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了他。”顾城笔直立着,很冷静的看着歹徒,并不担心他们会把枪口转向他。
见对方更是往楼台边上挪动,这栋小楼虽然不高,摔下去也至于立刻要命,但若是补一枪再扔下去就只有一个结局了!
顾城紧了紧下颚,终于冷声:“看清楚他是不是你要的人。”
那会儿歹徒已经到了楼台边缘,按说,他们之前就做了周密的勘察,这个时候当然不会去搭理顾城的缓兵之计,确信手里的人就是云厉。
然而,顾城说完话的时候,歹徒手里的人终于开口说了句伊斯俚语。
挟持他的人明显愣了一下,一把将他的帽子扔掉。
盯着那张脸,歹徒懵了。
顾城趁机迅速闪过去卸了他的武器,用来和沈初通话的机子扔到了楼下。
那种情况下,任谁都知道,只要没有拿掉云厉的命,他们就是死路一条,一个人死,何不拉一个垫背?
彼时,那条原本十分热闹的街道,该逃窜的人早都没了影,全都躲在附近商铺,胆子大一点的还敢把头伸出来观望到底是什么情况。
短暂的安静之后,那栋小楼再一次爆发震慑人心的声音。
沈初的人,但凡进了楼就没有想着出来,所以身上有多少子弹就用多少,能让对方的人多流一滴血就是赚的!
也是那样的混乱中,有人忽然尖叫起来。
“啊!”
一声之后成了一片,然后归于平静,又变成惊恐议论。
气氛凝肃,这一片的惊呼就像平底炸起来的惊雷。
楼台上的人直接被歹徒扔了下来,这会儿正勉强挂在露台边,而歹徒正在和顾城周旋。
顾城抽空想把人拉上来,但总被打断,显得分身乏术。
这个高度,年轻人是不成问题的,哪怕拼一命往下跳也不至于要命,可沈老那样的年纪,落下去会成什么样没人知道。
有人试图过来把人接住,可是一旦有人靠近,枪子儿就飞了过来。
顾城和人周旋的时间其实并不久,只是沈老体力有限,哪怕多支撑一分钟,对他来说都已经是难上加上。
何况,从这一件事开始,他就是抱着必死的心替云厉做这一件事,求生欲望几乎为零。
因此,不到三分钟的时间,他从楼台上,到了露台半,由双手费力的抓着边缘到成了单手,最后顺势垂直坠落。
那一瞬间,顾城也拧眉往其中的一个方向看去。
按照计划来讲,哪怕发生了最糟糕的状况,这时候云厉也该过来了,他补救一下,不至于出人命。
然而顾城一眼扫过,只看到云厉被人死死拖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沈老坠落。
震撼人心的“嘭!”一声,连周围的枪声嘈杂都不那么清晰了。
云厉身子震了震,也终于一把甩掉沈清清。
沈清清是拼了命抓着他的,被他这狠狠一甩,几乎径直砸到了身后的柱子上,当场眼前一黑,昏厥了好几秒才软绵绵的想爬起来,又倒了下去,可见云厉的力道有多大!
可还是晚了!
沈老身体怪异的躺在地上,血从身下极快的蔓延开来,哪怕云厉靠近,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人们惊恐的看着这不知道怎么发生的混战,看着那个掉落的人被抱到旁边的商铺,一路都是血,也染了云厉一身。
沈清清依旧趴坐在不远处,看着那滩血,终于开始觉得全身发冷,恐慌一点点的蔓延开来。
她一直都在现场,从第一声枪响开始她就在。
一开始,她也以为楼上的人是云厉,甚至想不顾一切的冲上去替他被挟持。
但当她发现那是自己的父亲时,竟然只是和那些被惊吓住的游客一半躲避着。
甚至,在云厉要冲过去接住父亲时,她拼了命的不让云厉去。
“你会死的!”她红着眼,从来还没有敢这样近的碰他,却死死抱着他的腰。
云厉低眉之际,整个人都是阴冷的,“那可是你父亲!”
沈清清咬牙。
那一瞬,她脑子里是前两天父亲找她谈话的情境。
“你去会所,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沈老一贯都是那种没有表情,没有温度的和家人交流。
沈清清早已经习惯了,她承不承认也无所谓,因而只是倔强而不懈的把视线撇向一处,一言不发。
“你说的没错,我欠你们的,我把沈家变成了这样,但是你记住,欠你的那个人不是你姐!不要以为我真的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沈清清这才终于转头看着他,“你知道什么?你只知道面子,只知道廉价的尊严!”
沈老尽量不和她动怒,但面色很沉,“我能这样和你说话的机会不多了,这是为了你好,不要进皇室,更别在你姐夫身上花心思,迟早吃亏的都是你!”
有些心思一下子被人说出来,对一个叛逆、在气头上的沈清清来说,等于一种侮辱和血淋淋的揭穿。
可她狠狠瞪着自己的父亲之后,只一句:“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站着!”她想离开,沈老没让。
“你们都长大了,真以为这家里没人管你了是不是?”
沈清清已经红了眼,“没错!你现在连自己都管不了,你怎么管我,从小你也没管过我!所以现在我自己争取以后的路,我让你看看沈家怎么走在各个贵族之上!”
沈老终究是气急了,“幼稚!”
那天谈话之后,她想出门,沈老不让,甚至试图将她锁在房间里,就像往前推半个世纪时候那么封建的伊斯父母一样。
到那一瞬间,她看着他从楼台上摔下来时,心里还是恨着的。
可是这会儿才觉得恐慌蔓延。
沈清清恍然抬头时,街道上没了激烈的交战,但躲藏的人群依旧不敢轻易走动。
那滩血迹依旧能让周围人赶到惊恐!
耳边隐约响着救护车的声音,想来他已经被送往医院了。
沈清清努力从地上站起来,踉跄了好几次,不得不扶着柱子几次甩头,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保持身体平衡。
很远的街尾,沐司玥和沈清漓刚过来没一会儿,却发现人群很怪异。
沐司玥皱起眉,听沈清漓在旁边问了个人。
才知道里头发生了混战,现在根本没有人敢进去,也没看到有人出来,大概是现场被封锁了。
脑子里蓦地一闪,沈清漓忽然想到了云厉交代她最好别再逛这条街。
“哎你去哪?”沐司玥转身发现沈清漓忽然往里闯,愣了一下,赶紧追了过去,一把拉住她。
一看她的神色就不对。
“云厉在里边!”沈清漓连说话都有些抖了。
事实上,哪怕经历了沈家被削、被流放那么大的事,但是真正的杀戮场面,她从来没有经历过,她不敢想。
尤其,云厉昨晚和她说话时的那种凝重,如果出人命怎么办?
也是沐司玥试图阻止她,安抚她的时候,一辆救护车从拥挤人群开出来,匆匆疾驶而去。
沈清漓只觉得心跳更是不受控制,一手按着胸口,努力调整呼吸。
忽然道:“我们也去医院。”
嗯?沐司玥微蹙眉。
也许那时一种直觉,或者同为家人的想通,沈清漓就是要去医院。
只是她在去的路上,整个脑子里想的都是云厉,没办法想象他受伤的样子有多吓人。
按照平时的惯例,云厉去医院,无论多紧急,必然是皇家医院。
但是她们到的时候,医院里并没有他的影子,甚至没有急救病例。
两个人在医院转了一圈,越走越急,反而越是没有结果,打了顾城他们的电话,一个都不通!
至少该有一个的接通的,可偏偏相反。
那种恐慌也就越严重。
沈清漓一直捏着手机。
出了医院,她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医院?”她把手机贴在耳边,后知后觉的自己重复着,“我母亲怎么了?”
那时候她的脑子转不过弯来。
因为上一秒还在为云厉担心着,这一秒,却忽然接到医院的电话,竟然是母亲的病危通知,需要她签字。
这跨越度太大,以至于她愣愣的站着,“……我马上过去!”
可是她连挂电话都不会了,甚至不知道这会儿应该干什么,不知道怎么打车。
沐司玥拦了一辆车,扶着她直接钻进车里才敢问,“到底怎么回事?”
“我母亲……”沈清漓很努力的调整呼吸,“说什么受刺激过度……”
引发的各种并发症,她根本就叫不出来。
而她在快到医院的时候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的。
很意外,她和沐司玥冲进医院的时候,走廊里已经站了人。
云厉在,顾城在,连她妹妹都在。
她先是看了云厉,但又转念看向急救室,“到底怎么回事?”
沈清清这会儿手脚依旧麻木着,而且站不稳,所以她根本没法签字,加上她也做不了主。
所以医生直接到了沈清漓面前,“里边的是你母亲?”
沈清漓点头,心底的害怕极度的蔓延,“我母亲怎么了?”
“麻烦先签字!”医生把东西递过来。
可是沈清漓一想到“病危通知”几个字,脑子里是空白的,眼前一片一片的模糊,她根本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别再拖了!”医生再一次催促。
她捏着笔杆,只觉得每一个字都轻飘飘的。
写完,医生快速拿了过去,转身指挥着人继续施救。
也是那时候,相隔两个门的另一间急救室打开门,“家属!”
云厉已经走了过去。
沈清漓根本搞不懂目前的状况。
她就守在母亲的那扇门外,可是就算站在那儿,她也听到另一边医生摘下口罩后的话。
“我们已经尽力了,但是伤势太重,加之上着年龄太大、失血过分,无能为力……请节哀!”
那是一份死亡告知单。
沉甸甸的放在了沈清漓。
看到父亲的名字时,她终于一双眼骤然变红,眼泪无声而疯狂的砸到纸上。
却只是仰头看着云厉,“这是什么?”
她什么都不知道!
为什么才刚来,签完母亲的病危单,又有了父亲的死亡告知。
那种震惊和措手不及,有谁能够理解?
他们一家人已经经历过一次生死,再经历一次,并不觉得习以为常,相反,那种比被人更撕扯的痛!
而她在沈老的死亡告知单上还没签字,沈夫人的急救室开了门。
没有任何一场急救只需要几分钟,那就只有一种结果——医生无能为力。
那时候,沐司玥看着沈清漓像失了心的痛哭,哪怕只是站在一旁,她都无法想象,一瞬间失去双亲的那种痛。
沈清漓没办法在父亲的死亡单上签字,整个人瘫倒在地上。
云厉试图将她抱起来,可是她不肯,谁都不让碰。
甚至,连急救沈夫人的医生竟然都觉得,不忍心将第二份死亡通知单递交给一个已经如此柔弱的女人。
沈清漓悲痛得呼吸都不那么顺畅。
可是她脑子勉强的理着,终于无力的想问云厉,“我母亲,受了什么刺激?”
其实她的声音很小,也很模糊不清,但是云厉能听懂。
“因为沈老?”她又问。
可是父亲又是怎么忽然成了这样?就算他身体不好,也还没到这样的地步。
医生给了她一段时间后还是走了过去,希望她节哀,要处理的事还很多,急救室也必须尽快腾出来。
沈清漓知道她不能一直挡在这里。
可是她站不起来,几乎是云厉搀扶下勉强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我想看看他们。”她很费力的表达着。
她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自然不会就这样叫人把二老的尸体带走。
沈老夫妇被推到一起,给了她几分钟。
沈清漓伸手去揭白布时,害怕、无助,又逼着自己不要流泪模糊了视线,最后一眼总要看清的。
可是待她看到沈老的衣服时,目光怔了怔。
手上的动作没有停,几乎把整块布都揭开了,就那么紧紧盯着平床上的人。
目光越来越紧,也越来越痛,手心忽然捏得死紧,木然的转向云厉。
“为什么……爸爸穿着你的衣服?”
因为她贴身为云厉做这些,他的所有衣服,她几乎都知道,看一眼就明明白白。
哪怕不是同一身,也是一模一样的定做,连料子都一样。
那一瞬间,看着云厉紧抿唇的沉默,沈清漓只有一个意识:“爸爸是替他死的。”
可是这一下子,父亲走了,母亲也走了。
她要怎么接受?
也是那时候,医院公共区域的新闻正在报道刚刚的袭击骚乱事件。
很巧,女主播身后的现场背景里,大概是现场有人拿手机录下来的视频,镜头晃得厉害。
可是沈清漓不瞎,她能清清楚楚的看到云厉就在对面的商铺,她的妹妹从身后抱着他的腰,两个人就那么看着父亲从楼上坠落!
听着新闻里“嘭”一声,父亲身体落地。
沈清漓整个人像一块木头,一双眼猩红,盯着云厉,“你在干什么?”
这一句声音很小。
下一秒,她忽然低吼,“你们在干什么?!”
那俨然是自己没法控制自己的崩溃边缘。
极限的悲痛之下,要面对这样能救而不救的现实,任谁都会失去理智。
只是在旁边的人都没想到刚刚还站不稳的沈清漓,这会儿疯了似的转身冲向云厉!
云厉没有动,没有躲,在她的簪子刺破皮肉时,甚至连哼都没有哼一声,这低眉深深看进她眼里。
甚至,他一双眸子有着满足和得偿所愿。
沈清漓在听到自己的簪子插到他左胸口那种穿透皮肉的声音时,却近乎于癫狂,甚至狠狠往里按。
她已经感觉不到害怕,有的,只是漫无边际的绝望。
“发泄出来……”云厉说话已然带了抽气的停顿,那是因为疼痛引起的。
可他狠狠绷紧下颚,定定的凝着她,“只要你解气,再痛我都忍!”
那一句,他几乎是一字一句的在说。
而下一秒,早已失心似的沈清漓忽然拔出簪子往自己脖子捅。
云厉很痛,痛感从心脏一直蔓延到全身,甚至感觉一阵阵的发冷,可是看到她陡然对着自己的动脉。
一双眸子倏然收紧,颤抖的手竟也精准的狠狠握了她的手腕。
刚才整个人半迷糊,被云厉那一摔弄得手脚发麻站不稳的沈清清,在看到云厉被刺的那一下时,惊得大叫。
此刻已经冲了过来,不顾一切的去扯开沈清漓,甚至狠狠一巴掌胡乱扇在她脑袋上、脸上。
可是沈清漓不觉得痛,瘫坐在地上,看着手里染血的簪子。
那时候他送她的东西,也是他说这两天让她佩戴的东西,是和母亲送她的簪子几乎一模一样的东西。
曾经每一次都是回忆,可是现在看,除了痛,什么都不剩!
这些事都发生得太突然。
医生这会儿也终于赶紧上前,一手按了云厉胸前汩汩冒血的地方,要带他赶紧去处理。
这弄不好就在心脏的位置,尤其血流得这么厉害,几乎能感觉的他的体温逐渐变凉。
可是云厉定定的立着,目光依旧在她脸上,“答应我不离开。”
沈清漓木然的没有反应。
沈清清已经急的直哭,可是云厉很固执,他知道的,现在的情况,她一定会像以前一样离开。
甚至,上一次只是离开了找个清静的地方,这一次,她连生的欲望都没有。
所以他固执的不肯去处理伤口,必须要她不离开!
沐司玥被这一连串的事惊得根本不知道能做什么,这时候才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