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袭新嫁衣的主人身子微颤。
程冠进抬起喜称,掀起喜帕,露出新娘胭脂色——
“红琴!”
皇宫内
赵才德站在窗边,目光望向司马府的方位,神情感慨道:“当年才景深受先皇喜爱,若不是为了求娶品夏,只怕这皇位已是他囊中之物。”
燕妃从龙榻上起身,袅袅婷婷地走到他身旁,柔弱无骨的玉手环上他的肩,甜甜地笑,“可如今,您才是越国国君。”
赵才德犹自沉浸在回忆中,声音寂寥,“才景自幼便天资聪颖,文韬武略样样精通,百官拥护,百姓爱戴。若不是为了品夏……情之一字,害人不浅!”
当年赵才景才华横溢,有经纬之才,是国君的不二人选,可偏偏爱上了女学大师品夏,不顾她婚约在身,强取豪夺,以她宗亲的性命为要挟,逼她就范。婚后对她呵护备至,宠爱有加,可她念念不忘其未婚夫,赵才景怒从心上起,在江湖颁布追杀令,誓要除掉那个男人。那个男人,也就是现在的剑圣乾壹子。
那时乾壹子武功虽然出类拔萃,可到底不是登峰造极,寡不敌众落败,幸而当时的钟家家主出手相救,这才逃过杀身之祸。品夏知道后伤心欲绝,她偷偷在饭菜里下毒,想与赵才景同归于尽。两人皆中了毒,可解药只有一颗,只能救一个人。
赵才德赶到的时候,只听见四个细微却沉重的字——我放你走。
品夏解了毒之后才发现自己怀有身孕,声泪俱下。等她产下女婴,届时先皇已经驾崩,赵才德荣登大宝,按照才景遗愿,还她自由,女婴就养在宫中,封为郡主。
可玉菱这丫头,怎么偏偏就看上了……那人。如今为她择的这门亲事,程冠进品性温良,必定不会辜负她,只愿不要重蹈才景的覆辙。
燕妃才不管他心情郁郁,自己好不容易爬上妃位,哪有心思悲天悯人,只想使出浑身解数勾得他欲丨仙丨欲丨死。即使不能荣宠一世,也要在后宫争得一席之地,只求红颜迟暮,不会摔得粉身碎骨。一个旋身偎进他的怀中,玉指在他胸口画着圈。直把赵才德画得欲丨火渐浓,浑身燥热。
赵才德看着燕妃酷似品夏的眉眼,一把将她抱起向龙塌走去。
燕妃的手轻轻勾住他的脖颈,痴痴地笑:“国君莫急。”
芙蓉帐暖度春宵,两人衣衫刚刚褪尽,门外就响起急切的敲门声。
“国君,大事不好了!”
云雨尚未兴风作浪便被打断,赵才德脸色阴沉,勃然大怒:“放肆!”
门外顿了一下,声音渐弱,“国君,玉菱郡主不见了!”
“什么!”赵才德登时慌了。
“不见了?”夏无漫不经心地说。
樊篱说道:“是的。今日的新娘是玉菱郡主的婢女红琴假扮的,玉菱郡主逃婚了。”
夏无轻笑,“可惜了赵才德为她费的苦心。”
一旁的凤镜夜嘴角擒着一抹风流笑意,眼底暗潮涌动,“宫主,可要属下去捉拿?”
夏无乜了他一眼,“既然你有兴致,就随你处置吧。”
“砰”的一声,门突然被一道急切的身影撞开。
“宫主!”赵才德衣衫凌乱,一路跑来口中还在喘息,上气不接下气,“求宫主放玉菱一条生路!”说罢,就跪伏在地上。
凤镜夜转头看向夏无,只听他说:“箭离了弦,就没有回头路。”
箭离了弦,就没有回头路?凤镜夜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笑得眼泪直往心里流。
赵才德浑身一颤,再不说话,只一个劲地以头抢地。石砖很快就被染红了,血流得遍地都是。
夏无微微皱眉,启唇似要说话。凤镜夜抢道:“宫主刚刚已经将赵玉菱交由属下处置,生死也当由属下做主。”
夏无丢下一句你做主吧就偕同樊篱出去了。
看到赵才德劫后重生般地松了一口气,凤镜夜眸色沉沉,怎么好像全天下的人都以为他喜欢赵玉菱?那为何,他自己却不知道呢?
☆、【031】失身
十里桃花吟蒹葭,人面不知何处去。
夕阳迟暮,玉菱郡主一身黑衣,藏进夜色中。
以前为了出去踏青,便在城门外买了一处宅子,带上金银细软,玉菱郡主趁着城门关闭前逃了出去。
刚出城门没多久,玉菱郡主就发现身后有一道暗影尾随。压下心头恐慌,加快脚步,想要甩掉身后的人。
可到底是个柔弱女子,平日里养尊处优,哪里敌得过男人的脚程。
一只手搭在她肩上,玉菱郡主骤然转身,来人顿时眼中迸发出精光,面露淫丨秽,“好俊俏的小娘子!”
“放肆!”玉菱郡主气急攻心,面红耳赤地怒喝。
眼前一个虎头虎脑的男人,额头还有几道黑印,身上的衣服也是破破烂烂,此时正一脸垂涎地看着她。玉菱郡主几时见过这等粗俗不堪的低贱下人,身上气势弱了几分,颇有种我见犹怜的无辜。
“嘿嘿,好窈窕的身段,”男人用暧昧的眼神打量玉菱郡主,玉菱郡主吓得面色发白,抱紧了手中的包袱。
男人粗嘎的声音响起,“这是什么?”说罢,就伸手去抢。
玉菱郡主死死抓住包袱,男人却是个暴脾气,见小娘子如此不识抬举,扬手就是一巴掌,“贱人!”
“啊!”玉菱郡主被他扇倒在地,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唇角溢出一丝血,有点腥。
男人打开包袱,发现里面全是金银首饰,那首饰精致得连巧手铺的镇店之宝都及不上。想不到今晚居然遇见了这么个好货色,又有财又有貌,想到这,男人急不可耐地朝玉菱郡主走去。
“好一个财貌双全的小娘子,这是要和哪个情郎私奔啊?”言语下流至极。
玉菱郡主惊惧地抬头,目光里还有闪烁不定的惶恐,哆嗦道:“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啊——”
男子扑上去一把揪住玉菱郡主的头发,看着她眼泪涟涟,心中有种暴虐的快意,“老子平日里都没见过这么美的女人,等老子给你开了苞,看你那小郎君还肯不肯要你?”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玉菱郡主突然剧烈挣扎起来,语带哀求:“不要,不要!放开我,放开我!”
男子被她挣脱的烦了,扬手又是一巴掌,将她的脸颊掌掴得通红。粗粝的手指抚上玉菱郡主白皙嫩滑的锁骨,往下,嘶啦一声,衣裳尽碎。
“将老子伺候好了,老子就收了你做婆娘。”
身体被贯穿的那一刻,心仿佛也被一起穿透,玉菱郡主双目怔怔无神,淌下一滴晶莹泪珠。
“啧啧,心上人被人凌丨辱,某人却躲在暗处观赏,委实不厚道呀~”耳畔忽然响起一道魅惑的声音。
凤镜夜面上不动如山,望向来人。
只见一袭红衣似火,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眉目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妖媚之感,青丝散落,衬得肌肤白璧无瑕。纤细的脖颈戴着璎珞,手腕脚腕皆饰银镯,体态轻盈柔美得像只蹁跹的蝴蝶,容貌丽得惊人。
天下道德榜排行第四名,虞家灵主虞魅。
“半夜三更,虞家灵主怎会途径此地?”凤镜夜对她的话避而不答,启唇淡淡笑道。
虞魅小巧的樱唇微微翘起,模样天真无邪,“好狡猾,明明是我先问的。”
“我是路过。”凤镜夜淡淡说道。
虞魅转了转眼珠子,“那我也是路过。”
凤镜夜不欲与她纠缠,拱手道:“既是路过,镜夜不敢叨扰,就此拜别,先行一步。”
提起内息,凤镜夜临走前最后望了玉菱郡主一眼,眼神清寂。
从此山水不相逢,不问旧人长与短。
“呵,”虞魅轻轻叹笑,“好一个痴情的男子。”
转眸看向不远处的活春宫,那一地赤殷开得姹紫嫣红,待喘息声渐渐停止,口中轻轻吐出一个字:“殁。”
男人神色餍足,仿佛还沉浸在甜美的梦境中,嘴角挂着淫邪的笑意,浑身软趴趴地覆在玉菱郡主身上,气息已绝。
“想不想,报仇雪恨?”
一个飘渺的声音轻轻传来,像是花瓣掉落在平静的湖面,漾起层层涟涟,玉菱郡主心中陡然燃起一团熊熊恨意。
☆、【032】非死不可
钟起目光凛冽,看着眼前的钟家影卫。
“家主,赵玉菱不从赐婚,私逃不见踪迹。”影卫如是说。
初遇小缘,就是在越国琴湖,一盏孔明灯冉冉升起,似是缘起。一个孩子的容貌竟与那画中人一般无二,本是心头疑惑,没想到她身上也是谜团重重,一着不慎就被她种了毒。为了炼制解药,一起启程去天青山采红莲,原本是打算看看这个小丫头到底在耍什么把戏,谁知相处之后自己倒是逐渐沉沦。避开夏无与自己同行,遣散所有宫人,身边唯一的仆从只是一个半路捡来的面容九分相似的美人,目的居然是长情。
小缘,你到底想做什么?我越发看不透你了,也许,我从来就没有看透过。钟起苦笑。
那晚,和小缘分别后,与越国国君进行了一场交易。赵才德一生在意唯有赵玉菱,虽遵从夏无命令,却私心想替赵玉菱寻一个锦绣姻缘。他以越国三座城池为嫁妆,想将赵玉菱嫁给自己,自己自是不愿,婉言谢绝,赵才德便用三座城池换自己保赵玉菱一生平安。左右不过是一个姑娘家的安全问题,很划算的买卖,于是便欣然同意。
可如今,这千娇百宠的郡主竟然逃婚,下落不明。
钟起心下触动,胸臆中似有千言万语,最后都化作一声叹息,“继续搜查。”
“宿,夏无在哪?”
“回家主,夏无在越国。”
就在宿还在等待吩咐的时候,钟起突然开口说道,“宿,回钟家把画像取来,另外,通知夏无,小缘在玄五山上。”
宿一惊,“是。”语毕,转眼便消失在视线内。
自古长情与血契者心意相通,小缘贸然夺了长情去玄五山,师父还在山上……
心念电转,钟起按下种种思绪,牵出来时共骑的骏马,扬起一阵尘烟,策马疾驰而去。
玄五山
“大人,长情已认主,除非剑主身死,契约即可中断,”一个颇具仙风道骨的男人神色悲痛,“起儿,非死不可吗?”
乾壹子原名木乾,和品夏自幼青梅竹马,奈何赵才景横刀夺爱,错失良缘。后又身陷囹圄,要不是钟家家主出手相助,只怕已经命丧黄泉。
新仇旧恨,为了夺回品夏手刃仇人,木乾苦练剑术,可惜天赋如此。正当木乾心灰意冷之际,大人出现了——黑发黑瞳,却比太阳还要耀眼,人世间的浮华啊,全都沉沦在这一场微醺的美梦里,如痴如醉。
指尖抚过剑身,上面繁复的铭纹仿佛一个柔软易碎的梦,触感冰冷,叶缘黑瞳暗沉,“木凉和钟起,只能活一个。”
叶缘当初助木乾提升修为,唯一的要求就是替长情寻找主人,唯有命定之人才能使长情滴血认主。木乾为了复仇,满口应承。功力大涨之后,立刻下山找赵才景,却发现赵才景一年前已死,品夏诞有一女。
木乾目呲欲裂,忍下了这个孽障,带品夏离开。两人似回到了旧日时光,恩爱异常。只是品夏偶尔会想起赵才景和那个不足月就分离的女儿,这种情况在木凉出生后更甚。木乾心中痛苦,却不能显露出来,只得找些事情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突然忆起长情,于是广招弟子,希望替长情找到主人。众弟子一一滴血,却无一人有此资格,长情染了浊血,污了剑魄,戾气大盛,大开杀戒,众弟子皆命丧于长情剑下。木乾自知罪孽深重,再不收徒。
待木凉大些,恰逢钟家家主将当时年幼的钟起送至山中学武。为了偿还当年的救命之恩,木乾破例收钟起为徒,却不打算让他触碰长情。谁知钟起刚行拜师礼,腰间别着的长情突然出鞘,飞到钟起身旁,划破他的指尖,滴血认主!
钟起虽是恩人之子,可木凉才是自己和品夏的亲身血脉。品夏如今已不在,他们的女儿,无论如何也要保住。木乾目光哀戚,脸颊划过一道流光溢彩的泪——起儿,为师对不起你。
木乾失魂落魄地离去,月色从窗棂倾侧而下,叶缘周身笼罩在朦胧的光辉中,黑瞳里似注入了月色的哀伤,声音低不可闻:“钟谧。”
☆、【033】我送你回家
“咻——”
一支羽箭从窗外射进,地上一道黑影掠过,影迹斑驳。
夏无眯眸,取出羽箭上系着的纸条——叶缘在玄五山。
小缘……
右手紧握成拳,手心洇开血晕,纯白的纸条沾上点点艳烈。思绪起伏心潮澎湃,情感被理智强压住,夏无眼睛里似有烈火和寒冰。
半晌,推门而出,温润如玉的青年长身而立,吩咐道:“樊篱,备马,去玄五山。”
啊?现在出门。樊篱看了看漆黑的夜色,摸了摸脑袋。
凤镜夜杵在一旁,流眄生辉的桃花眼微挑,仿佛蕴藏着无限深情。宫主的手似乎流血了呢。
“镜夜,让于欢把木凉也带去。”
明明指甲又不长,这得使多大力气啊。凤镜夜凝视那朱色,垂眸道:“遵令。”
夜已阑珊。
有一个红色的身影自夜幕中走来。
于欢霍然回首,手中飞镖闪着冷冽的光芒,破空而出。
一个旋身,红色身影灵巧地避开了暗器,那女子抬起头,脸上面纱滑落。
“纷霖。”于欢这才看清,那个红色的身影原来是囚服被血浸透,早已分不清红白两色。
纷霖捡起脚下的面纱,重新戴回脸上,双目似含了万千柔情,“左护法这是要带雪衣女去哪儿?”
面纱虽遮住了半边脸,可额角的丑陋创口配上一双妩媚多情的眼睛,令看到的人无端感到一阵恶意。
于欢抱着木凉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木凉不适地嘤咛出声,于欢赶紧松下力道。
纷霖看到这不经意的一幕,面纱下的唇畔浮起一个笑容。
于欢目露杀意地看着她,“你在求死。”
“不,奴婢还没活够。”纷霖摇头。雪衣女被珍重地拥在怀中,任谁也想不到,几天前,这具身体还躺在冷冰冰的地上,无人理会。
纷霖心中嘲弄,眼神露出微微不屑和爱怜,“若奴婢无法安然回去,奴婢的血书,将由宫主亲启。”
再过半个时辰,宫人就会来珡牢巡查,若是看到桌子上的血书。纷霖低低地笑。
左护法,奴婢倒要看看,您是不是在乎这个……可怜的小孩子。
浮世尘寰,流离失所,唯有怀中这个人,是黯淡岁月唯一的温暖。在温暖和忠诚里徘徊不定,到底还是伤了她。
于欢道:“你想要如何?”
见高高在上的左护法妥协,纷霖脸上露出畅快的笑意,“我要离开。”
于欢皱眉。纷霖接着道,“依奴婢的轻功,只怕赶不及在宫人发现前将血书取回,所以劳驾左护法替奴婢回一趟珡牢。”纷霖静静地同他对望,“奴婢可以带雪衣女离开,奴婢与她无冤无仇,绝不伤她。”语气中多了份郑重。
沉默。
时间悄然流逝,纷霖不耐道:“左护法,时间不多了。”
“你若是伤了她,天涯海角,我也要将你挫骨扬灰。”
入耳是狠决无比的话,纷霖微微一怔,于欢脸上平静如湖面,眼中却有狂风骤雨,搅乱那一池心湖。纷霖忽然很想笑,伤他的人,难道没有你吗?
可她笑不出来。
纷霖接过那个娇小的身子,于欢恋恋不舍地看了最后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
绝对,不能回头。身处深渊,早已与阳光隔绝。我是于欢,只忠诚于宫主一人的于欢。过往种种,皆是过去。
怀中的人儿如柳絮一般轻盈,纷霖轻轻道:“我送你回家。”
☆、【034】此局何解
“我喜欢阿娘,想永远和阿娘在一起。你想和钟谧在一起,一定是喜欢他的。”小女孩的脸上带着笃定,疑惑道,“既然喜欢他,为什么不能和他在一起?”
“阿娘说,喜欢一个人就要保护好她,我喜欢阿娘,所以会好好保护阿娘的。”
“……”对面的人沉默少顷,问道:“这就是汝和吾回天宫的原因?”
小女孩点点头,又摇摇头,“一开始是,现在不是。”
对面的人略有几分兴趣的抬眸。
“一开始我想阿娘好好的,所以和你交换条件,但是现在我想你也好好的。每个人都应该被温柔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