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身份的缘故,钟韶休息时外间是从来不留人的,这个习惯从宫外带到了宫里。于是她推开殿门,外间并没有宫人守候,这让她的离开变得悄无声息。
侧身避入暗处,躲过了又一轮巡逻的羽林,钟韶偷偷摸摸的在重华殿里穿行。她的目的相当明确,正是萧墨所在的寝殿,两处距离其实也不远,片刻间便也到了。
萧墨因为钟韶,往日也是习惯了不留人守夜的,但今日不同,钟韶在寝殿门外看见了两个小内侍。当然,如今都已是三更天了,这两个小内侍也早已经困倦得不行,此刻正靠在殿门上低着头打瞌睡。
钟韶看着那两个小内侍便不由得苦了脸,当然不是因为他们阻了她的路,她本也没打算从正门进去的,否则光是开殿门的声响,在这寂静的深夜里就足以惊动一片羽林。她是想翻窗的,然而殿外都守了人,殿中想必也如那两个嬷嬷说的一般,留了人守着吧?!
心里基本已经认命了,但都已经到了这里了,总不好不去看看的。于是钟韶抱着万一的希望,继续蹑手蹑脚的溜到了萧墨寝殿的窗前。
因着秋日余热未歇,寝殿的窗户夜里也是半开的,钟韶见了心中便是一喜,然而抬手比划了一下,却发现这窗户打开的尺寸根本不容她翻入。无奈之下,也只得小心翼翼的将那窗户再推开一些。
「吱呀」一声,也不知怎的,明明只是轻轻动了动窗户,竟是发出了不小的声响。
寂静的夜里,这一声传出去老远,惊得钟韶背后瞬间冒出了一层冷汗。好在巡逻的羽林方才离开不久,这会儿倒是没被这动静引来。但羽林没来,殿中之人却是被惊动的。
钟韶听见了极轻微的脚步声,她与萧墨相处多年,认不出旁人的脚步声,却不会认不出她的。而此刻那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明显不是萧墨的,钟韶一听心就提起了来,只怕被人抓个当场,再不敢留在窗外,足尖一点便是悄无声息的隐入了黑暗之中。
师从洪平这些年,钟韶因为错过了最佳年龄,内家功夫其实学得平平,只一身轻身功夫却是学了个十成十。以洪平的话来说,就算打不过总要跑得过才是,留下命来比什么都重要。于是钟韶这一番来去,可谓是悄无声息,除了那触动窗户后不经意间发出的声响……
未及片刻,一道人影出现在了窗前,却正是之前将钟韶拦在了寝殿之外的嬷嬷。她轻手轻脚的走来,到了窗户边后便是猛然探头向外看去。
廊下的灯烛昏黄,照亮的方寸之地间并无异样,更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嬷嬷狐疑的收回了目光,正想查看一下窗户上的小机关,却听身后传来一道柔和的声音:「张嬷嬷,可是出了什么事?」
张嬷嬷闻言微惊,回头一看,果然是萧墨穿着中衣站在身后,来得比她更悄无声息。
钟韶睡不着,萧墨其实也睡不着,同样辗转反侧到了三更天,她猜测以钟韶的性子,今晚怕是会想方设法的来寻她的。于是左右睡不着,她也注意着动静,等着钟韶。之前窗户边那「吱呀」一声她听见了,却不料张嬷嬷的动作比她更快……所以说,这嬷嬷大半夜的也没睡,就在等钟韶吧?!
好端端的夫妻俩,就因为她有孕了,闹得跟偷情似得,萧墨简直哭笑不得。
张嬷嬷见着萧墨出现却是有些不悦,她赶忙上前两步说道:「许是夜风吹动了窗户,殿下怎的起身了?您如今有孕,就该好好休息才是,如今都三更了,再过一个时辰您就该起身去早朝了。」
怀孕前三个月最需当心,张嬷嬷知道萧墨年岁不小了却还是头胎,便需尤其的精心一些。要她说,这时候萧墨根本就不该再为了什么政事操劳,每日的朝会都那般早,根本就不该让个孕妇再参与。
可是永宁帝却觉得,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放松警惕。否则萧墨好不容易参政,这才几个月,就因有孕又离开朝堂近一载,这很不利于收服人心。更何况一次还好,若是小两口今后开枝散叶,三年抱俩什么的,只需生他三四个孩子,萧墨的政治生涯可能就要因此夭折了。
萧墨知道永宁帝是在杞人忧天,因为腹中这一个都是奢求来的,她根本没指望过再有下一次。不过对于永宁帝的想法,她倒是认同的,她可以因为生子离开朝堂,却绝不可以一离便是一年。因此听出张嬷嬷话中的不认同后,便是道:「无妨的,嬷嬷且放宽心,本宫就是有些睡不着。」
张嬷嬷自然是听出了萧墨的言下之意,便是一蹙眉,也顾不上查看窗户上的那点儿小机关了,忙上前扶着萧墨将她扶回了榻上:「殿下,时候不早了,您该歇下。若有不适,习惯些时日,便也好了。」
萧墨没说什么,任由张嬷嬷将她扶了回去,只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正见着一个人影蹿回了窗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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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萧墨要早朝,钟韶要当值,于是两个几乎一夜未眠的人便都起了个大早。钟韶心中惦记着萧墨,于是匆匆洗漱过后便去了寝殿见萧墨。
彼时萧墨刚才起身,正由着宫人们伺候着更衣洗漱。
不过大白天的,两个嬷嬷倒是没再拦着钟韶,毕竟孩子虽然重要,可总不能因此就消磨了夫妻俩的感情——永宁帝与荆国公当年的那些事儿,也曾闹得沸沸扬扬,宫中的老人多少都还记着呢,自然不敢在这种时候冲着她女儿女婿使绊子,就怕皇帝来个感同身受。
然而两人一见面,就被彼此面上的疲色和眼下的青黑唬住了。
钟韶昨夜躲在窗外,其实听见了萧墨说话的声音,也知道她半夜三更了还没睡。可是真见到了她那疲乏萎靡的模样,还是心疼,忙上前道:「阿墨,你脸色怎的这般难看?要不然我还是去陛下那里替你告个假吧,等过几日你适应了再去上朝。」
一旁的嬷嬷闻言觉得很有道理,但事关朝政,她们插不了嘴。
萧墨闻言一笑,却是摇头道:「不必,昨日才诊出滑脉告假了一日,今日不好再不去的。」再不去,就怕给朝臣们一个印象,让他们更加觉得女子会为外事所累,这对于她真正融入朝堂来说不是好事。
钟韶显然也明白,她低头看了看萧墨依旧平坦的小腹,见着宫人正与她戴朝服腰带,便吩咐了一句:「放宽松些。」宫人忙应了,手上动作更是小心,钟韶这才将目光又移了回来,她道:「我不拦你,但如今到底不同了,下朝之后你就别再操心太多,早些回来休息吧。」
萧墨这一回没有拒绝,正好宫人们已经替她穿戴好了,她便自然而然的抬手抚上了小腹。她知道这个孩子来之不易,甚至来历神奇,便更是珍惜:「我会当心的,阿韶不必牵挂。」她说完,抬手抚上了钟韶的脸,指尖在钟韶眼底的青黑滑过,也有些心疼:「阿韶也当好好休息,莫要拖坏了身子。」
这般温情脉脉,钟韶便不由得有些委屈,她可怜兮兮的说道:「阿墨,你不在,我睡不着。」
可怜巴巴的腔调,软软乎乎的话语,怎么听怎么像是在撒娇……
一旁侍立的宫人们都低下了头,俯首帖耳只当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不过众人心中也忍不住腹诽——驸马身为羽林中郎将,一身银甲看上去威风凛凛,怎的到了殿下面前就这般小女儿态了?但转念一想,驸马可比公主小四岁呢,而且青梅竹马自幼相识,这怕是小时候撒娇撒习惯了吧?!
两人旁若无人,才不管这些人在想些什么呢,萧墨一边拉着钟韶出去用膳,一边好言好语的安慰道:「无妨,再等几日,再等几日便好了。」
这话听着着实有些模棱两可,仿佛是在劝着钟韶接受现实,过些日子便也习惯了。
钟韶听了便有些不乐意,她虽然昨晚爬窗失败了,但也发现了嬷嬷们的小手段,下一回定不会再弄响窗户了。可是若这两个嬷嬷一直这般警醒,她想要爬上公主殿下的床,恐怕也得过五关斩六将,夫妻俩真要闹得跟偷情似得了……想想简直憋屈。
萧墨看着钟韶那憋屈的小模样也觉好笑,她美眸微转,见着周围的宫人们都老老实实的低头俯首,便是突然抬手捏住了钟韶的下巴,然后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倾身在那唇上轻轻的吻了一下。继而凑在钟韶耳畔低声道:「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温热的气息拂过,钟韶的耳根微烫,再加上好歹有个亲亲做安抚,她黑了一夜的脸色这才好看些。只是在心里,仍旧有些埋怨永宁帝没事找事。
作者有话要说:
钟韶(握拳):就算嬷嬷千防万防,我也一定能够爬床成功的
萧墨(摸头):乖,慢慢爬,我等着
第199章 离不开她
之后一连数日,钟韶都没得到搬回寝殿去住的权利,无奈之下,也只好每天夜里趁着夜色偷偷往寝殿里跑——她倒不是真适应不了和萧墨分居,然而这一分就得近一年,却是无论如何也忍不了的。
可惜,嬷嬷们似乎早有所料,每晚都用上了不同的手段,再加上她们值夜时总是格外警醒,于是钟韶和她们斗智斗勇了数日,终究还是没能越过那道「机关重重」的窗户。
钟韶有些泄气,再加上每晚做贼休息不好,眼底的青黑已是越发的明显了,就连手下的羽林都忍不住来问她,最近可是有了什么烦心事。
然而钟韶将事情一说,所有人的反应都是看着她目露同情。
倒不是同情她被迫和媳妇分居,因为这并不是宫中独有的规矩,所有的世家大族都是如此,而羽林之中最多的就是世家子弟。他们对于妻子怀孕之后两人分居的事习以为常,同情钟韶的是她作为驸马,如今还住在宫里,这十个月肯定是要独守空房了,旁的女人根本想也别想。
钟韶得知这些人的想法后:「……」
所以说,三观不同,这话题压根就进行不下去,关注的点都不一样。她是在乎不能有别的女人吗?她在乎的明明是和媳妇分居啊,还想爬墙都爬不过去!
钟韶郁郁了数日,可除了爬窗之外也是别无他法了。这是规矩,她没办法质疑,若是以前她或许还能去贵太妃那边求助,让她帮忙想想法子,或是在永宁帝身边美言几句。然而现在因为孩子的来历无法解释,亲娘也给得罪了,眼下却是求助无门。
萧墨这几日似乎也不好过,被太医诊断出有孕后没两日,她便开始了孕吐,寻常用膳也没了胃口,在饭桌上时常不知道闻见了什么,扭头便开始干呕。再加上夜里休息不好,短短数日间,整个人便是眼见着消瘦憔悴了起来,让人看了只觉心疼又担心。
永宁帝终于也看不下去了,便是先后召来了陈太医和两个照顾萧墨的嬷嬷问话。
对于太医来说,这种现象显然是正常的,大多数人怀孕期间都得经历这么一遭。哪怕是永宁帝亲自过问,也顶多开一些调理的方子,只道是熬过了这段时间便好。
倒是问过两个嬷嬷之后,她们二人对视一眼,便是将钟韶夜里的那些小动作都给说了出来。哪怕钟韶身手敏捷为人警醒,从来没被她们抓住过现行,但一次两次便罢了,夜夜都有那么点儿小动静,嬷嬷们又不是傻的,自然也能猜到驸马这些小动作。
永宁帝听后哭笑不得,不过她倒没有嬷嬷们那么着恼,心里反倒有些欣慰——身为女子,又经历过苏瀚在她孕期闹出的那些事,她其实挺乐意看着女婿在意她女儿的,夜夜爬墙也好过不闻不问。虽然在这皇宫之内,有她这个皇帝在,大概没人敢往她女婿床上爬,可主动和被迫到底是不同的。
挥退了两个嬷嬷之后,永宁帝想了想,没召钟韶来责问,反倒亲自往重华殿去了一趟。
彼时钟韶正在羽林当值,重华殿里只有因为身体不适,被永宁帝打发回来休息的萧墨。永宁帝到的时候,萧墨正倚在软塌上看奏折,也不知那本奏折里写了什么,她柳眉微蹙,脸色看上去有些不好。
永宁帝没让人通传,便是想看看萧墨在重华殿里做些什么,见她回来也是处理政务,便只觉无奈,她开口道:「墨儿,你如今有孕,又是这般憔悴,当是好好休养,总看那些奏折作甚?」
萧墨对于永宁帝的到来倒是不觉意外,见她来了,心里反倒放松了不少。她放下了手中的奏折,冲着永宁帝抬眸一笑道:「阿娘怎的来了?」说着便要起身行礼。
永宁帝见状忙摆了摆手道:「行了,别起来了,看你近来都憔悴成什么样了。」
萧墨闻言果然没有再起身,只是无奈笑道:「这也没有办法,嬷嬷们都说这是正常的。」
说话间永宁帝已经走到了萧墨面前,母女俩虽然每日朝会都能见面,但宣政殿上总是离得太远,下朝之后永宁帝又总是吩咐萧墨早早回重华殿休息,并不让她再操心政务,因为这几日倒是没有凑近了瞧过。
如今走近了仔细一看,竟觉得萧墨看着比远观更加憔悴,永宁帝当下便蹙起了眉头:「眼下的青色怎的这般浓重?可是阿韶这些天扰了你休息?!」
萧墨心知,她与钟韶分居的事永宁帝不可能不知道,这说的便该是钟韶每夜爬墙的事了。
这话没有出乎萧墨的意料,她甚至是早就等着了,因此微敛了眸,面不改色的道:「并非如此,女儿只是习惯了阿韶在身旁,如今离了她,夜间休息时总有些不安稳。而且也不习惯房中再有他人守夜,一点风吹草动就很容易惊醒……」
说得略委婉,永宁帝却是听明白了,顿时哭笑不得——萧墨这是在说两个嬷嬷值夜时和钟韶斗智斗勇,起身的动静扰了她休息呢。
想起两个嬷嬷半个时辰前刚在自己面前告了女婿一状,扭头女儿就告回来了,永宁帝心里感觉也是略复杂。不过知女莫若母,萧墨那明晃晃摆出来的一点小心思她也是听出来了,于是也不拐弯抹角了,便问道:「墨儿是想让阿韶搬回来?」
萧墨闻言微微抬头,冲着她娘眨了眨眼睛:「阿娘,可以吗?」
永宁帝被她看得有些心软,不过还是微微摇了摇头,说道:「这恐怕不行。宫中的规矩自有道理,阿韶年轻气盛,若是一时冲动伤着了你和孩子,到时候可有你们俩后悔的。」
萧墨听后,耳根微微有些泛红,但抿了抿唇后却是坚定道:「不会的,阿韶不会如此。」说完略一顿,干脆直言道:「阿娘,女儿离不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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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夜孤枕独眠,子时刚到,钟韶便又从偏殿里溜了出来。
其实她这般日日往寝殿里溜,别说轮流值夜的两个嬷嬷了,夜里巡逻的羽林也多少发现了一些踪迹。不过大家都很识相,对于顶头上司每晚「夜游」的事也就睁只眼闭只眼,都当做没看见了。
又避过一批巡逻的羽林,钟韶轻车熟路的再次摸到了萧墨寝殿的窗外——重华殿的寝殿颇大,其实窗户也挺多的,然而两个嬷嬷都太有经验了,钟韶已经绕着寝殿的窗户摸了一圈儿了,然而没有一扇是能够让她顺利爬进去,还不惊动人的!
无奈,钟韶今夜开始了第二轮探索,她已经不指望这些窗户上没问题了,只希望嬷嬷们的新手段都用完了,否则这般无休无止,她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几天。
然而这一晚,似乎有些不同……
小心翼翼的对着窗户观察了半天,又偷偷地摸索过一阵之后,钟韶依然没有发现半点儿异常。她觉得嬷嬷们的「机关」手段已经是登峰造极了,每次都让她察觉不到半点儿异常,但每次只要她动了窗户,总有声音不知从哪里传出,将她惊走,也将嬷嬷们引来。
这般的手段,若是改良之后放在军中用作警戒,估计会让想要夜袭的敌人十分头疼。但可惜,现在这些手段都是冲着她使的,而她为了突破重围,还不得不硬着头皮上!
纤长的手指抵在半开半合的窗户上,缓缓的将之推动,本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