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眉梢一挑。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皇帝就算宠爱慎思,也不可能真的为了慎思直接罢黜太子。果然,皇帝很快补充道,“你给我到南边待着去。半年时间,给我好好想想清楚。”
南边……慎思在外面听到这两个字,顿时若有所悟。
太子选在这种时候,做出这么一副和慎思势不两立的姿态,其实只是为了不留在都城。而太子若去南边,看似失去了近在皇帝身旁的最佳位置,实际却能得到更重要的东西——兵权。
“儿臣领命。”太子行了一礼,正准备功成身退。
那边四皇子终于回过了神来,看明白这看似对他有利的发展其实十分不利,连忙上前制止,“父皇,大哥去年就在南边,刚回来没有多久,于情于理都没有今年再去南边的道理。”
东庆皇帝闻言,也很有些迟疑。确实,像这样连续两年派太子驻守南边,虽然不是说一定不行,却多少容易叫人有些微词,也不利于其他子嗣的历练。但两个儿子打架,其中一个话都说成这样了,也总得找个办法分开才行。
如果把太子派去其他地方,又很难找到符合太子身份的事情……
正在皇帝左右为难之际,慎思总算被人引入了大殿。
四皇子看到他,隐隐有些惊讶,却掩饰得很好。
十几个皇子都在殿内,一顺站了一排,看起来还很有些壮观。如果没有出现意外,慎思便应该是在此时才第一次遇到太子。有皇帝在一旁看着,也不至于挨那一巴掌了。
“父皇,”慎思行了礼后,很快便劝道,“太子是国家栋梁,确实没有连续两年远离都城的道理,还请父皇三思。”
太子闻言面若寒霜。四皇子倒是松了口气。
东庆皇帝叹道,“只怕你要吃亏了。”
“有关此事,儿臣倒有一个两全其美之法。”慎思拱起双手,抬起了双眸,“父皇,请将我派去南边。”
此言一出,满堂嘈杂,许多人都面露惊异。
毕竟慎思刚刚回来,年纪在不少人眼里也都上不得台面。许多人都怀疑慎思根本不懂得驻守南边的意义,想将此话算做当不了真的幼稚之语。
就连那皇帝陛下,起初也是很不认同。却在看了边上太子一眼之后,皇帝又有些迟疑地叹了口气。
“父皇!”四皇子发觉事情越发脱离掌控,赶紧上前道,“六弟尚且年幼!就算要让六弟离开都城,也可直接让六弟去往封地,何必非去那危险的南边!”
慎思叹道,“若去封地,难道就比南边安全了?说不定反而更容易死在路上。”
皇帝陛下听出他语气不对,连忙问道,“此话怎讲。”
“实不相瞒,若不是儿臣前些年在外面学过几招,此时就见不到父皇了。”慎思实话实说,“就在半个时辰之前,儿臣险些就直接死在了都城之内。那几个刺杀儿臣的家伙,此时尸体怕是还趴在大街上。”
满堂皆惊。
“还能父皇理解儿臣的任性。”慎思再一次拱起双手,恳切请求道,“纵使要死,儿臣也宁愿死在守卫东庆的战场之上。”
第90章
慎思说完这些话,便低着头静静站在那儿,既不哀求也不吵闹,仿佛只是在安静地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众皇子看着他的神情各异,皇帝陛下的脸色也是阴晴不定。
很快有侍卫从外面进来,附在皇帝耳旁低语了两句。东庆皇帝猛地看了慎思一眼,又深深将那些皇子环视了一圈。
这一眼便让慎思知道,对方必然已经查清了他之前遇刺一事。
在这一事实面前,东庆皇帝深深叹了一口气,心里明白子嗣间的冲突已经是压不住了。他不打算彻查那些刺客是谁派去的,因为他不愿意处罚任何一个儿子。当然,他也不想失去慎思。如此一来,慎思之前的请求便显得尤为明智。
“也罢。”东庆皇帝终于叹道,“你现在的年纪虽然不大,却也差不多了。当初老五第一次去南边的时候,也就比你大一丁点。”
太子脸色一沉,四皇子的神情同样也很不好看。但此情此景,他们如果再出来阻止,就会被皇帝怀疑他们的居心了。两害相权取其轻,他们最终还是默认了这个结果。
而后经过一系列的仪式,皇帝终于确定了全部的人选,将去南边的帅印取出,交到慎思手上。慎思恭恭敬敬地接过帅印,与同行的三皇子打了个招呼,又转身向屋内其余皇子辞行。
在这个过程中,四皇子的目光始终落在太子身上。哪怕太子,被慎思抢了原本看好的位置,也没有多看慎思两眼。
真是被小瞧了啊……慎思对此只是微笑。
等到众人散去,他又被东庆皇帝留下来说了一些话,扮演了一会父子情深。
再等他离开皇帝回到自己的王府,日头早已偏西。而羽鸿意正在书房里阅读从北明传来的信件。
“公子,”慎思顺手将帅印放在桌上,“北明有什么事吗?”
“暂时无事,不过是定时联络。”羽鸿意取出纸笔,思索着回信,目光却不由得滑到那块帅印上面,“这是什么?”
慎思便将方才之事一说。
“嘿,”羽鸿意乐了,“你就这么搞到了兵权?”
“谁叫他们根本不把我当个正经对手看呢。”慎思用手掌推了推那帅印,“南边也不是什么谁都想去的好地方,搞不好就会命丧在凶兽口中。”
“需要帮忙吗?”羽鸿意便道,“我可以再给你多加点兵。”
慎思无语地看着他,“依北明此时的状态,应该不是干涉他国内政的时候?”
“行了小子,我知道。”羽鸿意哈哈笑了两声,“我就和你客气客气,你还当真了?如果你真的连这种事情都没法自己解决,我倒还真是要再多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慎思的目光中流露出警惕。
“你说呢?”羽鸿意抛给他一个有些暧昧的眼神。
慎思被这眼神撩得心口一热,顿时凑了过去,将人搂在怀里便开始亲吻。从额头脸颊一直吻到嘴唇,热乎乎的。
羽鸿意一下子被吻得有些发晕,连耳后根都泛着红。直到他发现慎思已经整个人都覆在他的身上,情到深处越来越忘乎所以,都开始撕扯两人的衣物了,才伸手戳了戳这小子的肩膀,“做什么?悠着点!”
慎思回过神来,看到羽鸿意这脸颊通红的模样却越发心痒难耐,反而吻得越发带劲,只留意别压着肚子就是。
正在气氛越来越热之时,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尖利的鸟叫。而后一只拳头大的小鸟便飞了进来,极快地往慎思头顶啄了两把,没反应就再啄两把,直啄得慎思不得不起身将它轰走,硬生生打断了两人。
却是羽鸿意从北明带来的那只讯鸟。
慎思愤怒地瞪着它。
讯鸟梗着脖子,炸起浑身羽毛,不甘示弱地鸣叫着,间或转动黑豆般的小眼珠,往羽鸿意那边瞪上两眼。
羽鸿意好不容易缓过劲来,看到这般景象也是忍俊不禁。
“这鸟怎么回事?”慎思十分郁闷。
“它看我耽搁得太久了。”羽鸿意淡定答道,“所以过来催我回信。”
……慎思竟无言以对。
“等我把回信写好,就可以打发它走了。”羽鸿意重新拿出纸笔,语调平静地揶揄道,“还是怪你,明知道我有正经事,还瞎打扰我。看看,连只鸟都受不了我们了。”
慎思默默扭过了脑袋,已经无法再与那讯鸟对视。
讯鸟扑扇翅膀,得意地又叫了两声。
慎思就不搭理它,一心看着羽鸿意写字。经过这段时日的锻炼,羽鸿意的书法水平进步极大,一手毛笔字已经写得……至少能让人看懂了。
而羽鸿意写到一半,突然停下笔来,神情微妙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怎么了?”慎思不由得担心,“不会真压着了吧?”
羽鸿意摇了摇头,“只是感觉有些奇怪。”
说罢,羽鸿意继续写那回信。
慎思却始终安不下心来,“怎么了?究竟哪里奇怪?”
羽鸿意终于将那封回信给写好,弄干墨迹,折叠起来塞入讯鸟脚后的容器。
待讯鸟飞走之后,羽鸿意又一次神情微妙地摸着自己的肚子,“也说不上有多大不同……就是,往日这个时候,这个孩子都会动得十分活跃,今日却好像懒散了许多。”
慎思干脆直接伸出手,覆在他的肚子上,片刻后……便感到腹中胎儿狠狠动了一下。
“这不是挺大的劲吗?”慎思的神情也古怪起来,“比以前的力道大多了。”
“力道是大。”羽鸿意表示,“但是间隔好像变长了。”
“是吗?”慎思有些茫然。他毕竟不像羽鸿意那样,随时随地胎儿有一点动静都能感受得到。频率变化什么的,他真的察觉不出来。
但看羽鸿意那紧皱眉头的模样,慎思也只得安慰道,“可能这孩子就是想偷会懒?力气这么大,肯定还是很健康的。”
羽鸿意也只能点了点头,暂时将这件事放在脑后。
“明日我就会随军到南边去了。”慎思又道,“公子,你怎么打算?”
羽鸿意仔细想了想,又偏头看了看之前那讯鸟飞走的方向,“我和你一起去看看吧。一直听闻南丹的凄惨,却从来没有亲眼见过,这次也算是个机会。”
“真的?”慎思两眼一亮,却还按捺着问道,“会不会离北明太远了?”
“我又不是用两只脚走过来的。”羽鸿意指了指天上,那儿还盘旋着一只巨鸟,“万一北明出了什么事,我想要赶回去,也快得很。”
慎思终于咧开嘴角,坦荡地高兴起来。
次日清晨,慎思便拿着帅印,在宫外与同行的三皇子回合。因为他们只是空降军中,旗下另有领兵的将领,宫中并没有更多安排他们与士兵磨合的时间。等到那些将领把士兵带来,再有一个送别的仪式,便可启程了。
三皇子不像太子那样嚣张跋扈,也不像四皇子那样八面玲珑,性情比较平庸木讷。他看到慎思身后大着肚子的羽鸿意,脸颊显然有些抽搐,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私底下向慎思暗示了一下南边的危险。
慎思连忙表示自己心里有数,他一定会保护好羽鸿意的,不让那些凶兽伤到羽鸿意一根汗毛。当然,在内心深处,慎思觉得那些胆敢对羽鸿意下手的凶兽才是最值得同情的。
临走时,慎思又最后见了那些出来送别的皇子们一眼。
就在这一眼后,都城中的暗流涌动,各皇子间的勾心斗角,各方势力的相互倾轧,都暂时和他没有关系了。待他回来时,一切或许会越演越烈,也或许已经尘埃落定,而他手上还有兵权。
一切看起来都十分顺利,两名皇子带领的队伍一日日接近东庆与南丹的边界。东庆的繁华渐渐被他们抛到身后,山林与荒野逐渐增多。一段时日之后,众人的视野里更是出现了一片浓雾弥漫的海域。
这是位于四国之间,被四国环绕的内海。因为终年浓雾不散,亦被世人称之为百雾海。南丹边境处有一块地方,是这百雾海最窄的位置。在那儿,东庆与西泽的驻南军队可以通过船只互相联系。
此时天气尚冷,离兽潮还有些时候,西泽的军队理应也在路上。一切都应该是安逸的。
羽鸿意的不安却与日俱增。他会时不时抚摸自己的肚子,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究竟哪里不对。
直到这一日,队伍停了下来。
“过了前面这片林子,就是南丹了。我们直接驻扎在林外就好。”领路的将领道。
羽鸿意从马车里挑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这就是分隔南丹与东庆的山林吗?只要从这个林子里穿过去,就是南丹。
然而羽鸿意并没能看到这山林的面貌。几乎刚刚看了第一眼,羽鸿意便突然脸色煞白,脚下不禁一个踉跄,冷汗唰唰地就从额头往下掉。
“你怎么了?”慎思被他这突然的模样吓了个够呛,连忙叫人去喊随队的军医。
羽鸿意摇了摇头,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捂住自己的肚子发颤,“我、我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很疼……”
这阵疼痛来得着实古怪。到达这里之前都还好好的,仅仅遥遥望了南丹一眼,便突然剧痛了起来。
军医马上赶了过来。几乎一摸羽鸿意的脉,这老军医就跳了起来,“不好,夫人这是要早产啊!”
早、早产?慎思懵了。
羽鸿意也懵了,懵得连这剧痛都没叫他回过神来。
早产?开什么玩笑?羽鸿意掐指一算,这才一年零几个月了,当初不是说至少两年的吗?整整早产大半年?
羽鸿意吓坏了,“不、不能早产!大夫,求你想想办法!”
“为什么会早产?”慎思更镇定一点。
“这……要说为什么……夫人看起来一切正常……”军医迟疑着道,“但不知为何……似乎腹中胎儿拼命想要出来,正不断往外挤着。”
“不能让他出来!快塞回去!”羽鸿意毅然道。
军医冒汗了,只道活得久了果然什么事情都能遇见,这种要求还真是从来都没有听过的。但羽鸿意此时已经慌不择言,军医只得先安慰着,叫人先将羽鸿意给送到后面郡城里去。
第91章
最近的郡城离慎思他们驻扎的地方约有半个时辰的路程。慎思将军队交给三皇子管着,毅然全程陪伴。一路上羽鸿意都脸色煞白,浑身发颤,双手牢牢捧着肚子,生怕半路上就把这个孩子给撇下来。
等到走了一段路后,真正靠近了那郡城,羽鸿意的肚子却又离奇地没有那么疼了。
慎思连忙又把老军医给叫过来。
老军医摸了羽鸿意的脉,摸着胡子,一脸惊奇,“这孩子好像又不急着出来了。”
“不早产了?”羽鸿意满头是汗地问。
老军医也着实拿不准,只能说再多观察观察。
于是他们就在郡城里落了脚,找了个舒适的地方将羽鸿意安置下来。慎思一路火急火燎,不敢有丝毫放松。然而接下来的一夜都过得十分安然,直到第二天早上也没有丝毫异样。
“看来只是虚惊一场?”老军医抹着额头的汗,不由得也有些怀疑自己原本的判断。
羽鸿意大大松了口气,“不是早产就好。”
慎思倒也没说什么,只嘱咐羽鸿意还是在这城里多休息两天,多留意留意。他却必须和羽鸿意告辞,先回去军队的驻扎之地了。
两日之后,羽鸿意依旧一切安好,便也跟着那军医一起回去了。
结果,他们还是安心太早了。羽鸿意本来好端端的,前脚刚刚看到那些驻扎的军队,遥遥望见东庆与南丹相接的那片山林,后脚肚子就又疼了起来。
羽鸿意吓得直叫唤,“大夫,大夫!”
老军医一把脉,胡子一抖,“不好了,夫人这是又要早产了!”
羽鸿意什么想法都没了,赶紧又回到郡城里去。慎思接到讯息,连忙又火急火燎的赶过来。结果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巧合,羽鸿意前脚刚进城,后脚肚子又好了。
老军医摸着胡子,“奇怪,怎么又不早产了?”
慎思和羽鸿意一起默默看着那老军医。
别说他们了,就连那老军医自己此时都有些怀疑人生,“这种情况……真的是前所未见,前所未见啊……”
慎思默默把这个老军医带了回去,换了个更年轻些的军医过来。
然而不管军医换了几茬,羽鸿意的情况都并没有丝毫变化。肚子里的孩子始终要生不生,一会儿要早产一会儿又不早产,循环往复,没个止境。
这么折腾下来,不是一两次,不是十天半个月,而是整整折腾了一个多月啊。一开始慎思成天往郡城里跑,军队诸人和三皇子都还十分理解。但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他们看着慎思的神情就有些异样了,背后里颇有微词。
不仅如此,就连北明那边都接到了信。
要知道,羽鸿意不仅是北明的新皇,而且是被北明许多人捧在心尖上的信仰。得知羽鸿意或许早产的事情,北明的文武百官哪能没点动静。
于是乎,随着天空一群巨鸟飞过,那边境郡城里不知何时又多了一批人。
“你真是受苦了啊……”这些家伙们几乎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别怕,我们就是你的娘家人,我们都会为你撑腰!”
羽鸿意十分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