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处,睿王淡淡瞟了一眼安思予,见他微低着头,一言不发,却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心中便有了几分肯定。
“自古文人狎妓,是为风流雅事。这种事若传扬到民间,虽于声名有损,但并非多大罪过。何以到了你这里,却仅因私拐了一个青楼女子,便被人打断了腿?
”睿王追问道。眼神也更加凌厉了起来,“呵,一个中书学生,天子门生!竟因这类小事,被一群宵小之人打断了腿,还被中书院除了名?这难道不是滑天下之大稽?这殴打天子门生的罪有多大,难道还比不过一个私拐青楼女子之过么?”
说到此处,睿*音也严肃起来,一双鹰眸逼视着安思予,执意要向他寻一个答案,“安思予,你只说,此等内情,你知是不知?”
在睿王的再三逼问下,安思予原来沉静如水的面容,终于泛起一丝波澜。
沉默良久,他终于向睿王拱手答道:“回王爷话,此间内情,草民自然……知晓。”
得到安思予肯定的答案,睿王眸子一眯,点了点头,淡淡道:“果然,你果然是知晓的。那你为何当时不报,由着中书院将你除名,宁愿背负骂名,身败名裂亦不辩解?”
安思予苦笑道:“王爷,您既这般问,何以不知草民苦衷?是,草民当日做事鲁莽了些,为救一个姑娘脱离苦海,只得带她私逃。便是被醉倚楼中的龟奴打断双腿,也是草民咎由自取,怨不得他人。
只草民断腿的第二日,天都便流言四起,皆道草民为那姑娘美色所惑,无钱为她赎身,便诱她私逃……紧接而来的,便是中书院中将草民除名的消息。自那时起,草民便知,此事定有上头之人从中操纵。
而且此人不仅与妓院有所关联,甚至可以手眼通天,插手干预并轻易左右中书院中之事,甚至可以很轻松地便令中书院将草民除名。
而草民人微言轻,若当时草民奋而为自己辩解,申冤,只怕那上头之人反倒不会轻易与草民罢了。届时轻则流言四起,重则只怕草民与老母性命也不得保全!
所以,草民也只得忍气吞声,由得此事由大化小。毕竟……当时草民老母尚在,草民便不为己身,也得为保全老母而思虑周全。”
一番话,睿王听着,赞许地点了点头,目光中透出一丝欣赏。
“昔日韩信甘受胯。下之辱,方才有了后来的封台拜将。你不争一时意气,忍辱负重,懂得徐徐图之,乃真大夫也!”
安思予忙拱手谦道:“王爷过奖。草民只是为自身计,不敢谈忍辱负重,徐徐图之;更不敢与韩信此等大将之人相较。何况,草民如今虽没了功名在身,但也能凭自己双手养活自己,倒落得轻松自在。”
说到此处,安思予的唇角,便有了些许笑意。
睿王却似想到别的事上,目光犹是犀利起来。
“那你可知,那害你的上头之人,是谁?”他缓缓开口,又问。
安思予低头沉默片刻,继而笑道,“王爷心有乾坤,又如何不知晓那上头之人是谁?”
睿王闻言,便重重叹了一口气。
醉倚楼是高家的产业,天都何人不知,何人不晓?
那高家的后台是谁,他用脚趾去想也能想到!
“高淑妃……”想到早上牧流光向他禀道的金柳侮辱商娇的事,睿王恨怒的咬着牙,鹰眸一闭,“看来,是该清清高家的底了。”
且不说那高小小派人作辱商娇的事,自古后宫不能干政,此乃祖制。
太祖皇帝何以立“杀母立子”这道律制?不就防的是后宫与外戚沆瀣一气,为祸朝政么?
偏偏他高家,仅仅因为高湘云一人入宫为妃,位至尊贵,又仗着皇太后撑腰,便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不仅满门,甚至全族荣宠!
天都城内,十铺七高——哼,他高氏一族什么东西!
这且不算,那高淑妃身在后宫,竟还将手伸进了朝廷培养人才,选拔任用的中书院中,随随便便就将一个品学优秀的人逐出中书院,褫夺功名!
她高湘云只一个淑妃而已,便这样飞扬霸道,她的手也伸得未免太长了些!
睿王这般想着,又看向安思予,问道:“安思予,今日本王与你一席长谈,倒看出你也是个胸有沟壑的。如何,若有朝一日,本王替你移去了顶上乌云,回复你的功名,你可愿再次参加举荐考试,入仕为官,为朝廷效力?”
睿王此言一出,便若晴天一声惊雷,让安思予生生愣在当场,半晌回不过神来。
“愿意!他当然愿意!”
一声脆生生的声音,堪堪将睿王与安思予二人的谈话打断。
二人齐齐回头,但见商娇已换了身略显简单的淡粉*的锦衣,上面用桃红色的丝线绣着朵朵红梅,一根襦绸素着细腰,更显身段窈窕。额前的伤已被常喜草草包扎了一番,覆在刘海下,倒看不出干什么不妥,依旧是原先那美丽又精怪的模样。
她想来早已偷听到二人谈话,此时见睿王问安思予,马上跳将出来,一脸兴奋地跑到安思予身边,欢欣鼓舞地替他向睿王回答道。
说罢,她拉拉一旁的安思予,提点道:“大哥,大哥,你还在犹豫什么,快答应啊?”
商娇刚刚换好衣服出来之时,正好听到睿王与安思予的一番对话,立时喜不自甚。
相处两年来,安思予有多好,商娇自然知道,也一直为他珍珠蒙尘而深以为憾。
他博学才思,温和儒雅,为人也谦和有礼……
却一直背负恶名,遭人白眼与嘲笑……
如今,更与她混在一起,为做一点小生意,逐一什之利而起早贪黑,疲累不堪!
这对安思予来说,是何其的不公平?
原本,她并不知道事情的原委中,竟还有一番是非曲直。现在她知道了,且又听睿王有意替他拨乱反正,举荐他入朝为官,这在她看来,简直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事!
可偏偏,无论她如何催促,安思予皆三缄其口,只自己埋头深思。
“大哥?大哥?”商娇不解,看了睿王一眼,又搡了搡安思予。
替自己正名,洗刷冤屈,正安家家风……
这不是一直以来安大娘与安大哥的夙愿吗?
何以安思予如今却一言不发,犹豫踯躇?
商娇一脸不解。
在座的两个男人也皆不言语,各怀心思。
气氛正胶着时,刘恕领了大夫匆匆而来。
睿王抓住时机,立刻令刘恕将商娇又拖回了屋里,让大夫好生为她诊治包扎去了。
卷五 君恩情,还不尽,愿有来生化春泥 217、蚱蜢
第217章 、蚱蜢
商娇的伤并不重,只额头磕破点皮,渗了点血而已。大夫替她诊治之后,替她重新包扎了伤口,又开了几剂平日调理的药,嘱她素日里注意休养,便再无多话。
相较于自己的伤,商娇现在正关心的反倒是安思予的事,所以一包扎完,趁着大夫写药方的工夫,她又赶紧跑了出去,想知道此事的结果。
却不曾想,院中小桌前,只安思予一人安静的坐着,似在思考着什么,一脸凝重。而睿王及刘恕早已不见了踪迹。
商娇左右打望一番,直到确定没有看到睿王身影,方才行上前去,问安思予道:“大哥,睿王呢?”
安思予被她一问,才似刚刚回转神来,慢慢看向她,浅笑着答:“王爷已经回府去了。”
“回府了?”商娇大奇,索性也坐了下来,与安思予俩俩相望,“那大哥,你的事怎么样了?”
安思予听商娇询问,眉间一跳,表情却依然淡淡地道:“没什么,我已拒绝了睿王的提议。”
“拒绝?”商娇惊了一下,声音也不由得大了几分,“大哥,你说你拒绝了王爷的提议?为什么呀?”
难道他不想拨乱反正,恢复名誉,重振家风名声了吗?
甚至,入仕为官,一展抱负……
这难道不是他与安大娘的夙愿吗?
为何现在好好的机会就摆在他的眼前,他却要拒绝?
商娇想到这里,不免有些气急,索性站起身来就向外走。
安思予一把攫住她的手,急问道:“娇娇,你干什么去?”
商娇怒瞪他一眼,低吼道:“我干什么去?当然是去追睿王啊!安大哥,这么好的机会,你为何说放弃就放弃?你难道忘记了,洗清你的冤屈,重振你安家门风,不仅是你,也是安大娘毕生夙愿了吗?”
安思予急了,攫住商娇的手更加用力,“你不能去!”
“为什么?”商娇不解的扭头,低声问道。
安思予正要答,这边厢,大夫已开好了药方,正出门要走。商娇见到大夫,这才想起安思予身上带伤之事,忙又请大夫替安思予诊治一下。
大夫细细地替安思予把把脉,只道安思予也无甚大碍,只确有内伤,需服药调理一段时间便好。
一时间,大夫也替安思予开了方,商娇嘱了常喜随大夫一同前往药房抓药,常喜应了一声,随着大夫离开了。
安宅小院内,便只剩了商娇与安思予二人,俩俩相望,寂然无语。
许久,安思予方才一点下颔,向商娇示意,让她坐下。
商娇经了刚刚的打岔,原本焦虑的心情也平静了些,也知安思予做事,从来都有他的考量,遂坐了下去,偏了头,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安思予垂了眼,低低道:“娇娇,我并非不想洗清自己的冤屈与耻辱,但现在并非好的时机。你可曾想过,睿王要彻查当日之事,势必便会牵出醉倚楼,牵出高淑妃。”
商娇点头道,“这是自然。或许,牵出高淑妃,才是睿王的最终目的。毕竟,高氏一族在天都,实在树大招风,且不知收敛。睿王想借你的事打压高氏,何尝不是为民生计?”
高思予赞许地看了商娇一眼,继而又道,“那么,牵出高淑妃之前呢?睿王如此聪明,便是我如今不说,他自然也能查到,当日让我背上诱拐青楼女子这个污名的人,正是穆颜。”
穆颜?
商娇心里一突,倏时明白了安思予的顾虑。
“醉倚楼莫名其妙遭遇火灾,全楼近百号人全死于大火;梁富户家中百余人莫名其妙地中毒,全族无一幸免。而能将这两件案件串联起来的人,便是穆颜。这一点并不难查。”安思予继续道,语气却沉重了几分。
“若此时,我们再让睿王发现,我拐带的人,竟又是穆颜……娇娇,你想想,睿王会对此事做何联想?”
说罢,安思予悠悠一叹,道:“所有的事皆如此巧合,那也许巧合便不是巧合了。”
听安思予如此说,商娇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
“不……不可能!”她挣扎着道,“就算睿王查到你、醉倚楼、梁家的事,皆与穆颜有所关联,那又能说明什么?别忘了,‘穆颜’已经死了!”
睿王怎么可能查到穆颜,怎么可能查到她竟没死,还冒名入了宫,成了大魏皇帝的宠妃?
安思予淡笑一声,摇了摇头,“娇娇,是你想得太简单了。睿王何许人也?他手下的能人智士又有多少?你以为醉倚楼被烧了,梁家的人都死绝了,这事便能了了吗?穆颜毕竟曾是青楼女子,楼子里人来人往,见过她的人也保不齐有多少!
更何况,还有当日那见到皇妃御辇,便当众大呼小叫,说胡妃是他生女的冯老伯;今日又出了个鲁四……若睿王当真对此事起疑,细查下去,将这些事一一牵出,那天都……只怕要出大乱!”
商娇闻言,顿时如被抽了骨筋一般,软作一团。
若睿王当真为安思予翻案,从而牵出高淑妃,又顺带着查出了胡贵妃为青楼女子冒名顶替之事……
一次牵出两位位高权重的后宫嫔妃,事涉一干外戚……
这天都,只怕真要乱了。
而作为事情的亲历者、参与者,只怕商娇与安思予皆难逃欺君罔上的共谋之罪!
而在睿王查到此事之前,胡家会如何动作,胡沁华会不会先下手为强,除去她与安思予……这些,都是未知之数。
想到这里,商娇心里无端升起一阵烦躁。她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叹道:“这都什么事儿啊!”
她不过是想安思予可以得以平反,恢复他的名誉,让她的安大哥可以得到原本应该属于他的名声与地位而已,怎么就突然蹿出这么多复杂的事情与牵扯呢?
商娇发现,她与安思予仿佛就像陷入了一个怪圈中,就像一根绳上的两只蚱蜢,一头牵着胡沁华,一头牵着他们,无论另一头出了什么事,另一头的人也都跑不了。
安思予见商娇一脸苦闷的表情,反倒笑了起来。伸出手去,他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抚,“适才,我对王爷说,我自革了功名之后,无事一身轻,也不为名利所累,反倒自在。这话倒是不假。娇娇,人生在世,虽有许多不称意,但就像你当日所言,宁负虚名不负心,我只要不违我心中之意,便安心自在。”
说到此处,他看着商娇,唇边漾起的笑意,温煦得如冬日的暖阳。
“更何况,我们现在有了自己的小摊,生意也不算差,我再怎么也算是掌柜的……于大哥而言,此生足矣。”他安慰她道,“大哥只要我们都平平安安,这就比什么都强!”
是啊,平安!
只要他能平安地伴在她身边,默默守护着她的平安,于他而言,便是于愿足矣!
是夜,睿王府内
静心斋里,灯火通明。
睿王正于灯下批阅廷尉署近半年来发生并处理的一些案件,并将其一一整理、分类,准备明日朝时上报朝廷。
正看得蹩眉之时,牧流光信步入了书房,将几张供词举过头领。
“卑职见过王爷。”
睿王自卷宗里略略抬头,目光淡淡地扫过穆流光的手,缓缓伸过手去。
穆流光赶紧上前几步,将供词送到睿王手里。
睿王翻开供词,漫不经心地随口问道:“那些人都处置了?可都交代了哪些他们素日里做的恶事?”
牧流光答道:“处置了。卑职亲自会同衙署内的官员一同审的。这些人无非是些地痞混子、青楼打手之流,平日里无事,专做些偷鸡摸狗、吃喝嫖赌、打架斗殴之事。其余的,也无甚大事。衙署官员审了半日,也就各打了几十板子,投入大狱,待关个一年半载,便也就放了了事。”
说到此处,牧流光万年冰山一般的脸上显出一丝幸灾乐祸,对睿王道,“王爷是没看见,那几个人——尤其是那个带头闹事,殴打商姑娘的鲁四,断了一条腿,又被卑职射穿了手臂,再加上那几通板子打得满地乱滚,哭爹叫娘的样子……啧啧,说多解气便有多解气!”
睿王听着,一言不发,唇角却微微漾起一丝笑痕。
“这些人,素日里饱食终日,却无所事事横行天都,打他们一顿,再让他们受一通牢狱之灾,得个教训也是好的。”他淡淡道。
正一目十行的审阅着供词,忽然,睿王的眼睛落在鲁四的供词上,眉心蓦然一跳。
卷五 君恩情,还不尽,愿有来生化春泥 218、久违
第218章 、久违
牧流光见睿王有异,忙上前询问道:“王爷,可有不妥?”
睿王沉思着,将鲁四的供词看了又看,又将廷尉署近来报上来的大案卷宗拿出来,一一翻阅之后,面色沉凝,反手将卷宗与供词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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