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帮帮那孩子。”
纹身姑娘正悲伤着,同情可怜看着桥头那几近癫狂的男人说“我赞同,让他去找到那个男人,杀死他。”
老太婆惊问“那自己的命呢?”
“先杀了那男人,管不上这许多。”
“你这疯丫头。”
老太婆苦笑,以目光询问沉默的哲顺。
哲顺说“算了吧!她自己离开,就算抓回来,或者逼回来,都已经不是那个人了。”
老太婆叹息一句,回身去桥头,与中年男人合力拉走叫嚷的新婚丈夫。
纹身姑娘忍不住感叹“我以为他们找到爱情里彼此的样子。”
哲顺说“感情既然已经破裂,离开不是更好的选择吗?”
“是的,毫无疑问,只有如此才算是放过彼此。”
“那你有何不满呢?”
“我无力为此感到不满,却忍不住哀叹而已。这是人格独立,人性自由发展的最终方向,喜欢一个比身旁人更优秀迷人的人,正如追求更好的生活品质,毫无疑问是正确的决定。”
“可你变得更加悲伤。”
“眼见我的爱情逝去,我已然承受不住整个世界对爱情的荒废。”她淡淡说“是的,我们都在追求自由,追求独立,追求内心的向往,可是谁愿记得最初相见相拥美好的初衷,谁还坚守彼此说过,白头偕老,陪伴一生的誓言?誓言如此廉价,好像我们喝了许多酒在说起没去过的天南海北,使自己变得高尚,使人听了对我们心生崇拜,好奇那般美丽的世界。我想,这是错的,不是一个人的错,不是独立个体里男人,女人的错,而是许许多多共同男人女人的错。世界是一条大流,我们都是随大流里的人,我们构成这条大流的样子,又在大流里随波逐流,不分对错,谁愿分呢?大流里都是同样的人,你身在大流里,对他人说他是错的,他不反而嘲笑你在伪装高尚吗?”
“既然是大流,能形成大流,那便是来自于正确的源头,又怎么会是真正的错误呢?”哲顺隐隐感到纹身姑娘的愤怒,但他不能赞同她,不是坚信她错了,只是不能让自己错。
“这是很可笑的,我们学得知识,懂得品味自己的内心,抛弃那些文化中对一方不公平的束缚,但有时我竟希望,那些束缚仍然存在着,但它不能是不公平的束缚一方,而是束缚双方,男人与女人。是不是这样,就能找到最初爱情的样子呢?从一而终,固守一人,我想了很久,仍然是做不到的。没有人仍愿意为失去的人苦苦等待,没有人眷顾所谓爱情传说里的隽永与漫长的时间。生活只剩下俩个人这件事,是极难忍受的另类孤独,谁也不愿自己处在这样的孤独中。世界为此铺了路,是的,它谱写下稀奇古怪,美轮美奂的篇章,你不必再为感到孤独而苦恼,那些老旧时光里即使感到孤独,用孤独来反馈爱情变得坚强的岁月是历史的尘埃,如今,我们离开家门,离开那张因为太久相对已然看得麻木的脸,看看这个世界远方的美丽,释放内心对美丽的追求。没人会为此责怪你,这是所有人的追求。而那些只是听来华丽感人的誓言变成传说,变成书里孤独美好的文字,变成我们难以拥有的精神财宝,遥望着,憧憬着,却不愿接近。”纹身姑娘说“如老太婆那时的世界,每一天,只有午餐与晚餐,午餐与晚餐只有一碗饭,一碗素菜,一碗素汤,虽不那么好吃,但不吃会饿肚子的。而今呢?我们不愿接连俩次吃同样的山珍海味,因为山珍海味之外还有珍禽异兽可吃。这就是我们拥有的情感,浅浅尝过感到无味,便能换个新奇的口味,重新品尝,不为填饱肚中饥饿,只为满足口腹之欲。”
“你否定了所有…………”哲顺说。
“不不不!哲顺,犹如你的茫然困惑,我亦如此。我来不及否定,只是对此感到无奈。为我失去的爱情,失去而又像是在草原上燃着一点星星之火的爱情。像那个只愿杀死一个男人的男人,我们都在大流里感到无比困惑。我同样赞成那个女人追逐自己内心的渴望而远远离开,却也无法忽视唯一而漫长的爱情被丢在角落里的哀伤。我一面追求绝对的自由,一面追求将心永恒束缚在另一颗心上。我知道那会使我在漫长的时间里感到厌倦,但我仍然忍不住想要如此。矛盾为难而隐隐期待,感到自豪。”
“因为站在大流之外,当自己是唯一醒着的人,高高处俯瞰别人的自满吗?”
“不是这样的。我们都是醒着的人,正是因为渴望爱情最原始的纯净与执着,唯一与永恒,才会常常感到孤独,为此迫不得已破碎一份以为会永恒的爱情而寻找一份新的永恒。这像是被逼迫的自由,我们是迫不得已的爱情追逐者,只是破碎的爱情留给世界太多的残渣,迫使我们在残渣的荒废空气中,走着走着,就忘了,忘了最初的初衷,因为累了,停下来,才发现身旁都是停下来的人,我们像是老去,身躯消瘦,意志没有了壮年肆无忌惮的冲闯力量,迫不得已的对生活妥协,停下来朝圣爱情,却不能再追逐。生活如此美丽而劳累,我们都来不及休息,又怎么还有力气在意,一再试探内心之中,一个人与其他人之间存在的不同意义呢!”纹身姑娘对此仍是一副无能为力的姿态,她是个多么慵懒的人。
哲顺对消沉的纹身姑娘很不满意,他正站在爱情的道路上,不顾一切的准备好撒开脚步狂奔,不愿纹身姑娘如此失望,他说“偶尔,我们总得做挑战世界秩序的人。”
纹身姑娘嗤笑说“城市的霓虹灯,早已比漫天星空更迷人。那个藏在世界边缘的人,你眨眼就能奔去他的身旁。你看,那个新婚男人的妻子,他轻易的找寻到这个世界里隐藏起来她不能拒绝的男人,眨眼去到天涯海角,让丈夫找不到。我们都是平凡的男人女人,同样拒绝不了这个世界繁华美丽的世界,谁也不会比谁更高尚,更偏执。”
“非得如此不可吗?”哲顺说。
“是的,启蒙于原溪,成熟与我见到的你,离开仍在咆哮的那个男人的女人。”纹身姑娘说“我确定,我是个深爱原溪的女人,固执的偏执的,近乎骄傲的以为是这个世界最深沉的,最伟大的,可是,我仍然会时时想到,哲顺是个很好的男人,来过小楼不久后离开的厨师男人是个迷人的男人。即使,我为此感到羞愧,憎恨我的心意违背我对原溪偏执的爱意,我仍然如是想到。如是赞同道,若是没有原溪,原溪一旦离开后了无音讯,我或许会嫁给一个不叫原溪的男人,并为此感到欣喜,幸福。”
“那只鸟呢?”哲顺说。
哲顺知道,纹身姑娘是一个厌倦世界的疯狂女人,她在撒谎。
小楼的咆哮持续很久,男人手中的刀惊吓到邻居,他们报警。警察赶来后,拿走了那柄刀,男人面对自己的父亲,看到父亲脸上那些浅显的皱纹,软弱藏在角落无声哭泣。警察特意前来与纹身姑娘问候,乐呵呵的交待她防备那个精神受伤的男人。纹身姑娘点头答应,承诺下次会尽快报警。而她靠在花纹的墙壁上,默默听着穿过墙壁传来的,那个男人的呜呜哭诉声。毫无意义的一句话“冰冷的夜,翻滚的人,无眠。”
老太婆说“年轻人从不懂得克制自己的情绪。老头子喝点酒,现在看来是个好事。”
哲顺躺在窗户前的躺椅里,和衣而眠。夜空之下,小屋前的河流里,晃荡着一轮弯月。
☆、第 17 章
哲顺很满意。
纹身姑娘是个无比聪明的姑娘,对于哲顺几日不回家这件事,她不曾询问哲顺,定然也是猜测到哲顺正是在做一件坏事情。但她表现得毫不在意,正是哲顺渴求的,他害怕她的冷漠,骄傲的说“你走,离开名典小屋。”与老太婆相处,是件很容易的事,哲顺犹记得她凶悍的样子,如今看起来她只留下慈祥的一面。更好的是,老婆也同纹身姑娘一样,不问哲顺不回家的理由,也不逼迫他离开。闲暇时,老太婆一个人缅怀逝去的老头,对哲顺说“他是个狡猾的家伙,我愤怒责怪他,他总能嘻嘻笑着,为自己辩解。他常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辈子,他也没能改过,哲顺,这话送给你。”哲顺乖巧点头接受。
陪伴老太婆吃过早饭,哲顺与纹身姑娘待在一起。当然,只是哲顺待在她身边,便偷偷欢喜属于正与她待在一起的范畴,纹身姑娘从不主动同他说话,大多时候,他主动询问纹身姑娘问题,也得不到回答。
这日再见昨日咆哮的男人,他像是一朵枯萎的花椰菜,一夜过后双颊上像是画上去一般多出来一片黑色胡茬子。他在纹身姑娘身旁坐下,自然的歪头靠在纹身姑娘肩上,哲顺一旁羡慕他的大胆。他动了动喉结,对纹身姑娘讨水喝,说“纹身姐姐,给我准备咖啡。”
纹身姑娘说“今日不适合喝咖啡,往前你也喝不了太苦的,一杯温水吧。”
他点头答应,纹身姑娘倒来水,他接下后仍旧靠在纹身姑娘肩头。
他说“纹身姐姐,我能不能像那个男人一样跳到河里去?”
纹身姑娘说“你会游泳吗?”
他说“会。”
纹身姑娘接过他手中的杯子,抬手将他推下栏杆,大约他的头在花草里撞过,从河水里爬出来的时候,脸上被花草的枝丫划出许多血痕。
纹身姑娘说“行了吗?”
他哇哇大哭起来,在纹身姑娘脚下的花草里坐下来,埋着头说“她可以走的,正大光明的走。我想我不会阻拦她。”
“你看起来会阻拦她。”
“不!我不会阻拦她,但她选择了错误的方式,让我感到屈辱,使我愤怒。而且她走了,走的不明不白,不干不净。她认识的那个男人我也认识,偷偷摸摸的像是亡命逃亡,我又怎么可能找不到呢!我可以杀死那个男人。”
“去吧!杀死他。我给你从老太婆家里拿最锋利的刀。”
“纹身姐姐……”
“你有一个杀人的理由。”纹身姑娘说。
“你也确定全是她的错吗?”
“不!不分对错,我不愿想起她。”
“那个男人呢?”他说。
“你想杀死他,毫无疑问。”她说。
“我不怪他,我怪我自己,使我愤怒的不是他们,而是这件事。应该像婚礼开始一样的郑重,我们认真的商量,像照顾好亲戚朋友的情绪一样,照顾好她肚子里的孩子,都做好了,她就可以自由的离开,追随那个男人。”
“看起来没什么不同。”
“当然是不同的,她不爱我,如初时爱上新奇的我一样,爱上另一个新奇的男人,真是古怪的东西,这怎么能算是爱呢!但现在的我们都不是开始的我们,我们长大了一点,成为大人,就该像大人一样做事。她不能一个人决定后才不允许反驳的对我说,孩子我会生下来,过一段时间将他还给你。不能这样的啊!他在一个别的男人身旁生下我的孩子,会被知晓的人耻笑的,他们会怀疑这个孩子的父亲是谁,我也会忍不住怀疑,这样就伤害了他,我还得悄悄的取下他的头发或者指甲去医院做亲子鉴定,那多像是一件阴谋里的大坏事。”
“你想到这些吗?想到以后的自己怎么办呢?”
“不会更差的吧!总得相遇一个别的女人度过这一生,像她没离开过一样,另一个女人的脸与她的脸,不都是人脸吗!”
“这样你们都很好了不是吗?”她平淡的说。
男人在栏杆下呜呜哭过一阵,离开小屋,往小楼里走,纹身姑娘交待“回去换身干净衣服,别生病了。”
哲顺一旁始终保持沉默,对于纹身姑娘的如此清冷的态度,他早已预料到。如她,远观小河里的男人与女人一般,仍能从容嘲笑,又遑论这对显得过于年轻幼稚的稚嫩夫妻。但再见纹身姑娘如此模样,哲顺已然不再责怪她,知她心中的恐惧,才知她维持外表坚强的不易。哲顺想:她总想做一只天空里的飞鸟,大概是迫不得已的吧!而且早早确定,即便是那一只自由的鸟,也只是单独的鹧鸪鸟。飞翔过天空,像眼眶里落下的一滴泪水,天空里滴落的一颗晴天里下的雨滴。
纹身姑娘说“我能去哪里呢?”她为此感到茫然,突生慌乱,凝望哲顺“有一处小时候用泥巴捏好的城吗?”
哲顺说“我们停在这座城市里。”
远山在城市高楼之外显得更远处,小河在城市弯路之下遮掩中。那多像是一座设计完美的牢。
她说“正是这个样子的。哲顺,我长着一张脸,对于原溪,对于哲顺都只是一张脸而已,它与陈青的脸毫无分别。”
哲顺低声说,像对自己一个人说“这便是名字存在的意义啊!她的脸叫陈青,你的脸叫纹身姑娘。”他突然想到什么,问纹身姑娘“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住下很长的一段时间,大概由于新年前陈青离开的日子,哲顺再次适应了一个人的生活,即使不再见到陈青,也似乎没有任何不同之处。当然,纹身姑娘不再总是冷漠的轰走他决定哲顺心中一切的平静,何况老太婆是个安静慈祥的老人。像是走进了一片古老安静的森林中,这是哲顺需要的,灵魂渴求的空气与安然。常能拉起沉默的老太婆往名典小屋蹭一顿午饭是最美好的时候,哲顺渐渐适应纹身姑娘总煮的黑色苦咖啡。
纹身姑娘问“不会担心吗?你的孩子。”哲顺沉默离开,回到老太婆家里,透过窗户悄悄凝视着纹身姑娘。
那个丈夫说“我不愿挽留一个心已经离开的女人,但他不应该带着我的孩子离开,哪怕在我面前杀死他。”哲顺很赞同,但对于孩子的生命这件事,他没有明确的决定,大多时候他想到,陈青杀死或留下那个孩子,都不被自己重视。如果孩子活下来,他愿替他取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吴自由或者吴雯雯,不分有没有自由,只恨没有纹身姑娘。如果孩子被陈青悄悄杀死,他会以为自己似乎做了一个梦,梦想拥有过这样一个孩子。但醒来了,知道那是梦,就忘了,会从容记下她的名字叫吴雯雯,不分男孩女孩。
纹身姑娘说“发生了什么呢?我的父母为了我这个孩子,艰难度过一生痛苦的时间。为何现在孩子失去了同等的力量,不能将他的父母牢牢的拴在一起呢?”
哲顺劝慰她,只为劝慰她不再为新婚夫妻的灾难而伤感,说“即使留下来,拴在一起,不正是你见过痛苦的一生吗?”
她固执说“至少他们心中只有彼此呀!哪怕是憎恨厌恶的彼此,爱恨都只有一个人。爱与恨是同样深刻的情绪,爱着的痛恨着,恨着的深爱着,有什么区别呢?总能欢笑多于悲伤,总能争吵过后共同协商生活。”
“可不就失去了心的自由吗?”
“为何要相遇相知在一起。为何要以为赞赏他一眼的芳华而错以为那是爱他一生?只有犯错后才懂得后悔反省吗?我们都擅长遗忘,被生活推着急速前行,来不及牢牢记住曾经共同经历的美好吗?”
事实上纹身姑娘如此平淡,哲顺仍旧感到她的偏执,近乎绝望疯狂的在追问,问自己,问生活,问生命。可是无人回答她,她只好仰着头,迎着阳光看蔚蓝天空里自由的飞鸟,无牵无挂。
分开严肃沉重模样的纹身姑娘,看到她的笑脸,看到她的安静,她都是一道迷人的彩虹。哲顺沉溺其中,遗忘妻子,遗忘这座城市赋予自己的功名利禄,尘世喧嚣。她是天空的彩虹,一直自由的飞鸟,他愿意成为静静守在她身旁的天空。大抵这时候哲顺能够错误的以为,时间,岁月就能从容轻易流走,他转眼间就看到自己与纹身姑娘白发苍苍,形容枯槁,这时候她仍在栏杆上仰头看着天空,他仍默默呆在她身旁。没有肉体的欲望,没有爱情的悲喜,没有生活的无奈,没有黑发变成白发的漫长记忆,生命逝去如栏杆下的小河,无人在意,躲在一处低矮的河床里,即使空气逝去,只要还留着她的天空,他还能看到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