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李怀云想,她当时应该看出来了的,她也明白宁絮要是还呆在她身边,大概是活不久了,她放了他。阿絮,你走吧,走的远远的。
李怀英坐在桌子前,有些无奈的摇头,“怀云还是心软,那就放了吧,她要是想玩英雄救美的游戏也行,去安排安排,看着他,别让人碰他,至于剩下的,随便吧,怀云的玩具,都要干干净净的。”
宁絮就在这样意料之中的情况里,偶然的被拐卖了,他太虚弱了,甚至还没看清人贩子的脸,再睁眼,他就被卖到了宁斐家,阿斐的母亲暴躁易怒,经常打骂阿斐和他的亲生父亲,他发现自己似乎只是被买来干活的。宁絮默不作声的适应了这样的生活,他已经做好了在此终老的准备,他很痛苦,痛苦的想要自杀,可是他不能,他答应了父亲好好活着的。
在被宁家伤过的元气恢复了以后,沈家人浑水摸鱼终于找到了宁絮,在警察上门那一晚,宁斐的父亲跪在了地上,他求他带走宁斐,因为他也是早年被拐卖来的,他不爱这个孩子,给不了他一个父亲,阿斐与他亲近,他求他给阿斐一条生路。
宁絮在那个冬夜里奔波辗转,抱着瑟瑟发抖的宁斐,拨通了沈长风的电话。
这些,沈长风不知道,她在宁絮躺在医院的夜里,给爷爷打了个电话,沈爷爷叹了口气,完完整整地讲完整个故事,最后叹了口气,“可惜小贺了,他那时候,跟你爸爸关系多好啊。”
沈长风挂了电话,她压制住现在就想出门提刀剁了李怀云那个孙子的想法,低头在宁絮苍白的唇上亲吻了一下,转身问于连,“连子,他怎么治啊?”
于连作为医生也旁听了这个故事,她收起平时的嬉皮笑脸,“我给你开点药,然后一周带他来一次,他很坚强,也在努力的活下去,你放心。”
沈长风点了点头,然后低头看宁絮的脸,他一定很害怕,她这么想着,“连子,我带他回去了。”
沈长风将沉睡的宁絮好好安顿到了床上,给他用热毛巾擦了擦脸,他眉心紧缩,那些全是噩梦的夜晚,像是又回来了。
她做完一切,躺在了他身边,她料想宁絮醒来的时候,状态一定不会太好,她得保证,阿絮醒来第一眼,就能看到她。
果然,宁絮是半夜醒来的,他先是小幅度地动了一下,沈长风马上就感觉到了,她伸出一只手将人固定在怀里,轻声安抚着惊惧的宁絮,“阿絮,乖,是我。”另一只手把灯打开,昏黄的灯光亮了起来,宁絮眼里的泪意还没退下,他看清了沈长风,他几乎被整个抱在沈长风怀里,她亲吻宁絮的额头,一只手放在宁絮的背上轻轻地安抚,宁絮像是有些不清醒,口中喃喃道,“沈长风你别走,求你了啊,别走。”
沈长风低声应道,“没事,我不走,没事了,啊。”
宁絮伸手扣住沈长风的腰,语无伦次,“我做噩梦了,我梦见我一直一直往下掉,下面什么都没有,你别走。”
沈长风低头亲吻他冰冰凉凉的唇,“我没走,睡吧宝贝儿,没事了,睡吧,我抱着你。”
宁絮缓缓地吐息,在她颈窝处蜷缩着,缓慢的,没了声响。沈长风悄悄伸手关了灯,又将他抱紧了些。
☆、第三十五章
宁絮真正清醒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他轻轻地抽了一下小拇指,然后缓慢的睁开眼睛,一夜的时间,连带镇静剂的作用,已经足够他把一切天崩地裂的情绪重新翻过去,没关系,他对自己说,忘了就好。
有人靠在床头,他不回头都知道那个人是沈长风,沈长风像是成为了一种本能——让他安心的本能。
宁絮翻了个身,伸手抱住沈长风的腰,他感觉到沈长风轻轻地抖了一下,她一夜都没睡好,靠在床头小憩一会,宁絮一抱,把她惊醒了。他有些抱歉,却舍不得松手,在她怀里蹭了蹭,“对不起吵醒你了。”
沈长风打了个哈欠,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宁絮像是一只奶猫那样在她腰上拱了拱,沈长风猝不及防腰上像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沈老师有点怕痒,于是她低声笑了出来,宁絮听见她笑了把脸从被子中间钻出来,留一只眼睛看向她,再次郑重的说了声,“对不起。”他为昨天生病的事情,也为没有对沈长风坦诚的事情。
宁絮的长相不是那种很张扬的好看,他只是站在那里,就有一种不容于世的气质,怎么都该挂在画框里。他的眼睛有点细长,刚睡起来眼里带着带懵懂的水汽,浑然天成的——,沈长风想了半天发现自己专业能力还是太差,放弃了,伸手用拇指摸了摸他的眼角,开口却不带半点情面,“对不起什么?”
宁絮手指轻轻地握了握,眼里带出点像孩子似的手足无措,他沉默了一会,像一只鸵鸟那样把脸埋进沈长风的衣服,闷闷地出声,“我错了,该知道的你都打听清楚了吧?”
“没有。”沈长风低头看着他。
宁絮再次露出脸,“那你不知道什么,我跟你说。”
沈长风垂下了眼帘,“我不知道,你失去一切的时候,有多伤心,我不问,你就不说吗?”
宁絮感受着那双修长的双手在自己的头发中轻轻地蹭过,他有些红了眼眶,闭了闭眼睛,“我”他想了想把“没有”咽回了肚子里。
沈长风颇有宽宏大量的意思,“阿絮,我要听实话。”
宁絮叹了口气,撑起身子,难得的幼稚起来,手脚并用的爬进沈长风怀里,“长风,你听着,我这辈子可能只有这一次有勇气说出来了。”
沈长风低头亲吻了他的发顶,“嗯。”
他抱紧了沈长风,长长的出了口气,“太疼了。沈长风,太疼了。”
沈长风抱紧了宁絮,“阿絮,咱们去看看大夫好吗?不要怕,我永远在你身边,那个同学会,你不想去就不去了,我会带你去看看老师,也会帮你把父亲的遗骨找回来,阿絮,我们会有个小宝贝,我跟你一起惯着他,打扮的像个小公子,别人问,我就说是我的二儿子,他有世界上最好的姐姐和父亲。”她的眼神越来越温柔,“而我给你们一切。”
宁絮红着眼眶爬起来,费力的在沈长风嘴角亲吻了两下,“为什么是儿子?不想要给女儿吗?”
沈长风笑了,“儿子一定像你。”
宁絮的情绪很稳定,就像习惯了悬崖勒马那样,只是这次他尝试着跳下去了,下面原来是一池子温泉。
下午沈长风直接带着宁絮去了于连那里,沈长风不能进去,就只能坐在门口等。
她脸上没有一点不耐烦的意思,淡定的像是在参禅。手机铃声突然响了,她接起电话,“姐,怎么了?”
沈长辉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和劫后余生,两人居然在此时共情了,“大风,听你最近也挺累的,我跟你说一声,你姐夫我找到了。”
沈长风,“姐,你从新说一遍?谁?”
沈长辉有点认命。“赵小公子,”
沈长风叹了口气,把头靠在墙上,“那你当年还挣扎什么,赵公子喜欢你你能不知道么?不放人家走,也不跟人家在一起,沈长辉,你够渣的啊,怎么想通了?不会是酒后乱性,未婚先孕了吧?”自从沈长辉上次打完一个电话以后,她也跟着找了许久,可就是找不到,沈家两个小辈都是一团糟,她好不容易松开精神,跟沈长辉开个玩笑。
沈长辉沉默了,她也没想到沈长风猜的八九不离十,两相沉默里,沈长风变了脸色,“不会吧,沈长辉,你可等着爷爷抽死你。”
“知道了!”对面气急败坏的挂了电话。
沈长风叹了口气,看了眼玻璃房里坐着的背影,命吧。
作者有话要说:爬回来更文
☆、第三十六章
宁絮出来地时候,沈长风靠在外面的墙上闭目小憩,宁絮没忍心打扰她,他知道昨晚沈长风似乎没怎么睡觉,他慢慢走的沈长风身边。
“不要假装,也不要固执的逃避,没有什么可以替代过去,长风这么些年我清楚,他过去在你身边,以后也会在,伤痛需要被说出来,她爱你。”于连的话清清楚楚在耳边响起。
沈长风突然睁开了眼睛,收拾起眼里的睡意,“结束了?”
宁絮站在原地,点了点头,“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沈长风笑了,伸手牵住他的手,“我总是知道的。去接阿斐吧,然后我们下去看看老师,她很想你,再不去接阿斐,她要哭了。”
宁絮点了点头,他看着沈长风的背影,消瘦挺直,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攥住他的手,“长风,我爸爸,你们找到了吗?”
沈长风回头,低头就看见他的眼眶微红,沈长风点了点头,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子,“找到了。”
宁絮垂了垂眼睛,“我想自己去行吗?”
沈长风愣了一下,“我送你去,我在外面等你。”
宁絮想了想,妥协了。
没人能替代别人成长,也没人能忽视伤痛的存在,沈长风心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伤痛造就了这样的人,这人是她的爱人。
两人收拾收拾到家里的时候,宁斐正安安静静地坐在房间里玩迷宫,很精致的一个,像是魔方积木结合起来的样子,立体可以变换,沈长风看着十分眼熟,想起来自己小时候也有一个迷宫,沈青衡亲手一点一点做出来的,她珍惜的不行,可惜后来坏了。
沈青衡跟沈长风很像,各方面的,她鬓角头发微白,正坐在宁斐身边专注的看着她,过不去了就轻声提醒她一声。见她两人来了,也不着急起身,伸手轻轻拍了拍宁斐,低声道,“阿斐,你爸爸妈妈来了。”
宁斐转过头,脸上是惊喜的表情,像一只小鸟那样扑了上来,“爸爸妈妈!”
她的劲有点大,撞的宁絮后退了一步,沈长风小心的让他靠进自己怀里,还抽出空闲时间对着沈青衡笑了笑,“妈。”
沈青衡看着沈长风长大,心里明白都没事了,“留下吃饭吗?”
沈长风揉了揉宁絮的脑袋,“妈,不管我们了,我们去老师家一趟。”
沈青衡笑道,“去吧,那时候你们可没少麻烦人家老师。”
沈长风点头称是,宁絮跟沈青衡打了个招呼,她笑着点头又嘱咐了些什么,就放这黏黏糊糊的一家走了。
淮海一中门口有个小花店,这些年流行小清新的复古风,店主把门框装成了木门,门口暖洋洋的堆着一排剪好的花,规规整整,远远看去一片温柔的奶黄色和粉红,此时,宁絮站在花丛中思考着要买哪一种,宁斐一闻花粉味就打喷嚏,只好对这片情怀退避三舍,靠着沈长风的腿小憩。
沈长风凝视着站在花丛中的宁斐双手架在胸前,宁絮站在花丛里像是思考了很久,看得出来他更喜欢奶黄色的那一簇,可是他也想买点康乃馨,康乃馨这样的传统就算时隔多年,宁絮还是没能忘记,物是人非之后,把他拎到老师面前,他却还局促紧张的像个孩子。
宁絮抽出一朵奶黄色的花远远的对着她摇了摇,又弯下腰拾起另外一朵粉红色的康乃馨,沈长风举了举左手——奶黄色吧。
像是选择恐惧症得到拯救的那样,宁絮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回头跟店家说了些什么,不一会就抱着一捧鲜花出来了,奶黄色的,很好看。
宁絮快走几步,走到她面前,“长风,好看吗?”
沈长风微笑着地看着他,“好看。”然后伸手牵起宁絮的手,叫醒在是自己腿上打盹的宁斐,然后穿过穿着校服的少年们,走进校园里。
一中很有历史了,可这个世界十年一番新,在进来,宁絮觉得十分陌生,就像沈长风第一次来那样,如果时间可以折叠,那么它们将会在此处相遇。
沈长风牵着宁絮的手,在春日里的阳光下,突然生出了几分遗憾,要是她走的再慢些,她就能早些遇见他了,早在李怀云之前。
总有些东西是不变的,站在讲台上的李南老师,还是像当年那样,不厌其烦的一遍一遍讲着孩子们毫不在意的知识,不过没关系,时间总会带来真相。
宁絮不愿意去办公室等,也不想进去打扰老师,就抱着花站在门口静静地听着,丝毫不感到厌倦。
沈长风怕宁斐困,蹲下身子问她,“要我抱你吗?”
宁斐昨天担心了一夜,换了地方也没睡好,可怜兮兮地打着哈切,但她摇了摇头,试图挣扎着陪爸爸站着。
沈长风伸手把她拎进自己怀里,低声道,“睡一会,一会我叫你。”
宁斐也是困的不行了,点了点头,在她怀里闭上了眼睛。
☆、第三十七章
李南费力的讲完一节课以后,在心里暗暗的像,自己真是老了,转头望见站在门口那个有些陌生的身影,年过六十的人,在一群人面前老泪纵横。
李南几乎是流着眼泪走了出去,德高望重的老教导主任背影确实是蹒跚了,她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拍了拍他的肩膀,“回来了?回来了就好啊。”
沈长风默不作声,站在身后,他觉得那时候,李南大概是想问这些年发生了什么。
可到此时,再问也没什么意思了,挂念了将近小十年的孩子回来了,总是好的。
李南细细的打量着他,最后笑了,“傻小子长大了,高了瘦了,也结婚了,你父亲怎样啊?”
宁絮沉默了一会,红着眼抬头看着老师笑着说,“去年,因病去世了?”
老师的心痛的都开始手抖了,她挂着眼泪问,“孩子啊,那你怎么过来的?”
宁絮抱着花,吸了吸鼻子,笑着摇了摇头,“长风把我带回来的。奥对了,老师,这是我女儿。”
李南看到他身后站着一个乖巧的小女孩,“真乖啊。”
宁斐刚被沈长风叫醒,有些害羞,“奶奶好。”
李南膝下没有孙子,被宁斐这么一叫,再次老泪纵横。
那天走的时候,李南拽着宁絮的手,絮絮叨叨的嘱咐,“沈长风要是对你不好,你就来找我!听到没。”
宁絮笑着应她,“知道了老师。”
沈长风站在宁絮身边,“老师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
宁家的事情至此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沈家近些年立了起来,不比当年式微,赵家独生子已经是沈家内定女婿了,李家被压在了淮海之下,贺斐的遗骨已经被找了回来,这些,她也是最近跟爷爷打电话的时候才知道的,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时至今日,在宁絮不知道的地方,大概就只剩下见见父亲这一个遗憾了,至于李怀云,那是她的事情。
于连翻着手里的病例,看着安安静静躺靠在椅子里的宁絮,沈长风已经催了她许久,宁絮虽然不说,可她看得出来,阿絮想去看贺斐的墓了,很想很想。
宁絮躺在软椅上,也不再像最开始那样拘谨,“于姐?那个,那副画我画完了。”
于连抬眼,有点惊讶,“怎么,长风告诉你了?我就知道她不靠谱。”
宁絮听到于连怼沈长风,弯了弯眼角,摇了摇头,“没有,只是很好猜。”
于连有些无奈的放下病例,“这幅画,你画了将近两个月了,我能有幸看一眼吗?”
宁絮点了点头,“我想着它应该还挺重要的,所以我就直接带来了。”然后他把画从带来的包里拿出来,小心的展开。
这不是于连第一次见到这副油画,可她还是震惊了,她脑海里还停留着沈长风发给他的照片,沈长风果然不靠谱,她想,这摄影技术。
面前是满地深蓝浅蓝,仿佛一片深海,只是画中央有一条渐变的白线,像是上下两部分蔓延的蓝色开始的地方,也像是两部分蓝色结束的部分。像柔软的波纹那样,深浅蓝色交汇成两部分,一部分是深海,一部分是云端。
无端的,于连就想起了沈长风的微笑,她合上这幅画,收起眼中神色,打趣道,“妹夫不如给我签个名,我好百年之后传给后人。”
宁絮笑着点头,顺手在这张画背后签了名字“沈长风”。“我没事了,姐,你就同意我去看我父亲吧。”他收起脸上笑意,垂下了眼睛。
于连对着那个风流的“沈长风”大眼瞪小眼,最后体会到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