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多少年未见了?”那人的嘴巴也被乱糟糟的胡子遮住了,只能听到他模糊的声音。
老头子依旧看着他,而后重重地叹了口气:“自东秦门散,师门几人各自分散,已有七十四载。”
那人抬起头,似是笑了一般,比划着手指:“七十四载,当年师兄临去前交于你的事如何了?”
“弟子……愧对先师……”老头子忽地对着西方跪了下来,一连几个头磕下去,头染血泥发散须乱,倒与地上坐着的师叔颇为相像了。
“嗬嗬嗬嗬——”地上的老人又笑了起来,摇头晃脑,越发疯癫,他伸手胡乱拍着老头子的脊背,“莫说莫说,你哪有愧对他……”
说完,他又拉着老头子,伸手指了指门外,语气忽的兴奋了起来:“外面那三个孩子,你做的很好……只是缺了我来帮你这一把……”
老头子忽然警觉了起来,抓着师叔的手,紧张地问:“师叔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老人拉过老头子抓着他的手,用他粗糙如枯木的手指在老头子的手上一笔一划的写下三个字:“九龙符。”
老头子愣愣地,连伸着的手都没有收回,声音有些颤抖:“师,师叔,你找到这九龙符了?”
老人点点头,语气显得分外癫狂:“是,我不仅找到了那九龙符,还猜到了它的用法……”
老头子瞪圆了双眼,险些噎气晕厥,他自然知道九龙符是什么,当年大陆之中灵气将绝之时,不知从何处突然传出了风声,说九龙符聚,天地灵气便可逆衰转盈,仙道永继。可几百年来,任凭正邪两道如何寻找,眼看着那些个名门大派纷纷破败,却没有任何人得到过九龙符的线索。
“师,师叔,在哪!怎么用!”老头子毕生所图便是完成先师遗愿,寻出延续灵脉恢复灵气的法子,此刻听到自己的师叔已经找到九龙符,而且还参透了它的用法,怎能不激动,整个人变得比那老人更为疯癫。
那老人此刻却平静了下来,扯着自己的胡子,还是抬手指向门外:“这九龙符我们已然是用不得了,不过你那三个徒弟,倒是刚刚好。”
老头子听完,从地上爬起来就往门外冲去,却看着那三个高矮不一的少年,一人站在一盏黄纸灯笼之下,神色呆滞。
而那灯笼中的火苗却越烧越高,隔着黄纸便能看到它们在里面跳跃着,逐渐变大化成了奇异的形状。
“这是——”还未等老头子问出口,那火苗便呼的一下,将灯笼上覆着的黄纸引燃了,像是终于挣脱了束缚一般涌了出来,瞬间吞噬了灯下站着的三个孩子。
老头子见状大呼一声,刚要施法灭火,却被一边的老人拉住了:“别动,仔细看!”
那大火虽然将三个孩子包围了,但却未烧伤他们分毫,而是裹挟着他们飞腾起来,在阴沉的天空中化作三只异兽的形象。
老人又大声笑了起来,得意地指着空中的火兽给他看:“你的大徒弟配的是赑屃,老实沉稳。老二配椒图——”
老头子虽然知道那火焰并无害处,却眼见着火兽夹杂着自己的三个小徒弟在空中以风火之势越行越远,不由得又心焦起来,打断了师叔的话:“可他们这是要去哪啊?”
老人收回送火兽远行的目光,转头看向老头子,又掰手指比划起来:“一个俗世,一个仙门,一个邪道。”
老头子再一次不知所言,震惊地拉着师叔:“为什么,为什么……俗世,还有邪道!”
那老人听了不慌不忙,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因为我也不知,那仙人邪三道,究竟谁能重开天地灵脉,生出天地灵气。”
“可若是万一!万一为邪道所得,那!”老头子以为自己的师叔糊涂了,大声叱喝着,想要将他唤醒。
却听那老头又笑了,漫天摆着手,疯疯癫癫的跑了起来:“正又如何,邪又如何,我要这天地灵气重生就是了,正邪与我何干——”
老头子一时怔住,不知想到了什么,等他回过神来时,老人却几下跳入深林中,任凭他如何追寻都不见半□□影。
作者有话要说:
百郁林副本结束~
恭喜苦瓜即将登岛~
第7章 (六)岱舆
龙首蚌身的火兽裹挟着苦瓜一路向东而去,待到星月西沉,旭日初升之时,却已到那渤海之畔。
瀚海无垠,初见蓬莱、瀛洲二岛,离陆最近却已染上凡世烟火,灵气渐趋于竭。火兽自其上而过,毫不停留继续东行,倏尔又见三岛,与之前二岛虽相聚不远,却是截然不同两种景象。
高山入云,仙气缭绕,灵气几乎已凝为实,萦于三岛之上,瑞鸟仙雀时起时落,一派仙境之景。
火兽直直的闯入这方无垢脱尘的仙境之中,以雷厉风行之势冲向岱舆之界,下一瞬便撞上了那无形的护山大阵。
海天皆是一震,似真似幻地巨兽之声从海底传来,可火兽也只是被护山阵法拦了片刻就成功地进了岱舆山中,只是苦瓜腰间挂的小木蟾蜍却化为了灰烬……
岱舆山上,琼楼玉殿之中,盘坐于“道”字之下的中年道人忽地睁开了眼睛,拂袖起身,打散了自一旁黄铜小炉中冒出的烟雾,他疾走两步,朗声唤来门外守着的弟子:“怀集、怀启,召集各处,有人闯入我岱舆山中,立即搜查全岛,务必将此人寻出!”
苦瓜一夜无知无觉,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记得自己在小茅屋中看到了奇怪的黄纸灯笼……接下来的发生的事就都不真切了,一会是老头子把他和大栗子小扁豆叫到跟前,嘱咐着什么;一会是老头子摸着他的头说要将他送到仙岛岱舆去,要他在那里好生修炼,莫要给他丢脸;一会又是四面火光御风而行,不知前往何地何方。
他头疼的厉害,挣扎了好久,才勉强睁开眼睛,却又眼前的一切惊到了。
“我在……哪里?”这是处并不十分宽敞的房间,三面墙上皆摆满了书籍,唯有他正对的一面挂着一幅人像,其下又摆了两只方垫。垫上坐了穿着道服的一男一女,虽都带有年岁的痕迹,举止间却皆非凡人。
中央却是一尊浮在半空中的青铜灯架,架上层层叠叠百余盏兽首油灯,每盏之中虽都只有一豆之火,但聚在一处,却也足以将这不大的房间照亮。
一年轻女子立于灯前,发束小髻身着素衣,面容虽不绝美但也让人看着十分舒服。
听到他醒来的动静,屋中或坐或立的三人都转头看向他,那架势吓得苦瓜顿时噤了声。只睁着眼睛,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虽仍有些迷糊却逼着自己去想自己眼下的处境。
“你是何人,又为何来我岱舆之境?”右边方垫之上盘坐的男子执沧先开了口,面色威严却看不出是喜是怒。
执沧一开口苦瓜就忍不住一哆嗦,可当他听到“岱舆”两字时,心中忽的轻松了些,磕磕绊绊的照实说了:“我……原名实在记不清了,老头子叫我苦瓜,是自百郁林而来拜师的。”
苦瓜刚说完,自己就先暗叫不好。别的不说,“苦瓜”这个名字就不像是真的,而他口中说的“老头子”,连个名字都没有,人家肯定是不信的。
他紧张的抬头,着急地想要继续分辩:“你们若是不信……可以叫执荼来,他是认得我的!”
谁知那上位的两人听到百郁林时便已经变了神色,他们又怎会不知百郁林中老头子是什么人,听到这里心中虽还有疑惑,但已然信了七八分。而后等到苦瓜喊出执荼的名字来时,就更加确信了。
执沧眼神中的警戒渐渐放下,却仍是颦眉看着苦瓜。一旁的女子执绋想要说什么,碍着师兄还未发声,就又压了下去。
“怀妤,去叫你四师叔来。”执沧开口,素衣女子领命应答一声,便转身走向其中一面书架,不知触碰了上面的什么东西,自凭空而现的一扇石门出去了。
苦瓜还有些混沌,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又不敢乱动,谁知他只是纠结了一会,便觉得身下一软,低头去看,却是个与上位二人所坐的一样的方垫。
他偷偷地抬眼往前看看,那执沧还是一脸严肃,而左侧的执绋却已面露慈色。苦瓜终于放下心来,看样子这两人已经信了他说的话,只等着执荼来确认一番。
这一等并未过多久,身后就传来几人的脚步声。苦瓜迫不及待地转头看去,果然便看到身着黑色外衣白色薄衫的执荼自书架中显现的小门中进来。
“执,执荼!”苦瓜忍不住喊出声来,自醒来后他一直惊魂未定,如今见到执荼,他终于彻底安下心来。
执荼临来时已然得了消息,眼下见了苦瓜虽奇怪他为何来了岱舆,但并不很惊讶,先是安抚地冲他点点头,而后便走到他身前,将人看似无意地挡住,又向着上坐的两人略一行礼:“师兄,师姐。”
他刚落音,房间中却又传来一人的声音,说着与执荼一样的话,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语调:“师兄,师姐。”
此刻执荼站在身前,苦瓜不再紧张,好奇心也就上来了,转过头去看到身后门边还站了两人。其中一个自然是刚刚前去找执荼的素衣女子怀妤,而另一人头戴镶珠金丝小冠,身披紫纹银底宝衣,腰上还一左一右挂着两串玉璧坠香囊。
好在他人生得高挑俊逸,这身暴发户一般的打扮倒勉强衬得住,但还是让苦瓜看着就难受。可他却偏偏紧挨着旁边素净的怀妤,两人站在一起,显得他更像是苦瓜以前所见的土财主了。
“此人说是自百郁林而来,你可认得他?”执沧看着执荼的动作,虽知多余却还是开口问了。
执荼坦然点头:“自然认得,此人是百郁老神仙之次徒,我去百郁林时见过的。”
“既是如此,倒是虚惊一场了,怕是吓着这孩子了吧?”执绋拍着心口,虽是对着执沧说的,却转向苦瓜笑了笑。
执沧点点头,却仍盯着苦瓜又看了片刻,才开口:“你既是老神仙的弟子,他又为何要你拜入我岱舆门下?”
苦瓜一愣,明明是昨夜发生的事,他却记得极为模糊,努力想了半天也没想到老头子对他说过为何要入岱舆,也不敢对执沧他们说谎:“老头子,他并未说过……就是让我来岱舆拜师……”
执荼稍一颦眉,替他说道:“是那日我临行之前,曾邀老神仙带着弟子与我共回岱舆,老神仙那时笑说他还有自己的事不能来,等有空就送了徒弟上来好了。当时我只当老神仙是说笑,便未曾报禀,未曾想竟是真的。”
执荼刚一说完,在后面的“爆发户”执潇就笑了起来:“我说呢,这事怨不得百郁林那老神仙,也怨不得咱们眼前这个苦瓜,怕是四师弟不通那人情世故,只把人家的真话当成了笑话,才闹出来这么一出。”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走,待到离执荼几步远时,暗暗向他使了个眼色。执荼立刻接言道:“确是执荼之错,会错了老神仙的意思,还请师兄责罚。”
执沧抬眼看着他俩,终究摆了摆手:“罢了,这事也不怨你。”
“正是呢,眼下最重要的是老神仙既然把徒弟送上来了,咱们也该好好安排才是。”执绋笑着接了话,“不知师兄想把这孩子安排在谁的门下?”
执沧沉思片刻,隔着执荼打量着趴坐在地上的苦瓜,他不是看不出这孩子根骨极好,只是……
“这孩子与前些日子入门的那一批弟子年岁相仿,便依例归于‘衍’字辈。既然是怀妤先找到的他,就拜在怀妤之下把。”
此言一出,房中人都有些愣,怀妤第一个反应过来,虽不知其中关窍,但掌门既然点了她,她便只能上前领命:“是,怀妤定不负掌门所托。”
可她刚说完,执荼就又开口了:“我与此子在那百郁林中相处几日,也颇为投缘。如今又因我报备含混,使他白受了这一场惊。还请师兄将他归于我名下,执荼日后必定好好教养以求补过。”
执沧抬眸与他对视着,这个小师弟极少向他开口索要什么,但一开了口便轻易不会放弃。
“这件事我亦有自己的考量,且……师父云游前曾说过,不许你收徒。”
“怀妤门下已有三名弟子,此刻再添一人,恐怀妤师侄太过劳神。”执荼看似无用的说了这么一句,可这话对旁人无用,对执潇可是有用得紧。
他听后眼神一转,立刻又站到了执荼一边:“不过是个弟子,想来小师弟是觉得日日独自住在那东崖上太过无趣,想找个人添点生气儿……既然师父他老人家留了话,我看不如折中一下,让这孩子仍拜在怀妤门下,但由执荼带上东崖教养,师兄你看如何?”
执沧冷哼一声,也不接执潇的话,只对着执荼说:“你执意如此?”
执荼面色不改,再向他一拜:“还望师兄成全。”
执绋看着相互僵持的二人,笑着圆了几句:“我看执潇这主意也不错,怀妤年纪轻,还带不得那么多徒儿,小师弟既然想要便带着他上东崖也好。”
她瞧着执沧不说话,就又向那边的苦瓜招招手:“孩子,过来吧。”
苦瓜看看她,与同在上位却从一开始便对他多有难为的执沧一比,只觉得那执绋亲切异常,于是便听着她的话,从方垫上起来,慢慢走过去。
执绋拉着他,温声说道:“之前的事多有误会,再论也没什么意思。从今日起,你就是我岱舆的弟子了,修仙之路漫漫无尽,如今这世道又多有苦难,成与不成皆是命数,就师门而言也没什么好强求的,只一点不可忘记,那就是一定要走正道。”
苦瓜听着似有所感,温顺的点点头。那执绋满意地笑了笑,引着苦瓜到执沧面前:“这是我岱舆的现任掌门,你先给他磕三个头吧。”
执沧仍是冷着一张脸,苦瓜虽然看了他就生畏,也知他不怎么喜欢自己,但还是跪下老老实实的磕了三个头。
“起吧。”执沧淡淡地吐出二字,执绋唤他起来,又引着他对着怀妤叩头。怀妤先前看众人的反应,就知此子不一般,忙将他扶起来,又念叨着:“论理你既拜了我,就是我的徒弟,我也该赐你个师门名字才是,但……”
怀妤向着执荼略一行礼:“我这徒儿既实是由四师叔教养,这赐名之事,还是由四师叔来吧。”
苦瓜下意识的回头看向执荼,执荼听后点点头,也抬眼看着苦瓜,片刻之后说道:“‘苦瓜’二字虽用不得,但到底是老神仙所赐,不好轻易换的。既如此,苦瓜又称凉瓜,便用一‘凉’字,从衍字辈,就叫衍凉吧。”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好难受啊,我好想再开纯甜文啊
第8章 (七)避热
出了那三面书架的房间后,是条狭长的小道,衍凉跟在执荼的后面,沿着那小道默不作声地往前走着。
“执荼,我是不是,现在要叫你四师公了?”
前方透出些许光亮,执荼先一步踏出这条窄道,转身看向衍凉:“嗯,你已入我岱舆门下,论理该这么叫我的。”
衍凉快走几步,跟上他出了那窄道,眼前骤然光亮一片,让他微微眯起眼睛,而后又用力睁大了,看着眼前那带着缥缈仙雾地山海之景。
“这……这就是岱舆?”衍凉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脚下是白玉为基,依附于山石之间的台阶。顺其蜿蜒而上,时而隐入林间,时而架于半空。
“是,这就是岱舆。”执荼顿下步子,等着衍凉跟上:“我们走吧。”
衍凉点点头,一面走着一面还是惊奇地四处张望。
岱舆虽为一山之名,但其实际乃是自一基之上又生出以中沥为主的五座小峰。执荼二人现正从自西向东,去往岱舆最东方的东崖峰的路上,逢着那视野开阔些的地方,只需稍一转头便能看到位于中沥峰之上的岱舆主殿,并那延绵至半山的各式画栋飞甍。
衍凉抬着头,看向那烟云缭绕的主殿:“这,这大殿好漂亮,是不是想那些说书人说的似的,有个几百几千年了?”
执荼垂眸,虽不忍心扫了他的兴致,却还是开口说:“不,并没有那么久……也就二百年多些吧。”
岱舆等五岛虽是自天地之始便漂浮于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