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到这儿来了?”衍凉想起关于烂铜的疑惑,刚要开口问怀妤,可转头却见怀妤的有些出神的看着一路走近的烂铜,声音不由得也低了下去。
转眼间烂铜已经站到了他们面前,三人面面相觑,难得有了一丝尴尬。烂铜轻咳一声,使者眼色让衍凉离开。
衍凉这就有点不乐意了,当着他的面勾搭他的师父,还让他乖乖让路?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可他刚要开口,却听到怀妤说:“四师公那边也离不了人,你先回去吧。”
衍凉惊讶的看着怀妤,她这是……真的跟眼前这个破烂道人有了什么?
“听你师父的话,快去吧,”一边的烂铜也附和道,私下小声对衍凉说:“等以后有机会再跟你解释。”
衍凉这下可就无话可说了,又看了他两人几眼,无奈的离开了。
怀妤一直等到衍凉完全走出了那院子,也未收回自己的视线,只是喃喃道:“你……还要继续下去吗?”
烂铜原本带着一丝笑意的脸,慢慢垮了下去,手中的玳瑁板再次裂开,几点光亮从他的脸上飞回到玳瑁板中,再看时已经变了模样。
怀妤没有回头,依旧望着前方,而她身后的执潇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低着头抚过裂开的玳瑁板。
“小姐,都是收拾好了,该启程了。”小丫头跑了过来,向怀妤行礼道:“姑爷在那边等您呢。”
执潇此时才像是回过神来似的,抬头看向怀妤。可怀妤却还是没有回头,只是应了那小丫头一声,而后便抬步向前走去。
旁人兴许不知,她到这纳魂碗中,如何就成了云渡山庄的小姐,如何就有了一个与执潇那般相像的夫君。
可怀妤自己却明白,这纳魂碗中所生出的一切是受她的心绪影响。岱舆岛上,执潇面前,她口中就是说的再绝情,可心中终是难平的。
她不是没有想过,若她也有着显赫的家世,与执潇合了那些凡俗之人口中的门当户对,两人是不是就能相悦相亲,成一双眷侣。
这些事从始至终都压在她的心底,至死也不会说出口。可进入这纳魂碗中时,却还是被窥探到了,化出了这一段虚影。
院外,顶着执潇面容的年轻公子正向她浅笑相问,自然的拉过她的手。怀妤也对他笑了笑,而后一齐向前院走去。
直到最后,她也未曾回过头,未曾再看一眼那个独立在原地的身影。他们之间缘分已然不复,怀妤也只想在着即将散去的情境中,再偷得一晌欢欣。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应该还有一章……
第55章 (五四)归来
佟家的人陆续离开了,偌大的宅子终于又安静了下来。
衍凉起初还有些着急,想要去找这纳魂碗中情境自然结束的节点究竟是什么。可后来,他却明白了。
自窑山大祭后,执荼的身体越来越差,每一日都离他的终点更近一步。
衍凉疯了一般,想尽了一切办法,甚至动用九龙符中的力量,却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这大概就是纳魂碗中情境的结束点了……你其实不必太过担心,他这样去了的话与元正还是不一样的……现实中应该不会有事。”留下来的烂铜颦眉分析着,尽管衍凉也觉得他说的有理,但……
要他亲眼看着执荼一点点的衰弱,直到死在自己的面前,如此与利刃剖心有何分别!
可无论他再怎样着急,却还是无法阻止那一天的到来。
又是一夜过去,朝阳却为阴云所遮,天空中氤氲着水汽,一场大雨即将来到。
衍凉抚着执荼的面庞,几次轻唤都未能将沉睡着的人唤醒,耳畔只剩他断断续续的呼吸。
这声音太低太小了,衍凉却一直认真的听着,生怕漏下任何一声。
他不知道执荼今日能不能醒来,这些日子以来他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也告诉执荼,这并不是一件伤心的事情。此时的死去,于他们而言只是一个短暂的结束,他们很快就会再见,很快就会有一个新的开始。
执荼总是那样,全心全意的信着他,依赖着他,所以每当他这样说时,执荼都会有些吃力的笑着,拉住他的手,轻轻说一声:“好。”
这样的一个字,却不知道到底是安了谁的心。
窗外传来淅沥的雨声,衍凉想要探身去关上床榻边的那扇小窗,可刚触上窗沿时,却听到身后传来轻轻地人语。
“别关……”
衍凉的手顿了一下,转头对着醒来的执荼笑了笑:“要下雨了,我怕会溅进水来。”
执荼抬眸,小幅度的摇摇头:“别关……我想看看……”
衍凉不想拒绝,只好自己在靠近窗子的那边躺下,用身子半挡着透风的窗,又给执荼掖了掖被子。
执荼的手动了动,搭在衍凉的手上,随即又被他温热的手握住:“你想看什么?是想去外面吗?”
“不是。”执荼又摇摇头,目光还是望着窗外越来越大的雨,可眼皮却沉沉的,让他不的不闭目歇了一会。
雨声渐大,执荼靠在衍凉怀中,喃喃着:“我好像看到了你……穿着粗布的衣裳,浑身都被雨淋透了……”
衍凉一愣,而后又听执荼继续说道:“你站在雨中,跟现在有些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衍凉已经猜了到,却还是哽咽的问道。
“你看起来,年纪更小些……”执荼皱皱眉,呼吸间越发艰难,缓了好一会儿才有力气:“你拉住了我,眼神……眼神有些警惕……”
“像是只湿哒哒的小狼狗……”他忽地笑了,而后问道:“这些就是以前的事吗?”
衍凉抚着执荼的头发,点点头:“是,这就是咱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
湿哒哒的小狼狗咬住了陌生人的衣角,从此便再不想放开。
纳魂碗中的时间逐渐走到了尽头,执荼有些遗憾的说道:“可惜……我只能记起这些了。”
“这些就够了。”衍凉吻上他的额头,又辗转落到他的唇上,留恋而又温暖。
气息慢慢散去,执荼却还是执着的问着:“我们……是不是,很快就能再见了……”
衍凉用力点着头,忍下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紧紧的抱着他:“是,很快,等你再睁开眼睛就能再见到。”
执荼几近无色的唇动了动,他好似还想再说什么,却没能发出声音。
眼泪终于落下,而随着这个名唤“周信”的人逝去,衍凉眼前的一切都开始破碎,所有的场景都变得如沙又如烟一般,飘渺的从他的指尖流逝,而后转瞬间完全消失。
衍凉不知在这虚幻无实之境飘荡了多久,终于听得一声清音,似阴云乍破,若日月重光。而当他回过神来时,却已又回到了云渡山庄临水的小榭中,几人围着一只破碎的瓷碗坐成一圈。
晨光透过纸窗照进来,那碗中半月,于现世不过半夜罢了。如今夜尽天明,大梦也终醒来了。
衍凉微微垂首,枕在他膝头的执荼也睁开了眼睛,碗中所有的记忆回笼,让他先是有一瞬的朦胧失神。
衍凉笑了下,沐着暖阳将满足的抱住了执荼,而执荼也终于反应了过来,无声的笑了。
元正也就是佟庄主已死,云渡山庄中的人自然不敢再阻拦衍凉等人。
三个黑袍人转瞬间没了踪影,而烂铜也欲言又止的看了他们一会就转身离开了。这一场闹剧终于结束,有的人白跑一趟,有的人无得无失,有的人却因此丢掉了性命。此中种种滋味,只怕也只有当事之人才懂了。
怀妤有心想与衍凉二人同行,但她又想到驿馆中被衍菀照顾着的执沧,想来衍凉和执荼必是不愿意见他的,于是便以去找昨夜逃出云渡山庄的衍菱为由,与执荼他们分开了。
最后再看了一眼那云渡山庄的大门,衍凉不禁想到那日厉逊与窦茗随他来时的场景,心中又有些怅然,最后还是牵着执荼的手向山坡下走去。
“还未问你,岛沉之后究竟又发生了什么,你又是如何到了这云渡山庄里的?”两人相携,不一会儿便走到了山下的白苇丛中,衍凉忍不住开口问道。
执荼抬眼,看着眼前被风吹拂着的白苇。他一时还有些难以缓转,不知该用怎样的语气跟衍凉说话。可随即又笑了,他本不是一个那样斤斤计较的人,真的他也好,纳魂碗中的他也罢,本就都是他,又何必纠结呢。
“岛沉之后,我再醒来时就已经到了岸上。”随即发现了自己的身体已近乎衰竭,时日无多,所以并没去找衍凉……
“后来呢?”衍凉追问道着,执荼却没有回答,而是拉过他的手,将两个小东西放到了他的手心中。
“这是……”衍凉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又惊又喜地看着手中那两只被五色丝线系在一起的小木蟾蜍:“那天,真的是你!”
执荼微笑着点点头,继续说起自己的经历:“那天我先系了一只,后来去取时却发现它与另一只竟缠到了一起。”
他低头看着那两只木蟾,语气中却带了一丝凝重:“不过,我怀疑我被送入云渡山庄的事,应该与那日看红木轴的老人有关。”
衍凉一听,原本的欣喜散去几分:“怎么说?”
执荼摇摇头:“具体的事,我也记不清了……但是那一整日若说是有什么疑点的话,应该就只有那位老人。我从那里离开后的一切就都模糊了,再次醒来时就已经在纳魂碗中了。”
线索似乎又多了些,但事情依旧迷雾重重,那位老人与元正口中的那人是否有关联?衍凉一时拿不准,正沉思时,却见执荼又将什么放到了他的手上。
“还有……这个。”苍白的手指渐渐收回,那熟悉的触感让衍凉立刻明白了是什么东西。
不大的墨玉被雕成了龙首鱼身的形状,两人的目光都变得复杂了起来。
“这就是岱舆岛下镇着的那枚鸱吻,”执荼移开目光,自嘲的笑笑:“我没有让人夺走它。”
即便岱舆岛沉,即便自己生死一线,执荼还是从窦茗的手中将属于岱舆的那枚龙符抢了回来。
“我也不知道这样还有什么意义,或者就连我之前所做的那些,也没有什么意义。”
这样的执荼,这样的笑容,让衍凉心如刀割:“怎么会没有意义呢,你一直……你一直做的很好。”
“我?”执荼摇摇头,伸手触着眼前的白苇,叹息道:“我做了些什么……阿凉,我时常教导你,要走正途,莫要入了邪道,可说到底,我才是真正入了邪道的那个。”
“不,不是!”衍凉拉过他的手,一起附在那枚鸱吻符上:“就算你修习了那样的功法,但也绝不是走了邪道!”
“法只在形,而道则在心,你虽修了邪法,但却从未背离过正道,而错的人也从不是你。”
执荼微怔,而后又听衍凉放柔了语气说道:“那些事……我大体都知道了。可无论是那位夫人、师祖还是掌门,他们之间的恩怨从始至终又与你有何干系。”
“你是为了岱舆众人,为了他们心中的道而修的邪法,你从未徇私也从未有过选择的机会,”衍凉轻轻揽着他的肩膀:“不要再想那些了,你累了,该休息了。”
执荼望着他,身体一点点的放软,叹息道:“是啊,我也累了……”
衍凉稍稍松了一口气,转到执荼的身前蹲下:“来吧,接下来的路,无论是正道还是邪路,只要是你要走的,都由我来背你去吧。”
执荼看着眼前人结实了的臂膀,一时间又想到了与他一起经历过的那许多的年岁,没有立即上前。
而衍凉却是不知,以为执荼是不好意思了,于是笑着说道:“怎么,执荼你都想起来了,就不愿意亲近我了,不愿意让我背了吗?”
执荼一想起纳魂碗中的自己,不禁脸上有些热热的,摇着头伏在了衍凉的背后上,接下来任凭衍凉再怎么说笑也不去理他了。
白苇茫茫,前路漫漫,衍凉就这样背着执荼,穿过一片片临水的白云。
他们要去哪里呢?去找窦茗,去查九龙符,去寻医治执荼的办法……要去的地方太多,不过还好,无论是正途还是邪道,他们都可以互相依靠着走过。
连渭城驿馆中,窦茗跌跌撞撞地跑向那个房间,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他无力的跪在了厉逊的尸体面前。
那晚他真的心动了,真的想过要放下苍翎羽的一切,想过与厉逊在一起……
伙计并不知房中发生的一切,只是规矩的敲响了房门:“老板,您之前要我们去找的乞老头自己找上门来了,说有事要见您。”
“乞老头,九龙符……”窦茗绝望的眼神中生出一点光亮:“快叫他进来!”
干枯皲裂的手掌紧握着一根拐杖,身上的衣裳也不知多久没有换洗过,窦茗看着那位乞老头,眉头逐渐皱紧。
“你,是想要救他吗?”沙哑的声音传来,许久之后,得到了一声肯定的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
倒计时……算了,写到哪算哪吧,还剩最后一个大情节就结束了……
第56章 (五五)员峤
离开云渡山庄后,衍凉和执荼还是回到了连渭城中。尽管知道可能性极小,但衍凉还是去了一趟他们之前落脚的驿馆,可得到的消息却是窦茗等人已经离开了。
“他如果想要九龙符的话,下一步最可能去的地方,就是海上。”衍凉顾及执荼的身体,无意赶路,而是在连渭城中安顿下来。
执荼点点头,九龙符中有四枚在他们手上,如果窦茗还没有放弃话,接下来应该会对方壶与员峤儿岛下手:“如此,我们明日便启程,去员峤和方壶上看看。”
这确实是最为明显的线索了,但衍凉却只是看着执荼,迟迟没有应答。
“怎么?”执荼察觉到衍凉的沉默,不禁开口问道。
衍凉没有说话,而是往杯子里注满了温热的茶水,而后放到执荼冰冷的手间:“你的身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执荼一愣,双手捧住那茶杯,感受着丝丝的暖意。
“窦茗既然练了与你一样的功法,他看起来却没有那么严重,”衍凉见执荼不说话,不由得握住他的手:“是不是因为九龙符的缘故?”
同样是修行了由那西升经而分化出的邪功,执荼如今为阴魂所噬,命脉大衰,脸色已与死人无异。可反观窦茗,却好似丝毫没有受到影响,难怪衍凉从未怀疑到他身上。
“不是我不告诉你,而是我也并不清楚。”执荼摇摇头,安抚道:“历代苍翎羽之主都利用九龙符修炼邪功,可见其中却有法门,所以当初师父才将那枚蒲牢给了我,就是希望我能从中摩挲出办法。”
“那你还把它给我?”衍凉听后,将目前还未融入体内的囚牛、鸱吻二符都放到执荼的手上,执荼却并不收。
“不是说了,并不知怎么用嘛。”执荼笑了笑下,衍凉却固执的不肯将龙符全收回去,而是将鸱吻夹在二人手间。
“便是不知他们的法子,这样先融进身体里试试也好。”
如火的灵力先是进入到衍凉的身体中,被衍凉调至温和后,才慢慢地,一点一点试探着注入执荼的体内。
“唔——”便是再为温和的灵力,乍一冲入执荼冷凝的灵脉中,也使他感觉到了些许的不适。因而衍凉丝毫不敢贪快,耐心的控制着,直到执荼适应后,才继续往他的灵脉中输送。
不知不觉,已是白天的光景,在这样缓慢的输送下,龙符并未完全融入到执荼的体内。
衍凉一手揽住执荼的身体,一手将那龙符装进了当初执荼给他的墨色锦囊中,而后俯身将那锦囊系到他的腰间。
执荼有些疲惫的垂眸,看着衍凉的后背,悄无声息的叹了口气。
次日,两人将自己的猜测传信给了怀妤,然后便向着海边赶去。这么多年来,执荼对当年之事,多已看淡,但衍凉却不愿让他与执沧见面。故而传信给怀妤,也只是报个平安而已,却想不到怀妤的回信中,却夹带了一份令他们颇为惊讶的喜帖。
“这是……”衍凉还未看怀妤的回信,心中犯起嘀咕,不会真的是烂铜追上了怀妤吧?可当他拆开那帖子看时,脸色却僵住了。
“帖子是员峤发的,”执荼放下了怀妤的信,叹了口气:“是执潇与楚婼的。”
员峤广发喜帖,俨然一副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