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陡然一空,南安王甚至没有回过神来,不由怔然地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又看了看眼前的女子:“商娇?”
商娇却不敢看南安王,只快速地向着南安王福了一福。
“多谢王爷今日前来相迎。疫症既消,黄石城封令解除,商娇也该回朱英镇去了。”商娇摒息敛眉,恭恭敬敬地朝南安王道,“王爷,告辞。”
说罢,她犹不敢看他,再退后两步,迅速地转身,举目一望,便从往来的人群里,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安思予,她的安大哥……
此时,他正站在一辆马车旁边,一袭淡蓝的衣袍衬得原本就清瘦的他愈发的形销骨立。许是一个多月的劳累,他的脸上有着一抹疲惫之色,双目却依然温润明亮。
见到她与南安王执手而出,他虽不能上前,却遥遥地望着她,目光中有着欣慰,有着期待,也有着一丝说不清辨不明的情意……
不知为何,在那双眼睛的直视下,商娇的心,突然就柔软了下来。
初入城时,被愤怒的城中百姓围攻,她没有掉半滴泪;
一个多月来的连轴转,身心俱疲,她没有掉半滴泪;
可如今,在安思予那样温柔的眼光的注视下,她却突然红了眼眶。
就像离家许久的孩子,在看到自己亲人的瞬间,突然没了心防,只余委屈。
“大哥!”她轻轻唤他一声,脚步朝着安思予的方向就想奔上前去。
可身形刚一动,一双手臂却环了上来,成功地阻住了她的脚步。
看到她要走,南安王再抑不住心头泛起的爱意,像一只展翅的大鹏般飞奔而至,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牢牢的圈进了自己的怀里。
“娇娇……小辫子……”他在她耳边喃喃着,情难自抑,忍不住轻唤出当年他为她起的绰号——那只属于他与她的,亲昵而爱怜的称呼。
他想请求她留下。
留在他的身边。
为了她,他可以放下一切,不管是曾经睿王的尊贵,还是如今南安王的骄傲。
不,在她面前,他哪里还是什么睿王,什么南安王?
他只是一个男子,一个平凡的男子而已。
卷八 狼烟起,秋风涌,铁马金戈入梦来 396、讨钱
第396章 、讨钱
可是,当感觉手臂圈住的人儿先是身体一僵,继而全身颤抖之时……
那些请求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口。
商娇也是又惊又怕,她瞪大着眼,眼睛不由自主地瞟向安思予,却见安思予见状也是表情巨震,继而眉头一蹩,抬脚就朝她这边而来——
“王爷!”也不知从哪里来的急智,商娇扬声一呼,双手一伸,成功格开了南安王的手臂。
她转过头来,偏头看向南安王,满脸的焦急:“对了,刚刚还忘记问您了。此次疫症流行,远在天都的常喜与小世子可都平安无恙否?”
一句话,成功让南安王眉头深蹩,眸光倏冷。
商娇话里的意思,哪里是在关心常喜与小世子?
她只是在间接的提点他,他是有妻儿的人。
而她,绝不会接受感情有半点瑕疵的人。
当年,她待陈子岩如是;
如今,她待他亦如是。
可她竟然还有脸在他面前说常喜的事?
当年他之所以宠幸常喜,难道不正是她居中作梗吗?
思及这些前尘外世,一笔烂账,南安王顿觉气怒不已。他冷冷地瞟了商娇一眼,敷衍了她一句:“嗯,还好。”旋即转身径往自己的马车而去,再不欲理她。
商娇却穷追不舍,跟在南安王身后跳达道:“王爷?王爷,您别走这么快嘿……我还有事想与您说。”
南安王闻言顿了顿脚步,头也不回,冷声命令道:“说!”
商娇闻令赶紧绕到南安王身前,腆笑道:“王爷英明,商娇想请教王爷一下,此次抗疫之事,我商号旗下的产业皆出力不少……不知,嘿嘿……”
边说,她边伸手,冲南安王做了个讨要的姿势,“这些费用也不知该找哪个州府官员给报销……还望王爷明示!”
“什么?”南安王愣了一愣,待看着清商娇那一脸属于商人的市侩而油滑的笑容,几乎被气得笑了。
“你居然还想找官府销账?”南安王哭笑不得,咬牙切齿,一字一句的问。
商娇立刻不高兴了。她冲南安王挺挺胸脯,理直气壮的据理力争。
“怎么说话呢王爷?虽说这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但我这又是出钱又是出力的帮你平了瘟疫,阻止了一次可能的动乱……你不嘉奖我就算了,难道还不让我销账了?
你看看这一个多月来,我商家旗号源源运进城的东西,又是布匹又是药草的,这都得耗多少银子哪!我做的可都是小本买卖,还得如实纳税,我容易吗我?王爷你总不至于让我赔了夫人又折兵吧?”
看着商娇一副振振有辞的商人模样,南安王再也忍俊不禁起来,刚刚被她惹得恼怒的情绪与原因瞬间被他抛到了九宵云外。
他双手横抱在胸前,好笑地看着商娇,不觉又兴起一股逗弄的意味。
“哦,这些倒是真的。”南安王咂摸一下唇,若有所思,“你们商号确实是为此次抗疫之事出了不少力。”
商娇眼前一亮,“所以?”
南安王却摇摇头,脸色一肃,冷冷道:“所以更不能给!”
这一下,换商娇瞠目结舌了。
她呆了呆,继而跳脚:“……为什么?”
南安王朝她冷然一笑,板起脸来,训道:“本王且问你,当日本王下令封城的命令,你是知道的吧?”
“……”
“既然知道,那你还往城里跑,便是明知而故犯喽?”
“……”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商娇,你确然是勇气可嘉。但你有没有想过,你身为商家产业的掌舵人,万一你也感染了瘟疫,再回不来了,你的产业会怎么样?”
“……”
“所以,你的大掌柜源源不断的往城里运送物资,支援你抗击瘟疫,说穿了不过是为了救你、和你那药局的管事庄百衣回来而已,对吧?——那你怎么还好意思找州府要钱销账?”
南安王挑挑眉,似笑非笑地总结:“所以商娇,这一次你就老老实实地认栽吧!谁让你不请示上报,也不经本王或守军将领许可,就贸然入城的?还连累了本王的侍卫牧流光跟着你一起受累,过了一个月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的日子……本王若真追究起来,你罪过可就大了!更何况……”
南安王说到此处,唇边的笑容越来越大,“你此次义举,救了一城的百姓,名动四方,将来何愁生意不会滚滚而来,让你赚得盆满钵满?难道你现在还非得计较这几个小钱?”
商娇瞠目结舌地看着南安王,半晌回不过神来。
很好,什么叫“官字两个口”,她现在终于深刻地理解了。
前一刻她还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似的人物,受尽万民崇拜敬仰呢,下一刻她立刻就成了逞强斗勇、自找苦吃的人,不仅无功,反倒该被追责!
“王爷,你怎么能这样!”她愤愤不平的跳脚怒道,“就算我当时……是有赚些名声的想法,但我花的那可也是真金白银啊!你让我自己怎么找补去?”
可她越是如此,南安王越是心情大好。
他抬起手来,笑眯眯地摸了摸她的头,就像他们初相识时,逗弄她的模样。
“乖啊,别闹!趁着本王今日心情尚可,赶紧回家去。”他诱哄着,唇边溢出的笑意掩都掩不住,见商娇依旧噘着嘴巴,一脸怒气冲冲的模样,他挑了挑眉,“还是你要本王亲自送你回去?”
商娇不语,拿眼瞪他。
见商娇好不容易吃了次哑巴亏,南安王心情大好。他摇摇头,故意叹了口气,越过商娇就往车辇走去。“你既不要我送,那就算了。”
刚走了几步,商娇又追上来,跟块粘人的狗皮膏药似的腆着笑,伸出五根手指,“王爷王爷,我想通了!要不我也不要全部销账了,你找人给我报销五成就好!要不四成也行……”
南安王脚步停了一下,看着商娇一脸精于算计的小人嘴脸,蹩眉怒道:“商娇,你够了啊,别打蛇顺棍上!”
边说,边又往前走。
“……要不三成?两成?……好好好,一成!……王爷,你怎么说走就走了?你别走这么快嘿,至少马车给我留一台也行啊……啊啊啊呸——”
车辇中,南安王撩开后帘,看着追在他马车后面的商娇被马蹄扬起的灰尘扑了满脸的灰,呸呸吐个不停的狼狈模样,再也忍耐不住,靠着车壁哈哈大笑起来。
牧流光骑在马上,追随在南安王的马车左右,听见王爷传来的爽朗笑声,也是忍俊不禁。
多少年来,似乎许久都不曾听到自己主子如此开怀大笑过了。
他于是也忍不住凑上前去,在马车外朗笑附和自己的主子道:“王爷,想不到这商姑娘素日里一副无欲无求,自得其乐的样子,可今日与你提到钱上,倒颇有几分逗乐的天赋。”
没想到,牧流光的话刚说完,南安王的笑声却戛然而止。马车里,一片寂静。
“王爷?”南安王反常的沉默,让牧流光有些奇怪,有些不安,他不禁压低声音,轻轻地唤。
一阵沉默之后,从车内传来南安王一声苦笑。
“逗乐?真贴切!商娇……她,终还是在防着本王啊。”
卷八 狼烟起,秋风涌,铁马金戈入梦来 397、归来
第397章 、归来
看着南安王的车辇渐行渐远,商娇边拨弄着头上脸上的灰,边往回走。
一抬头,便看见庄百衣正站在不远处,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百衣?”她扬起笑,向他走过去,招呼着他,“怎么还不过去?安大哥都在等我们上车了。”
边说,她边越过他,往安思予所在的马车方向走去。
却听身后庄百衣轻轻地唤了一声:“东家?”似有心事的模样。
“嗯?”商娇回转身,问道。
庄百衣站在原地,抿了抿唇,似有些犹豫,最后却依旧嗫嚅道:“想不到……名震朝野的南安王,也喜欢你……”
这不怪庄百衣。他本就来得晚,对商娇与南安王之间的前尘往事更是一无所知。虽然这几年中,他也曾风闻商娇与南安王关系匪浅的传闻,也知若遇年节,商娇必然要去拜会南安王,但在庄百衣的心目中,却一直以为这一切只是好事之徒捕风捉影的说项而已。
就如商娇与尔朱将军,镇子里不也有很多关于他们之间的传闻,但其实庄百衣知道,他们只是私下里的朋友,仅此而已。
可是,当今日他站在商娇身后,看着尊贵的南安王执起商娇的手,亲迎她出城……
还有,那城门外情难自禁的拥抱……
傻子都能看出,南安王对商娇的爱慕之情!
若庄百衣还当他们二人之间没有什么,那他就成傻子了。
虽然他心里明白,像商娇这样的奇女子,不可能没有男子喜欢……
可当他亲眼目睹,当今大魏唯一的诸侯王,曾经的亲王元濬,竟也这般心仪商娇之时……
庄百衣的心里,多少有些疙疙瘩瘩,像一块石子沉沉的压在心口。
所以,犹豫再三,他还是将这句话说出了口。
可他想听到商娇什么样的回答呢?承认?否认?
庄百衣心里却丝毫没有答案。
所以,说完这句话,他便僵在原地,神情尴尬而赧然,竟有些不知所措。
商娇听他说完,却晦涩的笑了。
她转行至庄百衣的身边,举手挡在眼前,仰头看着天边炙热的朝阳,状似无意地道:“百衣,其实你是知道的,我这个人,对钱并没有多少概念。在我看来,钱都是人赚的。只要我认为该花的地方,钱花多花少,我都不会吝惜。所以此次入城救人,我就没有想过要有回报。”
庄百衣不语,默默地点了点头。
相处五年,商娇的为人,他多少还是了解的。关于钱方面的事,她确实从不像其他妇人一般斤斤计较,甚至每年所赚的钱,除去必要的开支,她也很乐意拿出来很大一部分,当作分红与福利分派给大家。
这也是为何商娇旗下的员工对她一直死心塌地,与她同心同德,共同进退,并以能进入商家旗下的产业工作为荣的原因。
“可你知道,为何我刚刚要追赶着南安王,非要他拿钱出来,贴补我的损失吗?”她接着又问,一双眼,轻轻瞟向庄百衣。
庄百衣依旧默然,轻轻地摇了摇头。
商娇便咧嘴笑了开来。她走上前去,拍了拍庄百衣的肩,道:“因为,我必须以这种方式告诉他,我这么做,是为了我自己——而不是为了他南安王!”
感情与利益,必须划分得分明。
这一点,聪明如南安王,只怕早已辨得分明。
“……啊?”只剩庄百衣这个木讷的呆子,一副云里雾里,不明所云的样子。
商娇眯眯笑,继而又道:“所以,同理——庄百衣,你此次不听东家我的吩咐,执意入城,还连累我也随你一同被困黄石城,害得大掌柜为救咱们俩,不知调派了多少物资,给咱们商号造成了重大的损失。也罚你半年薪俸,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说罢,商娇拍拍手,丢下呆若木鸡的庄百衣,兴奋地向着安思予跑去。
在安思予面前站定,商娇看着安思予消瘦而疲惫的脸,心知这一个月来,他必然夙夜为她担心,一股惭愧内疚的情绪突然在她心里油然而生。
“大哥,我回来了。”她仰头看向安思予,轻声道,“这一个多月来,让你为我担心了,对不起。”
安思予闻言,轻轻摇了摇头,唇边漾起一丝无比欣慰的笑。
“没关系。”他柔声道,手抬起,轻抚她的脸。
直到亲手触到她的脸,感觉到手下她的体温,安思予这才心念一松,身体不由微微轻颤。
好久了……
自她义无反顾地选择随同庄百衣入城那日,他便夜夜做着同一个梦。
而今天,这个梦里的人,终于有了温度。
她回来了。
平安无恙地,带着满身疲惫与风尘,站到了他的面前,向他浅浅地笑着,向他道一声:“大哥,我回来了。”
这一刻,安思予的心里从没有哪个时候,像现在这样,无比感谢上苍。
感谢上苍,将她平安地,送回到他的身边。
感受着掌心下的温度,安思予的眼睛有些微微的红。
但最终,他却只是淡淡地、克制地道:“没关系……你平安归来,就好。”
那些曾经的担心,那藏在心口,准备随时随她赴死的毒药……
都随着她的平安归来,变得无足轻重。
她永远不必知道。
——也永远不会知道。
……
马车,载着车上的三人,辘辘前行,往朱英镇的方向而去。
马车的摇晃,加上连日来的劳累与昨日的一场宿醉,让商娇上车没有多久,便昏昏欲睡,头也随着马车的颠簸而一点一点,轻轻敲击着马车的车壁,发出轻微的“咚咚”声。
原本正与庄百衣小声讨论着疫情的安思予听见声响,立刻抬手示意庄百衣噤声,然后轻手轻脚地坐到商娇身边,温柔地扶着商娇的头,将她的头轻轻靠在自己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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