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语依旧正色:“我并没有逼他。”
一惠摇头,重重地摇头后,说:“你的确没有逼他,因为以书言的个性,根本就用不着你逼!他会为了你这个姐姐放弃他自己一切的想法的!”
书语摇头,表示不想再争论下去了,于是她转过身继续整理东西,但一惠仍不肯放过她。
她追到书语面前,带着祈求的语气说:
“书语姐,难道你就忍心,让书言白白再受一次苦?难道他之前昏倒的样子,还不够吓到你吗?”
书语抬眼,用更加严厉的语气说:“请不要再说了,否则,我会认为你是在诅咒我弟弟!书言的情况我很清楚,他会好起来的!他能挺过这一关的!”
“可是——”
“一惠!”一直没出声的书言这时喊了一惠一声。
一惠忙跑到他身边,“书言!你自己也说说嘛!难道你真愿意再接受一次化疗?你撑不住的!之前你就每天吐成那个鬼样子了!现在身体只会比当时更弱,你怎么可能受得了嘛!”
结果书言抬起头,呵呵一笑:“一惠,你别这么小看我嘛,还是说,你并不想让我活下去?”
一惠惊呆了。
她的脸,一下从白变成红、又从红变成了青,她的下嘴唇不住地颤抖着,眼泪也在眼眶中频频地打着转。
“书言,你怎么能这么说我……”说完后,一惠扭头、冲出了病房。
许久后,站在远处的书语淡淡道:“书言,你不该那么说的……”
书言顾自拿起床边的书,看了起来。
不久,护士进来打针了。
当她掳起书言的袖子,看到他小臂上那众多的针孔时,不禁微微一惊。
书言笑道:“不好意思,我的静脉有点难找。”
护士忙摇头说:“没事,我会小心打的。”说完,她打开输液针管的包装。
当针头穿透皮肤、扎入血管后,让书言感受到的并非是肉体的疼痛,而更多的是来自精神方面的无力感。
护士走后,书语坐到床边。
“书言……谢谢你……”
“说什么傻话呢,”书言笑着说:“我才是要谢谢姐姐呢,这么多年,从来不曾放弃过我……”
书语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弟弟那只打针的手。
她没再说话。
而书言也没再说话。
两姐弟的手紧紧地牵在一起。
整间病房里,只剩下药水滴下来的声音。
半小时不到,书言开始呕吐……
他吐得搜肠刮肚的,而且一只手一直狠狠地掐在胃上,书语怕他伤到自己,就用一只手拿着盆接着他的呕吐物又用另一只手去帮他揉胃,可是书言实在是吐得太厉害了,没多久,他就发出了那种类似哮喘的气喘声,看到他不停地拿手挠着脖子,书语赶紧按下了急救铃。
“书言!”
医生带着护士第一时间赶到了病房,一看见书言的样子,医生马上命令护士停药,接着他就戴上听诊器,帮书言检查。
被众人推到一边的书语,满脸惊呆,脸色灰白。
而不知何时又出现在病房门口的一惠,当她看见床上的书言又一次像待宰的鱼一样被医生和护士翻过来推过去的模样,也再一次泪如雨下。
经过一番抢救后,书言的情况稳定下来了。
赵医生抹了把额上的汗对书语说:“总之,先停药观察一段时间再说吧……”说罢,他摇摇头走了。
书语仍呆立在原地,好像还没能从刚刚的那场混乱中走出来似的,而站在门口的一惠已迫不及待地拔腿冲了进来。
“书言……你怎么样了啊,书言……”她跪在床边,不住地轻唤着书言的名字。
书言的眼皮在轻轻颤动着,隔了好久,才看到他无力地睁开了。
他花了好些时间才认出了一惠。
“一惠……”
“书言!……”
一惠哭了出来。
书言动了动手指,本想像往常那样摸摸一惠的头、安慰她劝她别哭的,可他身上竟已是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
“别、哭……我……没、事……”他费力地把字一个一个地吐出来,刚说完,他就猛烈地喘气,脸色也一下子变得更加青白。
一惠忙劝他:“你别说话了,我知道,你好好的,所以你安心休息吧……”
书言闭了闭眼,缓了一阵后,他又睁开眼,这次,他是在找姐姐书语的身影。
“姐……”他朝站在远处的姐姐喊了一声。
书语没有应。
一惠转头,“书语姐,书言在叫你!”
书语还是没有应。
书言皱眉,挣扎着要起身,一惠忙扶住他。
“姐……”书言尽力朝姐姐喊道:“我没事了,你不要担……咳咳咳咳!!!!!”
书言再一次疯狂地咳嗽起来,一惠忙拍着他的背,一边扭头冲书语大喊道:“书语姐,你怎么回事?书言在喊你啊,你快过来吧!!!!!”
但书语还是不应。
她就像个雕塑一样,站着一动不动。
“姐……”书言难受得捂住了胸口,就在这时,扑嗵一声,书语一屁股跌坐在地。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啊书言,都是姐姐我太没用了,对不起!对不起啊书言,对不起……”
由姐姐口中吐出的像是落石一般的一堆的“对不起”让书言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了……
入夜了。
一惠已被书言劝回家休息,病房内,此刻只剩下书言和姐姐书语两人。
姐姐在经过下午那场混战之后,整个人一下子失去了精气神,她垂着肩膀无力地坐在椅子里的样子,总是让书言想起真彦哥哥死后的那段时间里姐姐的模样。
说起命苦,其实更命苦的人,是姐姐才对吧?十几岁开始就要承担家计,还要天天照顾他这个瘫子弟弟!美好的初恋也因为父亲欠债举家逃难而被迫中断,成年后,那两人好不容易遇上了,又活生生地被对方的妈妈给拆散,不仅如此,最后,真彦哥哥还死在了监狱里!
不过也才二十多岁的姐姐,就已经历了这么多普通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遇上的苦难,可她一句怨言也没有说过!她活得那么坚强!而做为弟弟的他,是多么想为她尽一点力,帮她减轻一些负担,如果可以的话,他更希望这一切的苦难是由他来承担!
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要把他生得这么弱!为什么,他不能像普通人一样,为自己身边最爱的人带来轻松和快乐的生活!
好恨!好恨自己的出生!如果我从来不曾出现在这世上,那么姐姐也好,爸妈也好,还有一惠他们也好,大家就都不必承受这样的悲痛与失望!
如果我没有出生就好了,如果……我从来不曾存在过就好了……但是……梅书言,你真能这么想吗?你真的,有资格这么想吗?
“如果能让我回到小时候就好了,哪怕只有一次,我也……”
“嗯?你在说什么?”坐在旁边椅子里的书语轻轻抬起头来。
书言微微一笑说:“我刚刚想到小时候,每到冬天,咱们家就会经常煮火锅吃……”
“哦,是啊……”书语怔怔地说,然后,也像陷入了回忆似的她喃喃道:“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火锅了……”
“姐姐还记得我最爱往火锅里放什么吗?”
“涮羊肉,而且每次都要一整包都放进去,妈妈说那样肉会老的,你就说,没关系,你吃快点,肉就不会老了。”
书言咯咯地笑起来:“可见我小时候真是个馋猫啊……”
“嗯,”书语也笑起来:“大概,就是一只只会在涮羊肉面前变成馋猫的馋猫吧……”
书言转回头,静静地凝视着眼前的天花板,仿佛在那里,还能看见过去的那些温馨画面似的……
“真的想回到那时候啊,真想,我们能一直那样快乐地生活着啊……”
书语听了,没有说话,但是书言听到了她拼命忍住的抽泣声,书言吸了口气,把刚要涌出来的泪水又给逼退了回去,“姐,等这波化疗过后,我们回家,再吃一次火锅吧?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五包涮羊肉!”
书语惊呆了,她瞪大双眼看着自己的弟弟:“书言……”
书言把他那骨瘦如柴的手轻轻地压在姐姐的手背上。
“放心吧,”他微笑地说:“我可是姐姐的弟弟呐,我才不会那么轻易被打败呢……我会继续接受治疗的,请姐姐不用担心,我一定能撑过去的,我,会活下来的……”
☆、第 27 章
书言又开始了新的一轮化疗。
他依旧每天会吐,而且吐得一次比一次厉害,但不管他吐成什么样,他都请求医生不要让他停药。
“没事,我能行,我要坚持下去……”
每当看到身边人为他流露出不安与不忍的表情,他都会反过来安慰别人、鼓励别人。
一惠已经不知为此流了多少眼泪。
“究竟是什么力量在支撑着他?明明一开始,他是不想治疗的!我,说实话,根本就不想看到他那样坚强!如果这要让他付出这么艰难而又痛苦的代价的话……呐,书语姐姐,书言他啊,一定是个神人吧?他是来自外星球的吧?他来的那颗星球,名字就叫不放弃星球吧?”
书语坐在旁边,静静地听着,没有回答。
此时此刻,没有人会比她的心,更痛,更受折磨,虽然她只是书言的姐姐,但从某种意义上来,她也像书言的妈妈。
如果可以代替的话,她真的想要代替弟弟受这一切的罪,可是,天上的神啊,为什么你听不见我的祈祷?我不能失去书言,我不能看着他死,如果书言没了,那么迄今为止一直照顾着他的、一直努力着的自己,又有什么意义呢。
一旁的一惠,已经哭得肝肠寸断的样子,而书语却哭不出来。
书言,如果你真是从不放弃星球过来的人,那么,硬把你留在这个痛苦星球的我,算不算是自私呢?
书言,明明姐姐是这么地爱你,视你如珍宝,可是,姐姐现在真的怀疑,我的爱,是对的吗?你,真的需要姐姐的这份爱吗?
书言从昏睡中醒来了。
他睁开双眼,在一片朦朦胧胧间,他看到姐姐仍坐在她平常坐的那个床边的位子上。
她低着头,披头散发的样子,往日总是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不知何时早就散乱了。
虽然没有听到声音,但书言还是能感觉到,姐姐现在、一定正在哭吧?
其实姐姐是个很少哭的人,记忆中,书言几乎没见她哭过,反倒是书言,打小就是个哭包……记得自己有次问姐姐,问她为什么能那么勇敢,不管碰到多可怕的事,她也从来不哭,姐姐就反过来问他:哭有什么用呢?如果跌倒的话,那就爬起来,如果受伤了,那就去擦药,世界上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哭,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姐姐好厉害!
从小,书言就一直这么认为。
但是,她毕竟只是个女孩子啊,她那柔弱的肩膀、究竟可以撑起多少的苦难呢?
真的好想看到姐姐出嫁,好想看到——那个从小到大都一直冲在他前头、为他在雨中撑伞、为他喝退吓人的野狗、为他解决一切困境的姐姐能早日找到属于她的依靠,因为——
一直以来,都让你为我受累了呢,对不起,姐姐,如果我死掉的话,至少,我希望能有人代替我帮你擦掉眼泪……
翌日。
书言见一惠来了,就把她叫到床边。
“一惠,帮我个忙好吗……”他用嘶哑的声音说。
“哦!哦哦!什么忙,你尽管说!”一惠一听,马上把耳朵凑到书言的脸前面。
在边听书言讲的同时,一惠的眼睛也在渐渐地变大中。
书言讲完了。
一惠抬起头,继续用瞪大的眼睛看着他。
“你来真的啊?”她用一副怀疑的口吻问。
书言叹口气,疲惫地眨了下眼睛说:“拜托你了……”
一惠用力咬住了下唇。
徐莫家。
在公事谈得告一段落后,薛冰和徐莫两人都决定到院子里走走。
丁缈正在花坛那里给花浇水,阳光从她手上拿着的花洒处喷出的水柱处形成了彩虹,真是美不胜收!
“我过去帮丁缈的忙。”徐莫打着手语说。
“哦,知道了,快去吧!”薛冰微笑地说。
他默默地看着徐莫向丁缈走去的身影,然后在肚子里坏坏地想:丁缈才不需要你的帮忙呢,你一过去,她马上就会赶你走的!
果然,徐莫刚到那儿,就被丁缈连连用手肘推开了——
噗哧!薛冰忍不住被自己的料事如神给逗笑了。
啊,阳光真好呐!薛冰闭上眼,刚想享受一下,突然耳边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赶紧抬头一看,好家伙!围墙上面有人!什么情况?薛冰大踏步地走过去,结果人影又不见了,于是他想找块石头垫一下爬上去看一下,结果,嗬!那不怕死的,居然又出现了!
“你呀,什么人!”薛冰大叫一声,结果围墙上的人被他吓到了,哧溜一下,滑了下去,接着就是“哎哟”的一声惨叫。
薛冰撒腿就往门口跑。
看见这一情形的丁缈马上大叫起来:“冰冰!你干嘛!不许乱跑!小心你的心脏!”
薛冰一口气跑到门口,把门用力向外推开,然后他跨出门,往左边望去——
果然,那家伙还在!薛冰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过去。
“可算抓到你了!小偷!跟我上派出所!!!”他一手拎起那人的后衣领——
“我不是小偷啦!我是曾一惠!是书言派我来的!!!”
“书言?”
薛冰惊呆了。
这时,丁缈已从身后杀气腾腾地冲过来,到了后,她也一把扯住薛冰的后衣领,怒气冲冲地对他吼:“冰冰!你是耳朵聋了吗?听不见叫你别乱跑?万一心脏出事,我可饶不了你!”接着,她看到坐在地上的一惠,马上又扭头吼:“徐莫!徐莫!快把我手机拿来,我要报警!有小偷!!”
几分钟后。
一惠被请到了家里。
徐莫忙着给她让座,丁缈忙着为她泡茶,只有薛冰,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用一副逗趣的表情在看着她。
“你是不是傻呀?有大门你不进,偏要爬围墙、让人拿你当小偷抓?”
他一副根本不管一惠会不会生气的样子,管自己噗哈哈地笑起来。
一惠炸毛:“你笑屁啦!我就是喜欢爬围墙,关你什么事啦?再笑,再笑小心我把你嘴巴撕掉哦!”
身为主人的丁缈赶紧出面调停,她先骂薛冰:“冰冰,你别闹了!”又把茶杯端起来,亲自递到一惠的手中,“来,一惠妹妹,喝茶,别跟冰冰一样,他就是个长不大的小屁孩,你越气,他就越来劲儿!”
“喂!丁缈,你这么在外人面前拆我台,不合适吧!”薛冰一脸不满地嘟着嘴说。
“哪里不合适?一惠是外人吗?还是说,你不是小屁孩?”
“我当然不是小屁孩啦!你啊,别以为自己结婚了就可以得寸进尺哦!”
“我哪有得寸进尺?明明就是你自己太幼稚!居然连好人跟小偷都分不清楚……”
“我哪有分不清楚啊,根本就是那个小丫头自己在找事儿!”
“你还怪到别人头上?薛冰,你真是没救了!”
“你还说我?要不是我机灵,真有小偷进来,你估计连家都被人搬空了也没知觉吧?”
“我哪有你说的那么迟钝啊?!!!”
“炸毛了,果然是被我说中了吧?”
“你想找打啊!!!!!!!!!!!!!!!!”
一惠看得是目瞪口呆。
什么情况啊?眼前这两人,在吵架吗?一惠简直无语了,然后她又看到身为丁缈丈夫的徐莫,这时竟还坐在一旁顾自悠闲地喝着茶……喂!你老婆啊,现在在你眼前公然和另一个男人在调情啊!你,身为丈夫,难道一点都不生气吗?还有,这个薛冰,也太过份了吧,是仗着自己长得年轻又帅气吗?居然一点没把人家老公放在眼睛,啊,书言,难道你真的要这个男人当你的姐夫吗?这也太不靠谱了吧?
“对了,一惠,你还没说呢,书言派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和丁缈打架打到一半的薛冰终于想起正事来了,一惠一听,立马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送给他,“你总算想起来问啦,哼!!!”
“什么?书言想叫我跟他姐姐约会?”
听完一惠的话后,薛冰整个人目瞪口呆,然后就陷入了沉默。
一惠再次炸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