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吃饭之前，院长那里似乎引起了骚动，叶蕾才从自己游离的思绪中脱离出来。
一个女孩失踪了。
一周之前，那个女孩的室友去世了，室友是白血病，女孩同样得了白血病，从那天起，女孩的心情就特别低落，现在，没在房间，没在餐厅，没在他们能找到的任何角落。
除了几个工作人员在餐厅里照顾孩子们吃饭，其他人都去找了，叶蕾也加入到其中。
叶蕾跟着人群跑出福利院的门，却忽然停住了脚步，转身回去了。
叶蕾来到楼顶，果然看见有个女孩靠着栏杆，抱膝坐在地上，很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你是叫彤彤吗？”这是院长刚才说的那个失踪女孩的名字。
女孩点点头。
叶蕾走上前，坐在她旁边。
“你怎么在这里？不下去吃饭吗？”
“没有意义，如果我好好吃饭，我能多活几天呢？”彤彤呆呆地望着楼下正在寻找她的人们，眼神里充满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绝望，“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以前有一段时间，也觉得活不下去了，就去很高的地方，然后问自己，如果你真的不想活了，就从这里跳下去，如果不敢跳，就老老实实地活着。”
“从这里跳下去也死不了，楼太矮。”彤彤说道。
“……”现在的孩子，觉悟比她当年高。
“你几岁了？”
“十二岁。”
“十二岁……”
十二岁，同样的十二岁，叶蕾也是在这样的十二岁，经历了人生的第一次绝望，那段记忆，被叶蕾尘封在脑海的最深处，成为了叶蕾最敏感的禁忌。
“姐姐，你说，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女孩问。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想，等到有一天，我将要离开这个世界，也许我的人生会向电影片段一样，在我的眼前一幕幕的展现，我希望那时候我不会后悔……”
“可是我的人生这么短……”彤彤低着头。
“你的人生还没有结束。”叶蕾说。
“快了，姐姐，上个星期，我最好的朋友，去世了，也许下一个就是我。”
“白血病也可以治好的。”叶蕾说。
“姐姐，”彤彤的眼角里闪着泪光，“你不懂，活着太难了。”
“我当然懂，我以前也得过白血病。”
彤彤抬眼看她。
叶蕾低头看她一眼，刚好对上她那双震惊的眼睛。
“我以前住院的时候，我亲眼看着隔壁病房的姐姐去世，如果她没有生病，那天刚好是她的婚期。”
叶蕾沉默了一下，脑海里闪过姜凯跪在陆琪的病床前，绝望的眼神。
“那时候我也在想，有一天，我也会像她那样，安静的躺在病床上，再也醒不过来……但我是幸运的那一个。”
叶蕾当初肯定没有想到，有一天，她能用这样平淡的语气，说出那段过往。
“姐姐，你说，我会像你那么幸运吗？”
“无论会不会，总要给自己希望，知道吗？”
彤彤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沉默了片刻，终于点点头。
“那我们下楼吃饭吧。”叶蕾说。
“嗯。”彤彤拉着叶蕾的手站起来，转身却看见一个人，问：“你是谁？”
叶蕾转过身，看见肖寒，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他是我的朋友，咱们下去吧。”
肖寒垂着眸，叶蕾看了肖寒一眼，拉着彤彤走了。
还没走到餐厅，就听见里面餐厅隔壁的房间里“啪”的一声，然后听见蒋心蕾吼道：“江小语，你是不是故意跟我过不去啊？”
叶蕾示意彤彤去餐厅，然后自己走进了旁边的房间。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江小语一边道歉一边帮蒋心蕾擦衣服。
“你走开！”蒋心蕾猛地一甩，满脸嫌弃，把江小语吓得哆嗦了一下，“你还不是故意的，前几天把我是把我的包刮坏了，今天又把这些脏兮兮的东西倒在我的衣服上，你这不是针对我吗？”
江小语委屈地解释：“我刚才没看见你在我后面……”
“我这么个大活人站在这，你怎么会看不见？！”
“你有完没完，不就是一件衣服嘛，你至于嘛？”叶蕾一边说着一边走进来。
“就是一件衣服？”蒋心蕾转头看着叶蕾，“这些东西可都是那些病人用的，”她指了指旁边池子里，那些用过的餐盘，“谁知道有没有什么传染病！”
“你说什么哪？！”叶蕾不可思议地看着蒋心蕾，怒吼着打断了她，”你没长脑子是不是？！”
这时，肖寒走了进来，蒋心蕾像看见救命稻草一样看着他，“肖寒哥，我……”
肖寒瞪了她一眼，“你走吧，以后也不用跟着来了。”
蒋心蕾委屈的跑了出去，叶蕾也扭头走了出去，肖寒紧跟在她身后。
“你去哪？”肖寒问。
叶蕾没有理会，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叶蕾走出福利院，步伐越走越急，愤怒，从未有过的愤怒。
无知！
白痴！
……
肖寒看着叶蕾的脸色不对劲，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你怎么啦？”
“我要离开这里。”叶蕾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我带你离开。”肖寒将叶蕾拉到自己的车前，把她塞进了车里。
车在马路上飞驰，肖寒开着车，叶蕾红着眼睛，靠在车窗上，可以看出她的隐忍。
肖寒时不时的看叶蕾一眼，不知为什么，他竟有一种想要抱着她让她放声大哭的冲动。
手机的响声打破了车内的寂静，白靖宇，叶蕾没有接，手机的铃声在绝望中停止，又在几秒之后卷土重来，这一次是江小语，叶蕾依旧没有接，紧接着，肖寒的手机又响了，依旧是白靖宇。
“喂，小白，她没事，我带她出去散散心。”
肖寒看着叶蕾强忍着眼泪，分明感到自己有一丝心疼。
车开了很久，停下来的时候，叶蕾陷进自己的思绪中还没有出来。
“叶蕾？”肖寒叫她。
“这是哪儿？”叶蕾抬起头看了看周围，好像是在山上。
他们下了车。
肖寒带她走进了一个非常雅致的农家院，没有世俗的铜臭味。
肖寒和那个老板叫赵叔，老板看见肖寒带着个女孩来这里，似乎很惊讶，和肖寒寒暄了几句，就去给他们准备饭了。
叶蕾看着周围，在山上能有这么精致的一个小院，令她感到有点意外，安静舒适的气氛，竟有一丝世外桃源的感觉。
“这里怎么样？”
“挺好的。”
“我以前心情不好的时候，经常来这，这里总让我感觉无拘无束的。”
“谢谢你带我来这里。”
两个人坐在窗前的座位上聊着，这个位置正好可以看见外面的风景，叶蕾的心情也好了很多，这时候，突然叶蕾脚边跑过来一只浑身白色的小狗，叶蕾欣喜的把它抱起来，肖寒告诉她，这条狗是老板养的，叫雪球。
叶蕾把狗抱到腿上，“我特别喜欢这种小宠物，可惜没有养过。”
“为什么不自己养一只呢？”肖寒问道。
“它们的生命太短了。”叶蕾简单地说了一句。
肖寒却看到了她眼神里闪过的那一抹忧伤，想起今天在楼顶听到的对话，心中一阵酸涩。
老板精心准备了几个菜，叶蕾尝了尝，味道不错。
“老板，有酒吗？”叶蕾问。
“有，你等着。”
“你要喝酒？”肖寒问。
“喝点吧，人家古代那些文人不都喜欢在不开心的时候喝酒吗？”
“你平时，心情不好会喝酒吗？”肖寒问。
“没有，从来没喝过，家里管得严，不让喝，但是今天，特别想喝点，”叶蕾感慨道：“第一次陪我喝酒的人，竟然是你。”
这句话不禁让肖寒的心里一暖。
“今天心蕾那些话，对不起啊，回去替我向江小语道个歉吧。”肖寒说。
“道歉这种事情，也可以代替吗？”叶蕾一脸严肃。
肖寒竟一时语塞。
这时，老板把酒端了上来，看两人气氛不对劲，放下酒识趣的走开了。
“那天晚上，在学校综合楼门口遇见你们的时候，我看蒋心蕾对小语的态度，就知道小语平时受欺负，这也是我今天一定要跟着你们的原因。
小语先撞了她，是小语的不对，但小语也道歉了，可她有必要那么咄咄逼人吗？还有，她竟然说那些孩子用过的东西会有传染病？那些孩子只是生病了，他们有什么错？凭什么就要被她歧视？”叶蕾说起这些的时候，愤怒的火焰又重新开始燃烧起来，眼圈却不受控制的红了。
“我知道是她的不对。”肖寒说。
“那你就让她自己来道歉，不是向我道歉，是向小语和那些孩子们。”叶蕾坚决地说。
“其实心蕾人不坏，她家和我家是世交，我和她，还有她的姐姐，是一起长大的，她是我们这几个孩子里面最小的，所以谁都无条件的惯着她，从小，几乎没有人说过她有错，她做什么都是对的，她想要什么，就会有什么，只是没想到，她现在会变成这样。”肖寒淡淡地说。
“她不坏，这个世界上能有多少真正坏透了的人呢？但是，她毕竟伤害到了别人，被家里惯坏了，这是理由，但不可以成为借口，你怎么知道，江小语在家不是被宠着的？如果她的父母知道自己一直捧在手心的女儿在外面受这样的委屈，不会心疼吗？”
肖寒无言以对。
……
叶蕾果然是没有喝过酒，几杯酒喝下去，就已经感觉到头晕，脸发热，胳膊撑着下巴伏在桌子上。
这时，手边的电话又响起来了。
肖寒瞥了一眼手机的屏幕，Ｍ先生。
“喂？”叶蕾的声音有了明显的醉意。
“蕾儿？你在哪儿？”慕阳问。
“我啊，我吃饭呢……”叶蕾说着，趴在了桌子上，一只手还扶着手机贴在耳朵上。
“你喝酒了？”慕阳问道。
“嗯，我今天才发现，这酒啊，能醉人，但醉不了心……”叶蕾喃喃的说着，慢慢的闭上了眼睛，而她没有注意到的是，手机刚好没电关机了。
老板走过来劝肖寒：“我收拾了两个房间，先让她休息吧。”
肖寒看了看已经睡着的叶蕾，点头同意了。
……
☆、第 6 章
叶蕾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头胀裂般的疼，起身看了看周围，一切都是陌生的。
打开房门，发现自己住的房间是在二楼，这才想起昨天自己在这喝醉了。
走廊的尽头，坐着一个人影，肖寒。
“你怎么在这儿啊？”叶蕾走到肖寒身后。
肖寒转身看见她，“醒了，就睡不着了，你呢？”
“我想喝水。”
“你等我一下，”肖寒站起来走了，一会儿端着水回来，却发现叶蕾坐在了他刚才坐着的地方。
“给，”肖寒把水杯递给她。
叶蕾结果水杯，说：“昨天，谢谢你。”
肖寒在她旁边坐下：“你心情好点了吗？”
“嗯，你有没有听一位哲人说过，不要让昨天的悲伤，影响今天的快乐。”
“哦，第一次听说。”肖寒说。
“你当然是第一次听说，因为那个哲人就是我。”叶蕾自信地笑着。
肖寒低头笑笑。
“其实现在想想，昨天的事情也没什么，我只是看不惯我的朋友受欺负。”
肖寒喃喃地说：“小白果然说的没错。”
叶蕾被说的一头雾水：”你说什么？”
肖寒回答：“小白之前就跟我说，你是一个很有正义感的人。”
“正义感？”叶蕾看着他，然后反应过来，“他是不是跟你说我小时候跟别人打架？”
肖寒点点头。
“那他有没有跟你说，我爸以前是警察，我小的时候的梦想，就是当一名像我爸爸那样的警察，维护正义。”
“这个他倒是没说，只是说你们已经很多年没见面了，你上了大学才又遇见。”
“嗯，但是他跟你说这个干什么？”
“我向他问的。”
“你向他问我的事干嘛？”
“……”
肖寒竟不知道怎么回答，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要问，他当时是怎么想的呢？
有一个原因，是想弄清楚白靖宇和叶蕾的关系，还有一部分原因，是纯粹的想知道叶蕾的事情。
他那天去叶蕾教室外面看她上课，当时站在叶蕾上课的教室外，透过窗户看着她，她在瞌睡，胳膊撑在桌子上，右手托着腮，一下一下的点头，那时候，他突然想坐在她身边，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踏踏实实地睡觉。
他想，那样的场面一定很美好。
“你在想什么？”叶蕾打断了他的思绪。
肖寒猛地回过神，“哦，没什么。”
肖寒站起来，“走，带你去个地方。”
肖寒带着叶蕾七拐八拐，一直到了一个凉亭才停下。
刚好赶上日出的时候，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在他们身上，顿时霞光万丈，叶蕾微笑的脸也被映得通红。
叶蕾不禁感叹：”好美啊！”
“叶蕾。”
叶蕾条件反射的转头望向他，肖寒的吻却重重的落在她的唇上……
意外，惊讶，猝不及防……
回去的一路上，一直到在学校两个人分开，车里一直都是尴尬的寂静。
叶蕾让肖寒把车停在学校附近的十字路口，一句话没说，便下了车，肖寒跟着下来，想说什么，但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叶蕾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走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叶蕾愣住了。
学校门口的梧桐树下，一辆黑色的车停在那里，熟悉的车牌，熟悉的车，里面一定有那个熟悉的人。
叶蕾顿了顿，才迈开沉重的步伐走过去。
在叶蕾走到车前的时候，车窗恰好打开了，慕阳的眼睛里布满血丝，不知道是多久没有睡觉，看着叶蕾一句话不说，但在叶蕾看来，那样的眼神，分明是在责备她。
“我……”叶蕾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说。
“回去上课吧！”慕阳的声音略带疲惫，又像松了一口气，不等叶蕾想好说辞，就丢下一句话，开车走了。
叶蕾这时拿出手机，才发现自己手机早已经没电了。
叶蕾赶到教室的时候，那个戴眼镜的老头已经准备开始讲课了，她一眼就看见了江小语和文熙，灰溜溜地跑过去。
“你怎么现在才来啊？昨天晚上干嘛去了啊？”江小语问。
“嘘……”叶蕾马上示意她们别说话，指了指讲台上的老头，却没注意到她们不远处蒋心蕾憎恶的目光。
整整一节课，叶蕾也没心思听课，脑子里全是早上慕阳的眼睛，和他略带沙哑的声音，满是愧疚，同时不知道想了多少个自认为合理和不合理的理由来解释昨天的夜不归宿。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走出教室的时候，江小语说：“叶蕾，昨天有个人来找你，看年纪应该是你爸爸。”
叶蕾想了一下，应该是雷叔。
“他说让你回来以后给家里打个电话。”
“哦，我还是直接回家了。”
叶蕾心想，是时候回去负荆请罪了，估计是一场硬仗啊！
回到家，看见雷叔，才知道昨天慕阳找了她一晚上。
叶蕾的心中更加复杂。
“雷叔，慕阳在家吗？”
“先生早上回来了一趟，又出去了，说有通告，要晚上才回来。”
所以，从昨天到现在，都没时间休息？
愧疚中，突然又有了一丝心疼。
叶蕾在家，老老实实地反思了一天，一直到晚上，慕阳终于回了家。
叶蕾在卧室看见楼下停了车，立马跑到门口迎接。
“你回来啦！”叶蕾笑的自己都觉得假。
慕阳头也没抬，“嗯”了一声就走进了门。
雷叔跟在叶蕾身后，感受到慕阳身上的低气压，抬了抬下巴，示意叶蕾跟上去，并给了叶蕾一个“保重”的眼神。
叶蕾屁颠屁颠地跟着慕阳上了楼，一直跟到他的卧室门前。
慕阳一直头也不回，话也没说，一直走到卧室，丢下一句“我换衣服”，然后“啪”的一声，把叶蕾关在了门外。
叶蕾摸了摸鼻子，幸好是纯天然的。
乖乖地在门外等了几分钟之后，慕阳终于出来了。
“过来。”
叶蕾又屁颠屁颠地跟着慕阳进了书房。
慕阳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叶蕾自觉地站在桌子前，低眉顺眼，像个犯了错的鹌鹑。
两人沉默许久，叶蕾终于忍不下去了，尬笑：“慕先生今天累坏了吧？呵呵……”
“笑不出来就别笑！”慕阳一脸严肃。
叶蕾瞬间收住。
“夜不归宿？嗯？叶大小姐长本事了啊！”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