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遇舟虽然高,但他骨架小又偏瘦,看着倒是和沈峥的怀抱完美契合。
因为两人都有些轻微的洁癖,所以他们昨天并没有盖何老四准备的被褥,沈峥的大衣早就被某人抢走卷在身上,他也总算是找到了自己会冻醒的原因。
沈峥伸手将怀里的“大团子”抱得更紧了一些,裴遇舟也像是感觉到暖意似的,主动往沈峥的怀里蹭了蹭。
他好看的桃花眼此刻正安分地闭着,微卷的睫毛随着他轻轻的呼吸微微颤动,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又是一低头的距离,沈峥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在那“蝴蝶”上小小地吻了一下。
裴遇舟没有醒,他似乎沉浸在一个不愿意醒来的美梦中,眼角眉梢都带着一种舒适和放松。
沈峥一个没忍住,用没有被压住的手碰了碰裴遇舟微微嘟起的唇。
软软的,暖暖的,和上回的感觉有些不一样。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做出任何更为逾矩的举动,因为沈峥发现他不只是想亲亲这个小骗子了。
他还想让这个小骗子主动亲亲他。
于是沈峥只是抱着裴遇舟,安静地看着怀中人的睡颜,就在这样一个狭小而寒冷的屋子里,他竟也感觉到了所谓美人在怀、岁月静好的感觉。
但很快,这种感觉便被裴遇舟的泪水打破了。
裴遇舟依旧在睡着,但他合着的眼角却不断流下泪来。
沈峥不知道有什么梦可以让人一脸幸福却又止不住泪水,他只隐约觉得,眼前的裴遇舟才是真正的裴遇舟。
没有伪装的,柔软而脆弱的裴遇舟。
感觉到怀里的人动了动,沈峥连忙闭上眼睛,做出一副熟睡的姿态。
——真是愧对警校的老师们,沈队做过的那点特训,全用来和裴医生耍心眼了。
十秒钟后,沈峥只觉得自己怀抱一空,随后寒气便顺着那个空落落的地方钻了进来。
没有被子真的好冷!
正当沈峥思考自己该以什么姿势醒来时,一件大衣轻柔地盖在了他的身上。
上面熟悉的香水味儿让沈队决定再装睡五分钟。
但沈峥没想到,他不仅装睡了五分钟,他还真睡了半小时。
*
收拾好的沈大组长找了一大圈,最终在何家的菜园子里找到了他失踪的某位下属。
裴遇舟裹着沈峥的大衣,蹲在雪地里,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不是怕冷吗?跟这儿装什么文艺青年呢?”沈峥把人拽起来,“走了,吃饭了。”
——沈峥就是有一种毁气氛的能力,只要他一开口,无论是办案的紧张气氛,还是裴遇舟早起的郁气,通通能被他转换为烟火气。
裴遇舟揉了揉鼻子,在外面呆久了,他的鼻尖被冻得发红:“一大早做了个美梦,跑出来让自己清醒清醒。”
“美梦?”沈峥拉着人往回走,“跟着沈哥混,保准你美梦成真。”
裴遇舟还没来得及怼自我感觉过于良好的沈峥,沈峥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何忠进村子了,”是蒋军,他气喘吁吁的,像是还在跑动中,“但他对这里太熟了,我把人给跟丢了。”
“看方向他应该是回家了。”
“知道了。”
沈峥挂了电话,语带遗憾道:“看来这早饭是吃不成了。”
昨天七点多蒋军便带了其他三名警员前来支援,他们四个分别守在出村和进村的必经之路,而沈峥和裴遇舟则继续守在何家。
昨晚杨远帆回家的时候手里多了一箱橘子,还没等拿进屋便被守在他家附近的警员给扣下了。
纪桀把那箱橘子带回警局一检查,果然发现每个橘子上都有几个很小的针眼,而橘子中也被注射进了不明物质。
经过鉴定科的初步分析,应该是一种极易让人上瘾的新型毒|品。
看来这个何忠还真的是背后有人。
裴遇舟跟着沈峥走出菜园,他习惯性地向四周望了望,却正巧看到一个黑色的人影通过后窗翻进了何家。
他瞳孔一缩:“何忠!”
两人立刻向屋子里跑去,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何贤已经被何忠用手帕捂住了嘴,看起来已经神志不清了。
何忠很懂得如何加大自己的优势,他另一手持刀抵在何贤的脖子上,何老四和何母站在旁边急得不行,却不敢说一句重话,更不敢上前一步。
看到裴遇舟和沈峥跑进屋,何忠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我就知道你们叫了条子。”
他还是那副忠厚老实的长相,但周身的气质却让人很不舒服。
阴郁而怪异,像是一株长在角落里从未见过阳光的植物。
比起他留下各种线索的鲁莽举动,现在的何忠显然更为冷静,也更为残忍。
何忠完全没有给沈峥和裴遇舟开口的时间,他手起刀落,何贤的脖子上就见了红。
与此同时,只听“砰!”地一声枪响,随后便是刀落地的“当啷”声。
何贤软软地向一边倒去,还没等摔在地上,他便被何老四接住了。
这样看上去他倒真像个好父亲了。
何忠捂着肩膀盯着沈峥,子弹带着巨大的冲击力卡在他的骨骼间,随后带出了喷涌的血液。
他一脸意外,似乎完全没想到沈峥会不顾人质直接开枪。
“以为我不敢开枪?”沈峥举着枪接近何忠,“电视剧看多了吧?”
“我枪法很好,你可别乱动。”
就在沈峥抓住何忠的一瞬间,对方却突然暴起,硬是用那只没受伤的手甩开了沈峥,并且迅速地撑着窗框跳出了房间。
“妈的,他手里还有刀。”
沈峥难得地爆了句粗口,血液顺着他的左手不断滴落,但他却像完全没感觉到似的,立刻翻过窗户追了出去。
“在这等我!”
裴遇舟只听到这么一句话,他眼前便已没了两人的身影,只剩下雪地上格外显眼的脚印和血迹。
裴遇舟从来不是个听话的人,他拿出手机给蒋军打了电话,迅速地交代情况后便顺着那一路红色追了出去。
他翻窗的动作利落又漂亮,落地时轻巧无声,仿若一只灵巧的猫。
这和他往日的形象截然不同。
然而却没有任何人看到这一幕,何家夫妻二人的注意力都在何贤身上,自然不会分神去留意那两个警察。
哪怕这两个警察救下了他们的儿子。
*
沈峥的身体素质不知道比何忠这个瘾君子好了多少倍,就算他的左手受了伤,但他依然很快追上了对方。
何忠见自己再跑不掉,便又故技重施,他一边和沈峥扭打在一起,一边伺机用手中的小刀再给沈峥划个口子。
但沈峥好歹也是拿过国家级奖项的散打冠军,有了防备后,何忠的小手段根本上不了台面,沈峥一个手刀砍在对方的手腕上,那刀便被他轻易的卸掉了。
前后不过一分钟,沈峥就结束了这场实力悬殊的战斗,他单手将何忠的手扭到背后,“咔嗒”一声给对方带上了手铐。
抓犯人对他来说从不是难事,找犯人才让人头痛。
还好这次这个比较蠢,明知是陷阱还自己掉了进来。
沈峥谨慎地搜了何忠的身,发现没有危险物品后他便压着何忠往回走,迎头就遇上了追过来的裴遇舟。
对方跑得不快,但脸颊上却有两抹红,不知道是被冻得还是跑累了。
抓住了犯人,沈峥的心情不错,于是他那“沈妈妈”的性格又冒了出来:“裴医生,你这身体可不行啊,以后和我一起锻炼吧。”
裴遇舟见这人生龙活虎地和自己说话,心里不由也松了一口气,他没理会沈峥的唠叨,也没有说“你没事吧”这种废话。
他只是强迫何忠抬起了头:“那种新型毒|品是不是‘他’给你的。”
因为今早那个梦,裴遇舟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太对,此时他已经顾不上会不会在沈峥面前暴露了,他只想知道关于“他”的消息。
何忠笑得嚣张:“你说呢?”
“裴先生,Hunting好玩吗?”他轻浮的目光落在沈峥身上,“这个警察的滋味儿怎么样?”
从何忠的脸上完全看不出他被抓和没有成功报仇的沮丧,裴遇舟所能看出的只有得意。
明晃晃的得意。
裴遇舟的拳头握了起来:“你最好不要试图激怒我。”
何忠立刻听话地闭上了嘴巴,只是他的眼神依然像毒蛇一样黏腻,令人作呕。
“走吧,”沈峥空出一只手拍了拍裴遇舟的肩膀,“其余的事我等你回警局和我交代。”
但裴遇舟不仅没有点头,还一把推开了沈峥。
他用的力气不小,推得沈峥一个踉跄。
沈峥瞬间察觉出了不对劲儿,他猛地回头,裴遇舟正站在他刚刚站在的位置上,摇摇晃晃地立不住身形。
他侧身对着沈峥,半截注射器正在他的后颈处耀武扬威,而那注射器的针头早已深深地扎进了裴遇舟的皮肉之中。
沈峥立刻认出那是什么——飞针,一种既能储存药液又能远程发射的武器,一般偷猎者都会把它做成麻醉|枪的子弹。
他向转头后方看去,果然看到了一个正在快速逃离的黑影。
天旋地转,伴着缓缓流出的鲜血,裴遇舟的意识也慢慢模糊。
他恍惚间听到了一个声音——那个仿若诅咒的声音。
那个让他夜夜不能好眠的声音。
“你会让所有人变得不幸。”
“我保证。”
第二十一章
裴遇舟觉得自己很累,像走了很久很久的路,又像小时候被老头逼着跑了几十里,全身酸软得让他一动也不想动。
但长久养成的习惯还是让他在恢复意识的第一秒就睁开了眼。
入目的是一片纯洁的白色,鼻尖是消毒水熟悉而刺鼻的味道,裴遇舟恍惚间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意大利的那间疗养院。
但是沈峥的声音将他拉出了那种错觉。
“你醒了?”
裴遇舟的眼前出现沈峥那张帅脸,只是那脸现在看着胡子拉碴的还十分憔悴,完全不像平时的沈大组长。
于是他问道:“我这是睡了多久?”
话一出口裴遇舟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也亏得沈峥听力不错才立刻回答道:“不久,就一天。”
裴遇舟有点不信,一天的时间怎么能让一个人憔悴成这样。
见到裴遇舟一脸怀疑的表情,沈峥都快被这人气笑了,他拿出手机:“自己看,11月30号下午五点整,你要再多睡一会儿就把这个月睡过去了。”
“那你为什么这么憔悴?”
“这不是担心我的救命恩人嘛,”沈峥转过身去拿水杯和棉签,“好了你先别说话,渴不渴?要不要喝点水?”
听到这话,裴遇舟不仅没觉得妥帖,反而不知从哪生出了几分力气,一把按住了沈峥的手:“你有事瞒着我。”
裴遇舟的声音虽小,语气却很笃定。
虽然裴遇舟用的劲儿不大,沈峥却也不敢挣开,他对上裴遇舟的眼,笑得一如既往的阳光:“哪有?”
“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沈哥我一向坦坦荡荡。”
沈峥的眼睛干干净净,裴遇舟此刻头疼还恶心,一时也没精力去追究。
于是他乖乖被沈峥喂了一点水——因为他刚刚醒过来,所以沈峥只是用棉签给他润了润唇意思一下。
但裴遇舟还是觉得自己的状态因为这点水分好了很多:“案子怎么样?何忠被抓了吗?”
“他身后涉及的违法交易你都查了吗?”
后一句话裴遇舟说得有些急,这让他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别急别急,”沈峥轻轻地拍了拍裴遇舟的背帮他顺气,“何忠的违法交易我在查,但毒杀案和分尸案现在还不能给他定罪。”
因为他们没有证据。
监控录像只能作为佐证,注射器上没有指纹,只要何忠死咬着不认罪,警方就不能将他定罪。
就连作为人证的孙佳和周小杰,也因为年龄问题带来了些麻烦,他们所说的证言并不能被当做单独的证据。
这就是何忠敢看似愚蠢地闯进网中的底气:就算他被抓进了警局,警方也没办法给他定罪。
也许是接二连三的成功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勇气,现在他的身上再也看不出什么懦弱的气质。
有的只是疯狂与嚣张。
裴遇舟追问道:“那他现在还在警局吗?”
“当然,毕竟故意伤害还有袭警的罪名他逃不掉,现在还在局里扣着呢。”
此时的何忠已经不再是那个不敢在人死前进行任何的发泄行为的何忠了,这从他直接用刀去砍何贤的表现中就可以看出来。
如果将这样的何忠放走,沈峥不敢想象对方到底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他将裴遇舟的手放回被子里:“放心,肯定不会让他跑了的。”
在这世界上,只要是犯罪,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沈峥一直这样坚信着。
“那我呢?”裴遇舟又问道,“那支注射器里到底是什么东西?”
沈峥道:“就是浓度极高的麻药,没什么大的后遗症。”
“真是万幸。”
虽然沈峥的表情和语气都很正常,但裴遇舟直觉上还是觉得不对劲儿,不过还没等他那句“病历给我”说出口,他的病房门便被敲响了。
来的人是安歆瑶和小王,她俩一人拿花一人拎果篮,一看就是探病的标准配置。
“这是全警局的慰问,”安歆瑶把果篮一放,“裴哥你可得都吃完啊。”
她还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活泼样儿,但裴遇舟却注意到她微红的眼眶。
刚刚哭过?
裴遇舟心里隐约明白了什么,不过他没有当场说出来,而是顺着安歆瑶的话开玩笑道:“全警局的慰问就这么点?我太伤心了。”
“有的吃就行了,”沈峥在一旁笑道,“那么挑。”
小王将花插在床头的花瓶里:“裴医生你可得快点好起来,局里一堆迷妹迷弟等着你呢。”
“还有你那微博,再不更新就长草了。”
见人家小姑娘大老远跑过来看自己还不忘提这事,裴遇舟爽快地答应了下来:“行,等何忠的案子结了就发。”
他将目光移到沈峥身上:“所以我什么时候能出院?我还有点事想问问何忠。”
“不急,医生让你好好休息。”
沈峥站起身:“你们聊,我出去透口气儿。”
临走前他还不忘叮嘱安歆瑶和小王:“遇舟才刚醒,别聊太久。”
裴遇舟看着沈峥的背影,眸色深沉。
那支注射器里的东西绝不是麻药。
“对了,”安歆瑶从包包里拿出了一个白色的信封,“这是我在车子上发现的,就夹在车的雨刷器上。”
“上面写了裴哥你的名字,我就顺路给你带来了。”
她一脸调侃:“这么精致还带着香味儿,裴哥你这是又招了那个小姑娘啊?”
裴遇舟勉强地笑了笑,那香气是百合的味道,他很熟悉,再配上信封上用黑笔勾勒出来的百合图样,他很清楚对方要表达什么。
黑百合,意味着诅咒。
他没有拆开那封信,而是把它压在了枕头下面:“女儿家的心思,我得等你们走了再看。”
一旁等着八卦的安歆瑶“切”了一声,小王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所有人都在尽力粉饰太平。
病房内气氛融洽,美好得像一个假象。
*
安歆瑶和小王很听沈峥的话,只呆了半小时不到便一起离开了,而出去透气的沈峥依然没有回来。
意识清醒后裴遇舟也渐渐找回了自己的力气,他撑着床坐了起来,从枕头下拿出那封信。
【My mother has killed me,(我的妈妈杀了我,)
My father is eating me,(我的爸爸吃了我)
My brothers and sisters sit under the table,(我的兄弟和姐妹坐在餐桌底,)
Picking up my bones,(捡起我的骨头,)
And they bury them,(埋了他们,)
under the cold marble stones.(埋到冰冷的石碑下。)】
依然是那本英国童谣集中的童谣,这次是《杜松树之歌》——一个死去的男孩对家人控诉。
裴遇舟捏着信纸发怔,表面上的句子对不上,反而是在契合中心思想吗?
“他”还真是越来越意识流了,净是弄这些故弄玄虚的东西。
不过越玩这些花哨的手段就越证明对方要掩盖什么,周浩,孙志坚,杨远帆,还有何忠,这些人到底还有什么联系是他没有发现的?
裴遇舟还想继续想下去,一阵突然的心悸让他忍不住蜷起了身子。
他的四肢也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裴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