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树拼命地呼吸了几口,突然爬到床边,抓起手机给谭临打电话。
电话通了,但没人接。
程树手机的通话列表里,密密麻麻都是他一个人的记录。程树将手机从耳朵边拿开,看了一眼列表,皱了皱眉头。
从好多天之前,她没有和他通过话了。
都是这样的。
电话打得通,但是没人接。
她给他发消息,他也没有回。
程树有些担心,可是等她仔细想一想,却发现自己对他的世界实在知道得太少了。
朋友,家庭,或者工作——她什么都不知道。
除了他高中时候发生的那场意外,她对他,一无所知。
除了不停地打他留下的这个电话号码,她也别无选择。
程树把手机扔到一边,又仰身躺在床上。
有点烦。
北海市人不多,冠头岭又在郊区,所以夜晚格外安静。程树就这么静静躺了一会儿,耳朵里轻轻淡淡,似乎又响起了金属刺耳的轰鸣声。
怎么回事啊……
程树叫了一声,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怎么一离开谭临,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就又都回来了呢。
她赤脚下了床,从包里掏出一盒药,按了几颗在手上,又从包里掏出一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
还没把药吃下去,她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不是谭临。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程树皱了皱眉,接起来。
“谁。”
“喂?你好?”是个男人的声音,“是程……树小姐吗?”
程树觉得这不是诈骗电话就是推销电话,直接挂断。
她把安眠药片一口含进嘴里。
手机又响了起来。
还是刚才那个号码。
程树有些不耐地接起来:“没钱投资,没钱被你骗,所以别打了,行了吧。”
她又要挂电话,那边的男人连忙叫住了她。
“哎哎哎!你误会了!”他说,“谭临是我朋友!”
程树的手指本来都按在挂断键上了,此刻一愣。
“谭临的朋友?”
“嗯,我叫方路南。”男人自我介绍完,问她,“谭临他,和你在一起吗?”
程树心里升腾起一些不好的预感。
“他不是回去了么?”
“没有,他不见了!”方路南道,“前段时间,他非要去查一个陈北及被杀害的事,后来出了点意外,最后查出来警方果然冤枉了人。可能他不能接受嫌疑人是谁这个事实吧,我一不留神,他就不见了!找来找去找不到,我就想也许跑去找你了,看来也不是……”
这一串信息把程树砸懵了。
谭临竟然在查……陈北及?
她的手蓦地抓紧话筒,将口中的安眠药吐了出来。
那边的方路南恨恨骂道:“都长这么大了这小子竟然还玩离家出走失踪这招,看一我找到他,我要不打死他我就改姓谭!”
程树的心“砰砰”地跳起来。
她倒不是担心谭临的安全。
谭临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对死亡的恐惧,也比任何人都想活下去,绝不会做冲动的决定。
只是,她隐隐有种预感:
如果她这次找不到谭临,她就永远失去他了。
程树迫使自己忽略耳朵里嘈杂的轰鸣声,快速冷静下来。
如果没有找自己,他会去哪里?
电话那头的方路南还在说:“妈的,不就是知道嫌疑人是谁了么,有什么大不了的!被杀的人又不是他,被绑架的人也是我老婆,他有什么资格比我更恨……”
程树的心念一动。
下一秒,她脱口而出。
“杀害陈北及的人,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停更写结局,然后还会有几篇番外,差不多就完结啦。
方路南的故事开在隔壁,《配枪朱丽叶》。大家估计已经看出来了这对cp,热血糙汉x文艺软妹,还是挺萌的。
反正就是,温淳是朱丽叶,方路南是神他妈的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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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看了一部独立纪录片,超!级!好!看!这简直是我入独立纪录片坑以来看过最好看的片子!!!
是周浩导演的《大同》,译名Chinese Mayor,讲的是大同市前市长耿彦波。
不知道有没有来自山西的小伙伴,有空我一定要去大同走一走。
抱歉因为我本人没有拍过独立纪录片,所以文里呈现独立纪录片的东西还是不够多,我尽量在接下来的文里多展示一点。
☆、真相
时间回到半个月前,温淳被绑架的那天下午。
方路南着急冲动,只想直接冲出去,单枪匹马拿钱去救人。还是谭临拦住了他,想到一个办法:找白意的那个法医同学,通过他联系派出所里信得过的刑警。
方路南答应了。
白意的法医同学正义感强,本来就对陈北及的案子存疑颇多。听说突破口出现,求之不得,和他的法医前辈一起帮方路南和谭临联系了几个信得过的老刑警。
也是他们运气好,那天马队长正好休假。几个刑警里有个副队长,和马队长早就争得你死我活,一听这事老马很有嫌疑,大手一拍就决定帮他们瞒着马队长做这次救援行动,派遣警力。
几个刑警把他们偷偷带进了派出所,调出监控,找到了温淳被绑架前的最后一幕。
她拎着一塑料袋的黄酒,离开了小超市。转过街角进入监控死角,就再失去了踪迹。
这几个老刑警都是从事这行多年的,侦查能力极强。他们排查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发现一辆可疑面包车,是辆旧车,却没有牌照,还在案发时间段内驶离那片区域。
显然,他们并未料到自己会被发现。这辆面包车在城里绕了几圈,然后就驶离了市中心,开往郊区。
全程都在监控的记录下。
最后,面包车停在了城外一个偏远的工业园区内。
警察制定营救方案,谭临陪着方路南在一旁焦灼等待。
方路南手心冰凉。他活了这么大从没知道什么是怕过,温淳是他唯一的软肋。
他想过最坏的结果——但是一想到他就无法呼吸,心里涌上的是一种比死亡更深的窒息恐惧。
晚上八点,营救正式开始。
方路南带着他在一天之内筹好的现金,走进了绑匪约定的烂尾楼里。
他们要求五百万,他还多准备了一百万。
只要温淳能平安回来,什么都可以。
他进了房间,看见温淳了。
她歪着头,浑身无力地躺在地上,闭着眼睛,嘴里塞着一块破布。绑匪有四五个人,让他走过去,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方路南照做。
他将钱扔给他们,结果虚软无力的温淳。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胳膊一阵剧痛,一股热流涌上,他差点昏死过去。
方路南扶着温淳,咬牙转过头。
暗处走出的男人,一身黑衣,戴着眼镜,嘴唇极薄,气质凛然。他将手中的小刀一点一点地推入方路南的身体,神色自若,动作不紧不慢。
方路南浑身宿栗。
身后的绑匪显然也吓傻了。
他们只是接到雇主的要求,要绑这个叫温淳的女人,拿到钱就可以全身而退了。怎么这时候还莫名其妙地多出来一个人,过来捅人刀子呢?!
“你是谁?!”有人怒喊了一声。
来人拂了拂手上的血痕,自报家门。
“陈钦。”
陈钦。
方路南的大动脉似乎被刺破了,血流如注,没几秒钟的功夫,他就再也忍不住,倒地昏死过去。
等方路南再醒来,已经是在医院里了。
营救行动很顺利,绑架团伙被一网打尽。
警察破门而入时,烂尾楼里只有奄奄一息的方路南和温淳,还有不知所措的罪犯。
再没有其他人了。
虽然绑匪一再声称,自己并未想把方路南杀死,那一刀也不是他们所为。
然而,现场没有旁人,他们也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方路南又危在旦夕,险些丧命,根本无法作证。
公安局差一点就这样认定了这个案件——
绑匪因为钱绑架了温淳,看到单独前来的方路南后,心生歹念,想将他一起杀人灭口。
还是谭临发现了不对劲。
那群绑匪一个劲儿地在说,是一个叫“chen qin”的男人想杀方路南,不是他们。再问他们“chen qin”在哪里,是谁,他们又支支吾吾,根本不知道从何说起。
公安局认定绑匪在随便扯谎,谭临却觉得不是。
因为,他恰好就认识一个叫“chen qin”的人。
确切地说,他叫陈钦,是谭临在新闻上看到过的,陈北及的哥哥,陈家公司现任的董事长。
若这是巧合——
不,这不可能是巧合。
谭临将这事和警察说了,所有人都觉得不太可能。
毕竟,他说的这个叫陈钦的可是那么远的大都市里的大老板,怎么会和小县城里的一桩谋杀案扯上关系呢?
所以,当第二天马队长介入之后,此事便不了了之。
幸好,方路南被抢救过来了。
他被送医院得及时,又是这案子重要的证人,受到了严密的保护。
温淳只吸入了一些迷药,后半夜就醒过来了。
她趴在方路南的病床边等了他整整三天。
第三天,方路南醒来之后,先是吻了吻温淳,然后也向来收集证据的公安人员说了那个名字。
陈钦。
*
“你知道公安局顺藤摸瓜抓到谁了么?”方路南问。
方路南说到这里,程树已经什么话说不出来了。
“童苓。”方路南顿了顿,“你知道童苓是谁?”
“……不。”
“是他妈妈。是谭临他妈妈。”
程树极短促地“啊”了一声。
四面八方的海水涌来,像是有人扼住了她的喉咙,窒息感奔涌而上,她浑身冰凉,什么话都讲不出来。
“你知道在陈钦身上发现了什么事么?”
“……”
“他已经杀过人了。”方路南一字一顿。
“他杀了自己的弟弟,陈北及。”
“咚”地一声。
程树的手机应声落地。
☆、故事
程树没有来得及和赵老二打招呼。
她收拾好所有的东西,买了连夜北上的火车票。这么匆忙的情况下,她只买到硬座,整整坐了二十八个小时才到华东的那个沿海省份。
下了火车,辗转公交、地铁,最后换上大巴,一路驶往平溪县。
她背着背包,提着巨大的摄像机与设备箱,在拥挤的绿皮火车里,几乎整夜未合眼。
到了大巴上程树就忍不住了,靠着后背打了一个盹儿,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小时后,大巴车稳稳停在平溪县客运中心。
她下车,在客运中心门口与方路南碰面。对方靠在一辆黑色奥迪车门上东张西望,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笑了,冲她挥了挥手。
“弟妹!”
程树:“……”
她走过去和他打了个招呼:“你是方路南?”
“是啊。”方路南帮她把行李放进后备箱。
“你怎么认出我的?”
方路南神秘一笑,戴上墨镜,帮程树打开车门,微微躬身,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因为,人群中你最亮眼。”
程树:“……”
两人上了车,程树问方路南:“现在去哪儿?”
方路南转头看她,墨镜闪着光:“我还正想问弟妹你呢!”
程树沉默片刻。
“我们去拘留所吧。”
“啊?拘留所?”方路南讶异,“那我得先联系一下律师!哎,你怎么想到先去拘留所啊?”
程树看着车前方的路。
“我想去找谭临的妈妈。和她聊聊。”
“和阿临的妈妈谈?!”方路南“嗤”地笑了一声,“那女人!呵,那女人简直有毒。”
程树问:“你和她谈过么。”
“谈过啊,她才不开口嘞。”方路南一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搭在窗户上,伸出窗外,“她说阿临去见她,她才肯谈,可是阿临拒绝和她见面。”
“是她——还有陈钦?”程树侧过脸看方路南。
“嗯哼。”方路南打了个响指,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陈北及那个案子也是这样的。两个人隔着十万八千里远,竟然勾搭上了,难怪警察没有发现。”
程树想起陈钦的样子。
她没有见过他这个人,只在陈北及的手机里看到过。
是一个戴着眼镜的儒雅男人,唇色极淡,微微勾起一点弧度,不多不少,明明是恰到好处,程树当时却觉得有些悚然。
她不知道这点悚然是从哪里来的,只随手把手机扔给陈北及,评价道:“你哥和你真不一样。”
当时陈北及怎么回答来着的?
“是啊!我哥是我大伯的儿子啊,血缘不一样,天生就比我稳重,是块做生意的料。”
她笑了笑。
那时候她不懂心里的那点别扭是从哪儿来的,现在却有些懂了。
有时候,一个人的眼睛真得是没办法骗人的。
就像她第一次看进陈北及的眼睛,就知道这段感情必定是飞蛾扑火的无疾而终;也像她第一次看进谭临眼睛时,从内心深处感受到的安定与归属。
而陈钦,他眼睛里跳动的,是不安的光、嗜血的寒意与永恒的远距离。
*
陈北及案子还没重新提交法院公诉,童苓暂时被关押在拘留所里。
案件曝光之后,整个平溪县城——乃至整个省都震惊了。
杜正国的身份到底和旁人不同,事情一出,他的政敌就上蹿下跳,拾掇着纪委来检查了好多次。杜正国索性闭门谢客,谁也不见,顺便也和拘留所里的童苓撇清了关系。
程树第一眼见到童苓的时候,愣了几秒。
这和她想象中谭临亲身母亲的样子相差太多了。
谭临是个沉默的男人,也刻意收敛气息,若不是他样子生得太好,旁人也不太会注意得到。
而童苓却和他完全相反。
她看上去年纪不小了,皮肤略微松弛,眼底细纹也多,但就是荡漾着一股不自知的风情。
美人迟暮是惋惜,可不自知的美人迟暮,就是楚楚动人了。
童苓本来拒绝见程树,结果听说程树是谭临的女友,她又改口要见她。
虽然身穿条纹狱服,童苓却丝毫没有束缚与拘谨的感觉。童苓一直抬着眼睛,看着程树走进来,走过来,然后坐下。
隔着铁窗,程树理了理头发。
“我是程树。”她自我介绍,“谭临的女朋友。”
“他还好吧?”童苓笑了笑,“不愿意见我……”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程树直截了当,声音坦白,“我会去找他的。但我要帮他先来问你一件事。”
“什么?”童苓眉目淡淡。
程树的目光直直冲撞进童苓的眼里。
“为什么,你这么多年都不找他。”
童苓沉默片刻。
“程小姐,你之前谈过恋爱吗?”
程树点了点头。
“都是真正动心的那种吗?”
程树:“嗯。”
童苓的手抚上自己的左胸口,惆怅地弯了弯眉毛。
“如果你像我一样,一辈子都没有过心动的感觉,那你也就能理解我了……也许。”
*
童苓给程树讲了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很平常,甚至比程树曾经拍过的纪录片都要平常许多。
——不过是一个长得漂亮、家境贫寒的女人,为了一点彩礼钱,被父母逼迫嫁给了一个外省的男人。
“那时候我没想太多,就想,嫁就嫁吧。反正家里没有什么钱,所有人都和我说处着处着会处出感情来的。”童苓缓缓道,“后来我发现,根本不可能。”
她的叙述明了且直白。
“肌肤相亲,鱼水之欢——我根本没有任何感觉。后来我怀孕了,终于找到借口不再发生关系,我反而松了一口气。等后来有了谭临,我尽量都躲着我的丈夫。再后来,谭临就和他爸爸离开了。”
程树看着她,不说话。
“有几个瞬间,我是想和谭临走的。我想他毕竟从我肚子里出来的生命,他是我的孩子,应该是这个世上和我最亲的人。”童苓叹了口气,“可是我发现,我做不到。”
童苓和程树叙述了他们分别的那个早晨。
“……走出火车站的时候,我甚至松了一口气。我抬起头看天,我想,我终于解放了。我终于不用再面对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和自己和他生出的孩子。他给了我那么多钱,这个孩子,就算我还他的,我们两清了。”
“后来你就再没找过他?”
“嗯。”童苓点头,“我父母去世了,我拿着他们留下的钱,走遍了大半个中国。我想我去了这么多地方,总有几率遇到让我心动的人了吧。我很主动地寻找爱人,可是最后,我发现,我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