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日的奔波毫无成效,钟韶只好去问崔评事:「崔大人,这案子是要陷入僵局了,接下来可如何是好啊?」
崔评事却是不骄不躁,淡淡道:「大人急什么?抓不了王禄,他贴身的小厮仆从总是能抓的,量他也还没胆子为了两个下人闹到大理寺来。再不济,那姑娘的尸首已是寻到了,大人若是硬气一些,此刻上门拿人也是无妨。」
钟韶闻言默了默,没想到崔评事行事倒真是挺直接的,她正想着要不干脆将王禄的小厮抓来审问,便有一人来报:「大人,有人主动找来了,说是可以为王禄强抢民女一事作证。」
听得这话,钟韶的眼睛顿时一亮,心道一声「果然来了」,便让人直接将人带了来。但等见到来人,她却又是一愣——那是一个俊朗挺拔的青年,一身青衫磊落,手中还提着一柄剑,那剑不是文人用来装饰的剑,而是真正用来杀伐的利刃……
这青年一身江湖人打扮,周身气度也不寻常,可不像是太子安排的人手啊。
钟韶心存疑虑,于是开口问道:「这位……壮士?本官听闻你是为了王禄强抢民女一时而来,那你可是亲眼见证了此事?」
那青年原本冷着张脸面无表情,但听到那声「壮士」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他抬眼瞥了钟韶一眼,那一双俊目似寒星,清冷异常:「确是在下亲眼所见,彼时本欲相救的,只是被旁的事耽搁了一阵,待我脱身,人已是被抢走了。」
钟韶听了这话心里就犯嘀咕,毕竟京城天子脚下,达官显贵多不胜数,王禄实在不是什么要紧或者有名的人物,这青年怎就认识了他呢?不过疑惑归疑惑,此时能有人证上门自然是好事,再加上那山长女儿的尸首已经被崔评事寻得,那么去王府拿人便也不是毫无依凭了。
念及此,钟韶便也不再多问,只道:「这位壮士……」
青年终于听不下去了,他开口打断了钟韶的话,说道:「大人,在下姓展,草字鹏飞。」
钟韶没有和江湖人打过交道,不过听青年这话也知道,他对自己那「壮士」的称呼很是不满。于是她轻咳了一声,说道:「此案牵扯甚广,展……大侠既然出面道明此事,想必也是愿意出来作证的。来日开堂,还请展大侠与王禄当面对质。」
展鹏飞看了钟韶一眼,点点头,也没多说什么,便将自己在京城的落脚地说了出来。
崔评事细细的将那日王禄强抢民女之事问过了一遍,又有录事在一旁将两人所言尽数记下。崔评事问得细致,展鹏飞也答得详尽,听来确实是亲眼见过当日之事的。
末了,崔评事问无可问,录事便让展鹏飞在供词上画了押。展鹏飞很是配合,只是在最后冲着钟韶拱了拱手道:「人命关天,还请大人秉公执法。」
说完这句,展鹏飞转身就走了,钟韶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却猛然觉得有些眼熟。
作者有话要说:
钟韶(扶额):最近觉得眼熟的人真多,想起这两个字都头疼了
第101章 夫人来了
无论钟韶是不是觉得展鹏飞看着眼熟,也无论他究竟是什么身份,有他站出来作证之后,案子确实便有进展了。于是当天下午王禄就被带到了大理寺,而大理寺拿人,哪怕是瑞王也阻止不得。
钟韶终于是穿着大理寺官袍,正正经经的开堂审了一回案。
大理寺不比其他地方,公堂之上,别说是一个小小的王府长史了,早先年是连三公和藩王都审过的。只不是如今的皇子这一辈,而是十几年前承平帝得位之前,诸王争位,彼此互相构陷揭短,又连累了朝中诸臣,于是那一段时间高官显爵落马无数,全是大理寺审的。
想起那一段时间的血流成河,乃至抄家灭族,如今的老臣们对于大理寺还有些犯怵。王禄倒是年轻,没经历过那一段,不过到了大理寺的公堂上,他的表现倒也收敛,只一样,死活不肯认罪。
钟韶与王禄耗了半日,也是无奈,末了只得将人暂时收押,然后退了堂。
崔评事在退堂之后便老神在在的来到钟韶面前晃悠了两圈,然而说道:「大人初次审案,脾气倒真是温和。遇上这般无赖,大人们寻常都是直接用刑的。」
钟韶知道这是崔评事在提点她,然而她听了之后还是眉心一跳,不禁说道:「王禄好歹是官身,身上有着朝廷正经的官职,若是随意对朝廷命官用刑……」
崔评事便瞥了钟韶一眼,继而叹口气道:「大人还是不明白大理寺是什么地方。在这里,从来就没有所谓的朝廷命官,只有需要问罪的犯官。而进了大理寺的犯官,往往不死也得脱层皮……」
他说得平静,但钟韶听了这话却是后背陡然一寒。她不自觉的盯着崔评事看了几眼,第一次觉得这看似冷硬实则热心的下属或许是个酷吏?
半晌,钟韶终于抿抿唇,勉强挤出个笑来:「多谢崔大人指点,不知明日可否……」她本想说明日可否让崔评事代审,但想了想自己要在这大理寺立足,总不可能一直依靠别人,于是便改了口,继续道:「明日审讯可否请崔大人从旁指点?」
崔评事似乎听出了她原本想说什么,见她临时改口了也没什么反应,只拱了拱手应道:「大人客气,下官领命。」
钟韶松了口气,抬头看看天色,这才发现申时已经到了。大理寺申时便可下衙,然而前些天忙着跟崔评事查案,钟韶已经许多天没能准时下衙了。到今日,案子总算有了头绪,王禄也已缉拿在案,钟韶便有些欣喜的想着,今日总算可以准时回家了。
然而就在下一刻,崔评事便又开口了:「其实大人的顾虑下官也知道,若是大人心里没底,今日不妨先审审王禄身边的小厮吧。除了强抢民女,还可以审问山长家灭门一事。」
钟韶闻言,抬头看了看天色,又侧头看了看崔评事。她很有些不情愿,不过看着崔评事那张严肃刻板的脸,想着这案子到底是自己接的,于是没好意思说自己急着回家,便只得赞同道:「也好,先审问了小厮,明日也可让他与王禄当堂对质。」
谁知崔评事听了却是摇头,他淡淡说道:「这些倒无妨,不过是拿来给大人练手的。」
练手,练什么手?审案,还是用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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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晚上,钟韶的马车又一次踏着月光从大理寺里驶了出来。不过今日马车里的钟韶脸色却不怎么好看,惨白惨白的,还泛着些青。
小山此刻也跟着坐在马车里,见状不由得有些担心,问道:「公子,您可还好?」
钟韶便摆了摆手,不想说话。崔评事所谓的练手,即是审案,也是用刑。比起王禄来,他家的小厮却是没有那份自知之明,许是跟着王禄在瑞王府中出入得多了,自以为见过的贵人多了,连他自己也身价倍增,于是到了大理寺也丝毫不知收敛,气焰比起王禄来更为嚣张。
下午时钟韶便已被王禄耗了半日,耐心早已经用尽了,再看那嚣张的小厮,顿时气就不打一处来。于是她略一犹豫,到底还是让人动了刑。倒也不重,只是二十大板罢了,不过一顿板子挨下来,那小厮的身上也是一片血肉模糊了,堂上浓郁的血腥味儿似乎直到现在还萦绕在钟韶的鼻间。
公堂上自然没有小山的位置,因此他也不知道堂上发生了什么,此刻见钟韶一副不想多说的模样,小山便也识趣的没再问。待到马车从后衙驶出,绕到了正街上,他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看,然后突然道:「公子,夫人好像来了。」
钟韶闻言顿时一愣,然后立刻将头从车窗探了出去——前方不远的街角处,一辆马车正静静地停在那里,看样子正是苏墨寻常乘坐的那辆。
心里突然就有些激动了起来,也不等招呼车夫将车停下,钟韶一把推开小山就直接开了车厢门跳了下去,几步奔到那街角停驻的马车前。
那马车上的车夫见到她,便先跳下马车喊了一声:「公子。」
果然是她家的马车!
钟韶眉宇间的愁绪顿时一松,一丝喜色爬上了她的眼眸。她挥挥手示意车夫不必多礼,正欲上前去开车门,却不料车门已经从里面打开了。
清珞探出头来,一眼看见已凑得极近的钟韶还吓了一跳。张张嘴想要抱怨什么,但想着今时已不同往日,于是那些抱怨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
钟韶自然没有理会清珞,她探头看着车厢内,高高兴兴的唤了一声:「阿墨?」
此刻天早已经黑尽了,车厢里只有些许微光,苏墨的身影也看不真切。但钟韶话音一落,苏墨的声音便也随之响起:「阿韶,上车吧。」
钟韶闻言自不再理会自己的车驾了,答应一声也不等车夫取下车凳踏脚,掀起衣摆便准备往马车上去。谁知还没等她登上马车,清珞便让车夫将车凳放在了另一边,然后径自下了马车,往另一边钟韶的车驾去了,显是在为两人腾地方。
清珞这还真是……难得的知情识趣啊!
钟韶不禁有些感慨,但脚下却也没有丝毫耽搁,三两下便登上了马车入了车厢。然后她一抬头,便对上了苏墨含笑的眸子,于是便也笑了起来:「阿墨今日怎的突然来此?」说着顺手将车门关上,又凑到了苏墨身旁道:「可是特地来接我的?」
这话听着寻常,可也带着亲昵,并不适合让外人听见了。
苏墨倒是一贯的落落大方,她唇角微弯,笑着回道:「今日在阿娘那边有事耽搁了会儿,又想着你最近回府都晚,便让车夫绕过来看看。」
钟韶挨着苏墨坐下了,鼻息间萦绕的都是苏墨身上的淡淡幽香,早先那些血腥味儿似乎也终于消散开去了。她的心情彻底放松了下来,便问道:「那怎的不让人与我送个信?你也不怕我已经下衙回家了,累你在这儿白等。」
苏墨便笑了,见着钟韶靠得近,还抬手抚了抚她的脸颊:「我自是让人去打听过了,说你还在大理寺中,才在这里等的。」
至于为什么没让人送信,自然是担心因此分了钟韶的心神。钟韶毕竟资历尚浅,在这大理寺中更算是初来乍到,总不好轻易出错,授人以柄的。
两人说话间,外面的车夫已经赶着马车往郡公府走了。
车厢内光线不好,直到此刻两人靠得进了,苏墨方才发觉钟韶今日脸色有些不对,于是忍不住问道:「阿韶今日面色不佳,可是身体不适?亦或者又遇上了什么为难的事?」
听苏墨一提,钟韶不禁又想起了傍晚时大堂上那血淋淋的一幕——小厮挨了二十大板,整个后背和屁股都被打得血肉模糊,于是嚣张的气焰顿时熄灭,犹犹豫豫间到底还是招了。他一面哀嚎痛呼,一面交代了王禄强抢民女还有扮作山匪灭杀了山长满门的事,等到最后签字画押时,整个人虚弱得连痛呼都没力气了。而带着这样的伤入了狱,想必也是没人救治的……
钟韶承认自己心软,尤其是在见过满堂官差具是无动于衷之后,她更意识到了自己和大理寺这些人的差距。不过她今日不想与苏墨说这个,于是便又扬起了一抹笑容道:「我没事,可能是这些时日查案有些累着了。不过今天案子也有了进展,想来要不了几天就能定下了。」
苏墨自然看出了钟韶似有事瞒她,不过她向来善解人意,见钟韶不想说,她便也不追问,只握着钟韶的手道:「那便好。回头让府中的厨娘做些好吃的,给你补补。」
钟韶应了一声,过会儿犹豫了一下,便将头慢慢的靠在了苏墨的肩窝上。
苏墨能感觉到钟韶靠在自己肩上的重量很轻,似乎怕累着了她,她便又扬起唇角笑了起来。
车厢里一片静默,也不知过了多久,钟韶的声音轻轻响起:「阿墨,我突然害怕有朝一日自己会变了,变得心硬,变得冷血……」
作者有话要说:
钟韶(忧愁):好怕自己变得冷血无情……
苏墨(安慰):不会的,至少你对我冷血无情不起来。
第102章 开堂问案
前一天刚抓了王禄,第二日早朝后王侍郎和瑞王便都有意要与钟韶私下说些什么。钟韶不用想也知道他们会说什么,想着自己要在大理寺立足便不能在第一个案子上就徇私情,于是根本没等两人靠近,她便径自凑到大理寺卿身后跟着了。
大理寺卿的铁面无私在朝中也算是大名鼎鼎了,钟韶往他身边一躲,王侍郎顿时就一脸扼腕的止了步。瑞王倒是没轻易被唬住,继续跟了来,大理寺卿却十分配合的在瑞王靠近后抬眼瞥了他一眼,然后开口问道:「瑞王殿下可是有事?」
许是被寺卿大人的威严所震慑,瑞王愣了一愣。也就是这一愣神的功夫,他身边马上凑过来几个自己派系的人,架着他就走了,临走前还不忘冲着大理寺卿略微点了点头。
大理寺卿面无表情,见瑞王被人架走了也只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继续迈步向外走去。一直等到出了宫门,临上马车,他才侧头对跟在身后的钟韶道了一句:「好好审案。」
钟韶赶忙应下了,正欲谢过寺卿大人方才替她解围,却见大理寺卿已经头也不会的登上了马车。车夫倒是看了她一眼,然后一挥马鞭,驾车走了。
有了王禄小厮的招供,钟韶这日回到大理寺后,一时倒是没急着再去审王禄了。她又命人去抓了一批人,将小厮招的那些与此案有关的人全都给抓了回来细细审问,如此两日过后,人证物证便都收罗得差不多了,哪怕王禄并不肯招供,关于他强抢民女灭人满门的罪名也是坐实了。
第三天,钟韶再次开堂审了王禄。
王禄被关在大理寺的牢房里两日,别说是王侍郎了,便是瑞王派人来探监都被挡了回去。他两天没见着外人,在那阴暗潮湿的大牢里又见了犯人们各种各样的惨状,虽没被吓破胆,但这几日过得显然也不怎么好,人狼狈憔悴了许多,眼下也尽是青黑。
钟韶这些天已审过不少人了,因着都是牵扯人命的重罪,那些人自然是轻易不肯开口的。于是刑用过不少,血也流过满地,她渐渐地倒也习惯了——人的适应力就是这般可怕,哪怕第一回见着时满是不忍和不适,但见得多了,心果然也就变硬了。
此时钟韶高坐在公堂之上,见着王禄被带来,也没在意他那狼狈憔悴的模样,问道:「王禄,你强抢民女,又带人充作山匪灭人满门,你可认罪?」
王禄紧咬着牙,心思百转间半晌没有说话——这几日都不曾被提审,王禄也不傻,自然猜到大理寺定是审了其他人。无论是强抢民女还是灭人满门,显然都不是他一个人能做出来的,帮手自然是有,而且大半都是他身边的人,要抓要审实在是太容易了。
见王禄咬着牙一副死不开口的模样,钟韶便一拍惊堂木,又问道:「王禄,你可认罪?!」
王禄被那惊堂木的声音惊了一下,原本就想不出对策的大脑里顿时更加空白了,不过他还记得这罪名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认的,于是张口便道:「我无罪,为何要认?!」
钟韶并未觉得意外,她看了王禄一眼,然后便如这两天已经做惯的那般,抽出一个筹子便扔了下去:「带下去,先打二十大板。」
王禄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得溜圆。他自然是认识钟韶的,知她初来乍到大理寺,前两日也仗着这人稚嫩,和她磨了一个下午的嘴皮子。可谁知今日对方却是一句废话没有,甚至连让人上堂与他对质的过程都没有,也没出示收集的证据,这就准备上刑了?!
两旁有差官得令上前,抓着王禄的胳膊就把他往堂下拖去。王禄这才从惊诧中回神,忙扬声喊道:「我是王府长史,我是朝廷命官,姓钟的,你凭什么对我用刑?放开我,快放开我……」
钟韶闻言连眼皮子也没抬一下,倒是抓着王禄往外拖的一个差官嗤笑了一声,说道:「王府长史如何了?便是丞相问罪到了咱们大理寺,该打的时候也还是打。」
王禄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