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篱缓了缓呼吸,接着说道:“左护法派去保护小姐的死士,在小姐身处危境时,浑身不得动弹,像被人施了法术。”
“小缘如何了?”夏无眸光沉沉,忧虑地问道。
樊篱心有余悸地说,“好在有惊无险。只是……”
“只是什么?”夏无微微有些头痛,要不是于欢要处理宫中事务,他怎么会带他出来。这幅欲言又止的神情,怎么那么令人咬牙切齿?
“呃……”被自家主子目光凌迟着,樊篱气势弱弱地说,“纷云身受重伤,命悬一线,生死未卜。”
夏无轻吁一口气,只要她没事,就好。
“像被人施了法术?”回顾他刚刚说的话,夏无轻声咀嚼这句话的意思。
“宫主,会不会是那个长得像小白脸雌雄莫辩的男人?”樊篱自顾自天马行空地猜测,“他长得酷似小姐,说不定就是妖怪变的。还给死士施了定身术,故意不让他们去救小姐。又或者是钟起,剑圣门下又有多清高!哼!”
赵才德在一旁听得汗颜不已。
☆、【026】长情
是夜,晚风微凉。
叶缘和钟起两人一马万里赶路,终于到了天青山脚下。
“小缘,前面有一家农舍,我们去投宿一晚,明日再上山摘药可好?”钟起低首问道。
叶缘低垂着眉眼,不作声。
“小缘。”见她没有什么反应,钟起疑虑地唤道。
“农舍?”叶缘霍然抬首,黑瞳锐利得如一柄锋利的匕首,直刺他的心窝,“钟起,你真的以为我是孩子吗?”
她的唇边冷笑蔓延,钟起的脸色有些尴尬和不知所措,瞬了瞬目:“确实是农舍啊!”
叶缘神情似喜似悲,声音低了下去,显得有些辽远:“你说你值得信任,可你到底还是欺骗了我。”
钟起抿了抿嘴:“小缘……”
“天青山比邻玄五山,方圆三十里之内无人居住,平白无故出现一家农舍不是很奇怪吗?”叶缘声音微凉。
钟起张了张口,无语凝噎。
“先放我下来吧。”叶缘说道。
钟起一怔,圈紧她,语气有些急促:“小缘,更深露重,我只是担心你会着凉,所以派人临时盖了间茅草屋,真的没有其他意思。”
“担心?”叶缘没心没肺地笑,“因为担心,所以骗我。这就是你所谓的理由吗?”
“我……”
叶缘黑瞳冰冷,声音清冷:“包括——派影卫上山采红莲?”
那张精致绝伦的小脸布满冷嘲热讽,钟起瞳孔一敛,心律渐渐失控,浑身僵硬。
良久,钟起敛了敛眉,潋滟双眸真挚无比:“小缘,我派影卫上山采药的指令,是在对你承诺之前……”
“其实,你不用对我解释,”不等他说完,叶缘弯唇一笑,黑瞳幽然,“毕竟,你身上的毒,是我下的。”
晚风徐徐飘过,吹拂起白色面纱,女童绝色的容颜在这微微一笑中显得格外魅惑,就像山野的狐妖,让人争相拜倒其石榴裙下。钟起却觉得心有点冷。
“你不用向我解释,正如我也从未对你解释过在你身上下毒的原因。”
叶缘口吻冷淡,钟起有一种时光倒流回到两人初次相识的错觉。
“天阁袭击时,你没有随身佩戴仙剑长情,现在,影卫总该为你取来了吧?”叶缘扬了扬眉。
钟起默然。
叶缘莞尔一笑,这笑容出现在一个女童的脸上有种怪异的美感:“剑圣乾壹子的单传弟子,总不会连御剑风行都不会吧!”
言毕,叶缘从马背上漂浮起来,仿佛整个人失重在这个世间,裙裾轻曳,随风翩跹。
隐在暗处的宿气息紊乱,发出很细微的声响。
叶缘瞥了一眼,哧哧地笑。
钟起神色无异,目光沉沉,在眉间捏了一个诀,腰间白光如虹,长情剑身逐渐变大。
看他站定在剑身上,叶缘垂下眼帘,浓密卷翘的长睫掩去了眸中万千情绪。复又抬眸,巧笑嫣然:“启程吧,上山,采药。”
珡牢
木凉手足断折,瘫软在地上,无人来扶。地面冰凉,她的心也冰凉。
“你没事吧?”忽然,一道妩媚又略显疲惫的女声在头顶上传来。
谁?木凉抬眸。
待看清来人的模样,瞬间,惊惧侵占眼球,木凉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
“啊——”
☆、【027】接骨
女子的脚步一顿,柔荑轻抚脸庞,歉意一笑:“吓到你了?”
一身白色囚服上血迹殷殷,脸上处处是抓痕,一张脸早已面目全非,简直是可怖至极。声音倒是妩媚动人,嗓子压得有点低,低回处又带了丝丝魅惑。然而此刻,这样一张脸,配上这样的声音,可真真是显得滑稽可笑。
“你的脸……你的脸……”木凉惊吓得唇齿打颤,面色惶恐。
“我先扶你起来吧,地上冷。”女子作势要扶她。
我先扶你起来吧,地上冷……短短一句话,好温暖。
木凉眼里的怯意逐渐褪去,眼眶发热,感动得想要落泪。她艰难地摇了摇头,虚弱地说:“我的手脚都被夏无那个恶人折断了,已经站不起来了……”她顿了顿,似是想到什么,复又问她,“你的脸,难道你的脸也是……”
女子弯腰的动作一怔,唇畔笑容虚浮,避而不答:“我先替你接骨。”
木凉见她模样,心底已是明了。
女子跪坐在地上,说道:“可能有点疼,忍着点。”
怎么可能不疼呢?骨折十数天,瘫软在地上,无人照料,能活下来已是奇迹。现在即便是大罗神仙来了,怕是也难以恢复。还能不能再站起来,端看命数吧!女子暗暗叹息。
“啊——”木凉咬唇,拼命忍着,唇角鲜血淋漓。然而如今这接骨之痛,丝毫不亚于当初断骨之痛,她终是没忍住,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在牢房悠悠回荡,挥之不去。
四肢重新接回,木凉几近晕厥,她抓住女子的手腕,低低地问:“你是谁?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女子的声音轻柔下来:“我叫纷霖。”
“纷霖、纷霖……”木凉喃喃着闭眼。
“为什么对你那么好?”纷霖眼底闪过怜惜和伤痛,声音柔中藏郁,“不过是因为,同是天涯沦落人罢了。”
“郡主,宫宴快要开始了。”红琴看着粉面含春娇艳欲滴的玉菱郡主,低声提醒道。
自晌午国君和宫主在城墙上迎接郡主,郡主就是一脸含羞带怯的模样,幸福之感溢于言表。
玉菱郡主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冷芒。当初她落难,那些所谓的仕族夫人和小姐纷纷落井下石,无所不用其极地嘲笑她。现如今,有些债,是时候该讨了。
“奴婢参见夏宫主。”宫娥欠身行礼。
玉菱郡主闻得此声,惊喜转首,脱口而出:“夏无。”
言毕,脸颊红了红,这是第一次,她当着他的面,叫出了那个午夜梦回才有勇气唤出口的名字。夏无。夏无。多么美丽动听!多么缠绵惑人!
红琴悄悄退出去,把门带上。
屋内就剩他们两人了。玉菱郡主觉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郡主。”夏无嘴角挂着温和笑容。
玉菱郡主低着脑袋,轻轻地说:“你可以,叫我的名字吗?”
夏无目中掠过薄怒,稍纵即逝,声音愈发温柔:“玉菱。”
红霞漫上玉菱郡主的脸庞,只听他继续说道:“之前你出事,本宫没在你旁边,害你受苦了。那些小姐夫人,本宫定会向国君讨个说法。”
“嗯。”玉菱郡主目中莹然,有泪光闪动。
☆、【028】嫣然
“她如何了?”
耳畔陡然响起一道冰冷的男声,纷霖浑身一震。敛了敛羽睫,眸中褪去妩媚光芒,面容内敛而沉静:“禀左护法,属下已为雪衣女接骨,只是,若无药物辅助治疗,恐怕究其一生都会浑身瘫痪,生活无法自理。”
究其一生,浑身瘫痪,生活无法自理?
于欢一双夜色双瞳暗得发沉。
空气中流转着刺骨的寒意。
良久,纷霖低声试探道:“左护法……”
于欢置若罔闻,抬脚离开珡牢。纷霖垂眸看着地上的少女,纤手一点一滴描绘她的眉眼。
身后传来女子温柔的叹息:“可怜的孩子。”
于欢垂在两侧的手紧紧握拳,夜色双瞳闪过一丝挣扎,最终,嘴角露出一缕狼狈的苦笑。
一路走来,荒芜杂乱的院子附近满是野草丛生,唯石拱小门上,黑漆的小篆:药园。
“这是哪里?”
床榻上的女子睁开迷蒙的眼睛,茫然地问。
“嫣然,你醒了。”一个布衣女子惊喜地说道。
“嫣然?嫣然是谁?”女子皱了皱秀眉,问道:“你又是谁?”
布衣女子怔了怔,眼底滑过一丝担忧:“嫣然,我是妃颜啊!”
“妃颜?”
“可怜的孩子,”妃颜清丽的玉容上,大大的水灵眼睛,眼眶里蓄满了泪水:“你去山上采茶,不慎从山崖跌落,撞伤了脑子。大夫说,你可能会忘记一些以前的事……我、我以为你不会……不会有事……”
妃颜的声音渐渐哽咽,泪盈于睫,忍不住掩面低泣。
被唤作嫣然的女子眨动着长长的睫毛,有些惶然又有些恍然。看着她哭,不觉轻声安慰。
“别哭。”
房间里很安静,柔美的白光从门外浅浅映入。
嫣然的身子刚刚恢复,在妃颜的照顾下,喝了药,用了膳,已经熟睡过去了。
“叩叩——”
“请进。”
妃颜回头,就那样——
猝不及防地对上一张绝世容颜。
时光逆转而回,场景瞬间变幻,依稀可见他一袭黑袍自夜色中来,瑰姿艳逸的男子身上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当他低语轻声请求时,当他深深凝眸浅笑时,连天空都会为之炫目倾倒。
神秘尊贵、风华绝代、令人窒息的美丽。
没错,阿朱,是他!
“妃颜姑娘,多谢你愿意照顾嫣然。”
妃颜看着男子近在咫尺的容颜,耳边有低低的吟唱声,像是从远古传来的风声,吟诵着她听不懂的祈祷。
她不知道他是谁,她也不知道那个女子是谁,她只知道,他姓朱。她与他的第一次初识,他就像天神一般降临在她的眼前,她的心里。丈夫死后,她被婆家扫地出门,想回娘家,却得知爹娘早已逝世。饥寒交迫间,他出现了。他收留她,把她带到了茶庄,让她学会自给自足,让她学会生存。
这位嫣然姑娘,也是他善举之下所救的女子。可惜她福薄,未嫁先休,还撞坏了脑子,前程往事一概遗忘。不过,对她来说,应该是幸吧。
妃颜笑了笑,朱公子一向慈悲为怀,可怜她已经遗忘过往,请她演了一出戏,让嫣然以为自己从小生长在茶园,好掩埋那些痛苦不堪的凄惨身世。
对于他的请求,拒绝的话,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啊!
“若非朱公子昔日相救,妃颜岂有今朝。朱公子之托,妃颜便是赴汤蹈火肝脑涂地也要为您办到。”
“我今夜前来,是与妃颜姑娘辞别的。”
闻言,妃颜急切地问道:“朱公子不多留几日吗?”
阿朱摇了摇头。
妃颜脸上露出了落寞之色。
转首看了眼沉睡的女子,阿朱倾城的面容染上几抹疲惫,凤目里带着深深的悲悯和怜惜,纷云,今日一别,万事珍重。
☆、【029】红莲
耻与众草之为伍,何亭亭而独芳!
夜色正浓,却也遮不住那一株妖艳的红。黑暗无处不在,伸手不见五指,然而红莲的四周隐隐散发着妖异的红光,远远看去,甚是凄艳。
叶缘素手轻挥,红莲飘浮而起飞旋到她掌中。霎时间,芳香四溢,转瞬即逝,犹如昙花一现。
“红莲只在夜间绽放,你白天派人来寻只能无功而返,”叶缘淡淡说道,“花开一夜,不留一缕香。如今香味尽消,莲芯已经熟透。”
钟起嘴唇嗫嚅,吐不出只言片语。
“我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的环境炼制解药。”
“好。”
芊芊素手翻转间,提精芯,制解药,女童神情沉静且肃穆。
阿朱回来就看到这样一幅场景。
山下农家小舍门外,钟起立于门旁,静默的守候。橘色的烛光穿透窗纱,映着他清隽的面容,半明半暗,看不真切。
行至门口,阿朱走到钟起右边,和他一左一右各站一边,界限分明。
钟起懒懒斜睨他一眼,随即收回目光,连哂笑都欠奉。
就这样,两人站了整整一宿。
天边一轮红日升起,房门终于被打开。
钟起声音沙哑焦灼,“小缘……”
“此乃清莲露,”叶缘将手中白玉瓶递给钟起,“服用之后,三个时辰内便可解毒。”
钟起接过白玉瓶,没有丝毫怀疑和犹豫,一口饮尽,动作快如闪电。
“多谢。”
叶缘挑眉,“你谢我?”
“是。”钟起坚定地点头。
“呵呵,”叶缘嘴角忽然扬起一抹笑意,“谢我什么?谢我解了我之前在你身上种的毒?”
“哐当”一声,清脆又响亮,干脆又利落。
白玉瓶脱手而出摔得四分五裂。钟起头晕目眩,身形几乎稳不住,眼前一暗。腰间附上一个微凉的温度,柔软得让人忍不住流连眷恋,直达心底。然而当那柔软附上长情剑,随后拔出的时候,仿佛那柔软也一并被拔出。心底骤然结冰,有什么东西和白玉瓶一样应声而碎,寒凉刺骨。
身随心境慢慢冷却,彻底晕倒之前只听见宿焦虑交织着愤怒的身音——“家主!你这妖女!”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玉菱郡主淑慎性成,静容婉柔,勤勉柔顺,克娴内则,淑德含章。且司马,程冠进性资敏慧,性行温良,风姿雅悦,贵而能俭,无怠遵循,特赐,玉菱郡主与程冠进得佳姻,钦此!”
宣旨的公公眉开眼笑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玉菱郡主,笑眯眯地说道:“玉菱郡主,还不快领旨谢恩。”
玉菱郡主的脸上从一开始的喜悦期待骤变成震惊惶遽。
昨晚,他在宫宴上对她极尽温柔,呵护备至,叫之前落井下石的小姐夫人纷纷红了眼。一官宦小姐妒心暗起,忍不住讥讽几句,他便一一罗列那官宦小姐的父亲贪污受贿,徇私舞弊的罪状,国君大怒,当场便将其一家打入天牢,待秋后问斩。
筵席之上,再无一人胡言。好像之前一切都不曾发生,她依旧是金尊玉贵的郡主,旁人奉承不断。灯火通明,觥筹交错,她的眼里却只有他一人。
他为她斟酒,他为她夹菜,他的眉眼仿佛近在眼前,笑容渐深,“明日我向国君请旨赐婚,可好?”
难道这一切,都是逢场作戏吗?
玉菱郡主心如死灰。
“郡主,”红琴跪在身后低声唤道,“该接旨了。”
玉菱郡主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接过圣旨的,脑中浑浑噩噩,思绪混乱。
是不是……因为那个女童?唇角露出一丝苦笑,容色悲戚,夏无,你到底有没有真心待过我?你怎么能这么狠!
☆、【030】逃婚
冬日已过,初春,花红柳绿,良辰美景。
纵然玉菱郡主心底有一百个一千个不情愿,却丝毫不影响这场婚礼的进行。
十里长街的嫁妆,百人送亲的队伍,十六人的花轿相送,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司马府处处张贴着大红的喜字,嫣红的灯笼随处可见,热闹在各个角落蔓延。
阵仗之大,排场之隆重,堪比皇室公主婚嫁。
筵席上,宾客们推杯换盏,红光满面,看起来一派祥和。
“司马大人真是好福气啊!竟能娶到玉菱郡主这等国色天香的美人!”一官员无不欣羡地说道。
“可不是,玉菱郡主还是我越国的第一才女呢!”另一官员嘴上附和,脸上却是满满的酸色。
“国君指婚,金口玉言,前途无量啊。”此人明显忘了玉菱郡主之前还有过一段“金口玉言”。
程冠进俊俏的面庞亦是满满喜色,不管是欣羡揶揄,还是暗暗不甘,全部回以微笑。
天色渐暗,新房内,两侧的婢女候成一排,新娘却是有些坐立难安。程冠进推门而入,自喜婆手上接过喜称,便将众人全部挥退。
程冠进离喜床还有一米远站定,缓缓说道:“郡主,臣有幸与郡主结为夫妻,余生必定护您平安喜乐,绝无二心。”
那袭新嫁衣的主人身子微颤。
程冠进抬起喜称,掀起喜帕,露出新娘胭脂色——
“红琴!”
皇宫内
赵才德站在窗边,目光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