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见她环住陈子岩的脖子,向他献上自己嫣然红唇的那一幕。
那酡红的俏颜,那含羞的神情,那醉人的嗓音在低低地向他倾述着自己的爱慕……
这一切,都是他所渴望的,所盼望的,所冀望的。
——如今,却统统属于了另一个男人!
他不懂呵,明明他与陈子岩在同一日,同一时与她相识;
明明论权势、论富贵、论人才、论才华……皆他是上品!
可为何商娇的目光,却追随的不是他?
为何她想要共度一生的人,不是他?
她到底是什么眼光?!
他恼,他怒,他砸了所有营帐中能砸的物什,坐在渐黑的营帐之中,仿佛被无尽的黑暗所包围。
可到底,心中却又存了一丝隐隐的期待。
期待着那小小的人儿可以掀起他的帐帘,为他提来一盏明灯,温言询问、劝慰他一番。
届时,他会将她揽进怀里,告诉她他对她的恋慕与不舍,告诉她他愿意为她放弃一切,不顾一切阻拦,立她为他的王妃,此生此世,许她一世繁华……
与一个她所盼望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
不再是逗弄,不再是消谴,不再是玩笑……
而是他的一颗真心,相托相予。
——可是,这一切都不曾发生。
他坐在黑暗的营帐中,耳中却灵敏的听到了她在外面询问守营的将士发生了何事。
他以为她会进来,马上就会进来。
可是,她始终不曾来——他所盼望的那个人,始终不曾走进他的世界。
任由他一个人,被无边的长夜所包围,溺没。
寒冷,孤独,无边无际。
终于,当天边晨曦微露,天光透过帐蓬,映入他眼帘的那一刻,他独自从营帐的一角站起,环顾着帐中的一片狼籍,怆然而笑。
曾经的企求、卑微、脆弱……在那一刻,尽数远去。
他,又成了那个手握重权而又流恋花丛的风流王爷,高傲的,尊贵的。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那一夜,让他的心,变得冷硬。
……
思及此,睿王怅惘地长出了一口气,侧头冷声道:“走吧。”
遂负了手,带着牧流光,脚步沉稳地往宫外而去。
卷三 满城春,欢情薄,莫道缘份是与非 134、淑妃(小密的长评加更)
第134章 、淑妃
商娇与胡沛华一路脚步匆匆,待到得胡嫔独居的瑞宁宫时,胡嫔正用完晚膳不久。为免积食影响腹中孩儿,她正由着清风与朗月两个陪嫁的丫头牵着,在宫中慢慢散步消食。
听得内侍来报,说胡沛华求见,又见胡沛华大步进来,跪地行礼,身后却跟着一身浅粉宫装的商娇时,胡沁华心内不由又惊又喜。
待左右退下,仅留了清风与朗月在前服侍,胡沁华方才一把握住了商娇的手,喜不自胜地问道:“妹妹,我们这才刚分开数日,何以你今日又求得哥哥带你入宫来见我了?可是有什么事需要姐姐相助么?”
却不想,商娇竟一把反握住她的手,急急问道:“姐姐幼时,可是叫冯颜?姐姐可认得一个叫冯陈的人?”
“冯……冯陈?”胡沁华料不得商娇会突然提起她的往昔,怔忡一下,待意识到她口中之人,正是自己失散多年的父亲的名字时,瞬间激动得全身颤栗。
“冯陈?冯陈!”她一双美丽的眸子在商娇脸上似探寻,似确认,“你怎么会知道我原名姓冯?你怎会知道我爹爹的名字叫冯陈?商娇,你……你是找到他了吗?他没死,你找到他了,是吗?”
她摇晃着商娇的手,急切地想要一个答案。这一刻,再没有比这件事更让她激动的事情。直到,腹间蓦地传来一阵钝痛。
“唔——”她咬着下唇,赶紧捂住已略微隆起的肚子。
众人见状大惊,忙扶了胡沁华坐下,安抚的安抚,端茶的端茶,打扇的打扇,生怕她一个不妥,连累腹中才三月有余的胎儿。
胡沁华努力地平息自己心里乍然听到这个消息的狂喜,长长的调理自己的呼吸频率,好不容易待到腹中那阵隐痛渐去,她坐于石凳之上,仰望着商娇,带了无数的希冀与期待,拉住她的手,执意要一个答案:“好妹妹,你找着我爹爹了,对不对?对不对?”
看着胡沁华那溢满了希望光彩的小脸,商娇的心便突地一阵揪痛。她蹲身下去,将手搭在胡沁华膝上,微微点了点头。
“是的,姐姐,我找到他了。你父亲没死,他还活着。他……也如你思念他一般,一直在找你,找了你十几年……”
饶是心里早已做好的准备,但听到商娇亲口确认,胡沁华依然泪如雨下。
十几年的分别,以为今生只能在梦中相见的爹爹,突然间就这么来了消息,她又悲又喜,那压抑在心里十几年的苦难,在这一刻仿佛找到倾泻的出口,轰然爆发,迅疾而猛烈。
边哭,她边用手绢擦着泪,哽咽着强问:“他……他现在在哪儿?他人可还好?”
她想见他,想见爹爹,想与他相认,想今后能好好的孝顺他,尽一尽为人子女该尽的孝道!
商娇却不知该如何面对胡沁华。她给了她希望,却又亲手将这希望破灭。
胡沁华正热切地注视着商娇,此时见商娇面色为难地撇过头去不敢看她,她心里突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妹妹,我父亲……他现在在哪儿?”她小心翼翼地问,眼角犹带着泪水。
又思及今日商娇的来意,她又追问道,“你今日进宫来找我,便是为他的事而来吗?他可还好?”边问,边看看商娇,又看看一畔的胡沛华。
商娇自知再瞒不住,只得拉着她的手,缓缓道:“姐姐,你冷静些听我说。我……确实是找到了你爹爹冯老伯。可……我找到他的原因,是因为前日你乘辇出城,他于人群中认出了你来,在城门大呼大叫,逢人便说胡嫔是他的亲女,又站在城门执意要等你回宫……不仅遭了打,还引来了官兵。原本,我已顺利帮他脱困,
又与胡大人约定,只待明日大人安排妥当,便先入宫与你通个消息,再领他来与你相认……”
胡沁华犹没发觉商娇的为难,听到此处时连连点头,“嗯嗯,正当如此。这里毕竟不比民间,你们安排妥当一点,我们便多几分安全。不过妹妹且放心,自我怀孕之后,皇上每每便招来民间有名望的大夫入宫,会同宫中御医一同为我请脉看诊,你们只将爹爹扮作大夫带入宫来,断不会引人怀疑。”
胡沛华默立良久,见胡沁华到了此时还未领会商娇话中要义,只得适时地接过了话头。
“沁华,本来我们确是如此打算的,但现在,事情出了些差错……你可能要有些心理准备。”他缓缓地开口,将商娇不愿说,也不敢说的话,说了出来。
胡沁华闻言一愣,忙问:“出了差错?什么差错?”
胡沛华情知时不我予,直言告道:“今日午后,有官兵找到了商娇藏匿你爹爹的地方,将冯老伯抓走了……”
“什么?”胡沁华一听,心里大惊,骤然而起,顿时又感小腹一阵钝痛,但此时她哪里还顾得腹中痛楚,急急又问,“是谁,此事是谁干的?”
胡沛华摇头,沉声道,“我暂未查到是何人指使……我一得了消息,便担忧此事是冲你而来,所以便先行入宫,与你互通消息,也好做打算……”
“可……”胡沁华正欲再说什么,却听外间内侍突然拖着长长的音调高声唱道:“淑妃娘娘驾到——”。
三人顿时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心里却不约而同的惊疑不定:淑妃?高淑妃?她来做什么?
胡沛华毕竟历过些事,短暂的错愕之后,他一把便将商娇由胡沁华身前拽起,掩至自己身后,不让人注意到她这个面生的“宫女”。
商娇刚刚在胡沛华身后站好,便见一人身着华丽的云霞织锦绣翟凤宫装,头间珠翠环绕,凤钗步摇随着她的脚步摇曳生姿,长长的披帛拖在她的身后,一路由着两个宫女扶摆迤逦而来,便知此人就是如今掌管后宫的高淑妃。
行至近前,众人尽皆跪地请安。高淑妃见胡沁华也欲屈膝下跪,忙笑着几步上前,几步堪堪将她扶住,扬声笑道:“妹妹如今是有身子的人,快莫如此多礼!大家也都平身吧。”
端得是笑语妍妍,温良无害,哪有胡沁华前日所言狠辣淬毒的模样?
众人得了令,便都尽皆起身。商娇立在胡沛华身后,这才看清了高淑妃真容。
但见她一张鹅蛋般的如玉面颊,容貌甚美,却偏生得眉目犀利,便多丝凌厉气势,少了女人该有的温婉柔媚。
高淑妃牵着胡沁华的手,转头见胡沛华也在,似颇为惊异,“哟,胡校尉又入宫来看胡嫔吗?看来你兄妹二人,当真是兄妹情深啊!”
胡沛华勉力一笑,“娘娘见笑了。微臣只得胡嫔娘娘一个妹妹,自小便与她兄妹情深。如今她入了深宫,虽有娘娘时时照拂,但微臣忝为兄长,也不免时时有些为她忧心。所以来得勤了,万请娘娘恕罪。”
高淑妃便也笑道,一双三角眼扫了一眼胡沛华:“当是如此!兄妹之间,血脉之情,岂是说断便断得了的?胡嫔有你这位嫡亲的兄长,也是她的福气。”
高淑妃此话,说得好像全然没有问题,但不知为何,商娇却觉得她话中有话,意有所指。尤其是她说“嫡亲”二字时,竟让商娇心里莫名的不安。
正想着,高淑妃已携着胡沁华的手双双落座。明月机灵,已赶紧奉来香茗。
高淑妃端了茶,笑吟吟地凑到鼻端一嗅,赞道:“我就说整个宫里,就数妹妹福气最是深厚,也最得皇上宠爱!看看,连妹妹宫里的茶,都要比别处的姐妹宫里的要香上几分呢!”
边说,边将杯子凑到唇边,浅浅地啜了一口。
放下茶盏,她笑意不变,微启朱唇,道:“不过姐姐今日前来,倒也不是只想讨妹妹一杯茶喝,而是有一件要事,要请妹妹拿个主意。”
外人不知,但高淑妃素日里的为人,胡沁华却是知道的。本来她突如其来的到访便已让胡沁华心惊,此时再听她说话古怪,心中更是不安,忙颔首伏低,道:“娘娘有事只管吩咐嫔妾便是,嫔妾一切谨遵娘娘吩咐。”
高淑妃便浅笑着,向身后服侍的宫女摆了摆手。那宫女会意,转身便向瑞宁宫外走去。
卷三 满城春,欢情薄,莫道缘份是与非 135、凌逼
第135章 、凌逼
高淑妃见宫女去得远了,方才回身笑道:“其实也无甚大事。只是姐姐前两日听闻了一桩怪事,道妹妹前日前往西芳庵中拜佛祈福,御辇过处,竟有一老者在天都城中疯言疯语,道自己是妹妹生父,足足嚷了几个时辰,闹得整个天都人尽皆知。
本来姐姐也觉此事匪夷所思,原也不想理会,但姐姐忝为淑妃,又深得太后信任,委以重任,替皇上暂理后宫,且妹妹如今怀有龙嗣,若令这等闲言碎言在宫外疯传,坏了妹妹清誉,可如何使得?是以,姐姐便令人搜查了整个天都,终于找到了那个造谣之人,将他带来让妹妹发落。”
说罢,她看也不看胡沁华一眼,只向着宫外方向轻轻一击掌,扬声道:“带上来!”
便见刚才那宫女在前,后面跟着两名禁卫,押着一名瘦小干巴的布衣老者大步而来,行至胡沁华身前,气势汹汹地将老者掼在地上,方才拱手回禀道:“娘娘,人犯带到。”
商娇隐在胡沛华身后,在高淑妃甫开口之际,便心里“咯噔”一声,情知大事不好。此时再见禁卫押来的人,果真便是冯老伯,更是心里巨震,忙抬眼担忧地看向胡沁华。
而此时,胡沁华早已脸色煞白,虽努力压抑面上不显,但内心已是翻江倒海。
高淑妃押来的犯人,那样熟悉的眉眼,那样熟悉的样貌,却与她孩童时记忆里,爹爹的形象如此相符。
相隔十数年,尽管他瘦了,黑了,白发苍苍,衣衫不整……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爹爹。
那是她的爹爹!
是那个在她小时侯相依为命,为怕她受欺而不愿另娶的爹爹;
是将她举得高高,抱在怀里,一声一声唤她“妞妞”的爹爹;
是逃荒之时,宁愿自己饥肠辘辘,也要将讨来的唯一一张面饼给她吃的爹爹……
一声“爹爹”几欲脱口而出,她却又只能将那两个简单的字硬生生的咽回肚里。
只因,她现在的身份,再不是当年小小的冯颜,也不是醉倚楼中受尽凌迫的穆颜——她,是胡沁华!是大魏皇帝的宠妃;她的腹中,更怀着龙嗣,怀着一国未来的希望!
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所以,她咬紧牙关,挤出一丝笑容,刚想向高淑妃开口,却见高淑妃白嫩的手指一指地上的冯老伯,厉声喝问:“冯陈,抬起你的头来,仔细看看这位娘娘,可是你的女儿?”
她此言一出,在场人所有目光全集中在了冯老伯的身上,整个瑞宁宫中便静得掉下一根针的声音都能听得到。
商娇只觉得心内巨跳,如同擂鼓。
这冯老伯认女如此心切,看见胡沁华的御辇过去,便在天都大吵大嚷,直言胡嫔是他的女儿,此时高淑妃将他押来与胡沁华对质,当真是其心可诛!
正内心惶然,但听得胡沛华一声冷哼,“荒谬!”便一步踏到高淑妃面前,拱手道,“娘娘,胡嫔娘娘乃我胡家之女,我胡沛华之亲妹,此事岂能作假欺君?娘娘身为一宫之主,暂代皇后摄六宫之事,便更应广纳言路,耳聪目明,岂可被区区一个小老头的几句疯言疯语所蒙蔽?况小妹在西芳庵中曾修行数年,庵中常有香客往来,静德、静玄几位师太更皆是人证!娘娘为何不请来他们与胡嫔对质?”
一番话,说得从容不迫,有理有据,一时间竟让高淑妃面露尴尬。
只商娇心里知道,胡沛华的话,还有着别的意思。
一来,他是在警告冯陈,若此时坦露实情,那穆颜冒领胡沁华身份便是欺君之罪,当诛九族;二来,他也是在提醒高淑妃谨慎言辞,不得随意诬蔑胡嫔身份。
毕竟,穆颜长得与胡沁华如此相似,也是他当时决定起用穆颜,冒领胡沁华身份入宫的主因。
而冯陈显然也明白了他话中之意,明白了自己的出现,已成为女儿最大的威胁。是以他抬头看了一眼胡沁华,嘴唇微微一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却终什么也没说,只重重地伏下了头去:“罪民该死!罪民思女心切,误将娘娘错认为自己的女儿,罪民该死!”
冯陈此话一出,除了高淑妃,在场所有人的心都“咚”的一声落回了原处。
胡沁华见高淑妃面色不善,赶紧温言劝慰道:“娘娘您看,不过一个无知老头思女心切的疯言疯语罢了,嫔妾尚不介意,还请娘娘也不必介怀此事。”
高淑妃闻言,面色方缓了缓。沉吟半晌,她又眉头一挑,幽幽地问:“那依妹妹看,此人该作何处置?”
胡沁华便以为看到了希望,她救父心切,几乎没有犹豫的立刻道:“嫔妾未入宫前,曾在佛前侍奉多年,更知上苍有好生之德。不若便留这老头一条贱命,将他逐出天都了事,娘娘以为如何?”
高淑妃听完瞥一眼胡沁华,冷笑道:“妹妹此言差矣。妹妹虽知上苍有好生之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