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毗城,乡间小道,马驹飞奔,马背上的主人又个个俊俏美丽,不可谓不是一副美人风景图。当然,前提是,要忽略面前这一行黑衣人。
“钟起狗贼!本阁主要你的命!”黑衣人的头目一脸凶神恶煞地说道。
有些头疼地看着这帮人,叶缘的心情再次不美丽了,转首恶狠狠地瞪了钟起一眼。
同时落在钟起身上的还有阿朱冷酷的目光,这个凡人,居然给神祇带来灾难,不可饶恕!
“弓箭手准备,放箭!”黑衣人头目大手一挥,“纳命来!”
眼前黑压压一片,犹如乌云压顶,箭雨呼啸而来。
好容易安抚了玉菱郡主,夏无淡淡问道:“雪衣女在何处?”
“禀宫主,雪衣女关在珡牢。”蓝衣宫人回答。
“带路。”
“是。”蓝衣宫人颔首。
☆、【021】催眠
通往珡牢的密道,阴阴暗暗,没有一丝光亮。蓝衣宫人提着一盏装了一颗硕大夜明珠的灯笼,在前面引路。
幽暗的密室里,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森冷得荒凉。
少女清秀的面容上是未凝干的泪痕,犹如一只受伤的小兽蜷成一团,呜呜咽咽,绝望得令人心疼。墙角唯一的一盏油灯好似感知了少女的心殇,默默地淌下一滴烛泪。烛光照映在她身上,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仿佛一个轮回那么漫长。
“很伤心?”
头顶突兀地响起一道温和的声音,把少女游离天际的神思瞬间唤了回来。
木凉抬首,看着那张清风朗月的温润脸庞,胸臆中忽然升腾起无言的愤怒,只恨不得撕烂他虚伪的嘴脸。心念电转,说时迟那时快,手腕翻转,出其不意一招即出。
夏无沉眸,身体微微斜倾,伸臂拦截住她的招式,将她的手臂牢牢禁锢在掌心。
几欲挣扎不出,木凉忍不住开口谩骂:“混蛋!你无耻!你卑鄙!你……”
“无耻?卑鄙?”夏无愣了愣,气急反笑,道:“若不是有人夜闯缥缈宫,又怎会引火上身被囚困于此?”
“那也是有人先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木凉说话间,腿一动,带着凌厉气势扫向夏无。
“呵。”夏无瞥见她底下的小动作,唇边溢出冷笑,抬脚一格,挡住她的攻击。
几个回合下来,木凉彻底被制住了。
夏无终究怒了。
空气中声音清脆干净,是骨头折断的声音。
手足瘫软,再也无法动弹。
夏无冷冷地看着地上的少女,冷漠的说:“比起初次见面的赵玉菱,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钟起若是见到你这副模样,不知该做何感想呢?”
“你……”木凉又惊又怒,浑身疼得不能自己。
夏无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眸暗得像一个漩涡,似要把她吸进去狠狠捣碎。
——钟起,你凭什么站在小缘身边,和她出双入对?
——小缘之于我,是我的全部,我不允许,任何人的破坏!
——钟起,你会付出代价的!现在,不过是开始而已。
“你说,本宫若是在钟起面前让人要了你,他会是什么感觉?”
他的眼神深寒轻蔑,木凉心中慌乱,头昏昏沉沉,这个人这般羞辱自己,是为了报复师兄吗?终于,她脑子一片空白。
“吊着一口气,本宫不许她死。”夏无再不看她一眼,对尾随的蓝衣宫人吩咐道。
“是。”
暗室,烛光如谲。
素颜,泪光若珠。
木凉身子疼痛,心里钝钝的,不知道自己想怎么样。
先是姐姐,再是师兄……不!不对!他是如何知道姐姐的事情的?那件事,是娘亲一生的伤痛,除了爹爹和自己,即便是亲如师兄也是不得知的。
“你是谁?”恍惚间,好像听到有个男声在问。
“木凉。”另一个声音回答。
“女学大师品夏夫人、剑圣乾壹子和你是什么关系?”那人又问。
“娘亲。爹爹。”
“你可还有其他亲人?”
“还有……姐姐。”
“同母异父?”
“是。”
“果然。”那个男声轻轻笑了。
夏无!怎么会是他的声音?木凉大惊,那一次谈话的记忆如潮水般漫上她的身。
什么时候,他,竟然对她施了催眠术?!
☆、【022】良人
在午后暖阳的照射下,女童幽深的黑瞳里陡然闪过一道道银光,那是——倒映在眸子里箭前端凶恶的玄铁。仿佛一场狂风骤雨,打破了沉寂千年的平静,隐藏在其后的阴暗即将席卷天下。
阿朱和纷云纷纷拔剑,扬鞭策马将叶缘和钟起护在中间,企图以己之力抵御灭顶而来的箭雨。
钟起抱紧怀里的女童,从腰间抽出一条软鞭,带着凌厉之势,击向破空。
“宿!”钟起一声厉喝。再这样下去,根本阻止不了羽箭的速度。
只见钟起话音方落,一个黑影便迎上那密密麻麻的羽箭。黑影所经之处,遍地都是被毁坏的断箭。
然而那黑衣人头目却像是狠了心要他们的命,手一挥,羽箭不要钱似的一拨拨射出。
“钟起狗贼,本阁主要杀了你为湘儿报仇!哈哈哈!”黑衣人头目有些癫狂地大笑,“湘儿,我终于要为你报仇了!”
“该死!”钟起咬了咬牙,他们这是在消耗己方的体力。若只有他和宿,突出重围不在话下,可是,看了看怀里的小丫头,钟起眼眸一沉,甩鞭愈发凌厉。
纷云渐渐体力不支,一时大意,羽箭擦着胳膊划出一串串血花,血液瞬间变为黑紫色。
箭上有毒!
阿朱微微颦眉,凤目望向叶缘,用眼神无声询问——神祇,需要阿朱使用妖族秘术么?
叶缘淡漠地睨了纷云一眼,缓缓摇了摇头,嘴唇翕合——静观其变。
阿朱垂眸——是。
眼见纷云身子摇摇欲坠就要摔下马,阿朱策马奔至她身边,牵住她的手,一个旋身飞到她的坐骑上,从身后揽住她的身子,手上长剑招式更是天花乱坠,横扫万千。
两方人马相杀不止,暗处的数十个蓝衣宫人心情愈发沉重,焦虑与担忧布满脸上,尤其是看到纷云受伤的那一瞬间,心底的恐惧被无限放大。可恨身体仿佛被施了定身术,动弹不得,不知是哪方神圣搞得鬼!
某“真·神圣”此刻正被钟起护在怀里,鼻翼全是少年墨竹般的气息,清馨好闻。
叶缘抿了抿唇,调转视线看向那个逐渐接近弓箭手的黑影。
擒贼先擒王。
宿离黑衣人头目越来越近了。
一水殿
玉菱郡主捧着茶盏,像是想到了什么,痴痴笑着。脸上的神色,简直就是一怀春少女。
红琴看着大殿富丽堂皇的装饰,再忆起缥缈宫主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看望郡主,心里难免有些怅然,郡主总算是苦尽甘来了!品夏夫人,红琴不负您所托!
“见过右护法。”守门宫人屈身行礼。
红琴抬眼望去,正迎上他的眸子。
一霎间,她在他大而乌黑的眸子深处,看见自己,在他潋滟的眸光中摇曳,又或者摇曳的不是眸中倒影,只是一份忽然被扰乱的心情。
凤镜夜唇畔绽开一抹摄人心魂的笑容,似蔚蓝深海里古老神秘的鲛人泪,思愁把甜蜜纠缠成哀殇,宛转风情惑众生。
“郡主,红琴姑娘,宫主得知你们在越国的事,前几日已经去处理了。”凤镜夜对着玉菱郡主温柔一笑,“今日消息传来,宫主已解决此事,就在越国等你们二位荣归故里呢!”
玉菱郡主美眸中泛着水花,低声道:“这几日不见他,原来……”
红琴看着郡主喜极而泣的模样,不由得会心一笑。缥缈宫主真是郡主的良人啊!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也会被人这般放在心尖上宠爱?这般想着,眼角余光不斜不倚地扫过凤镜夜风流不羁的脸庞。
☆、【023】歼敌
在宿的强势进攻下,敌方的人也一个个倒下。恍惚间,似看见暗如鬼魅的死神挥舞着手中的镰刀,疯狂地收割着将死之人的性命。
不愧是笛国钟家第一影卫!
箭雨的阵仗渐渐趋缓下来,钟起和阿朱也从一开始的捉襟见肘变得游刃有余。
手中长鞭祭出,羽箭全都被阻隔在外,丝毫靠近不了周身一分一毫。少年的手紧紧环着女童瘦小的身体,鼻翼墨竹的气息似乎更清新了。叶缘敛眉,黑瞳飞快地掠过一抹异色。
随着宿的逼近,黑衣人头目看着己方倒下的人越来越多,眼底染上阴狠,拔出腰间大刀,迎上宿的攻击。
寡不敌众。
仅管敌方的人剧减,但宿的体力也消耗了许多,再加上,黑衣人头目的武功可不是那些喽啰可比拟的。宿手上的招式渐渐慢下来了。
那厢,钟起和阿朱已经歼敌数十,黑衣人只剩小虾小蟹一两只。看着前方的打斗,宿的情况似乎岌岌可危。
阿朱抬眼,只见钟起优哉游哉地目视前方状况,完全没有想要上去相助的意思,迷人的丹凤眼闪过一丝悲哀——为那些无法拥有自我的灵魂。
纷云身中剧毒,咳出一口黑紫色的血,看来是毒素已经侵入肺腑了。
钟起皱眉,看了看阿朱怀里的纷云,又看了看自己怀里的小丫头,只见她神色无异。不觉惊奇,她难道不担心么?
“小缘……”钟起正欲开口相询,叶缘伸出芊芊柔荑以手点唇,黑瞳深邃,轻轻地说:“嘘。”
唇上温软的触感,让连日来身中剧毒饱受寒冰之苦的钟起心中漾起一丝奇异的柔软。是雨幕织成一匹朦胧的丝纱,隔膜了秀丽少女的音容笑貌,温存如水地划过指尖。是冰雪融化成一片湖泊,梦境摇曳稚子的纯洁,倒映清水芙蓉的清纯处子情。
叶缘专心致志地观看前方状况,虽然宿处于下风,可是他的毅力却甚是顽强,那黑衣人头目的体力也被消耗得所剩无几了。
靠着顽强的毅力支撑着,宿的气息开始变得有些紊乱,下手愈发狠厉,挥剑横扫,血液四溅,除了黑衣人头目,无一幸免。
趁着宿下盘不稳之际,抓住时机,黑衣人头目举起大刀就往宿身上砍去。宿握剑格挡,哪知那黑衣人头目只是虚晃一招,左手袖进怀中,取出毒镖甩向钟起。
那种速度、那种速度,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来得及……
“主子!”宿目呲欲裂地惊叫。
“噗!”长剑刺穿身体,血花殷红绽放。
黑衣人头目身上一个巨大的血窟窿,气若游丝地癫狂大笑:“哈哈!钟起狗贼!我终于为湘儿报仇了!哈哈哈……”然而,很快他的笑就止住了,喃喃:“怎么可能?”
这个为情而殇的男人,死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怎么可能。
那枚毒镖被两只晶莹剔透的小手轻轻夹住,温驯得像是一头乖巧的小鹿。而那两根手指,丝毫没有染毒变黑的迹象。
银色的毒镖映衬着女童的脸,冷峻而微凉。
☆、【024】幸与不幸
“小姐!”
“小缘!”
阿朱和钟起异口同声地叫道。
隐在暗处的数十个蓝衣宫人均是肝胆俱裂,魂儿都快被吓得升天了。
阿朱将纷云揽在怀里,策马飞奔至女童面前。钟起抢先一步抓住叶缘纤细的小手察看起来,确认没有中毒,还是不放心地说:“小缘,天阁的蝎毒非常人所能抵挡,你还是……”
“我没事。”叶缘打断他的善意关怀,压下心中那一丝异样的悸动,声音里有着莫名的冷酷,“天阁阁主为何杀你?”
钟起一愣,似乎还未反应过来。阿朱凌厉的眸光瞬间扫射到他身上,根根刺骨,根根寒凉。自己是关心则乱,竟忘了天地万物皆是创世神所造,又有什么能伤害她的呢!不过,这个给神祇带来灾难的祸害却是难辞其咎。这般想着,眼底愈发晦暗不明。
歼敌之后就立在一旁的宿心下微微一惊。然而钟起却像没察觉似的,略微苦恼地皱了皱眉头,沉吟须臾:“我想,应该是因为我手刃何湘的缘故。”
何湘,江湖中人对这个名字一点儿也不生疏。
千祭谷的圣女,擅医毒,救人无数却也杀人无数,亦正亦邪。然,惊才绝艳名动天下的她也难逃情之一字。一场意外邂逅,她结识了钟起,从此心为君倾。遗憾的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纵然钟起风月不断,但那些终究是他人妄加猜测的。
除了雪衣女。
天下但凡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钟起对雪衣女是不同的,他对她极尽怜爱,无条件满足她的心愿,只为博美人一笑。何湘知道后,便向雪衣女下生死战帖,生还者,才有资格站在钟起身边。两人在千祭谷一决生死,当钟起赶到时,雪衣女身中剧毒,差点成了剑下冤魂,钟起勃然大怒,手刃何湘,血洗千祭谷万千性命。
自此,天下谁人敢惹君!
钟起眉头皱得更紧,该如何向小丫头解释这些江湖桃事里的弯弯道道。
叶缘默然。在这个世上,只要是她想知道的事,无人可以欺瞒。那个叫何湘的女子,因爱疯狂,毒害雪衣女。因爱绝望,命丧千祭谷。被自己最爱的人杀死,那是怎样一种刻骨铭心的悲痛?她永远也不会知道,钟起对雪衣女有的只是兄妹之情。她是那么不幸,错爱了一生;她又是那么幸运,有人用燃烧生命的代价来祭奠她。
幸与不幸?谁知?谁解?
“葬了他吧。”叶缘看了倒地身亡的黑衣人头目,轻轻叹了口气。
钟起点头,吩咐:“宿,厚葬。”
“是。”宿颔首。抱起尸体,消失得踪迹杳然。
叶缘冷睨阿朱怀里的纷云,黑瞳幽幽暗暗,仿若一簇森森鬼火,语调缓缓:“阿朱,你先带纷云去医治,天青山脚下见。”
阿朱垂首:“是。”
策马扬鞭,阿朱的身影渐渐远去。
钟起目送阿朱,有些惊奇又有些欣喜,忍不住连心情都愉悦起来:“小缘,你把你的人都送走了,是因为信任我么?”
叶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眸色复杂成一种奢望,问道:“你值得信任么?”
黑瞳里的落寞装载着悲伤,钟起的心微微揪痛,他目光坚定,郑重其事地许诺:“当然!”
☆、【025】喂血
“那么,钟起,我信你。”叶缘轻轻地说,似是呢喃,温温软软。
阿朱垂头看了看怀中的女子,凤目里雾霭重重。
“抹去她的记忆。”
创世神冷酷的声音言犹在耳。关于那些只有自己经历过的,或美好,或欢笑,或悲伤,或痛苦的回忆,连一丝辩驳的机会都不曾拥有。
这就是神的恩赐!
阿朱敛眸,他做不到甘之如饴,却绝不会选择背叛。
天蛛阿朱永远忠于神祇!
良久,他举起手臂,在手腕处轻轻一划,长剑的刃上坠下鲜红的血液。
血流如注。
他把手腕递到纷云唇边,把血液喂进她的嘴里。
天蛛之血,遗失之咒。
才阔别不足一月,再次回到越国境内,总有点恍惚的幻觉。
玉菱郡主摇了摇头,可能是错觉吧。因为彼端那个人在等他,她置身梦中怕被惊醒。唯恐谢了爱情花,碎了少女梦。
她已爱得如此卑微。
掀起帘子看向窗外,马车就快驶到越国国都了,那个人,会在城墙上等候她的到来吗?
看着玉菱郡主心不在焉,魂不守舍的神游样,红琴掩嘴偷笑:“郡主,宫主为了您煞费苦心,您可真幸运!”
“是啊!”玉菱郡主微微一笑,那笑容像是从爱情里开出的最雍容的牡丹,“人生苦短,真庆幸遇见了他!”
幸运?坐在车辕上驾车的凤镜夜唇角冷笑,遇见宫主,人生确实苦短呢!赵玉菱,你可知,爱上宫主,是你一生最大的不幸!
凤镜夜无声地笑了笑,一双秋水桃花眼复杂成一种极度的悲伤。
谁是谁的劫?
皇宫内
越国国君赵才德恭谨地立于一旁,看着端坐上首,抬手品茗的青年,不禁开口问道:“宫主,属下已下旨撤回玉菱和刘豫文的婚事,右护法和玉菱正在回程的途中。”
“嗯。”对于无关紧要的人或事,夏无连一个眼神都吝啬。
“那么,接下来……”赵才德刚要请示新的旨意,就被一道急促的声音打断。
“不好了!不好了!小姐出事了!”樊篱大嗓门叫唤着。
夏无立即放下手中杯盏,面色剧变,迅速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樊篱缓了缓呼吸,接着说道:“左护法派去保护小姐的死士,在小姐身处危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