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朗没有去过学校,也没有朋友,除了工作几乎无事可做,每当乔予看着那人下班后回到住所保持着一个僵硬的姿势一言不发枯坐到睡觉时间,他就会既惆怅又庆幸地松上一口气,至少他终于可以真正下班了。
至于这人的问题,心理医生都解决不了,他一个便宜叔叔那就更加无能为力,但直到有一天那个奇怪的电话打进来……
若无必要,徐朗不会跟任何人联络,徐家也禁止任何外界的事物来影响他,当然也没人会联系这家伙,就算逼不得已非要联系,也会通过他这个代理人进行沟通,因此他家boss的手机,自从有这个东西以来,就只是一个摆设。能够知道他手机号码的人并不多,他也调查过那个打进来的电话,确认真的只是打错了,便也没放在心上,可是那个打错电话的小子似乎一点也不知趣,第二天竟然又不屈不挠地打过来。
渐渐地,他便发现出不对劲来,他家boss以前脑子里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工作,现在却变成了两件,工作加等电话,而那个该死的骚扰电话,后来简直嚣张到极点,完全不分时段,不论早晚,想打就打,想拨就拨,连吃到一条刺格外多的鱼都要打过来跟人说一下,他家boss竟然也邪乎得很,即便正在开着最重要的会议,也会停下来先听电话。他问过徐朗的心理医生,对方却表现得相当乐观,认为自己的病人正在学着接纳别人,并开始乐于与人交流。
他听医生都这样讲,自然也高兴看到这个好现象,所以立即授命其他参与帮助治疗的人积极尝试,可惜无一例外,旁人的电话只能产生负面的刺激。第N次听到那人恐怖地挂断了其他号码,并在第一时间让他跑去调查占线期间有没有其他电话打进来时,他这才心有余悸地叫停了这种试探性的实验,退一步采取不很道德的监听模式。
可惜这种小伎俩,怎么能够瞒得过,那是两人一起工作以来,第一次爆发冲突,乔予每每想起都觉心有余悸,他其实知道,允许他定期向徐家老爷子,向他讨厌的心理医生汇报他的情况,已经是那人的底线,说同情也好,无奈也罢,他终究还是违反了原则给徐朗留出了私人空间,不再过问那个电话,却没想到后来竟会一发不可收拾。
☆、谁TM教你这么干的
他从没想过,那个几乎从不在人前露面的家伙会愿意接受所谓“专访”,会耐心地回答那些简直无聊幼稚到百度百科里都能找到答案的笨问题,会对一个人露出那种诡异的温柔又恐怖的眼神。乔予先是被这一连串的意外事件搞懵了,又忍不住暗暗猜想是不是boss的春天来了,可对象怎么是个男人?虽然长得还不错,但比他好看的也多了去了,他家这个极品怎么就在这么一个人身上春心荡漾了?
那之后,那人倒是挺知道分寸,没再把骚扰电话打进来,识趣的表现也让自己对他多出两分好感,能够接触到徐家的核心人物,要么背景雄厚,要么很有门路,他完全可以利用这一点,给自己争取很多利益和机会,可那个年轻人不仅没泄露徐朗的任何事情,尽管没有人相信,他却还是对每一个上去攀附的人清清楚楚解释他和徐家大少的关系,可见他并不是那种势力投机的人。
何宵不再打电话过来,徐朗却仍旧等,乔予察觉到事情似乎不太好,因为他发现那个习惯了枯坐到天黑的人,傻傻盯着手机屏幕等电话的时候,看起来竟然是那样的孤独和落寞。
乔予头一次遇到这种超出掌控的难题,除了如实上报,别无他法。他虽不指望老爷子能提出什么好建议,却也没想到,杀伐果断了一辈子的徐老做出的第一个决定就是让那个可能影响到孙子的人彻底消失。
好在有惊无险,徐朗似乎也早有准备,将那人保护得很好,但不知他跟老爷子究竟谈了些什么,从主宅回去的那天夜里,还是犯了病,七八个保镖才将他制住,打了几次镇定剂才让他安静下来。
从那以后他似乎又开始彻夜失眠,陷入可怕的紧张状态,仿佛认定了全世界都想伤害何宵一样,几乎无意识地将那种笨拙的保护一层一层加固,到最后竟发展到无可救药的地步——非要那人在眼前才肯相信他是安全的,以至于他根本不顾何宵自己的意愿,强硬地将他锁在家里,而那栋别墅的二楼也从此成了徐朗的禁地,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乔予不清楚这两个人能够怎样相处,但想来不会好,至少他认为,是个人都受不了那样的对待。
他站在医院走廊的拐角处,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过去。他不太确定他的好侄子干了什么令人发指的出格行为,以至于病房外穿着一身白大褂的医生,需要如此语重心长地跟他“谈天”。
“人是很脆弱的,每一种器官都有它的作用。”
“这本来就是一件与生理结构相悖的事情,怎么能这样硬来。”
“那个部位虽然总被忽视,可过度损伤,也是会要命的。”
“年轻人做事要有分寸,个人的事情处理不好,就会变成法律的事情。”
……
乔予见自家boss万年不变的僵尸脸上比火星撞地球还要难得一见的无措神情,还是很贴心地招呼了一个小护士喊走了看架势没完没了的良心大夫。
不得不说,他是真的很意外,徐朗讨厌医生,也从来避免到任何公共场所,从小到大,就算迫不得已必须要治病,也只会请家族里的私人医生,所以乔予电话里听说徐朗不顾阻拦,亲自开车将人送到医院来时,想也不想就立时赶了过来,与其说是来关心状况,不如说是来亲自验证电话里得到的回报究竟是真是假。
医生被人止住话头,匆匆走开,站在走廊上丝毫没将自家叔叔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放在心上的人,转而又恢复了一副面无表情的神态,无视了来人,默默转进身后的特护病房。
乔予刚要跟进去,却被那个极度护食的家伙阴森森的目光给定在了门外,他郁闷地摸摸鼻子,停在门口瞧见床上挂着点滴面无血色的人时,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可惜他这个特别助理对这种糟心的问题也是一知半解,爱莫能助。
徐朗立在床前,一眨不眨地盯着床上安睡的人。自从见过面之后,全部都不一样了,何宵再也没给他打过电话,他控制不住回过去,对方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和他说话,他听得出何宵说话时的退避防备,也看得到他眼神里的排斥抗拒,但他早就知道会是这样,所以这些全都没有关系,只唯独没想到,当他克服一切想握住何宵朝他伸出的手时,何宵却甩开他说自己认错了人。
何宵是以这辈子最难堪的姿态被人抱进医院的,等他搞清楚具体日期后,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只觉得老天爷一定是在故意跟他开玩笑。
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这一年的这一天,跟强X没有任何区别的性事几乎折腾掉他半条命,他本来就是第一次,再加上心理生理上的双重抗拒,就算对方是个老手也不一定能制得住他。更何况徐朗那家伙连启蒙教育也是一片空白,就疯子一样强制性地来实战,何宵觉得自己没死在他床上才真是件意外的事。
这是两个人的关系真正恶化的开始,此前不管怎么说,何宵认为自己闹出乌龙,本来就是第一责任人,也并不清楚徐朗的问题,心里始终还存着一点他老人家要不了多久就丧失兴趣,会大发慈悲放了自己的鸵鸟心思,所以尽管心里厌恶,面上却能不显便不显。可是这一场赤/裸裸的羞辱,终于将两人本就僵持的关系彻底推向了冰点。
如果没有那十年的了解,他保证自己会和当初一样愤怒,如今重来一次他知道徐朗是真的努力过,认识他之后,对方也试过像个正常人一样走进他的生活,也曾学着从自己的空间里走出来去接触外面的世界,可是这个不懂表达的死硬派,像个没头苍蝇一样根本找不到方法,只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些不着调的电视节目。
何宵睁开眼睛时,隔着一大步站在床前的人,正居高临下,像审视一件尚待处置的物品一样,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他突然觉得很胸闷,这种时候,不是应该坐在床边抓着他的手,做出一副我已经守了你几天几夜的惨相,然后把他感动得一塌糊涂才对吗?
何宵压根儿就不指望这个有智商没情商的家伙主动示好,他现在虽然疼得要死,心里却还是开心又庆幸的,至少他还没来得及竖起浑身倒刺像仇人一样拼命刺伤对方,徐朗也还未彻底对他丧失希望,所以美好的一切就像窗外的阳光,正在温柔地向他招手。
何宵盯着离得老远一动不动立在床前的男人,有点郁闷道,“你站那么远干什么?”
男人微微一愣,很久才迟疑地朝前迈了半步。
何宵叫对方这举动气得眼晕,他瞪着男人跟病床之间空出的那一米多,想起这人糟心的洁癖,顿时气急败坏道,“你过来下这么困难吗?床那么大不够你坐吗?你是嫌这床上病菌多,还是觉得我看起来像污染源?”
男人脸上露出挣扎的神情,他望着对方苍白的面孔和带着几分委屈焦躁的眼神,仿佛是在确定在发生这一切之后,何宵是真的在叫他过去。
床上的人耐心地看着男人迈出艰难的脚步,动作僵硬地挨着床边坐下,这才很琼瑶地朝他伸出那只扎着点滴的手。
男人的目光在床头柜上摆放的一堆应急物品上搜寻了一圈,这才语气生硬地问了一句,“要……什么?”
何宵两眼一怔,这TM真是恋爱的节奏?
眼见男人完全没有抓住重点,他终于又急又气地吼了一嗓子,“逗我吗?除了你,这儿难道还有别人?”
男人在沉默中显出一丝警惕,又在警惕之中犹豫地抬手碰上他的指尖,何宵够到他的一瞬间,立刻绞紧五指将人牢牢抓住。
徐朗看着他手腕上回流的血液,急忙托住那只还在输液的手,“回血了。”
虽然对方的表现叫人挫败极了,但何宵抓住他的那一刻,心却终于落了地,徐朗抓了他十年,这辈子他想主动把手送进对方掌心里,只要徐朗不放手,他就能将从前用于抗争的力气都拿来经营他们的生活和爱情。
坐在床边的人小心翼翼地压着他那只总想乱动的手,眼神中带着歉疚与迷惑,何宵知道他在迷惑什么,但昨天之前的一切他都已经不记得了,就算记得也不愿再去提及。
他只是十分不情愿地想了想眼下这件事情的经过,老半天才脸色愁苦地开口道,“你老实跟我说,昨天看什么了?”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动物世界》。”
何宵额上的青筋一阵狂跳,心里也紧跟着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哪一期?”
“《动物的交/媾与繁/殖——草原雄狮》”
☆、这家伙真好哄
“……我操!”饶是他已有心理准备,在听到答案的一瞬间还是忍不住满脸通红地爆了粗口,他的第一次,感情就被这家伙脑补成了一头母狮子!难怪从头到尾狂野不羁的背入式XXOO不知道多少回连个姿势都不会换,尼玛!
“何宵……对不起……我不知道……”
他听着男人低沉压抑的声音,在心中为自己默哀了三秒钟,任命地哀叹一声,操都操了,他要道歉有个屁用?
“以前的事情不提了,往后我们好好相处行吗?”
“你愿意……和我好好相处?”面前人难以置信道。
何宵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我说姓徐的,你别恶人先告状好不好?是谁不跟谁好好相处的?差点没叫你弄死还好意思说!”
徐朗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似乎终于又鲜活起来的人,他不确定到底是什么令何宵发生这样的转变,而这转变又究竟能够维持多久,但不管多久,至少这一刻他喜欢的那双的眼睛里,并没有他已经习惯了的伪装跟厌恶。
何宵想了想,他得趁着这人心里的那点歉意没消下去之前,尽可能把问题都提出来,不然只会越拖越麻烦,他重又冷静地看向对方,“我得回家,我还要工作。”
闻言,面前人果然拧紧了眉头,“你非要离开我的视线吗。”
“你看,你看,又跟我急眼!你从前听我电话的耐心都哪儿去了?” 何宵不着痕迹地给人顺了一把毛,眼见对方果然强忍着缓和了面色,忙又再接再厉道,“反正你那屋子大得跟座殡仪馆似的,我真不喜欢,你要愿意,就过来跟我住,只要别嫌我那又小又破就行。”他在那栋空落落的别墅里做了十年的噩梦,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再回到那个地方去。
似乎这颗糖果递得很及时,男人听到这番话眉头果然缓缓舒展开来,但说到他提出的另外一个要求,仍是显出了为难和抗拒,“何宵……非去工作不可吗?”
何宵又叫他气乐了,“丫,不工作,老子的房贷,水电费,伙食费打哪儿来啊?”
“我的难道不都是你的吗?”
何宵眼神复杂地摇摇头,他丝毫不怀疑徐朗的诚意,也相信他说出的那句“我的都是你的”比任何人都要认真,他上辈子也的确这么做了,可惜没等何宵领情,便已令所有人指着他的鼻子在骂,所以,尽管重来一次,不代表他会抛弃自尊,不顾一切地跟他在一起,他知道很多抵啎并非出自对方的本意,因此他会学着去理解去迁就,但那并不意味着他就没有底线。
何宵知道这种事情一时半会儿跟他讲不清楚,也没指望一次性完成万年沟通大计,“我好像看到你小叔在外头,你叫他进来吧,我有事情想跟他说。”
徐朗固执地坐在他跟前没有动,何宵一看那眼神就明白了,可不就是无声抗议——为什么有事情不跟他说,反而要叫一个毫不相干的别人?
何宵换了心态,只觉得他这样子又傻又可爱,但正事要紧,只好又耐着性子好声好气拜托了一遍。
乔予被人黑着一张脸叫进门的时候,虽然认为这个晚辈上司一肚子槽点,却还是很好地维持住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翩翩风度,礼貌地问候了一声,“何先生。”
何宵微微一愣,有点别扭地笑起来,“您还是叫我的名字吧。”
乔予点点头,“好,要是不见外,你也可以叫我一声小叔。”话刚说完,他就发觉身旁有人的脸色又黑了三分,乔予对自家侄子这情商立刻就有了全新的认识,他好心帮着试探未来侄媳妇儿的心意,这人不感谢他就算了,居然还给他脸色看。
上辈子最后的那几年,徐朗的精神状态已经太糟了,身体也跟着一天天被拖垮,何宵作为他唯一的行李被徐家打包送进疗养院,乔予那时的确是帮过他们很多的,何宵听他这么说,也不矫情,大大方方说道,“小叔,折腾一天了,麻烦你给他叫点吃的吧,他胃病经不起饿,另外额头上的伤口肯定又是他自己胡乱贴的,还是找个医生看一下吧,我一时冲动手重了,看着口子挺大的。”
乔予意外地瞟了眼边上比他还要意外的人,不动声色点头答应,“好,我去安排,另外你想吃什么?我叫人送来。”
床上的人难为情地看了他一眼,“我现在这样,什么也吃不了,不用管我了。”
他看了眼点滴架上那一大瓶还没插上的营养液,“我叫人熬点粥送来,你这不是一两天就能出院的事,光靠输水不行的。”
房门被知趣离开的人轻轻带上,何宵又听见这人很不高兴地喊他的名字。
他知道对方想说什么,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可千万别说你要照顾我,你一天到晚就知道拿药丸子照顾自己,我敢叫你照顾我吗?你这个人形机器外面看着哪哪儿都管用,谁知道零件坏几个了,床头一抽屉乱七八糟的药,一个礼拜不到叫你吃干净了,我都懒得嫌弃你!”
徐朗知道何宵在生气,何宵总是和他生气,可是这一次跟以前的每一次都不一样,他想告诉对方,他发现了,却又陷入了不知道该怎样表达的焦虑中,半晌,只做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