥草还按年份定量的?”白老板抖了抖面皮。
“哦,是我们殿下新定的,已经得到了认可,说是为了维护幽冥的秩序。”莲姬说的十分流畅自然。
白老板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