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铭听了,心里莫名一暖,他又看了对面正一边砍瓜切菜般砍着车夫杂役一边迅速欺近的「山贼」一眼,突然就伸手将挡在身前的小毛拨开了。他踏前一步,扬声问道:「你们都是什么人?为何要拦着我们往胜州送赈灾的米粮?!」
电光火石之间,贺铭看透了一切,然而对面那些人听了他的话大多毫无反应,少数有反应的几个人脸上也不过是挂上一抹嘲讽的笑。然后他们继续手起刀落的杀人,继续向他逼近,直到冲得最快那人到了他面前,举起染血的长刀,毫不迟疑的冲着他一刀挥下。
小毛推开了贺铭,他摔在了地上,一侧头就看见小毛半身染血的倒在了他身边。
贺铭一怔,甚至没来得及去看看小毛的伤势,眼角余光便瞥见寒光再现,那持刀的大汉又挥刀像他砍来——贺铭其实不怕死,毕竟攻略世界多了,死了四五六七回是正常的,但小毛刚为他挡了刀,而且他也不想在这当口死,毕竟他费了那么多心思那么多钱财攻略……
在刀光落下的当口就地一滚,贺铭狼狈的躲开了,大汉也不恼,提着刀就是一阵追砍。也不知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今日怎就那般灵活,竟是躲开了好几刀,唯二落在身上的两刀也都伤在了胳膊和肩背,虽然流血不少,却终究不是要害。
然而这样的「好运」很快也到尽头了,贺铭被逼到了一辆粮车边上,退无可退了。
大汉又举起了刀,虽然面无表情,但那一双眼睛里却是凶光毕露。可就在下一刻,那一抹凶光定格了,因为一支羽箭突兀的破空而来,穿透了他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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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苗舔舐着木柴,发出「哔啵」的声响,因为木柴潮湿的缘故,升起一阵灰黑的烟……
贺铭一身狼狈,抱着胳膊坐在火堆边,侧头看着另一边的钟韶——他觉得事情的发展有些不对,这么多年来明明一直是他在刷对方的好感度,怎么到现在他自己的好感度反倒要被对方刷爆表了?!
下午那一场乱斗在钟韶带着人马赶来后很快结束了。更准确些的说,是在玄甲军对「灾民」们一番屠杀之后结束了。死的人很多,但仔细观察后便会发现,死的「灾民」多是提着刀的壮汉,杀红了眼的真灾民自然也有,不过那种时候谁也顾及不了那么多了。
大抵是贺铭的目光太过专注了,钟韶终于也被他看得不耐了,扭过头来便问他:「贺兄这般看着我,可是我身上有何不妥之处?」
贺铭这才收回了目光,他抿抿唇,笑道:「并无不妥,只是我还未曾向你道谢。」他说完站起身,郑重的冲着钟韶行了一礼,说道:「今日多谢你及时赶来,救我一命。」
钟韶反倒被他这一番动作弄懵了,忙跟着起身摆摆手道:「何须言谢?这些年你帮我良多,便是这一次也是因为帮我筹粮才闹到如此田地,该是我言谢才是。」
贺铭这些年确实帮了钟韶不少,从最初帮她筹备聘礼,到后来越狱后帮她离京,再到西域行商的方便之门,然后还有沔州军的军粮,胜州的赈灾粮……所有要用钱的地方似乎都被贺铭一手包办了,钟韶偶尔想起这些攻略者们对她的帮助,心头也是感慨良多。
如果有朝一日,这些人都离开了,她的生活还能这般顺遂吗?!
钟韶有一瞬的走神,看着贺铭的目光也变得有些复杂,贺铭有所察觉,却并不知其中深意。不过他想了想,聪明的没有多问,转而问道:「今日凶险,你怎会来得如此及时?」
两人重新坐下了,钟韶这才开口将胜州的事都说了一遍,末了说道:「无论是福王和我遇见的『意外』,还是胜州赈灾粮的失窃被烧,还有今日你遇见这些事,背后定是有人推波助澜。」
贺铭闻言深以为然,同时心里也是庆幸,若是洪平查到得再晚些,钟韶来得再晚些,他今日恐怕就得被迫结算,任务失败了!他将自己白日的发现也说了,见着钟韶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这才又问道:「我看见玄甲军抓了不少人,可有审问出什么了?」
钟韶拿着一根树枝拨了拨火堆,却是摇头道:「没有,这些人里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人物。他们就是一群亡命之徒,拿钱卖命,对于幕后之人根本就不知道。」她说完一顿,又道:「要查那幕后黑手,恐怕还是得回胜州才行。」
贺铭还没去过胜州,也没真切体会过胜州的不寻常,因此不置一词。
因为这寥寥数语,两人间的气氛也凝重了不少,钟韶的眼中更多了几分愁绪。贺铭不好再与她搭话,火堆边很快又安静了下来,他又待了片刻,便起身去看受伤的小毛了。
说来贺铭这回运粮,随行的护卫、车夫、杂役加在一起,足足有七八百人。然而就是那么不足两刻钟的乱斗,等到钟韶领着兵马赶来时,竟是死伤了十之七八!小毛还算命大的,被他用药捡回了一条命。
贺铭去看时,被绷带包得严实的小毛竟然已经醒了,他看着贺铭便哭丧了张脸:「少爷,我没保护好你,竟让你死在了那些贼子手中……」
听到这话,贺铭一愣,随即没好气道:「胡说八道些什么呢,少爷活得好好地,谁死了啊?!」
小毛也是一愣,然后扭头看看四周,入目的是一片山壁,再外面些则是一片还积着雪的山林,怎么看也不像是黄泉路。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好像误会了什么,却仍旧愣愣道:「可是我明明记得我被人砍伤了,疼得要死,现在怎么不疼了?!」
贺铭翻了个白眼,说道:「少爷给你用了好药,自然是不疼了。」
小毛听了也没问是什么药这么神奇,只一双眼睛亮了起来:「少爷,我们逃出来了?!」
贺铭见他今日毫不犹豫的为自己挡刀,为这他这份忠心与情谊,也愿意与他多解释几句,于是便将被救的经过细细的与小毛说了一遍。
小毛听后更是长松了口气,他几乎被今日这一番变故吓破了胆,听说有军队随行便道:「这样便好,跟着钟大人到了胜州,咱们就彻底安全了。」
彻底安全吗?贺铭可不这么觉得,他隐约觉得有些不安,而这份不安也在两天后得到了验证——钟韶领军押运粮食回胜州,结果刚进城门,便遇见了一群乱民!
第215章 有迹可循
因为贺铭的商队遇袭,运粮的队伍在路上耽搁了半日,原本二十九就能到胜州的,最后也是拖到了除夕那日的晌午才到了地方。
钟韶今年又没能和萧墨一起过年,便是颇觉遗憾,但好在这一批粮食终究是安安稳稳的送到了。施粥赈灾可以继续下去,城中的灾民不必再饿死,而她也可以抽出空闲来寻那幕后黑手了!
看到城门的那一刻,钟韶是这样想的,踏进城门的那一刻她也是这般想的,但等到她随着粮车入城,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却让她惊愕之余更是恼怒……
代州在胜州的东南方,入城时自然是走的南门。南城门距离粥棚其实很近,而且整个胜州的灾民几乎都聚集在城南,但寻常有粥棚施粥,前些天周刺史又在钟韶的要求下在粥棚附近加盖了不少避寒的草棚,灾民们大多便不怎么出来游荡了,都聚集在了粥棚附近。
然而今日不同,钟韶等人一近城门便看见大批的灾民汇聚在城门附近,几乎将周围的大街小巷都给堵上了。原本要出入城门的寻常百姓见了这阵仗,早就跑得不见踪影,守城的官兵见状也有上前驱赶的,但这里的灾民实在太多了,而且又不能一言不合就动刀,一时间倒也拿他们无法。
钟韶踏进城门后见着这般场景,心头陡然就是一惊,再一看那些盯着粮车双眼放光的灾民,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那幕后之人又出手了,他就站在这些灾民们身后,推着他们冲锋陷阵,更是推着他们去送死,死在军队的屠刀下,亦或者死在饥寒交迫中。
这幕后之人,果然是心思歹毒之辈,真是一天都不能多留了!
钟韶眸中寒光一凛,继而淡淡的扫视着这些将他们堵在城门口,而且正蠢蠢欲动的灾民,手却在此刻握上了挂在马鞍上的长弓。
果然,灾民之中很快响起了一道呼喊:「看啊,那车上都是粮食,都是被那些当官的贪……」
话音未落却已戛然而止,随即便是一阵骚动,正是之前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而且很快的,便有人喊了出来:「死人了,死人了!」
灾民们吵吵嚷嚷的挤做一堆,但骑在马背上和站在城头上的军士们却都看得分明,那倒地身亡的人是喉头中箭,瞬息毙命。
而此刻,钟韶手里举着的弓还没放下。
看到这一幕的不止是军士,更有灾民。哪怕他们并没有看见那人的死状,但看见钟韶举起的长弓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更何况她本是这两千兵马的领军之人,无论穿着打扮还是所在的位置皆是醒目。
那一小块地方的吵嚷还在继续,但其他灾民却似乎被震慑住了,尤其是在钟韶提着弓箭目光冷冷的在他们身上扫过之后,本性怯懦的灾民们大多数便都低下了头。
然而就在这时候,又有人喊了起来:「这些当官的根本没把我们当人,他们贪了赈灾的粮食,还把我们当畜生,想杀就杀……」
又是一箭破空而去,于是这一段鼓动人心的话再次戛然而止了。随后惊慌重复,吵嚷重复,但其他的灾民却是更安静了。
但显然,只死两个人还是不够的,再次有人出声大喊:「她只有一把弓,一支箭,我们这么多人怕什么?大家一起上啊,抢了粮食,我们就不用饿死了!」
这个人终于将话说完了,因为他伏下了身子,彻底将自己隐藏在了周围的灾民之中。直到说完了话,他才重新站直了身子,以为没张口钟韶便寻不到他了,却不料再次被一箭穿喉。
这回一箭射出,钟韶也开了口:「谁道我只有一把弓一支箭?」她说完,放声喝问:「玄甲军的儿郎们,你们的刀剑可还在手?!」
一语落地,刀剑出鞘的呛啷声便是不绝于耳,两千人同时应到:「刀剑在手,但凭将军吩咐!」
能被选去拱卫京师的玄甲军自然都是百战之师,当刀剑出鞘,这些军士们身上的气势便是陡然一变。若是寻常见着他们只道是甲胄鲜明,这一刻却是真正可以领略到他们身上的凌厉杀气……
灾民们都怕死,当最初的一鼓作气被钟韶的三支羽箭打断,再见到这样杀气凛然的军队,许多人的腿便都软了。再有人在人群中叫嚣着冲上去抢粮云云,哪怕钟韶再没有射箭击杀,这些灾民们也没胆子向前了,前排的人看着玄甲军手中锃亮的刀剑,反倒瑟缩着想往后退。
钟韶见着这场面,心中也道一句侥幸,若是这些灾民们一意上前抢夺粮食,她说不得也只能让玄甲军出手,杀更多的人以做震慑了。左右这些粮食是不能被抢走的,否则肯定也落不到真正的灾民手里,说不得就得和之前的赈灾粮一般,被人付之一炬了!
眼见着灾民们轻易便被震慑了,钟韶也是松了口气,然后才开口安抚道:「这些粮食本就是赈灾之用,不需你们来抢,这便送去粥棚熬了粥与你们吃。」
听到这话,刚才还被吓得心惊胆战的灾民们眼睛便亮了起来,最后的那点儿不甘和怨愤也散去了,很多人自发的让开了道路——让开的自然是同往粥棚的路,他们不仅让开了路,还打算一路跟着这运粮队伍过去,然后看着他们熬粥!
灾民们便是如此,在他们觉得活不下去时,他们随时可能因为一句挑拨之语就举起武器,变成乱民。但同时,他们其实也是最怯懦的,只要还有一条活路,便没人会继续拼命。
就好比此刻,眼看着灾民们退让了,那些隐藏在人群中不怀好意的挑拨着也都急了,当即又有人喊着:「别信她!这么多粮食,这些当官的才不会管我们死活,肯定是要贪下的!」
然后又有人附和道:「粥棚里那些粥哪里能让咱们活命,而且说不得明天就又断了……」
钟韶听了这话,眉梢略微一挑,心里大抵明白了些。今天会闹出这阵仗,恐怕是徐文锦他们真的撑不住了,粥棚彻底断了粥,才给了这些人可乘之机。她心头冷笑,立时便道:「谁在挑拨生事?来人,去把那些喊话的人给我抓出来。」
话音一落,当即便有十几个身强体壮的玄甲军答应一声,然后下马冲入了人群。
这些军士一入人群,便如狼入羊群一般,惊得灾民们四下躲避,仿佛一碰上那些强壮的军士他们自己就会碎了一般,全然没有了之前气势汹汹要和军队干架抢粮的架势。
钟韶坐在马背上却是凝神观察着人群中的动静。虽然这里灾民众多,而且因为军士抓人乱成一片,但钟韶的眼力却是从小练起来的,目光在人群中几番扫视,便发觉了几个神色不对的人。她也没法让人去抓,最后只眼睁睁的看着这些人挨挨蹭蹭的挤出了人群,然后跑得远了。
闹过这一阵,那些心怀叵测的挑拨者也都逃了,钟韶叫回了一无所获的军士,押送着粮食直接去了粥棚。期间也没驱散这些灾民,就真让他们这般寸步不离的跟去了,然后眼睁睁的看着军士从车上卸下粮食,又看着他们生火、取粮、熬粥……
直到白花花的浓稠米粥被舀进灾民们的破碗里,今日这场几乎称得上一触即发的骚动,才终于彻底平息了下来。
钟韶看着这些端着粥碗一脸满足的灾民,再想想在城门口时这些人脸上带着决绝的凶狠,心头的滋味儿一时间也是复杂难言——他们其实很容易满足,而她也不愿再他们脸上看见那种决绝。
米粥开始分派,周刺史和徐文锦他们便也都到了,见着这一派安稳的模样皆是长松了口气。见着钟韶,周刺史哭丧着脸,最后也只硬着头皮说了一句:「大人,这回城中是真没粮了!」
钟韶自然不怀疑,因为有徐文锦在,如果真能弄到粮食,肯定不至于如此。所以她便摆了摆手道:「算了,如今粮食运来了,你让人看好了便是。」
周刺史听了这话,如蒙大赦,立马保证肯定将粮食看好,定不会再发生失窃之事。
钟韶心里还有事,也懒得与他多说,三言两语打发了人去安抚灾民,便拉着徐文锦去了一旁说话。她没问城里这几日发生的事,一开口便道:「先生,这回出去,我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徐文锦这些天尽在头疼粮食的问题了,对于胜州那些诡秘之事尚未来得及查探,闻言忙打起了精神,正色道:「你说,我听。」
钟韶便将之前贺铭的粮队遇袭一事说了,也将发现的不妥和猜测说了,然后说道:「不止是贺铭他们遇袭,还有今日这场动乱,我射杀了三个有意挑拨的人,还逃了五个。这些人做事全都是利用灾民,自己躲在背后推波助澜,就连抢粮队的都是收买的亡命之徒,可见他们人手恐怕不多,全靠阴谋诡计了。」
徐文锦点点头,示意钟韶继续,钟韶便又道:「还有,刚才逃跑那些人,穿街过巷,对胜州很是熟悉,而且见势不对就跑的模样,感觉相当敏锐,恐怕也是老手。这样的人,多半是胜州本地人,而且应是三教九流之辈,这样的人在城里很多,但匆忙之间要寻见合适又敢做的也是不易。」
听到这里,徐文锦便接话道:「天灾不可预测,这些人利用灾民却是环环相扣,而且那么多受灾的州府却偏偏选了胜州,恐怕也是对此地熟悉。又或者,他们在此地早有经营。」
所谓经营,不过两种,要么明要么暗,总是有迹可循了。
第216章 好聚好散
师生俩凑在一块儿商量了一番,都觉得那幕后黑手的经验恐怕还是在官面上的,并不是指周刺史被人收买了,而是指他手下那一班小吏差役中,恐怕有人怀有异心。
这并不难猜测,毕竟官仓里那些赈灾粮消失得太诡异了,真要说有人能避过看守的官兵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