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思予偏偏头,看向陆夫人,反问道:“这件事还不明显吗?”
说着,他指着那处带血的石子路,将手里陆氏母子用作陈诺袭击陆天博的铁证的石块缓缓放入一处凹痕中,便见那石块一端与凹痕吻合得严丝合缝。
“夫人且看,这地上凹痕与这块石头相互吻合,很显然,这便是这块石头原来所在的位置。”
安思予说着,再比了比石头与滑痕的距离,“大家再看,这段距离,刚好与陆公子身长相等。这段滑痕,由外向里,由重向轻,可以看出,当时陆公子确实如他自己与陈诺所言,是面朝陈诺而站的。那么,他向着陈诺的方向仰面滑下,后脑的就正好碰到这块做为证物的石头。”
说着,他直起身,看着陆天博道,“这也就是说,陆公子倒地之时,陈诺确实是站在他身前的,而并非如陆公子所言,陈诺是从其背后位置袭击了他。这一点,从这块石头原先的位置,就可以推断出来。”
安思予话中充满着不庸置疑,令在场的众人一时又是一阵大哗。
陆氏母子也瞬间变了脸色。
“难道……难道就不可以是陈诺绕到了博儿身后,拾起这块石头,袭击了博儿的后脑之后,博儿再滑倒在地的吗?”陆夫人犹自强辩。
安思予摇摇头,肯定地道:“不可能。一,从现场的情况,我们可以看出,石头的凹痕、泥地上的滑痕,与陆公子身高相等;
二,刚刚我已说过,若陈诺在其后,那么以他的身高,陆公子脑部的伤必不在现在的高度,且若陆公子确是瞬间倒地时,陈诺也没有闪避的时间;
三,这地上石头何其多,若陈诺真有心袭击陆公子,必然不会绕到陆公子身后,去拾起那块石头,而是直接就地捡拾石块,袭击陆公子面部,那么陆公子的伤,就只会在面部、额头等位置,断不会出现在脑后;
四、就算陈诺真是绕过陆公子身后去捡起那块石头,陆公子难道就是木头人,就傻傻地站在原地,背对着他一动不动,等着他捡起石头打自己吗?可他若一扭头去看,陈诺伤他的地方,依旧会是面门,不可能伤到他的后脑。”
安思予一一驳斥着陆夫人,又一一缜密的分析着,末了,他又道:“所以,据我分析,事发当时的情况,应该是这样的:陆公子走在陈诺身前,边退边走,向陈诺做着鬼脸,却无暇顾及脚下泥土湿滑,所以一时不慎,仰面倒在了满是石子的路面上,被这块突起的石头砸倒了头,却在醒来后,因为听到所有人都在说是陈诺砸伤了自己,所以干脆将计就计,栽赃陈诺,企图让大家都相信,是陈诺砸伤了自己。”
说罢,安思予直视着陆天博的眼睛,了然地问道:“陆公子,证据就在眼前。现在你可以说实话了罢?你为何要栽赃陈诺,说他打伤了你?他甚至比你小了几岁……到底他是哪里惹到了你?”
这一次,全场寂然。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脑袋缠满纱布的陆天博。眼神中充满着不赞同,也充满着质询。
在这样的目光下,陆天博终于低下了头,再不似方才一般叫嚣与理直气壮。
证据面前,陆夫人也又惊又疑地看向自己的儿子,不敢相信自己的儿子会做出这样的事儿来。
她拉拉陆天博的手,疑惑地问道:“博儿,这是怎么会事儿?难道……当真是你自己滑倒摔伤,又嫁祸给陈诺的吗?你……你为什么这么做?”
陆天博这才缓缓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紧随在安思予身旁的陈诺,扁了扁嘴,哇的一声哭了几来。
边哭,他边断断续续地道:“我,我就是讨厌他嘛……本来,本来我才是学堂里年纪最大,学习最好,又最受同学欢迎的……可自从陈诺来了,大家都稀奇他去了……他带着大家玩儿,他总有层出不穷的主意……这两年来,随着他玩儿的同学是越来越多了,却没几个同学搭理我了。
还有,夫子原本是不喜欢他的。夫子总嫌他功课不好,背不出课文……可今日课堂抽查,他却告诉夫子他依然不会背文章,但能将文章里的道理讲给大家听……结果,结果夫子听了,竟然乐得胡子都翘起来了,直说陈诺对文章的领悟比我们都强……
还有,本来我家原本是镇上最好的人户,镇上的叔伯婶姨,谁提起我,我们陆家,不得高看一眼?可是,可是陈诺他娘一个寡妇,不仅抢了我家生意,还牺牲色相四处笼络人心,招徕客人……害得我家生意越来越难做……我不服,我不服……”
陆天博的一席话,令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纷纷看向陆夫人。谁也不敢相信,一个才十岁的孩子,竟然心胸如此狭隘。
卷七 芳草绿,陌上花,佳人故人胡不归 328、孺慕
第328章 、孺慕
陆夫人听着自己孩子的话,也觉面上无光,不由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最后终再忍不住,“啪”的一个耳光就扇在了陆天博的脸上。
“小孩子家家,怎么胡乱说话,妄自非议大人?”她喝斥着。
陆天博被母亲掴了一巴掌,先是愣了愣,待明白过来,他立刻不干了,索性躺倒在地,哇哇大哭起来。
边哭,他还边指控道:“娘,你打我?你做什么打我?你不是常说,说陈诺他娘一个寡妇,就是靠牺牲色相招徕生意的吗?这不是你说的么?你做什么打我?哇哇……”
在陆天博漫天的哭声中,在众人奇怪的目光中,陆母早已羞得无地自容,恨不得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安思予看着陆氏母子尴尬的模样,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又转身行到胡夫子身边,道:“胡夫子,此事你也看到了,今日之事,确非陈诺之错。也多谢你今日对陈诺的庇护,才使诺儿未被不明真相的人拉去见官,害他小小心灵留下阴影。”
说罢,他双手一揖,向胡夫子端正地行了一礼。
胡夫子哪里敢受,连忙推让着,直道不敢当。
安思予这才有起身,向胡夫子又道:“可胡夫子,晚生今日尚有话要对夫子说。圣人有云,人无完人,每个孩子的出身、家境都不同,所以每个孩子的天赋与资质也俱不相同,其做人的思想与观念也大不一样。
作为夫子,我们不仅应当善于发现孩子的长处,因才施教,更应善于观察每个学生的为人处世,操守品行,及时予以指正,此方为为师之道。万不可照本宣科,只以是否会背诵书中文章作为衡量每个孩子的成绩的标准,
否则,就算那孩子能通背所有文章,却不识书中之理,也不过就是识得几个大字的粗鄙莽夫而已,担不起国之重用。夫子高见,望纳晚生之言。”
说罢,安思予又长长一揖。
胡夫子听得安思予话中深意,自惭不已,立刻还以一拜,真心叹服道:“胡某教书多年,自以为育人无数,此番听得先生教导,方知自己不足。先生不愧为大学士,天下读书人之概模,是胡某浅薄了。日后还望先生常来,为胡某指正不足之处。”
安思予淡淡地点了点头,这才又俯下身去,抱起了一直倚在他脚边,仰视着他,一脸景仰的诺儿,与诺儿彼此打量片刻,温柔地笑了。
安思予用鼻端爱怜地、亲昵地触了触诺儿的小鼻头,偏头笑道:“走,诺儿,我们可以回家了。”
陈诺看着安思予,连连点头。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崇拜与光采。
伸出小手,他牢牢圈住了安思予的脖子。平生第一次,有一种安心的感觉在心里荡漾。
安思予便抱着陈诺,一大一小当先行去,再不理会正在哭闹与尴尬的陆氏母子。
见二人走远,商娇也不想再理会眼前这闹哄哄的一切,径向胡夫子行了礼致了谢,跟在安思予身后,缓缓步出了南英私塾。
天,渐渐地黑沉了下来,华灯初上,照亮了整个小镇,也照亮了这一行四人回家的路。
陈诺赖在安思予身上,双手紧紧抱着他的颈子,一刻也不放松,对眼前这位突然冒出的“安叔叔”,他既有好奇,更有着说不出的好感。
陈诺觉得,这位安叔叔的身上,有一种可以让小小的他安心的力量和温暖。这种感觉让他在昨日他与安叔叔甫一相见,便不可自抑的滋长。
本以为,昨日之后,他再也见不到这位叔叔,却不曾想,就在今日他被陆天博欺负、诬陷,甚至一度被吓得万念俱灰之时,这位叔叔却与娘一起来到他的身边。
他不仅喝退了嘲笑自己与娘亲的陆夫人,还替他查明真相,洗清了他的冤屈,还他公道,顺便还不动声色地将胡夫子训斥得哑口无言……
一想到这里,让陈诺对眼前的这位叔叔不仅油然而生出一种敬仰之情,更生出深深的孺慕之情。
这种感觉,应该就像爹爹。
虽然,陈诺打小就没有见过自己的爹爹,但在他小小的心灵深处,却直觉地觉得,他的爹爹就应该是安叔叔这个样子。
温文儒雅、聪明睿智、君子谦谦,风华无双……
诺儿这般想着,便更加好奇起来,不时地看看安思予,又往后看看与絮娘一道,紧跟在他们身后的商娇。
娘……什么时候认识的安叔叔?为什么他从来不知道?
安思予看着赖在他身上,就像一只小猴儿般抱得死紧的陈诺,又见他一会儿看看自己,一会儿又回头看看自己商娇,不由笑问道:“诺儿,怎么了?在想什么呢?”
诺儿听安思予问自己,不由眼珠儿滴溜溜一转,他想了想,干脆脆声脆气地问:“安叔叔,你与我娘当真是旧识吗?你们认识很久了吗?”
安思予听诺儿这么问,脚步不由滞了滞,温和含笑的眸色深了深,似回忆起遥远的往事。
“哦……叔叔与你娘认识,已经很久很久了……”他往上举了举诺儿,轻声答。
诺儿立刻追问:“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好奇。
安思予的眼神更加飘忽。脑海里,不由浮现出他与商娇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
“那是一个很长很久的故事了……”他笑着,举起一只手,摸了摸诺儿的小脑袋,“改天有空,叔叔说给你听。”他轻柔地道。
诺儿乖巧地任安思予抚摸着自己,感受到他大手中传来的温度,让他很是受用地眯了眯眼。
“叔叔既认识诺儿的娘,那……”他想了想,俯到安思予颈边,轻声问道:“那你认识诺儿的爹爹么?”
话音刚落,陈诺立刻敏感地察觉到安思予全身似乎僵了一僵。
但对爹爹的好奇令他什么也顾不得了,他抬眼看着安思予,好奇却又期盼地问:“叔叔,诺儿的爹爹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人好么?待娘好么?他……为什么会死?”
卷七 芳草绿,陌上花,佳人故人胡不归 329、爹爹
第329章 、爹爹
孩童一阵天真无邪的追问,让安思予不由怔忡了片刻。
他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一眼随在自己身后不远处,一路沉默的商娇。
她……
竟从未跟诺儿提过,诺儿真正的身世?
甚至,她从未跟诺儿说过,她并非诺儿亲生的娘?
莫非她真打算这一生,就守着诺儿这个与她毫无血缘的孩子过日子了吗?
想到这里,安思予的心不由疼了一下,就似被人用一根细针,在心头扎了一下吧,细微的,尖锐的疼。
转头,他笑着对诺儿道:“嗯,我自然见过诺儿的爹爹。诺儿的爹爹不仅年轻俊朗,而且气度不凡,更是京城里有名的商人,他……不仅很爱你娘,还很爱诺儿哦……诺儿现在的样子,就跟你爹爹一模一样!安叔叔相信,待将来诺儿长大了,一定也和你爹爹一样,是个俊朗非凡、温柔细致的人呢!”
听着自己崇拜的安叔叔如此推崇与夸奖自己的爹爹,诺儿高兴极了,顿时眼角眉稍都带了笑,拍手道:“好哇好哇,诺儿今后长大了,也一定要像爹爹一样英俊,能干,赚更多的钱,让娘好好享福!”
可刚刚高兴了没两下,诺儿又似想起了什么一般,立刻颓丧起来,便连头上两个小小的总角都耷拉了下来。
“只可惜……娘说爹爹走的时候,诺儿才出生,什么也不懂。诺儿都没有看到过爹爹的模样……安叔叔,诺儿好想爹爹啊!若爹爹还在,娘就不会是寡妇,不会因为要养诺儿而出去做生意,也不会被人说三道四,诺儿也不会被人欺负,就像今日这样,被人骂是没有爹爹的小孩……”
说到这里,小小的诺儿泫然欲泣,连眼圈也不由得红了。
诺儿小小年纪,可说出的话却是字字扎心,句句泣血。安思予已被诺儿的话震得呆住,竟半天回不过神来。
“诺儿……”他只能抱紧着陈诺,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该怎么安慰诺儿幼小的心灵才好。
可诺儿年纪毕竟还小,难过也仅仅只是一时。说完这些话,小家伙低着头失落了一下,却也仅是一下下,之后他立刻又活泼起来,一伸手,将安思予的脖子抱得更紧。
“安叔叔,安叔叔,”小家伙抱着安思予,为自己心里突然生出的一个想法而兴奋无比,“反正诺儿也没有爹爹,要不,你来做诺儿的爹爹可好?诺儿喜欢你,诺儿就想让你做诺儿的爹爹……”
安思予闻言,心跳瞬间加速,脑海中似有一道雷电闪过,刹那间白光一片。
就连那抱着诺儿的手,也禁不住地抖了一抖。
“诺儿!”
正不知所措间,安思予只闻身后一声气急败坏的娇喝声。
他转回头,果不其然便看见商娇已从后面追了上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又羞又恼,正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拿眼狠狠瞪着正抱着安思予脖子的陈诺。
很显然,刚刚诺儿与他之间的对话,必定被她给听了去。
商娇稍早时就一直跟在安思予与诺儿背后,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此时更早已被诺儿刚刚那句“诺儿喜欢你,诺儿就将你做诺儿爹爹”的话给惊得三魂不见了七魄,赶紧跑上前来喝止诺儿,生怕他说令自己与安思予皆难堪的话来。
眼见安思予转头看向自己,面上神色也颇是怪异,商娇连尴尬也顾不上了,抢身就上得前去。
“你这倒霉孩子,安叔叔这两天才到咱们这儿,正累着呢,你还一直让安叔叔抱……”商娇假意没看见安思予看向她的,深深的目光,边嗔怪地轻斥着诺儿,边想都没想地就欲从安思予手中将诺儿接过来。
可抱着诺儿的安思予轻轻一侧身,商娇原想接过诺儿的手便落了空。
安思予转头,也不看商娇震惊中又带着迷茫的眼睛,径自看向诺儿,笑问道:“诺儿当真想让安叔叔做你爹爹?”
“安大哥!”商娇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情急之下,不由一声大叫。
可安思予却置若罔闻,只偏头看向诺儿,向他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催促道:“诺儿,是不是?”
陈诺一脸不解地看看安思予身侧气急败坏的商娇,又看了看正鼓励着自己回答的安思予……
可诺儿毕竟只是一个五岁的小孩子,哪里知道大人之间的暗涌,见状终于下定决心,重重地点了点头,伸手揽住安思予的脖子,奶声奶气地道:“嗯嗯,诺儿想要安叔叔当我的爹爹,安叔叔你就做诺儿爹爹,好不好?”
一刹那,商娇觉得花都开好了,她可以去死了。
想不到啊想不到,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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