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手臂,大腿压在哲顺背上。
像洗白了的莲藕,安放在白色的盘子里。
第二天,陈青挽着哲顺的手,午后休息时间赶来医院照顾纹身姑娘。到了病房,老头与老太婆都在,纹身姑娘倚在窗台上,安静喝的稀粥。陈青交代纹身姑娘好生养伤,小心照顾自己后一个人离开医院。哲顺在老头身旁坐下,三个人的重量似乎压弯了病床横杆。俩位老人应该在先前与纹身姑娘谈了话,坐在病床上笑着,很慈祥,没有伤了纹身姑娘的愧疚,默默看着床边喝粥的纹身姑娘。哲顺同俩个老人坐着,与他们是陌生人,但不妨碍目光交接时,俩个老人善意的笑,哲顺回以善意的笑。
当然这只是在一同等待纹身姑娘安静喝完稀粥无聊的无声交谈,短暂而稀少。剩余静默的时间,哲顺总看着窗外,窗外是什么风景?蔚蓝的天空,几只飞鸟?哲顺没看到,偷看纹身姑娘,有正当理由的偷看,这全得怪罪纹身姑娘站在哲顺看往窗外的路上。她总是一只鸟吗?被人握在手中的鸟!
如果她是一只鸟,而不是一个人……哲顺逻辑严密的推测着。昨夜陈青做了整晚的白色莲藕,僵直度直追坚硬木块,哲顺一直躲在被子里。就这样,为了迎接陈青久违的咆哮,像受伤的猫发怒,推下悬崖边的巨石,砸下来,压扁一个叫哲顺,心里藏着一个女人的男人,将他压扁,碾成肉泥。可并没有变成那样子,陈青做了太久温柔如水的女人,或许习惯成就了新的本能,她不再懂得如何像一个高高在上的上司一样,肆意的发泄自己的怒火。她还是一只猫,却绝不是山崖上发怒的猫,而是躲在竹篮里,一双眼睛闪着精光,楚楚可怜看着冷冷坐在一旁安静主人的猫。
她形容哲顺“你真是个奇怪的生物。”
“为什么是生物,不是植物,不是动物?”
“我是一只猫,猫有眷恋性质,跑远了就会感到孤独。而你是一种生物,我是一只猫,这样,无论多么讨厌,我是一只猫,你就可能是青翠的竹叶,我忍不住挠你嬉戏,可能也是只猫,我能趴在你的肚皮上午睡,可能是渺小到肉眼无法看到的细菌,我呼吸进来,把内里对你的讨厌都挤出去。你看,我是一只猫,你是一种生物,我总不能离开你。”
哲顺从被子里出来,将在身旁感到孤独的陈青拥紧。房子里留着一颗灯,灯光穿过门框从地面透进来。是的,陈青是一只猫,像莲藕一般洁白而僵直的猫,只留下一对双眼,看着房门的光线,反射着四散幽冷的光华。来不及思考安静中的陈青一身诡异气息,哲顺愤怒的是一夜反复纠缠都不能将纹身姑娘从脑海里推出去,她的笑脸在循环播放着,黑乎乎的胸膛像乌云堵满天空,后背鲜红的伤痕,像划在他的心脏之上。
哲顺赞同陈青的话,是一种奇怪的生物。陈青抚摸着哲顺胸膛,似与她无关的说“只有一种奇怪的生物,才会不懂心,或者没有心。你看,哲顺这就是你的本质,你不懂心,或者没有心,也就不懂爱情,或者没有爱情。你爱我吗?是的,你爱我。哲顺,你因为爱我而变成一个孩子。可是你不懂心,不懂爱情,它是多么的骄傲而自负,高高在上的容不下第二个人。而哲顺是奇怪的生物,容得下第二个人。也或许只是因为不懂心,所以类似于容得下第二个人,她叫陈青。”哲顺渐渐感到疑惑,陈青像启蒙老师,将他从黑夜里拉出来,走进光明中,可是他抬头,太阳就在头顶,却仍旧只能看到一片黑暗。
一种生物!那更应该是形容一只单独的鸟。她活在与这个世界不交接的世界,就不会是仅仅属于一个世界的人,变成了一种生物。“可即便如此,为何总盘旋在我心头。我如果是如她一般的某种生物,一只自由的鸟。却又为何欣喜于成为一个女人的丈夫?同她一同安静沉默哀伤,同这个女人一同胡闹从容欢笑。”
如果男人与女人之间只能留下爱情这一份牵连,那是悲伤刻成的深刻证明,还是欢笑留与书页的平淡谱写?如果爱情的过程是一个男人迫不及待,不顾一切的娶一个女人为妻,结果是一个家庭,那这个结果应该欢笑才能结果,悲伤反而导致湮灭。
“如果你是一只鸟,我该如何放下鸟的悲伤?”哲顺很苦恼“竟像只是一抹同情她的单独微笑,却要我如她一同隐藏着难以隐藏的悲伤。。”
纹身姑娘喝完粥,脱离安静,欢快的笑。拉起俩个老人的手,严肃的说“总得让人省点心,不要总是胡闹。”老太婆连连点头答应,老头也点头承诺。纹身姑娘满意俩个老人的乖巧,转而对哲顺说“回去吧!工作很重要,还有比工作更重要的事,我总能照顾好自己。”
纹身姑娘住院一周,背上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她坚持离开医院,理由是:医院是一处堆积苦痛,不见骸骨的墓地。
陈青与哲顺前来陪伴,安慰她“也能驱除苦难,留下生命。”
她却冰凉起来,坐在病房角落的凳子上,怀里抱着书;说“留下来的生命,享受许多幸福,也遭受更多痛苦。谁也不能活在幸福里,只不过隐藏着痛苦。多么虚假。”
陈青为此感到担忧,握紧她的手说“你不能否定生命存在的意义。”她突然开心起来,嬉笑着回答“生命真的很珍贵,我否定的,是生命不得不遭遇的恶意。即便你对恶意选择遗忘,它也真实的存在过,存在着。”远远的看着她一个人的时候,自由微笑。近前来,走进她,成为单独的她仅存的朋友,陈青才看到她的单独近乎于枯寂,对这个世界存在着恶意,似乎她眼中看到的一切,只留下美好的希望哗哗流去的匆促。陈青想“她应该偷偷往脸上纹过一片纹身,一张总是温和的笑脸。”
回到名典小屋,陈青把纹身姑娘压进被窝里,严厉叮嘱她不能自由任性,她乖巧的点头答应。夜晚,哲顺放心不下,独自一个人来到名典小屋,小屋的门帘卷起,灯光从小屋里漏出来,链接小河折起的月光。纹身姑娘坐在栏杆上,提着个硕大的瓶子,没有遵守与陈青的约定。小屋前,飘起悠扬的口琴音,轻悠悠的,似是夜空月前那条拉长的银白色云带。纹身姑娘随着悠扬的口琴,摇头轻唱,像是欢快的精灵,更像是哀伤的精灵女王。哲顺看到栏杆上多了一个吹口琴的男人,在纹身姑娘身旁,桥头灯光拉长纹身姑娘在栏杆上留下一道阴影,让男人与黑夜融为一体。他像优雅的诗人,船头仰笛,笛声悠悠,纹身姑娘从飞鸟的队伍里停下来,停在他的船头,叽叽喳喳,附和他的优雅,他表现的孤独。
哲顺感到心里憋着的气,与往日的疑惑不同,他懂得此刻这股气为何而来。不记挂陈青的妻子身份,不担忧陈青若见这股气会怎样哀伤失落,他想如他对那个男人憋来的气,因为男人身旁的是纹身姑娘,陈青也将对纹身姑娘有这样一股气,因为遥望纹身姑娘的男人是哲顺。自己珍贵不能拥有,而眼见别人拥有的嫉妒与失去。来自于人心定有的占有欲,谁也不能豁免。口琴吹完一曲哲顺从未听过的曲子,男人在栏杆上点了烟,吸了一口,将烟雾吹出,绵长的拉出沉沉吐气的回响,哲顺在桥头坐下,正对着桥头的灯光,与偷酒喝醉倒在桥头的老头。
男人问“生意还好吧?”
“嗯!总是好的。”纹身姑娘回答。
留下了一阵沉默,安静,听到夜风吹起纹身姑娘的长发,摩擦发出丝丝的轻响。
“对不起!”男人说。
纹身姑娘咯咯笑起来,笑声回荡开,如栏杆外小河里回散的波纹,清浅舒适,笑声里的轻快,就是咯咯笑容本身。
“这次来会很忙吗?”
“不忙。一个人来的,离开的久了,想回来看看这座熟悉的城市。陌生的城市容易让人觉得冰冷,孤独的时候连一个熟悉了,习惯了的角落都找不到。怕忘了温暖的样子,我回来看看。”
“人是适应性极强的生物。喜新厌旧,念旧烦新,都会很快适应到自我舒适的度。我想,没有人能真正长大的,总有孩子气,调皮捣乱。不同的是,有的孩子比较安静,有的孩子比较好动。”
“我们已经争论了许多,早该厌烦了。”
“嗯!喝点酒吗?”
“我想在这里静静坐一会儿。”
“不离开,我有酒。”
男人点头,纹身姑娘取来杯子,大酒瓶子。
“会很疼吗?”男人放下口琴,喝口酒润润嗓子。
“应该很疼吧!我只顾着笑,忘了大部分,不过应该是很疼的,笑的时候眼睛里有泪水呢!不过我忍住,没滴下来。”
“只是个女孩子,不该有男人的勇敢。吵闹里没有对错,真有人得用刀发泄怒意,你该放任的。释放掉的怒意也就是怒意,若不释放,积攒起来会变成怨恨,变成恶意。”
“那可不行,胡闹就好。怨恨和恶意,也不能瞬间让俩个人陌离,若带走了生命,就生离死别了。俩个老家伙对我好,我得护着点。”
“岂不是说你是家长?”
“对呀!我可远比爱胡闹的他们懂事多了。你会不会赞同,人老了的时候,其实与出生的时候同样,思想都特别简单,幼稚可爱。”
“没思考过。”
“因为看透繁华,只珍彼此,已无所求啊!”纹身姑娘说。
“要不,离开吧!”
“离开?去哪里?”
“我去哪里你就去哪里。”
“我的确是躲在名典小屋,渐渐等在这里,现在守在这里,以后应该会住在这里。”
“这屋子太小了。”
“一个人足够宽敞。后面是一个人的家。”
“我没有勇气说第二次。”
“同你去,找一个新的屋子躲起来,等着。就像以前的日子,我有些倦了。”
“我可以常见你,如果你感到孤独。”
“原溪啊!”
“嗯?”
“你离开了,我仍旧记得你是可爱的原溪,永远也是。”
“给我一个机会。”
“是爱情吗?还是愧疚同情,还是念旧,念旧里放不下已经成为记忆的美好,想重演,为了离开后找不到的单纯快乐?”
“我爱你。”
“纹身姑娘吗?”
“纹身姑娘也罢!这不是个错误,世界在给我诸多成功的先例。你总能看到家里的男人与妻子互相微笑,离席后换个人拥抱。”
“多有诱惑力啊!原溪,我想活着,为了一份干净的,独一的爱情。你看,我一个人也过得很好,在与记忆里那个叫原溪的男人的爱情里,多像只自由的飞鸟。”
“可是我没有。”原溪苦涩说。
“你不能如此选择。你爱过一个人,将她放下,爱上另一个人,之后,你还可以将她放下,爱上另外的另一个人。但你只能往前,不能回头对放下的人说我爱你。为什么呢?放下的人变成回忆,回忆常常会诡变成让人眷恋的美好,你应该小心防备,提醒自己看到了假的美好。你若把现在的爱人与回忆比较,得出你爱的人在回忆里,那就是个错误。不是爱情,是你对更美好的贪婪。爱情是独立的吧!不是习惯,不是对比,从不需要用你后来才以为是正确的曾经之人应证此刻拥有的人是否正确。原溪啊!我们曾拥有,却都不懂,爱情不分黑白,混淆对错,荒唐才是原味。”
“我正荒唐的,想要带你离开,去有我的城市。”
“你说,这行为不是错误。而荒唐,多半被世界认定是错误。”
“原溪,你走。”纹身姑娘回小屋拿出《飘》,仍旧只翻开第一页。“我们都没读过它,白天,有个人翻开了最后一页,说它写着,明天又是另外的一天。另外的,不一定是新的。”
原溪放下手中酒杯,接着抬手将酒杯与酒瓶扔进小河。纹身姑娘把书放在怀中,扬起手浅浅喝了一口。原溪张嘴咬住口琴,口琴发出“呲啦”刮过耳膜的急促声响。原溪倾斜着靠在纹身姑娘身旁,双臂拥紧她的腰间,埋头不让人看到他男人的眼泪,纹身姑娘抚摸着原溪的短发,说“没事了,总会好起来的。你是个可爱的男人,我仍旧爱着你呢!还能很久很久。”
他说“你应该冷漠嘲笑我,高高俯视我,厌恶责骂我。看看我的生活,从没有得到如我假想的,离开你就能得到的美好的一切。”
“不是这样的,我爱你,很久很久。”
☆、第 7 章
“很久很久是多久呢?比长久更长到另外的明天?永久吗?你爱原溪,永久的。”
“是的,原溪!原溪是一个人的名字,即使名字代表人不是。”
原溪收了口琴,将纹身姑娘从栏杆上抱下来,放在小屋里的椅子上。哲顺默默听完他们的话,心中仍然是那些愤怒的火焰,但不能让火苗烧出来,还得小心谨慎无缝隐藏好。从桥头跳进栏杆外的花草里,蹲着挪到小屋门正对的方向。纹身姑娘趴在椅子上,褪去了绚丽的衣衫。包扎的纱布正像文胸一样,缠住她的胸膛后背。原溪用剪刀剪开纱布,纱布掉落在椅子里,纹身姑娘并不肥硕的胸膛像粘了一对桃子,灯光不够明亮,哲顺仍旧只看到黑乎乎的一片,没有她后背洁白皮肤的样子。原溪提着个瓶子,瓶子里装的不是纹身姑娘常喝的红酒,而是清澈的白酒,烈酒。烈酒从瓶子里倾倒出来,冲洗她伤痕处仍然鲜红的血迹。
“你是个多怕疼的人!”原溪默默注视着烈酒流过伤痕以外纹身姑娘光滑的后背,空出的手掌停在空气中,离那皮肤只有一个手指的距离,来回晃动着,似温柔的触摸着。
“那是假装的,小小的时候就能独自拔牙了呢。”纹身姑娘湿漉漉的,看着门外的月光轻笑。
“你对我假装怕疼,对自己却假装不怕疼。我又不是傻子。”
“真的不怕疼,后来桌上的木马掉下来,砸了手,五个手指都像断了,被人当木偶一样用线绑住,拉一下手指就动一下。你想啊!手指是一只笔直的铅笔,这时突然被折成三五截,用胶布简单的连起来,掉在桌子边当风铃一样摇晃。中间可还隔着间隔呢,不是完整的铅笔,铅笔芯都从木渣里漏出来,就像手指骨从皮肤里穿出来。我举起手,愣愣的看着,看被木马砸中的手,就像看一件不懂它美丽的艺术品,疑惑不已。眼眶里是没有泪水的,不然我又怎么能用眼球展现迷惑呢?”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走之后,回来之前。我见到你可开心了,就像命中注定你是拯救我的人。你来了,我就得微弱一点,怕疼,你就会温柔的对我说,不要怕,有你在。这样,我就开心许多。”
“现在也可以,我又回来了。”
“原溪,你得走。从我这离开,回去。”
一瓶酒倒完,纹身姑娘背后凝固的血痕也被冲洗干净,原溪拿来新的纱布将纹身姑娘缠好,替她穿上绚丽的衣衫。
“多想你懦弱的挽留我。”原溪站在门里抽烟。
“你也会离开,更不忍离开,那样我也不忍你离开。”
“你不用替我忧愁的,你在我的俩个人之外。我总能与她找到欢笑的方式。”
“可是你教我生活的方式哦!做一只飞鸟,自由的飞鸟。不受他人束缚,也不束缚他人。”
“那真好。”
“不太差吧!后来我学着学着,找到了那只飞鸟,是一只鹧鸪鸟,咕咕鸣叫。没人听,也不停下。”
“休息吧!”原溪扔掉烟头,走出门。
彼此相对谈话,带着小心翼翼的味道,哲顺看出来,他们之间隔着什么东西,他却想不明白,她任他脱下她的衣衫,为何却又彼此小心翼翼停在恰当的距离里,想试探,想靠近又不愿靠近。
纹身姑娘默默锁了门,拉下门帘,跟在原溪身后,往前走,走过桥头的灯。她偷偷的流下泪水,落在桥头,哲顺走上桥头,目送二人离去,脚正踩在泪痕上。
纹身姑娘这夜一直没有回来,她的送别比哲顺预想的,时间更长,去的路远,回来的路似更远远。哲顺坐在桥头,不时看桥头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