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只是温柔地看着他。
就是这样的温柔,才让他确信,这真的是梦。
既然是梦,那么他可以放肆一点吧!
大师兄端起手边的一碗汤,柔声哄道:“来,喝了它,喝了就不冷了。”
他吸吸鼻子,问道:“这是什么?”
“鸡汤。”他言简意赅。
子喻依旧赖在他臂弯里,就着他的手,大口大口的吞咽着香喷喷的热汤。
清言垂眸望着他,眼睛里全是纵容。
他觉得那碗汤里面,有些熟悉的味道,却又想不起来。
一抬头却正好撞上大师兄的下巴。
他便凑上去给大师兄吹吹。
大师兄任凭他小心地给自己吹吹,轻声道:“回来吧,回到我身边来。”
他停下来,他不能回去,哪怕是在梦里,也不能答应。
既然已经离开了太清派,那就不能再回去,决不能让师父知道。
不能害了大师兄,也不能害了妹妹。
满腹的委屈重新涌了上来。
他把头埋在大师兄的胸口呜呜哭起来,泪水很快便浸湿了衣衫,大师兄摸着他的头,似乎有些无奈:“我会保护你的。”
他用力地摇头,只是一个劲的哭。
“那我陪你,不管你走到哪里,我都陪着你,可好?”梦里的大师兄,温柔的让人意外。
子喻停止了哭泣,他抬头望着他。
月光从破洞里洒落,照着他温柔的眉宇,单薄的唇,风一吹,纷纷碎雪落下,他却比月光和白雪更耀眼。
“还记得悬崖后的山桃花吗?”大师兄宽大的衣袖盖住他瘦弱的脊背,“昨天开花了。”
他不明白大师兄为什么会提起这个,只是怔怔地望着他。
大师兄真好看啊,哪怕一直看下去,看一辈子,都不会腻。
“我想再带你去看。”大师兄凉薄的唇轻轻勾起,“好么?”
他想起在山后的洞穴里,他做过的那些梦,梦里的大师兄,一直一直陪着他。
他伸出手,用力勾住大师兄的脖子,带着乞求与卑微:“大师兄,临死前能再梦到你,我已经满足了,所以……所以……”
说完他便用力地吻上梦寐以求的薄唇。
这一次,他带着所有的爱与不甘,仿佛要倾尽毕生的力气,吻的那么用力,那么放肆。
很快血便顺着唇角留下,他微微仰头,离开大师兄的嘴唇,终于明白方才鸡汤里那熟悉的味道,就是大师兄的血的味道。
那么香甜。
他忍不住将大师兄唇边的血轻轻地舔舐干净。
唇边,下巴,脖颈,大师兄的皮肤是暖的,让他不由得想靠近一些,再近一些。
他感觉到大师兄抱着自己的双臂突然收紧,不明所以地抬头看着他。
那一刻,他有些呆了。
大师兄一向清明透彻的眸子里,此时竟然暗潮涌动,仿佛在犹豫和挣扎。
看的他有些心疼。
大师兄轻轻开口,嗓音有些沙哑:“子喻,这就是情吗?”
情?他不知道什么是情,但是,他不想停下来。
于是他又凑上去,将他唇边新渗出的血珠舔干净,然后,他竟然感觉到了大师兄的回应。
试探着,迎合着他的动作,温柔又小心。
于是他更加用力地勾住他的脖子,想靠的更近些,却一下子跌倒在草堆上。
可是谁都没有停下。
……
裴先生惊呆了。
原来,在他作为子喻的那些岁月里,他竟然真的轻薄过大师兄!
而且!而且!竟然还轻薄成功了?!
那么很可能,在后山里做的那些梦,根本就不是梦?
他一直以为,自己对大师兄只是一厢情愿,却原来,大师兄他……
想到这里,裴先生突然心痛到不能呼吸。
白老板看着在椅子上窝成一团,冷汗淋漓似乎十分痛苦的裴先生,试图唤醒他:“鹿华!鹿华!”
裴先生睁开眼,一把抓住白老板:“师兄,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
白老板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鹿华,你冷静些!只是个梦而已!”
“那不是梦,那不是梦,那是真的!”裴先生抓着他的手,“那都是真的!”
“好好好,真的真的,你先冷静一下,我们去屋里说。”白老板安抚着他,一边招呼小六帮忙扶着裴先生。
……
“你方才说,要去找谁?”白老板问。
裴先生按了按额头,他此刻已经冷静下来,倘若他五百年前知道这些,也许事情会不一样,但现在,他们已经回不去了。
那个不靠谱的仙君,为什么要让他想起来!
不,无论何时知道,结果都是一样的。
他与大师兄,永远都不可能。
他是高高在上的紫薇帝君,自己是卑微的凡人。
而且,他不能再辜负阿靳。
现在知道了也好。
至少,遗憾会少一点。
裴先生摇了摇头:“没什么,做了个梦而已。”
他不想说的事情,再怎么逼问也没用,白老板叹了口气:“你这几天不要去望乡井了,好好待着养伤。”
他摇头:“不行,万一出乱子……”
“出不了乱子!”白老板打断他,“你倒下才会出乱子。”
说完可能觉得语气有些生硬,不由放柔了语气:“我已经通知阎薛,让他找人看着了。”
裴先生还是摇头:“师兄,如果待着什么都不做,我会疯的。”
“你有事做呀!”白老板笑眯眯地凑上来,“我这身衣裳旧了,你帮我画个新式样吧,我找裁缝赶工,还能赶上阎罗王大婚穿。”
第 20 章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转眼间便是十月十五下元节,也就是阎罗王与妖兽族公主大婚的日子。
送亲的队伍跟着从妖兽族的王殿出发,沿着人间的京城中街绕一圈再回到地府,无论地府还是人间的妖魔鬼怪,都为此大贺。
京城的中街两侧,点了一路的灯火,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人们祭拜完都已早早歇下,生怕撞见什么不该撞见的东西,可街上依旧热闹非凡。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妖魔鬼怪们挤满了街道,甚至连屋顶上都站的密密麻麻,每个人都伸长脖子,除了盛大的排场,和上古神石玉素之外,更多的是好奇新娘子的长相。
毕竟,妖兽族盛产美人是人尽皆知的,而妖兽族的王室,更是容颜绝顶,族中第一美人王后,就是这位公主的母亲。
据说这位公主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和父亲的智慧,提亲的人踏破了门槛,却没有一个她能看得上的。
然而他们注定是要失望的。
因为新娘子的马车,遮挡的严严实实,不光光看随侍前后的九名侍女,一个赛一个的娇俏美貌,便能猜测出,传言必定不虚。
裴先生跟在靳双楼的身侧,他还是第一次骑这种长角麋兽,那麋兽行走起来十分稳重,足下生风,几乎没有颠簸感。
靳双楼看起来很高兴,一看到有趣的事情便回过头来跟裴先生说个不停,兴致高昂。
裴先生看到挤满了人群的屋脊上,绿离被那个黑发紫眸的男子牵着,手上还拿着一个花灯,开心地摇来摇去。
见他看过去,那男子冲他微微点头。
裴先生颔首示意。
他还是很感激他给的那些记忆。
之后有机会,再好好感谢他吧!
车队行到人间皇城门前大街时,靳双楼唇角勾出一丝邪气的笑容,他与阎晏对视一眼,同时做了一个准备的手势。
人群还是热闹非凡,但气氛却跟刚才有些不一样了。
似乎有什么东西,隐藏在暗影里,蠢蠢欲动。
玉素的供盒,就藏在马车里,被新娘子捧着。
层层帷幔包裹住的车舆上,端坐的身影将手中捧着的供盒缓缓打开。
顿时,盒中微光闪过,在场的所有人都感觉都一股清润的生机铺面而来。
是玉素!
人群顿时涌动起来。
所有人都想靠近一些,去看一眼那上古的神石。
推搡的人群中,有人高喊着:“让我们看看玉素!让我们看看玉素!”
帷幔中的人一眼不发地将盒子重新盖上,顿时那股清润的生机消失不见,但早已疯狂的人们却并没有停止拥挤,反而是更加疯狂地朝马车涌上。
无数的应和声响起,拥挤的人群冲破护卫的防线,终于,第一只手搭在了马车的车舆之上。
街上顿时乱做一团,但守卫有条不紊的分布在马车旁,三人一组,训练有素,无数影子在车底聚集,又被次次击溃,大多数鬼魂们都在看好戏,层层帷幔被风吹起又落下,在车内端坐的身影纹丝未动。
有更多的鬼怪们涌来,那些隐藏在人群中的魔族在靠近马车八尺之地被逼出原形,车内的少女将供盒捧起,所有的目光都跟着她手中的盒子移动。
那盒子,被交到了驾车的白衣男子手中。
那白衣男子站在车前,打开供盒,拿出一块三寸长的白色玉牌,冲人群晃了晃:“你们不是要看吗?那我就大发慈悲给你们看看呀~”
神色简直嚣张之极。
就在他摇头晃脑嘚瑟的时候,从他身后飞来一腿,白老板“啊”地一声大叫着摔了下去,玉素从手中抛出。
阎薛叹了口气。
顿时无数道魔影从人群中窜出,朝着在半空中被抛起又落下的玉素便扑了上去。
靳双楼从麋兽背上跃起。
阎薛夺过身侧手下的长弓,挽弓而射。
破空声响起,水晶的箭矢裹挟着无尽的煞气席卷而至,破开重重魔影,射在玉素的边缘。
被撞击的玉素登时改变了下坠路线,朝着马车撞了过去。
手忙脚乱爬起来的白老板眼看着玉素朝自己面门直射过来,下意识地张口咬住了它,被那力道带的整个人又跌了回去。
他叼着玉素,瞳孔中是扑过来的重重魔影,一时有些呆了。
“小白!扔给我!”靳双楼见阎薛将他身前的几个魔族射飞,冲还在愣神的白老板大叫。
白老板连忙站起来,一甩头将玉素丢给他。
靳双楼抓着玉素,旋身飞起,落在仪仗前端豹尾枪的枪尖上单脚站定,望着前方的屋脊上,大声喝道:“想要玉素就出来呀,老子在这里等着呢!别缩头缩脑地像个乌龟!只派些无用的小喽啰出来卖命!”
那一瞬间,所有的女鬼都忍不住露出崇拜的目光。
他的喝声落下,目光所及之处,果然有一个全身包裹在黑袍中的人出现在屋脊上。
靳双楼目光一凝,手中□□挽了个枪花凌厉地指着他:“你就是那个幕后主使?”
想象中不惑之年的大叔嗓并没有出现,反而是一阵银铃般的少女娇笑:“对呀,本公主就是呢~”
这下子,不仅是靳双楼,就连路人都呆住了。
“小哥哥,你好帅呀,不如跟本公主回去做驸马吧?”那一身黑袍的少女蒙着面,看不见长相,但却有一把好嗓子。
这句话一出,在场的所有雄性几乎骨头都要酥了。
靳双楼膝盖一软,差点从枪尖上掉下来。
“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输人不输阵,靳双楼硬着头皮喊回去,“列阵!”
“哎呀呀,不要这么凶嘛!”那少女拖着长长的尾音娇嗔,“人家今天不想玩了,改天再来找你玩哦~”
说完往屋脊下一跳:“我们走。”
所有残余的魔族顿时化为一道道残影,消失在当场。
难道这只是她的一场恶作剧吗?
感觉自己似乎被耍了的靳双楼气的快要吐血。
“给我追!”他□□一挥,当即下令。
不逮到她好好羞辱一番不足以平他的心头之火。
“站住!”桥子里传来一声娇叱,随即声音又柔媚下来,“哥哥,今日可是小妹大喜的日子。”
靳双楼一拍脑袋,差点把这茬忘了,真是,打的不够尽兴。
“走走走,继续游街!”
他骑在高大的双角麋兽身上,沿着既定的道路继续前行。
清言站着屋脊上,远远地望着他从自己身下的街道上走过,他看起来很开心,圆圆的眼睛里全是橘色的灯火,还是跟从前一样,笑起来像个孩子。
他一直看着他,直到他从自己的视野里消失。
直到整个街道都空荡下来。
直到太阳升起来。
再见了,子喻。
……
太清山上的流云还是那样清冷。
云深处有清脆的鸟鸣。
山风吹动衣衫,仿佛云丝都浸透到了皮肤里,冷,却令人清醒。
裴先生撑着赭色油纸伞,一步一步走的缓慢。
瘦削的身影在肃萧的山崖下,如一根翠竹,孤弱又倔强。
眼前便是他们曾经居住玩耍过的房屋,透过敞开的木门,能看到院中的海棠树上挂着的红艳小果。
一串串簇拥着,热热闹闹,让这个清冷的院子里,多了一丝色彩。
裴先生四处看了看,百年间,这里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他从未想过,自己还会有站在这里的一天。
犹记当年,他们师兄妹四人在这里一同练剑、学棋、做功课,一起品酒颂诗玩闹嬉戏。
大师兄无论学什么都是最快的,不管做什么都能做到最好,子路师兄擅长品酒颂诗,剑术和道法却修的七零八落,小师妹亦是聪明伶俐,虽略逊大师兄一筹,但仍是不可多得的奇才。
小师妹就是裴先生唯一的亲妹妹,裴初影。
也就是红药。
而自己,裴先生望着那零星坠落的海棠花瓣,有些自嘲。
他是四个人里面最笨的,没有长处,只有缺点。
每回师父教了新功法,大师兄必得夜中来他房里彻夜教授,直到他融会贯通为止。
也许,他对大师兄的恋慕,就是在那一夜夜的孤灯里,在成双的人影中,在他细致耐心的授业中,渐渐形成的吧?
只是,到如今,却恍如一场大梦,哪怕他再站在这里,也只能徒增感叹罢了。
正在裴先生感慨万分之际,从墙后跑出来的云儿穿着簇新的衣衫,见到他眼睛一亮:“师叔你果然来了!”
裴先生蹲下来,将脑海中的过往统统压下,眼中却还透着伤情:“你师父呢”
“师父?”云儿愣了一下,然后才想起什么似的,“师父他去大殿了,我带你去找他。”
大师兄一向信守承诺,既然约好了这个时辰,又怎会去了大殿?
难道是,临时出了什么事?
裴先生望了望眼前一派天真的云儿问道:“你这身打扮如此正式,可是有什么事?”
云儿整了整头上的冠带,神色肃穆:“今日是三年一度的考较大会,云儿正要出发,师父已先过去了。”
裴先生眉尖微蹙。
是了,太清派确然有这样一项活动,每三年举行一次考较大会,考较众弟子的修为,胜者奖励丰厚,以此来敦促众人勤加修炼。
他记得,他初来太清派的时候,大师兄还没有觉醒,每次的考较大会都必然得第一。
自从他觉醒以来,却再没参加过考较大会,于是武课第一便成了师妹的专属,文课第一便是子路师兄的囊中之物。
一直以来,只有他,还是那么没用。
大师兄怎会约他在这个时候来?
想到此处,裴先生向云儿道:“我便在此处等等吧。”
云儿似乎有些为难,含糊着:“可是……可是他说要我带你去啊!”
虽然还是有些不解,但裴先生终于点点头:“走吧。”
从这里到大殿的路,他很熟悉,可是他却依旧跟在云儿后面,听他叽叽喳喳地说着自己如何厉害,可是却没有人跟自己玩,絮絮叨叨的,简直堪比当年的自己。
也不知大师兄是如何受得了的。
路过殿前广场时,所有人都朝这里看过来。
但多是些后辈的弟子,并没有人认识他。
“师叔请进。”云儿将他领到侧殿门口,告退跑开。
裴先生站在廊檐的阴影里,收起伞放在门边。
手指碰到那扇雕花木门时,尘封的记忆才再次袭来。
他在这里行了拜师礼,在这里叫了第一声师父和大师兄,也在这里承受了最大的屈辱。
他深深呼吸,然后轻轻推开门。
第 21 章
屋子里坐着一个人。
却不是大师兄,而是师父。
他站在门口,有一瞬间想要逃,最终却还是没有动。
“师……”他张了张口,却没有叫出来。
他已被逐出师门,早已不是他的弟子,再也没有资格叫他一声师父。
“子喻,你来了。”师父的表情看起来很平静,好像已经原谅了他。
裴先生点点头,没有说话。
“进来坐吧,陪为师说说话。”掌门真人向他招了招手。
裴先生唇角动了动,还是依言走了进来,他转身关上门,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