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竟的野心与坚定,甚至是能狠心牺牲自己的幸福,她已经超过了他。他护不了她,也没什么能教给她的了……
「咯咯咯……」
小雪里的笑声久违地出现在了原竟的视听范围内。
她从原烨的书房出来时到了用膳的时辰,原家如今已经许久都未曾坐到一起来用膳,所以府里为她准备的晚膳需要回静心苑去吃。
她又想到有些事或许该让南莲也知道,便改道去了修为苑。刚进去便看见南莲、龚良跟小雪里在修为苑里新搭起来的秋千边上戏耍。
龚良的头还缠着白纱布,而小雪里坐在秋千上被扶着轻轻地摇晃,让她忘却了伤痛而乐呵地笑起来。
「二少爷。」龚良见了原竟下意识地喊道。
小雪里也看见了她,朝她甩了甩手,身子一歪便要从秋千上摔下去,幸好原竟眼疾手快跑过去接住了她。将她安置好在秋千上后,她又朝原竟「咯咯「笑。
「你这小家伙好了伤疤忘了疼,也不怕摔着了?」原竟笑骂道。
小雪里听不懂,扒拉着秋千上的木板扶手,看着她。原竟却将目光转到南莲的身上,后者优雅端庄地坐在石凳子上,见了她,眼角似都带着笑意,可却无甚迎接她的动作。
「可有用膳?」原竟扭头问龚良。
「还未曾用膳,我想看看雪里,郡主便让我过来了……」龚良回答道。自从小雪里被南莲抱过来代为照看后,除了小雪里肚子饿了会抱回去让她喂奶以外,余下的时间便都是在修为苑里睡觉、玩耍。
不过自由南莲照看后,小雪里的伤好得很快,而且精神头也特别足。有时候她们的亲近劲让龚良以为她们才是母女,她不过是个奶娘。
原竟让龚良抱小雪里回去喂奶,也让花蕊从旁照看着,免得原鹿氏又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伤了人。
「竟儿怎么不回去用膳?」南莲明知故问道。
原竟坐到秋千上,道:「听说郡主这里的膳食好些,我特来蹭吃。」
「都是些斋菜,哪儿都一样。」
「可有你在,滋味都会不一样不是?」
南莲走到她的身后,帮她轻轻地推着秋千,笑道:「竟儿的嘴巴今儿这么甜,可是有什么事不好直接告诉我的?」
「难不成在郡主的眼中,我得有什么事不好与你说才用说些甜言蜜语的情话?」原竟反问。
「因为我太了解你了。」南莲道。
原竟在秋千上晃着双脚,闻言,侧过身去拉住南莲的手,迫使秋千停下。双臂横过南莲的腰身搂主,嘴唇的距离一下子便靠近了。
「真的?」原竟吐息,又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舌尖不经意地从南莲的嘴唇上掠过,让南莲的身子轻微地一颤。
夕阳的余晖从南莲的背后投来,将南莲的耳朵照得通透发红。她与原竟拉开一点距离,嗔怪地瞧了她一眼,道:「先用膳吧!」
用着膳,原竟忽然提及了政事:「冯家与张家恐怕要结成亲家了,目的可能在于我。」
南莲虽不曾插手朝政,可也知悉朝堂之事。
冯家被弹劾一事显然是她的皇帝舅父所为,而原竟因上次差点被逼辞官,在外人的眼中相想必也会记恨以冯家为首的太子一党。故而他们认为冯家被弹劾一事也与原竟脱不了干系,皇帝不过是受了原竟的谗言蛊惑。
太子已经猜测是与冯应被皇帝猜忌而引起的,但是他不想失去这么大的助力,便揣着明白装糊涂。若皇帝将冯家斗下去了,他也好跟冯家撇清楚关系,若皇帝斗不了冯家,他日后也还能继续让冯家当他的臂膀。
作为被皇帝推出来当靶子的原竟,她近来私底下常常往骆府跑,初时并未引起注意,可是次数多了后,有心人便猜出了些什么。历来党争的背后都是庞大的世家势力,有以冯家为首的官员,另一边自然就不能群龙无首。
冯家不得不抓紧时间在原竟想到办法将冯家铲除之前,先拉拢与原竟不对付的人来共同对付原竟。冯家不针对原家而仅仅是针对原竟,怕是原竟做的事情已经被冯家知悉,那张家与冯家结亲,张宋威自然也是知道了此事。
思来想去,能让两家联合起来对付原竟的可能只有一件事——原竟使计让钱宁、冯乔周将张晋厚打至残废的事情。这于张家而言,犹如杀子、灭嗣之仇,他们不可能会放过原竟的。
梁王与赵王在这种情况下收起锋芒,他们的态度暂且不必说。齐王那坐山观虎斗的姿态许多人都看得出来,而他也毫不介意张宋威与冯家结亲。
能救原竟的,便也只有她自己了。
南莲猜原竟要与她说的,便是与骆家有关的事情。
「皇上想让骆老回朝,骆老的条件……让我娶骆棋娇。」原竟注视着南莲,后者握在手中的筷子松了,险些掉在了桌子上,她反应过来稳稳地抓住了筷子。
南莲细微的动作还是出卖了她此刻的心情,原竟心道:果然会如此。
南莲明白原竟的处境,虽说这并不是唯一合适的出路,可这是原竟要走的那条路的唯一的出路。
她、皇帝、原烨都有能力护原竟的周全,可也仅仅是护她周全。除此之外,她得远离朝堂,远离纷争,隐姓埋名地过日子,整日除了吟诗作对便也无其它事可做。
这样的日子他们都能给原竟,可这却不是原竟想要的。
她很清楚原竟要走的那条路的决心之坚定,而她也做好了陪她赴汤蹈火、共赴黄泉的准备,所以在她们的心中,不存在退避这个选择。既然如此,那她就得面对和接受原竟另娶她人的未来。
从她下定决心为了来到原竟的身边而嫁给原励开始,她便已经将名分都置之度外。在她的心中,她与原竟是对方的唯一,便已能满足她那小小的心愿。
原竟要娶谁,她都能告诉自己有得必有失,她都可以让自己去适应。可为何那个人是骆棋娇呢?!
原竟给南莲勺了一勺豆腐搁到她的碗里,道:「你的皇帝舅父,还希望我能当他的乘龙快婿。你说,我若是娶了骆棋娇,落华公主会不会杀了我?我若是娶了落华公主,她肯定也想杀了我吧?」
「你还想娶落华?」南莲回过神,瞥了她一眼。心中的失落和难过却因她没个正经的话而驱散了一大半。
「我谁也不想娶。这一生一世,也就只有你。」原竟又道。
南莲笑道:「可你挡不住他们欲为你送来的桃花。」
「勾践卧薪尝胆二十年,我尚且年轻,忍一时,还有何事不能徐徐图之?」原竟在面对南莲时,终究没有面对原烨时的那般冷情。虽然这么做可能导致冯家依旧能左右太子,左右未来的朝堂,也为她的复仇之路增添许多未知的危险。但只要她还有一条命,花个几十年来报仇,又有何难?
只是朝堂波谲云诡,会发生什么事,谁也无法预料。她甚至至死也还未能如愿将齐王铲除,登上权力的顶峰!
谁也不曾再说这个话题,用完了膳,俩人便在修为苑中随意地走走。龚良也将小雪里抱了回来,看见亲密的俩人,虽对她们的关系早有听闻,但眼见为实的还是第一次。
「方才在画舫看见平遥姐姐正在纳凉……」龚良与她们闲聊聊起了平遥。如今的平遥另起了一处院落,还有许多下人仔细照料着,比起她的待遇可是好了许多。她不禁也要想这许是原竟对待怀着自己的骨肉的女人与过到名下的孩子之母的区别吧!
原竟的嘴角扯起不易察觉的一抹冷笑,平遥在原烨的关照之下,过得越发像当家主母。原鹿氏如今无心打理原家的事务,南莲虽是嫡长子的夫人,可也不曾管过原家的内务。原竟身为原家唯一的「儿子」,怀着原竟的「亲骨肉」的平遥的地位自然就扶摇直上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平遥便能越来越接近原家的权力中心,能掌握更多地讯息。虽说她知道齐王才是她要报仇的对象,可是她要想向齐王报仇,取得能跟他对抗的资格,她就先得表现的已经屈服。必要的时候,她可以根据情况拿原家的一些东西跟齐王交易,而又不会将原家害惨了。
她的如意算盘原竟知道,南莲自然也知,平遥更知道她们的能耐。故而她已无退路,只能在有筹码的时候尽量巩固自己的地位。
「你是否是舍不得她,所以……」南莲抓着原竟问道。
「郡主你知道的事情比我多,而且回来得比我早,当初你为何不除掉她?」原竟反问。
「我当时没想过你会回来,所以我想的是,不能就这么让她死了……」南莲微微一笑。她的笑容底下埋着怎样的心情只有她知道,不,如今或许原竟也知。只是原竟知道的远远不及她所想的深。
南莲恨平遥比原竟更恨,可她不会轻易地夺走包括平遥在内的他们的性命,她要给他们希望,然后在他们为此感到欣喜之际再一一地捏碎,让他们的希望幻灭。
而原竟的重生则在她的意料之外,使得她不得不改变了计划。
「你可舍不得?」南莲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平遥还不死?郡主已经给出了答案,哈哈!
第90章 出差
「你想做便去做吧。」原竟回答道。
舍得还是不舍得?原竟如今不再考虑这些问题,所有挡在她前面的石头,她都得清除。
翌日,原竟回到国子监和骆棋琅敲定了生徒们去「历事」的名单。虽说有些年长、品行学识皆优等的,本可以被分配去有实权的衙门,可因原竟的个人考虑,将他们作出了个别的更改。
有的生徒并不满意,找到了原竟质问道:「司业,何以黄生评语皆在我之下,他去礼部写民情、清查卷宗,而学生去行人司报灾丧,报讣?」
原竟的理由倒也简单:「他的字写得好。」
该生徒激红了脸,黄生的字哪里写得好了,它不就是为了拍原竟的马屁,在原竟大力推行净客居士的字时,特意学了?而他不屑那样的字,一如既往地学习书圣的字,可如今原竟分明就是偏私!
冯乔澜说原竟是伪君子,善以权谋私还蒙骗皇上,如今看来,传言的确属实。谁让原竟是司业,他们哪怕觉得委屈那也是无处诉冤去!
骆棋琅谨慎道:「原司业就不怕有人揪住此事来参你一条以权谋私之罪?」
「天下衙门能真正做到秉公办理的能有几人?而且就因此事来参我,其用心岂不就暴露于人前了?」原竟道。
正如骆棋琅所料,翌日便有奏本奏了此事,还质疑原竟是否真的适合担此重任。不过这等小事在奏本还未传到大学士们的手中时便被驳了回去,还附上了批语:「此乃国子监内务,自有国子监处之。」
裴祭酒都没说话,旁人何须多言?
此事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压根便没引起一丝涟漪。只是在有心留意此事的人看来,这无疑又是一些挑战原烨与皇帝的权威的小动作,太子认为是冯应找人做的,便告诫了他一番。
冯应近来都在想办法如何化解冯家此次的危机,哪里还有空去让人找原竟的茬?他又想到了睚眦必报的张宋威,认为这是他命人做的,心里不禁直骂张宋威蠢,只会用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来对付原竟却伤不到她分毫!
此次分拨出去历事的学生甚多,在原有的四百多个名额上又考虑实际而增加了几十余人分别跟随御史到各州府去清理良田,稽核税粮。临津府便分派了七名生徒,其中不乏官家子弟。
在历事的这段日子里,学生的表现如何全靠御史的评语,若优的则能早日进入官场,若差的则打回国子监,甚至会被裁掉。而这几名官家子弟背后是朝中四品以上的大臣,若是他们的子弟被评劣等,他们自然会着急。为了能评优,他们也不好再插手御史稽核冯家的田产之事,如此一来,阻力便会大大地减少了。
连皇帝都没想到原竟还有这一手,更别提只想着如何提防御史的冯家了。等他们回过神来的时候,往昔还偏帮他们的大臣纷纷打起了太极,彻底中立了起来。
转眼间便到了七夕节这日。因原励的丧期才过去两个多月,府内皆不办庆事,原府便又冷清了一日。
虽如此,原竟与南莲还是摆了些酒菜在庭院中对饮。
「两年前的七夕,原家可不是这般光景的。」原竟道。
两年前的七夕,那会儿原觅雪还在,南莲嫁过来不足半年,平遥仍然小心翼翼如胆怯的小女人。几个女眷与她们的友人相约一起拜织女,而她则跟原励站在墙头好奇地看,却被南莲发现了。她送给原觅雪的簪子被南莲因吃醋而没收了,而如今……
原竟拿出一支金镶玉嵌宝碟啄簪,道:「送你一件礼物。」
南莲接过簪子端详了一小会儿,道:「替我戴上。」
原竟寻了个好看的角度给南莲插…上这支簪子,又趁机偷香一枚。南莲的脸上两朵红云一飘,她也拿出了一枚玉佩给原竟系上:「香囊我还没绣完,而你那枚玉佩已经给了雪里,所以我就只能拿出这枚外祖母传给娘,娘又传给我的玉佩送给你了。」
「先太后传给公主,公主又传给你的玉佩,你给我是否不太妥当呢?」原竟看着这枚晶莹通透的玉佩,一点也看不出是传了这么多年的玉佩。
「你此番外出稽核国子生的历事情况,并无人护你安危,而这玉佩是外祖母亲传,能庇佑你的,你就收着吧。若是实在是戴不习惯,回来后还我便是。」
「如此珍贵,就不怕我丢了?」
「这香囊你都戴了这么多年而没丢,我相信你更不会遗失这么珍贵的玉佩的。」
原竟轻轻一笑,搂主南莲:「自然,你送的,又勒令我不许丢,我怎敢丢?」
南莲替她整理了一下发丝,有似无意地叮嘱道:「你此番明着去稽核国子生的历事情况,实则是替皇帝舅父去解忧,所以他们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你的身边只有麦然一人不够,我让吹虞与你同去。」
「不行,吹虞一贯跟在你的身边,她若是跟我同去,你身边岂非无人可用了?」原竟严肃地反对。
「我在京城,天子脚下,又怎会出什么事呢,你且放宽心。」若非她如今要防止原竟离开原家后有人再捣乱,她定要跟着原竟去的。原家今日不同往日,处处都有陷阱等着他们踩进去,原烨从不管后院的事,原鹿氏又哀思过度无心主事,她不可能真的让平遥的手深入到原家的内部去的。
「那花蕊我就不让她跟着了,她跟着你或许才合适。」
南莲还欲说什么,原竟便趁其不备吻住了她。南莲早料到她会有此一招,便抢占先机,撬开原竟的牙关,与原竟唇舌相交。
原竟稽核国子监的学生在衙门历事的任务是近来礼部、吏部才提出来的,理由为近些年来不能肄业的学生实在是太多了,为提高国子监学生的能力与学识质量,特派遣一名司业、博士前往各衙门稽核。
两名司业,其中一名需留下来负责京城各衙门的稽核,以及辅佐祭酒完成日常事务,所以此次外出的人选就只能在原竟与骆棋琅之间挑选。而毫无意外的此个人选便是原竟。
此番外出公干,原竟带了麦然与吹虞,那名博士则带了一名家仆,另有皇帝派遣的八名卫兵随行。一行人乔装打扮出了京城便先到了京畿附近的州府,紧接着是沿着运河而下的州府,一路上倒也没出什么意外。
到了临津府的时候,驿使快马加鞭送来了一份讣告文书,上面写着:「原司业爱女不慎落水,夭折。」
原竟抓着那份讣告文书呆了一会儿,沉声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驿使道:「此乃原府送出的讣告,余下的属下不知。」
原竟的头一阵刺痛,她的脑海中闪过小雪里的一切。从她被原励否认她的身份开始,到被塞到自己的名下,又在自己好不容易消除芥蒂后得到了自己的疼爱;南莲甚至还将她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她在她们的呵护教养之下,已经能喊出一两个清晰地词汇了。可如今这么可爱的一个孩子,不慎落水,死了?!
「不慎落水?」原竟喃喃自语。
「二少爷,郡主尚没有消息传来。」吹虞提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