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笑道:“这你就不懂了,若是其中一位姑娘先去扯块料子做出身好看的衣裳,另一位姑娘是很有可能再去扯一块相同的料子的。”
司空摘星爪子对着自己的脑袋一通乱挠,不解道:“穿一样的衣裳?我真是不能明白姑娘都是怎么想的。”
陆小凤大笑,也上手去揉了一把司空摘星已经快成鸡窝的脑袋,贫嘴道:“乖,你还小,不懂姑娘的心也是正常的。”
司空摘星被陆小凤的行为气得跳脚:“陆小凤!说多少遍了不要动我头发!我的头发只能我自己揉!”
司空摘星跳起来,也想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去揉陆小凤的头发。
怎奈陆小凤早有准备,左挪右躲,以轻功卓绝闻名天下的司空摘星硬是连陆小凤的一根毛都摸不到。
花满楼轻咳一声,将话题拉回案子:“我们该如何应对这位罗小姐?还是等造访完巡抚夫人与潘家少爷再做决定?”
听到花满楼的话,陆小凤立即从天真无邪打打闹闹的私塾小朋友状态一秒切换成陆·严肃正经·小·破案能手·鸡的状态。
陆小凤正经道:“天色还早,我们再去那两家走走吧。”
除了默默地郁闷,此时此刻,司空摘星又能怎么办呢?
然而司空摘星并不是甘于独自郁闷的人。
趁着陆小凤切换成正经鸡防备有疏之时,司空摘星一跃而起,小爪子稳准狠地直直冲向陆小凤脑袋上的凤凰毛。
司空摘星得手了。
陆小凤凤凰脑袋上的毛被他的爪子挠得乱七八糟。
这种时候只能拆开头发重新再束一遍。
陆小凤刚刚准备动手束发,却不料已经有一双手动作轻柔和缓地开始帮他束凤凰毛毛。
是花满楼的手。
陆小凤顿时浑身僵硬,动也不敢动一下。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反应这么大。
花满楼很快替陆小凤将头发束好,笑道:“陆兄发质不错。”
陆小凤尴尬地呵呵两声,敷衍道:“是么。”
花满楼也不再说什么。
作为一个旁观者,司空摘星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就好像陆小凤被花满楼调戏了一般。
司空摘星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得一阵恶寒,抖了两抖,赶忙将这个危险的想法抛之脑后。
不过不得不说,从某种程度而言,司空摘星真相了。
只可惜他自己并不知道。
三人速度都不慢,很快,他们就站在巡抚的门前。
照例是花满楼让仆役通报上自己名号,不一会儿,就有仆役来带他们进去。
巡抚大人已经年过五旬,他的夫人也相差无几。夫人的年龄都可以做花满楼的娘……而且花满楼的娘亲的确也与巡抚夫人识得,所以他们再次很轻易地见到第二个买过红绸子的人,巡抚夫人。
巡抚夫人出自书香世家,是位典型的大家闺秀。本来她也觉得自己一把年纪穿红的不合适,但无奈实在喜爱那料子,故而还是买了回来。
这块布料此时还在仓库放着,巡抚夫人还没决定要做成什么样子的衣裳。
故而花满楼也没说别的,只是与巡抚与巡抚夫人聊了聊最近的时令食物与诗词歌赋之类的话题,坐了不多时就道告辞。
巡抚与巡抚夫人很热情地留花满楼吃饭,说是自己家中的小女已经年方二八,出落得亭亭玉立、知书达理,想要花满楼见一见他们的女儿,结亲之意溢于言表。
花满楼婉言谢绝。
巡抚与巡抚夫人不甘心地继续数说自己女儿的诸多优点。
陆小凤听着巡抚与巡抚夫人给花满楼推销自己女儿,心里有些怪怪的。他忽然想起来那时候在密室之中自己鬼迷心窍、蜻蜓点水一般的吻,还有那不可与旁人言说的梦境。
对花满楼的吻,有花满楼的梦境。
那个吻后来再没有被人提及,成为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小小秘密。
而那场梦的前半段,变成陆小凤一个人的,如梦似幻的回忆。
后半段,则是他没有勇气去碰触的界限。
到此为止,只能到此为止。陆小凤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思绪。
思绪飘忽之间,陆小凤听到花满楼说:“我只不过是个瞎子,着实与令小姐不甚相配。令小姐如花似玉之貌,堪比易安之才,定能早日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我还是不要掺合的好。”
如果说花满楼刚刚只是在打太极一般地婉拒的话,那么这句话就很明白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我不娶,你爱嫁谁嫁谁。
话都说得这么明白,巡抚还是不死心,又问道:“花公子年龄也不小,难道不考虑这嫁娶之事么?”
花满楼笑得温润,温润里掺着一点无奈:“暂未考虑。”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巡抚就算脸皮再厚也不好继续说什么,只能允了花满楼的告别。
走出巡抚家的大门,陆小凤只觉得心里那块大石头轰然落地,整个人都轻松几分。
没忍住,陆小凤长出了一口气。
花满楼听见陆小凤吁气,笑着问道:“陆兄,这是怎么?巡抚一介文官,家里也无甚危险,有什么好吁气的。”
陆小凤恍然有一股自己被抓现行的感觉,他竟然有点不好意思。
多年来陆小凤万花丛中过,那一点可怜的羞耻心早被他自己切切摆盘用来下酒,可以说是连一点沫沫都没剩下,和他堪比城墙的厚重脸皮形成鲜明对比。
陆小凤居然还会觉得不好意思?那真是天下顶稀罕的事情。
可惜陆小凤掩饰得很好,他把这点不好意思捂得很严实,藏得很好,花满楼和司空摘星都没有发现。
陆小凤甚至还能挤出个有点云淡风轻的微笑:“无事,只是想吁口气罢了。”
花满楼没接话,只是笑了笑。
这个笑容,如果看得仔细些,就能够看出里面有着不易察觉的宠溺味道。
一阵冷风吹过,司空摘星忽然觉得自己的存在有点多余。
真是莫名其妙。
司空摘星小声嘟囔一句,拍拍自己的衣服,觉得自己的想法真的是无稽之谈。
作者有话要说:
注:易安,李清照。
第19章 潘家
知道名姓的、买过红绸子的只剩下潘家小少爷一人。
潘小少爷自然不会老老实实地在家里等着他们去找,所以陆小凤一行人决定先寻个地方用餐,歇上一歇,等到傍晚再去找。
天色将暗,那才是是赌馆妓坊生意兴盛的时候。那个时候再去这种地方寻潘小少爷,自然能一逮一个准儿。
陆小凤对此,很有经验。
傍晚,赌坊。
赌坊永远是欲望的温床,无论是高档的赌坊,还是不入流的赌坊,皆如此。沉溺赌博的人,都在他们那个一本万利发财、成为人上人的美梦之中沉溺着,至死方休。
然而潘家小少爷并不缺钱,他缺的是刺激。
寻求刺激最便捷、最简单的法子,无外乎是嫖妓和赌博。
所以他两者都沾一点。
所以他很轻易地就被陆小凤在江南最高级、最舒适的赌馆里找到。
只不过,陆小凤找到的,并不是一个活蹦乱跳,优哉游哉地下着赌注的潘小少爷。
而是一个刚刚死去、尸身还没有完全冷却下去的潘小少爷。
他死了。
死在赌坊之中,被店家像对待死狗似的用一席草席随便卷卷扔在路边。身上的银钱也被店家尽数搜走,就连衣服都被扒下来,因为他穿的是锦缎华服。
死得彻彻底底,陆小凤去探他鼻息,已经是毫无生的可能。
从年纪形容来看,潘小少爷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骨骼都还未发育完全,细嫩光滑的少年人皮肤显现出他的稚气。
这分明还是一个孩子。
陆小凤抬头,问花满楼道:“先不说别的,案子什么,这潘小少爷的尸身怎么办?”
花满楼叹口气,道:“挺可怜的,送回潘家吧。”
陆小凤点点头,掏了些银子雇个人去买棺材扛尸体和潘小少爷买件衣服,准备带着潘小少爷的尸体上潘家的门。潘小少爷既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死了,那就应该和那块绸子后面的人脱不了干系,所以潘家的门,可以说是他们必须要走一趟。既然都要走一趟,那将潘小少爷的尸体带过去也是理所应当。
陆小凤常年面对各种尸体,比潘小少爷年纪小的有之,比潘小少爷死相惨的有之,他自认为面对死人,自己已经锻炼出一颗和石头一样坚硬的心,无论是什么样的尸体再也不能引起他丝毫的情绪波动。江湖中人,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生生死死,再也正常不过。
但是此时此刻,陆小凤还是感受到一点生命的无常。
那几个人抬着一口薄棺,走在陆小凤的身后。陆小凤能够无比清晰地听到他们因为负重而颇有些沉重的脚步声和他们大口喘气的呼吸声。
几个小时之前,潘小少爷还活着,也许他正在很尽兴的赌博,也许他正在盘算着今晚去找哪个姑娘,总之他还沉溺在生之疯狂与欢乐中,全然没有预料到死亡会在今晚降临。
但是你不知道,不代表它不会来。
几个小时之后,他被扔在街上,甚至连可以蔽体的布都没有一块,就这么死去,再也不能够享受生之欢愉。
生命,本来就是脆弱得很的东西。
同时,生命也是非常美好的事情。比如花满楼的那满楼鲜花的百花楼,无论是什么时候都洋溢着鲜活生动的气息。只要人往里面一走,无论是多烦躁的心境仿佛都能瞬间安宁下来。
陆小凤忽然想起,花满楼已经很久没有回过他的百花楼。
用一种轻得就像是怕搅扰到什么的语调,陆小凤问花满楼道:“花满楼,你这么久不回百花楼,你的那些花儿都没事么?”
花满楼有些意外,陆小凤一向对他的花儿不感兴趣,也不知今天是吃错什么药,竟然主动问起那盆盆鲜花。
花满楼笑道:“它们有的是很娇弱,不过也有的很顽强。而且我不回去的时候会有仆役帮我照看那些花的,应该无妨。”
随即花满楼又轻轻叹口气,道:“你别说,我还真想回去看看它们。”
陆小凤笑道:“这个简单,等到案子破了你就可以回去长长地住上一段时间。楼是你的,你自然想住多久住多久,我还准备去你那儿蹭间厢房睡睡呢。”
然而这个案子究竟何时才是一个尽头?本以为找到害死花如令的凶手就能破案,找到之后花雕玉却死了,这好像牵扯出一个更大的谜团。层层叠叠的雾气笼罩着真相,他们只能够抽丝剥茧,一层一层地慢慢剥开这个洋葱一样的案子。
但陆小凤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
他的身边有花满楼,有司空摘星,有老实和尚,有柳杨,有顾映清。必要的时候,他还可以去请西门吹雪出手。
友谊好像总是能够给人以无尽的信心与力量,看着花满楼轮廓清秀的侧脸,陆小凤心中刚刚涌现出来的那点生命无常之感消弭得无影无踪,又只剩下平静与快活。
他能够遇到一个这样好的花满楼,并与花满楼成为朋友,真的是他陆小凤的福气和运气。
陆小凤又一次这样想道。
花满楼的声音打断了陆小凤的思考。
陆小凤听见花满楼说,好呀。
花满楼的声音里有些微的愉悦味道,像是加了一小勺蜂蜜的茶水,淡淡的甜度,既不过分明显,又能让人感受到蜜的滋味。
只可惜陆小凤并没有注意到花满楼语气微妙的变化,兀自哈哈大笑道:“那花兄可一定不要嫌我烦啊。”
花满楼也笑,道:“自然不会。”
司空摘星看着二人,想了想,然后很明智地决定闭口不言。
他总是觉得陆小凤和花满楼哪里有点儿怪怪的,可是具体哪里怪他又说不上来,于是他只能归结为自己想得有点多。反正陆小凤和花满楼都多大的人了,也轮不到他司空摘星来操心。
司空摘星欢欢喜喜继续走他的路,将所有的疑惑都抛之脑后,可以说的确是很开心的一只司空摘星了。
就好像无忧无虑的小宠物一样。
潘家。
潘家也算是江南数得上名号的大户,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出了一个潘小少爷这样不仅不思上进,而且自甘堕落的子孙。
潘小少爷大名潘久,是潘家家主潘吴的第三子。因为是年纪最小的,自小被祖母娘亲溺爱,故而养成个混世魔王的脾气,吃喝嫖赌五毒俱全。潘吴几次想把潘小少爷打死过去,但是自家的娘和老婆都死命拦着,一次也没成功。时间一久,潘吴只说自己不认这个儿子,却也拦不住娘和老婆将大把的银子塞到潘小少爷的腰包里面去败家。
没想到这次,不用潘老爷自己动手这个孽障就送了命。
看着潘小少爷的尸体,潘老爷面色复杂,半晌才用颤抖的嘴唇说出来一句话:“孽障,死得好。”
说完之后潘老爷的就闭上了眼睛,仿佛再也不忍心直视小儿子的尸体。
刹那之间,潘老爷像是又老去几分。那一点精气神好像是再也无力掩藏他鬓间已经花白的头发和他日益佝偻下去的身躯。
潘夫人和太夫人已经扑到潘小少爷的尸身上哭到将近昏厥。
这种时候,陆小凤他们也只能说一句“节哀”。
过了会儿,潘老爷稍稍稳定了下情绪,用还带着鼻音的苍老嗓音对陆小凤他们说道:“多谢。”
陆小凤赶忙摆手,说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陆小凤他们还没有询问有关潘小少爷的事情,所以他们还不能告辞。
迟来的待客之道终于一点一点加载进潘老爷已经卡顿到快要死机的脑袋里,潘老爷嗓音沙哑地吩咐旁人给陆小凤他们上座看茶。
潘老爷能够忍住让泪水不下落,却不能忍住让眼角不泛红。
潘老爷心里明白,花满楼他们不会是害潘小少爷的人,而且如果他们知道真凶一定不会隐瞒自己。但同时他也希望花满楼他们起码有掌握一点线索,可以追究下去,不让自己的儿子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掉。
眼底里有小心翼翼的期望,潘老爷开口问道:“花公子,请问你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么?”
三个人,他只认识花满楼。
或者说,江南的豪门大户,几乎没有人不认识花家的几个公子,就算是年纪最小且双目失明的花满楼。
花满楼语速很慢,答道:“我也不甚清楚。不过令郎的死恐怕与我们正在追查的一宗案子有关,还请您能告知我们一些关于令郎事情的线索,我们好继续追查,也能早日给您一个真相。”
他又补充道:“这位是我的朋友陆小凤,这位是司空摘星,他们都有着常人不能比拟的本事与天赋,您可以像相信我一样相信他们。”
潘老爷看向陆小凤与司空摘星的眼神之中立马充盈着千钧之重的嘱托与希望。
陆小凤轻咳一声,道:“我们定然会尽力,还请您能够告诉我们潘小少爷平时的一些事情,我们好从中找寻线索,查访真相。”
作者有话要说:
傻小鸡,那是爱情啊!
再次很想冲进去敲陆小凤的头告诉他那不是友情,是爱情啊!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花满楼和司空摘星西门吹雪老实和尚他们能一样么!能一样么!
第20章 笙歌
潘老爷摸摸自己的白胡子,想了想道:“我平时看见这个孽畜就堵心,并不太清楚这些,还是叫服侍他的小厮来问问吧。”
潘老爷招手,吩咐下人去找来那位服侍潘小少爷的小厮。
不一会儿,小厮就被带上来。这个小厮与潘小少爷的年纪相仿,看上去也还是未曾完全长开的娃娃样,此时他已经被眼前潘小少爷忽然其来的死亡吓得快抖成了一只鹌鹑,连头都不敢抬。
潘老爷向三人介绍道:“这是平时跟着久儿的小厮,名唤莲生的,你有什么问题就问他吧。”
说完这句话,潘老爷又将声音抬高几度,十分严肃地同莲生说道:“老实回答贵客的问题,胆敢隐瞒什么就仔细你的皮。”
莲生缩成一团,战战兢兢地点头,整个人已经快瘫成一堆泥。
死尸的刺激,对这个少年来说太大了。他之所以被挑去伺候少爷,就是因为他谨小慎微。平时少爷去个赌坊妓馆什么的他都要吓个半死,更别提要他对着尸体。人若是真的有三魂七魄,只怕这个少年此时已经被吓得仅剩一魂一魄吊着他一条命。莲生只希望眼前的这一切都不过是他做的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