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伤害,他们相见,相拥,彻底回到最初的样子里去。小心翼翼的,礼貌的,优雅的,重复最熟悉的记忆。
纹身姑娘躺在原溪身旁,原溪转身,撑起被子的间隙里,纹身姑娘看到他坚实的胸膛。她不禁觉得他可爱,总是这样无遮无拦的随意样子。
他说“被子不够厚实。”
纹身姑娘试了试房间里的温度,再试了试被子“你在路上受了冻?”
“车里温度不够,双腿冻得麻木。”
纹身姑娘一只手拉着身上随时可能滑落的宽大浴巾,往壁橱里拉出来毯子。
“毯子看起来单薄,作用不大。”她将毯子对折,压在原溪撑起的被子上,替原溪拉好被子边角。
他说“铁定是好的。”
纹身姑娘再次躺下来,头枕在各自的枕头上。
纹身姑娘说“累了,早些睡吧!”
他说“嗯!快睡着了。”
她感到慌乱起来,心中还有千言万语要对他,只能对他说,而他总能轻易睡去,不只是说说而已。
他说“不说话吗?我明天走,不再回来见你。”
她便挪着头,靠近他的侧脸,埋头在他的耳边与脖子中。手压在身下,在他脖子里用力呼吸。小心翼翼,试探着,将手像是无心的放在他胸膛上,轻抚他的温暖。她便感到自己似乎将要流下泪水,慌忙将原溪紧紧拥抱。原溪迎头稳住她的嘴唇,她小心翼翼的回应,咬过他的上下唇,舌头来回擦过他的牙齿。浅浅接触后,她扭开头,重新平躺。他怕冷,蜷缩在被子里,可纹身姑娘自己的身体才是真正的冰冷,他常常冰冷的脚丫子,在说着冷的时候,放在她的小腿处,温暖的像一个太阳。
“你才是真正的冷。”原溪说。双脚夹住纹身姑娘冰凉的脚丫。
纹身姑娘扭头吻他,他便激烈的回应她的吻,似乎要将舌头伸进她的身体里去,舔食她的心脏。纹身姑娘便不愿让他的阴谋得逞,反将舌头压过去,欲要先吸食他的心脏。但片刻之后,纹身姑娘扭回头,平躺下来。她想到他们的爱情,是这个世界上最深刻最纯洁的爱情,而现在因为这份爱情,却无力抵抗将再次发生的错误事件,她感到深深的哀伤。今夜的相见,一切如常,可是她心中藏着千言万语要与他说完,可是直到此刻,他们都像是彼此的客人,礼貌性质的对话,这多么可笑。他们拥抱着挤在被子里,蜷缩起来。
如是为了重新记住这具身体的模样,俩个人重复回忆过去这件事,忘了灵魂,精神里渴求的是什么,那便只好如此靠近。分不清楚冬夏,总感到冰冷,则奢求,渴望不属于季节温度的温暖,拥抱带来的,留下的。纹身姑娘对此已然不屑一顾,但又毫无疑问的是,她从拒绝不了任何,任何原溪关于自己的诉求,任何自己关于原溪,似有似无,想不起来却的确藏在本能里的诉求。即便她一边哭喊着处在绝望中想要遗忘,却找不到说再见的勇气。
身体的回馈大抵如此,如是饥饿之人饮食一刻,突然察觉到自己并不是自我感到的那般饥饿。纹身姑娘看着他的脸,想起了那些孤独的岁月中,瘾在发作时惊喜收到他的消息的自己,都像是被拯救,在瘾里得到满足的,愿意死去的人。
她想,他们之间隔着一场没有言语冲突,没有隐藏谋划,甚至没有理由的战争,到此刻,双方都是失败哲,但谁都不愿意承认这份失败。似乎愿同时随身腐烂,但又挣扎着想要快乐的,遗忘彼此后单独的活下来,又不能遗忘,于是不腐烂,也不遗忘,倒像是如此反而获得更多快乐,仍然活下来。
她平静的,近乎于轻视小瞧的目光看着他的双眼说“你满意吗?”
他表现几分娇羞,微微扭开头。
她再问“客人,你满意吗?”
他伸手遮住她的双眼,同时扭开头,不让她看到他的脸。
她推开他的手,压在自己的胸膛上,吻过他的嘴唇,深深凝望他的双眼,再次问
“你终于感到满意了吗?”
原溪没有回答,承认自己是失败者,微眯着眼。他或许没听到她在询问的问题。
她平躺下来,仍旧轻抚原溪的胸膛,温柔说“很晚了,睡吧!”
原溪闭着眼说“已然睡去了半截,你有许多话要说吗?我眨眼就能睡得很深。”
她说“是的呢!”
“说吧!”
“我能不让你睡着吗?”
原溪深深睡去,纹身姑娘侧身倚在他身旁,安静凝望他的侧脸,小心翼翼说“原溪,我爱你,不简单,不繁絮,如此而已。”
她感到沉沉的困意,双眼里干燥着在拉扯,微微疼痛。但静静躺着,闭上双眼,却不能睡去。脑海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想不起来,想不起来自己一个人的孤独,承受常常发作的瘾的痛苦,也想不起身旁的原溪。却想到这句“我因为爱你,所以常常想跟你道歉,我的爱沉重,污秽,里面带着许多令人不快的东西,比如悲伤,忧愁,自怜,绝望,我的心又是这样的脆弱不堪,自己总被这些负面情绪打败,如像在一个沼泽里越挣扎越下沉。而我爱你,就是想要把你也拖进来,却希望你救我。”她看到此时安睡的原溪,肯定这就是她爱情的样子,可她却又更深处止不住的失落,不仅仅只是常使人难以存活的负面情绪。她感到原溪正在缓步离开她的精神世界,而爱情的所有却被她圈在精神世界里,与生活,与身体无关。大约这时只能用叹息这种普通的形状来形容她自己,她想“我需要你的拯救,甚至可以不要尊严与骄傲的苦苦哀求你,但正像是你总说起你的悲伤故事,让我不得不怜悯你,呵护你,你却从不问起,我怎样在爱情里活下来这件无比艰难的事,你即使被我拉进来,也让我感到绝不是前来拯救我的,不与我一同下沉,也不将我拉出来。即使拉出来后,你可以当做陌生人一般从容离去,你也是不愿的。”但这样想来,似乎他是个冷酷无情的陌生人,没有拯救她的义务。她不能将他想成这个样子,转而相信“你只是不能如我一般记住你所有的故事与情绪一样,记住我的悲伤与情绪。这正是我的骄傲与尊严留下来的负累。我从不展现我的软弱,无助,孤独,绝望,常常看起来坚强,所以才让你产生了错觉,以为离开你,被你扔掉,对我而言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她时时逼迫自己入睡,反而忍着双眼的疼痛越发清醒,能听到原溪不那么平顺的呼吸声,她轻抚着他额头的短发可怜他。生活定然有太多的阻碍与艰难,才使他睡时的呼吸没有了曾经的平顺。纹身姑娘不得不克制自己将原溪叫醒的冲动,她的幻想铺陈开来,几乎将她淹没。她固执的以为,原溪不应该如此从容的睡去,至少需要畅谈这像是赠予一般的夜晚,与她拥抱痛哭一场。
但他的呼吸已经不够平顺,她不能惊扰他。
也许比他们的相见更加艰难,隔壁房间在纹身姑娘半梦半醒之间似才住进了人。她静静听着人声,像是一个久远的梦,站在很远的地方看着陌生的人,听到他们的声音,就知道他们的模样,男的大概是短发平头的粗壮汉子,女的应该是个瘦弱娇小的病态女子。纹身姑娘知道自己快要睡着了,忍不住为这古怪的想法发笑。间断里似乎隔壁房间除了男女之外,还有模糊的声音,似乎是一个小孩和一个老人。随即走廊上轻微吵闹起来,似在搬动沉重的物体撞击地面,不一会便安静下来。
纹身姑娘头顶着墙壁,听到墙壁里传来呜呜的哭诉声,听得不够清楚,大约那女人哭泣的时候把头埋在被窝里的吧!
“他死了,我没想到他会这样死去。”女人说。
“总会死的,不死于意外事件,也会很快死于重病。”
“不!他死了……”女人便将话说不完整,持续呜呜哭泣着,走廊与房间随着她哭声的散去,彻底安静下来。
窗户被俩曾厚重的窗帘遮掩,纹身姑娘仍旧看到红绿灯光在窗帘上来回闪动,她估摸这,天很快就亮了吧!夜深人静的时候,街道上常会吹一阵无论夏天还是冬天都足够冻人的风,然后,天就亮了。
她便安然躺下来,背对熟睡中的原溪,与他在床铺间留下一道空格,注视着眼前的单人沙发,沙发里搭着原溪的黑色长外套。这时,隔壁房间传来一阵□□声,女人的,轻柔的,舒畅的,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开门吱呀声,初听像是一股莫名的悲伤绝望里的哀叹,纹身姑娘毫不犹豫的选择相信,她在对这个充满死亡与分离的世界求救,她或许感到活着是多么难以忍受的孤独与痛苦。但不是这样子的,纹身姑娘扭转对她才生气的这道怜悯,同时同情她,如同情夜深里难以入眠的自己。她的□□是重复的单音节呜呜声,一直沉默中静听着,也总似有哀伤苦痛的韵味,但纹身姑娘知道,那或许只是她喉结里的声音本身的线条感,使人感到悲伤的是她的声音,而不是她的情绪。事实上,纹身姑娘知道,这声音里所有的悲伤痛苦,似海绵被艰难压进本容不下它的瓶子般令人沉重,但那只是符合她此时心境需求的自我安慰,用这个没看到的女人的悲伤与痛苦安慰自己的悲伤与痛苦。而女人真正的情绪应当是一座爆发出来的火山,她□□着的悲伤声音渐渐变得尖锐,变得高亢,释放声音本身的线条感之外的愉悦,畅快,另类死亡的气息。声音的节奏也从初时春风细雨般的柔弱,变成夏夜暴雨般的躁动,她哭泣,纹身姑娘似乎看到她眼中泪水哗哗流淌过脸庞,滴在白色床单上。但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感受到什么呢?也许,她只是感到一些沉闷,简单的吼叫而已。
声音戛然而止,纹身姑娘能判断,女人应当是被男人用手捂住嘴。她不禁感叹,捂住嘴,窒息而亡,是个美丽的死亡方式,瞪大双眼能够看到手的主人,感到自己挣扎扭动的身体。她忍不住嘲笑墙壁后的男人女人,本也注定是一夜总要发生的身体纠缠,为何先要说起别人死亡这种沉重的事破坏氛围。他们远远比不上她,与他温和从容的沉默。
男人似带着责怪的口吻简单说过一句话,纹身姑娘没有听到这话里的一个字,女人又继续一阵轻柔的呜呜声,纹身姑娘幻想着,大体像是一个缓慢而又规律的动作里,女人像个会鸣叫的玩具,男人用力往她身上捏一下,她便鸣叫一声。男人发觉这玩具甚是有趣,不停捏动,她便不停鸣叫。纹身姑娘愤怒起来,对这墙壁用只有自己能听闻的声音问“你们先前说起死去的那个男人呢?悲伤与痛苦都是女人博取男人同情可怜的方式吗?”说完,不由轻笑,对原溪沉默的脸说“哪怕是一份同情与可怜,你也深深藏在心中,不让我察觉。”
早晨醒来时,因为厚重窗帘遮掩,纹身姑娘以为自己没能睡着,半梦半醒间到了黎明,看一时间却已经九点。她起身走到床边,将窗帘拉开一道缝隙,窗外的城市已然是光明的白天,只是天空不如昨日干净,多出许多牵连起来却各自单薄的云。她回到被窝里,继续凝视原溪睡脸,让自己处于悲苦的情绪中,这样做让她感到自己很可怜,需要他的帮助,但没有真实意义,只是看到他默默的看到他,不再与他像最熟识的放在彼此生命中的人,她为自己感到悲伤,不是因为他,却是因为与他即将真正逝去的爱情。过一会儿,原溪醒来,侧脸看到她正愣着眼,他满足温柔的笑。
“什么时候醒的?”
“很久。”
纹身姑娘蜷缩进原溪怀中,她想自己终于可以认真的痛哭一场。但很快,原溪又深深睡去。纹身姑娘继续凝视她,凝视他的后背,脖颈里一片散乱的毛发。十二点,原溪被消息惊醒,因为工作上的事,他看起来仍然困倦,却不再能睡去。纹身姑娘趴在他怀中,静静等待他处理重要的事,他不时与纹身姑娘说一句话,内容大概是“这工作真是烦人的紧,或许我得急着赶回去。”纹身姑娘见他焦急,耐心安慰“定然不是大事,常常听起来吓人而已。现在还是假期。”他说“你可不能小看。”原溪处理完事物,时间到了一点,纹身姑娘轻抚着他的胸膛,她想“他是个很长时间内肉体欲望都得不到满足的男人,离开我之后,在所有不相见我的日子里。定然在这句身躯里积累了太多的欲望,躺在我身旁时,总是像是一个装满水的罐子,得把罐子里水尽量倒出更多。回去以后,就能拥有从容面对生活的勇气。”她吻上原溪,原溪说“时间不多了。酒店退房时间俩点。”原溪热烈回应他的吻,被他压在身下,但这时,纹身姑娘陡然失去了欲望,她想“这一切得由原溪开始,若是由自己开始,则像是□□裸的□□,与爱情无关。他陪伴一个欲望冷淡的女人,想要发泄欲望,由他开始,才比较容易安抚爱情。”她突然丧气的躺倒一边,原溪不满责问“怎么了?”她说“没什么。”原溪似乎生了怒意,冷漠着,一动不动。
纹身姑娘停顿片刻,没有感受到她想要体会的那种俩个人一同悲伤的情绪,留下来的全是冰冷,她感到恐惧,害怕原溪如记忆中那般,生气的时候对他不理不睬。她微笑起来,拉动原溪胸膛上的手臂,被甩开后,双手套住他的脖子,想要将他拉进怀中,他仍然不动,她只得爬到他身上,固执扶住他总要扭开的头。
她说“我的时间不多,不要沉浸在沉默与愤怒里。”原溪仍旧扭开头,脸上却柔和几分。纹身姑娘多想在自己脸上打一个耳光,她感到尊严与骄傲,都像是纸糊的窗户,在他面前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却又如此真实的存在着,她还得为他留给自己不多的时间,而祈求他不要荒废,却不能祈求他留下多一点的时间。她常常想到给予他自由,绝不成为他的束缚。原溪继续处理紧急事务,很快便忘记了纹身姑娘引发的不快。纹身姑娘仍然默默靠着墙壁,嘴中咬着牙刷凝望他的侧脸。
她说“昨夜一个人静静听到隔壁房间女人的叫喊声。”
他说“什么叫喊声?”
“大概那个女人死了一个重要的男人,在哭泣叫喊呢!后来大概被一个男人殴打。”
“殴打?那不惊动周围吗?我怎么不能听到?”
“他们做我们做的事,我从来也没想起要叫喊。你睡得正深。”
“你呀!总是做这些下流的事。”原溪嗤笑说。
“我觉得挺悲伤的,不是下流。”
“死去一个男人吗?像我一样?你如那个叫喊的女人才好。”
准备妥当,他们离开酒店。纹身姑娘感到迷茫,白云散开后仍然是个蔚蓝的天空,阳光让人懒洋洋的。
“去哪里?”
“吃饭。”
“想吃点什么?”
“我随便吧!”
“吃完饭呢?”纹身姑娘问。
“上次你爱上吃蛋糕,我领你去买。”
“什么时候走?”
“吃完饭慢慢想,下午六点以后怎么样。”
六点以后很好,她初时以为他醒来后就会离开。
“我不陪你吃晚饭。”他说。
她便沉默。挽起他的手臂沿着路没有方向的走,往那卖蛋糕的店走。走了不久,原溪走不动,俩人乘车直往蛋糕店,很快买好蛋糕,走出来在阳光里坐下。原溪继续忙碌紧急的事,一边嘻嘻笑着吃新买的水果,捡起一颗殷红的对她说“你看,这颗像是心脏的样子。”她说“我替你选的,自然有特别的意义。”他扭开头笑,说“不太好吃,不那么新鲜。”她说“认真吃,来自澳洲的,路远不新鲜可以谅解。”他说“来自澳洲的,那我认真吃。”将他的手与心型的水果,水果盒一起拍照。坐了许久,纹身姑娘总感到双眼忍不住的酸涩,她常常迎着阳光,蔚蓝的天空却被错以为哗哗下着大雨。她多想狠狠对他说“这不是我想要的相见,我们的谈话里没有我们,你离开吧!去见你的朋友。”但能如此想起来,却没有对他说出来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