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起,笛国钟氏家族之主,亦是天下第一首富。自幼上玄五山学艺,师承乾壹子,一身武功登峰造极,江湖上传闻,只有缥缈宫宫主夏无可与其匹敌。
女童眼底有精芒掠过。
“既然这位公子认为本郡主技艺差强人意,还望赐教。”
远处,珍珠滚玉盘般的美妙声音响起。
少年扬了扬眉,似有些惊奇,璨然一笑,“本公子还以为你知道自己差在哪里呢,如今看来,那劳什子第一才女都是谣传啊!”
“还望公子赐教。”
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美妙,可若仔细听,就会发现其中多了些咬牙切齿的感觉。串串珠帘隔着,除了在一旁侍候的红琴,无人看到玉菱郡主的脸已经沉了下来。
少年眯起眼睛,唇角上扬,再度露出那副慵懒的样子,状似为难地说道:“可是,本公子今晚与国君有要事相商,没有时间啊。是吧,国君?”
少年话落,一袭明黄身影突然从画舫里走出来。龙袍加身,头戴帝冠,周身气势不怒自威,此人不是越国国君是谁?
“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人们纷纷走到船头行礼。
唯独钟起和女童这艘画舫的人岿然不动。
国君眼神瞬了瞬,朗声笑道:“今日乃花灯盛节,众卿不必多礼。”语罢,又朝玉菱郡主的画舫看去,笑道:“玉菱丫头,钟家主的琴艺朕亲耳见识过,确实要比你更胜一筹!”
此话一落,四下又是一片哗然,人群议论纷纷。
玉菱郡主面色顿时一白。站在船头,迎着晚风徐徐拂面而来,颇有种我见犹怜的柔弱感。
“国君说的是,是玉菱技艺欠佳。”
福了福身子,玉菱郡主柔声说着。
之所以能得蒙圣宠多年不衰,还是因为她进退有度。刚刚国君还未出来,这人便拿曲子暗讽越国为举办花灯节劳财伤民,国君出来后,甚至没有行礼也不见国君动怒,可见此人绝非等闲之辈。
“钟家主,往年燃灯的都是玉菱丫头,可你的琴艺更甚,今晚,就由你来燃灯吧!”国君哈哈一笑。
钟起淡淡一笑,并没有立刻作答。
玉菱郡主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心中却暗急:原本是想在燃灯之时向那人表明心迹,求国君赐婚。现下……脸色愈发苍白起来。
“玉菱郡主,不愧是皇室中人,果然聪明。”
女童轻轻抿了一口酒。
夏无皱了皱眉,不明她为何突然出此言。
钟起眼里光芒一闪而过,说道:“国君,不知本家主可否邀请一人与本家主一起?”
“有何不可!”看了看那些蠢蠢欲动的名门闺秀,国君笑问:“自古才子配佳人,不知钟家主想邀请谁?”
“她!”
一双手修长、干净,每个指甲都修剪得很整齐。而手指的那端——女童的美丽脸庞一览无遗。
☆、【005】燃灯
夜色薄薄的轻雾,女童的面容在烛光下明明暗暗。
夏无那清风疏朗春风和煦的笑意已然消失不见,沉着脸端坐在椅子上。
“小缘,你想燃灯吗?”夏无低声问道。
刚刚钟起指她的时候,他便觉得心中一股无名之火骤起,压抑着怒气,低声询问。
各个船上的人也都望了过来,玉菱郡主浑身一震:那是谁?他对她那么温柔?妹妹?还是……女儿?
国君万万没有想到,钟起指的人竟然是……后背冷汗涔涔而下,湿透了衣衫。正欲开口劝阻,便听见一个声音,似黄莺出谷,优雅婉转。
“却之不恭!”
女童目光直视钟起,眸色漆黑如墨,冷定如铁。
夏无眼睛暗了暗。
钟起扬了扬眉,点足一掠,一个旋身,便从自己的船到女童的船上。
纷云、纷霖、樊篱一怔,连忙将主子护到身后,低喝:“站住!”
钟起心中好笑,懒懒地说:“喂喂,三位,本家主可是亲自来接你家……小主子,三位怎么那么大的阵仗啊?”
“退下!”
夏无厉声喝道。
三人立刻噤声退下。
女童神情如常的站了起来,缓步走到钟起面前。
钟起这时才算看清了女童美丽精致的面容,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诗经里的一段话: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还不快抱我过去。”女童面上娇蛮,颐指气使地说道。
闻言,钟起撇撇嘴,真是个没礼貌的丫头!连女人都不是呢,自己刚刚怎么会想到那段话?
甩了甩脑袋,便要抱起女童去湖中心的莲台燃灯。手指刚触碰到女童的身体,指端便如触电般缩回来。
钟起浑身一颤,这个小丫头的身体怎生如此冰冷?那凉意,直直沁入心底,冰冷深入骨髓。
“你?”钟起诧异的眼神撞进女童深邃深沉深远的瞳仁里。
女童一把抓住他的手,娇斥:“还不快点,慢吞吞的做什么?”
掌心的温暖明朗,恍惚间,仿佛刚刚那一刹那的感觉只是错觉。钟起皱了皱眉,不对,那个感觉没有错,是这个小丫头身上有名堂。
钟起面色恢复如初,一把抱起女童,一个旋身,两人腾空跃起。钟起一路施展轻功的同时,一边对怀中的女童低声问道:“小丫头,刚刚是怎么回事?”
女童睨了他一眼,“我以为你会先问,我为什么故意吸引你的注意。”
钟起唇角露出一个柔软的弧度,“那你会告诉我吗?”
“不会。”
淡淡的两个字,毫不犹豫的说道。
钟起的脸色顿时垮了下来,“真是不可爱的小丫头,你就不怕我把你扔下去?”
女童仍是毫无畏惧,“你不会。”
钟起一怔,心里陡然有了奇怪的感觉,温软而舒畅。
“而且,莲台已经到了。”
在两人落地的那刻,女童嘴上扬起一个可恶的微笑,又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
钟起无奈地笑了笑,心里安慰自己,本家主大人有大量,不跟小孩计较。
莲台矗立在琴湖中央,呈圆状,边上都摆放着一盏盏小巧精美的花灯笼。而最引人瞩目的,要属莲台中心上的那一盏莲花灯笼。
有侍从把火把递给女童,有侍从举起莲花灯笼。
毕竟长年居住在宫中,不问世事多年,女童看了看手中的火把,又看了看那盏足以媲美自己身形的巨大灯笼,突然不知所措,这帮人是在干嘛?
钟起看她浑然不知,不禁挑眉,“你没见过孔明灯?”
“孔明灯?”女童眨巴着眼睛。
钟起牵起她的手,走到莲花灯旁,将她小小的柔荑覆盖在掌中,举起火把放到灯的底端。火光映着她精致的脸庞,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钟起突然感到有些不自在,脸上有轻微的潮红,还好现在火光熊熊,倒是没人发现他的异样。除了……夏无。
“咔嚓!”
看着那两人贴合的身影,夏无的眸色由浅转浓,手中的玉杯已然四分五裂。
纷霖、樊篱面面相觑,不明所以。纷云眼波微动,沉眸。
☆、【006】叶缘
莲花灯越飞越高,渐渐消失于人们的眼球。
“这就是所谓的燃灯?”女童仰着头喃喃问道。
“是啊!”钟起叹息一声,似是感叹,似是嘲讽,“每年花费那么多财富,只为这子虚乌有的祈福。谁知道那什么神祇会不会看见,天底下又到底有没有神?”
女童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哑口无言。
二十年前,那个孩子死了之后,创世神的心应该也跟着死了吧?
女童还陷在回忆里,脚突然悬空。惊讶地抬头,却是钟起将她抱了起来。
“小丫头,燃灯结束了,我先送你回去。”钟起动作亲昵地捏了捏她圆乎乎胖鼓鼓的脸蛋,轻声说道。
“叶缘。”女童挥手拍掉他的“爪子”,低低的说。
“什么?”
“我说,我的名字叫叶缘。”女童一脸凶巴巴的说,“你不要老是小丫头小丫头的叫!”我可比你大多了。
钟起被她埋怨的语气给逗笑了,脸上已不复刚才的慵懒,而是明朗,明媚,明俏,乃至纯真。
“是是是,那我以后叫你小缘。”
叶缘撇撇嘴,不再说话。
钟起把她送回船上后,又附在她耳畔轻声说道:“明天我去找你。”说完,对着夏无嘻嘻哈哈地笑笑,转身走人。
夏无星眸微眯,眼底寒芒冷冽,冷静地看着钟起和叶缘刚刚那亲昵的模样。
“夏有。”叶缘走过来,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袂,黑瞳里有一缕担忧。
“小缘。”夏无周身的寒气渐退,脸上重新漾起温和的笑容,“燃灯好玩吗?”
叶缘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燃灯仪式结束后,花灯节也落幕了,琴湖上的人也渐渐散了。
夏无动作轻柔地抱起叶缘,一行人慢慢走远。
玉菱郡主看着他们的背影,视线停留在叶缘那张还未张开,却已美得风华绝代的脸上,面上闪过一丝狠厉。
“红琴,派人查清楚那个丫头的身份。”清脆悦耳的声音里多了一些冰冷。
若只是妹妹,那也罢了。若不是……
红琴看着郡主眼里的怒火,应道:“是。”
身影隐没在夜色中,恍如鬼魅。
客似云来
遣散了樊篱三人,夏无亲自用丝巾替叶缘擦了擦脸,把她抱到床上,替她捏好被子。一系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般自如。
夏无的唇角始终挂着温和的微笑,特别是那双明亮的黑眸里,仿佛无时无刻都带着淡淡的暖意,好像永远都是那么的儒雅,让人很难想象他在江湖上被人称之为——地狱杀神。
“小缘,于欢飞鸽传书说宫中出事了,我明天和樊篱一块回宫,留下纷云和纷霖照顾你好吗?”夏无含笑问道。
“嗯。”叶缘点了点头。
“睡吧!”夏无淡淡一笑,声音轻柔的说。
叶缘闭上困了一宿的沉重眼皮,安静的睡着了。
夏无看着沉沉入睡的她,目光复杂,指尖在她脸上流连忘返,最终,幽幽叹了口气。
窗外,一棵三百年历史的红梅树,一瓣红梅似乎承载不住那样悠远的怅然,盘旋着落了下来。那身影,像极了一只泣血哀鸣的凤凰。
夏无离开房间后,叶缘睁开了假寐的双眼,黑瞳深邃且悲哀。
☆、【007】冰箫
翌日,夏无离开前特地嘱咐了纷云和纷霖二人好好照顾小姐,这才稍稍宽了心离去。
“宫主待小姐真好。”纷云俏丽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
“是啊是啊,”纷霖也笑了,眼角眉梢溢出妩媚,调侃道:“宫主这嘱咐了一遍又一遍,都快成老妈子了!”
被她的话给逗的,叶缘扑哧一声笑了。
“两位姐姐也不怕这话被夏有听见,又要受罚了。”叶缘说道。
纷霖展颜一笑,浑身遮不住的妩媚风情,“不怕,小姐才舍不得让宫主罚我们呢!”
一个上午的时间,在三人嬉闹中度过。
用过午餐,钟起还没有来,叶缘不由得眉心一蹙,心中暗暗忖度:他不是说要来的么,不会是忘了吧?难道,他身上的毒没有发作?
出宫前,她打听到这次越国花灯节钟起会出现,所以昨晚才在手心抹了剧毒——冰箫。这种毒是靠触碰传播的,中毒者会全身冰冷如寒霜,一月之内不得解药,会被活生生冻死。
叶缘遣退二人,在房间里静坐等待钟起的到来。
不知不觉,时间渐渐从指缝中流逝。
叶缘悠悠睁眼的时候,天际红日正沉,只照得天边一片通红。
还没来吗?浓密的睫羽下,一双剪水明眸带着深深的悲悯和怜惜。再不快点,就来不及去取解药了……
叶缘摇头叹息,然而眼睛里却是冷静清醒的。
“小姐,怎么了?”推门而入的纷云手里端着一盘点心,陡然听见小姐的叹息声,不由得关心询问。
叶缘眼底滑过一丝柔和之色,浅笑嫣然道:“没什么,今晚出去逛街吧,等明天天一亮就回宫。”既然某人不想要自己的性命,她又何必去趟这滩浑水?
很显然,某缘非常无耻地忘了,如果不是她下的毒,钟起又怎会性命垂危?
纷云脸上的错愕一闪而过,旋即,低声道:“是。”
夜晚,天空繁星点点。
叶缘三人前脚刚出了客似云来,钟起等人后脚就进来了。
“客官,您是要打尖还是住店?”小厮一脸谄媚。
钟起还未开口,身后一俊俏中年男子就沉声道:“天字三号房,带路。”
“是是是。”小厮连忙领路。
至始至终,钟起都是一脸淡然的神色,完全不似昨晚在众人面前那副雅痞的样貌。他优雅而贵气,浑身张扬着一股狂傲的气息。
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俘获了席间少女的芳心。
直至他的身影全然消失不见,小姐们这才收回视线,羞红着脸互相打听着那是哪家的贵公子。有眼尖的人认出那是昨晚燃灯之人,连国君都礼遇相待之人。小姐们一听,双眼发亮,心思顿时活络起来。
又说叶缘一行人,在街上兜兜转转,吃遍了街头的美食,还买了许多有趣的小玩意,可谓是玩的不亦乐乎。
黑暗处,看着那个小巧玲珑的身形,和那张脸上明媚动人的笑容,有一人负手微笑。
“于欢,派人保护好她。”那个声音悠扬温润,如徐徐清风,扑面袭来。
黑衣男子面容苍白,声音冰冷,周身有种阴暗的气息,那是需要无数次生死边缘的徘徊磨练才能造就的。
“是。宫主。”
☆、【008】阿朱
逛了很久之后,叶缘三人都有点累了,便回客似云来了。
纷云推开门扉,只见房间里有一美人慵懒地斜靠在贵妃榻上,姿态万千。是窗前偷换明月光,是玉盆明珠微生香。他的身上有一种百看不厌的美。
纷云怔了怔,旋即问来人,声音愠怒:“钟家主,难道你不知道女子的香闺男子不可随意入内吗?”
这回轮到钟起愣了愣,复又笑出声来,“女子?小丫头现在还不算吧?”
“你……”纷云刚要怒骂,叶缘微微抬手,“纷云姐姐,你先下去。”
“可是……”纷云有些不放心,然而叶缘身上由内而外的散发出一种与生俱来的尊贵气质,她迟疑了一会,“……是。”
钟起的眼神微凝。
“小缘,我昨天都已经说过今晚来找你,你竟然抛下我出去玩,真没良心。”钟起眸光潋滟的双目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叶缘睨了他一眼,走到椅子上坐下,语声平淡:“这位阁下,还不打算出来吗?”
话音方落,烛光闪闪的房间里倏然多了一个身影。
此人样貌俊俏,面容肃静,已近中年。
看到叶缘精致绝美的脸庞,眼中不可抑止地浮现出惊艳的光芒。
连纷云都没有察觉到他,可见此人武艺之精湛。叶缘脑中电念飞转,声音清越:“钟家主好生胆小,竟安排了人护着,难不成,我还会吃了你?”
钟起脸上微微一热,眸光轻闪,“怎么会?”转头命令中年男子,“宿,退下。”
名唤“宿”的中年男子颔首,黑影一晃,隐没在黑暗中。
“明天。”叶缘轻轻吐出两个字。
“什么?”钟起有些摸不着东西南北。这丫头,怎么每次都喜欢两个字两个字的说话?
似乎猜到他在想什么,叶缘有些恼怒地瞪了他一眼,“你昨晚说的是明天,而非明晚。”
钟起这才恍然大悟,欣喜地问道:“你等了我一整天?”
“嗯。”叶缘点点头。
钟起没想到她居然会点头,心跳不觉漏了一拍,丰神俊朗的脸上浮起灿烂明亮的笑容。
“你的身体,有没有怎么样?”叶缘陡然转开话题。她当然不会忘了自己最初的目的。
钟起唇角牵起一丝浅笑,声音格外醉人:“我的身体很冷呢,小缘,是不是你做的手脚?”
“冰箫。怕吗?”
冰箫,极寒之毒,唯有烈性之药可解。
钟起挑了挑眉,语声煦暖:“怕。可是,你会给我解药。”
看他这幅气定神闲的模样,和这绝对肯定的语气,叶缘勾唇而笑,笑容有些耐人寻味:“恐怕你要失望了,我身上并没有解药。而且,一月内还不服用解药的话……”她的话并没有说完,然而已不用再说下去。
钟起嘴角的笑容微微凝滞,墨眸幽暗,眉宇轻佻,面上依旧镇定自若,“那么,解药在哪儿?”
叶缘垂眸,睫毛投落了阴影,仿若虚幻的脸上有一种真切的悲伤:“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