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来了,”佟济生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抬头冲元正笑了笑,而后伸手指了指执荼:“您说我山庄中近来不顺,皆与一命里属阴,跟我虽亲却疏的人有关。我想来想去,也就只有这个外甥与道长说的最像,您看是不是他?”
衍凉暗看了元正一眼,虽是意料之外但也是情理之中,他果然是想把执荼扯进来。那元正微微行礼,而后有模有样的在执荼面前伸手掐指一算,点头道:“正是这位公子不错。”
“公子虽说是先天多病,但只要机缘一到,亦可转祸为福。”
那佟济生听了后,看向执荼的眼神也好了些,继续问元正:“不知道长所说的机缘为何?可需要为他做场法事?”
元正摇摇头,笑答道:“不必这般大费周章,只需让这位公子去个现成的吉礼,沾沾福气即可。”
不止衍凉,堂中人一听就都明白元正这是在暗示让执荼参加窑山大祭。衍凉刚想要开口打个岔,却听到了执荼的声音:“外甥这些年来白受了舅舅的养育,未曾为山庄做过些什么,如今知山庄遇事不顺却与我有关,心中甚是不安。眼下既有一场现成的吉礼,外甥愿去为舅舅为山庄祈福,还望舅舅应允。”
佟济生当然应允,可是衍凉却不想让执荼涉险,忍不住开口道:“小道看这位公子体弱的很,去了吉礼怕有所冲撞。不如就寄名在小道身上,让小道替公子走这一趟吧。”
“多谢道长美意,”执荼走到了衍凉的面前,却并没有听他的话:“只是祈福这样的事,我还是想要自己去的。”
这样的一段话,落在衍凉耳中,便只剩了三个字:我想去。衍凉不由得抬头与执荼对视着,两人离得那么近,他可以看出执荼眼中的坚定。
衍凉很想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去窑山大祭呢?是听信了元正老道的鬼话,还是发现了什么,想起了什么?
他的心肝像是被抓挠着一般,忍不住的想问执荼为什么,可苦于在堂上无法开口。而一边的元正却轻声呵斥着他:“无知小徒,莫要插话!”
而后又向佟济生告饶道:“劣徒不知事,还请老爷见谅。”
那佟济生不在意的摆摆手,又喝了口茶才说道:“那既然如此,此事就这么定下了。周信,你明日便随着村中的青年一块去窑山大祭吧。”
执荼弯腰称“是。”
元正此时却又开了口:“既是要蹭吉礼的福气,其中便还有几分需注意的地方。”他用手中的拂尘指了指衍凉:“就由你待会与公子好生讲解一番吧,休要再胡言乱语。”
衍凉巴不得能跟执荼单独说会话,低头应下。那佟济生不愿多看执荼,没多久就让执荼与衍凉一起离开了。
两人一出那厅堂,衍凉便故意绷着脸,只跟在执荼身后走着一句话也不说。他们就这样走过了人多的地方,一路往执荼那偏僻的院子方向走去。
一开始衍凉还能绷得住脸,心中带着几分气,饶是如此他的的视线却一直未离开执荼。反正……执荼走在他前面,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他。
可没多久,他便有些忍不下去了,执荼的步子越来越慢,气息也有些疲惫,甚至伸手去扶了一下走道便的墙壁。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衍凉眼疾手快的扶住他,让执荼靠在自己身上,果然看到了他越发惨白的脸色。
“没事,就是有点累了。”执荼摇摇头,看着衍凉着急的神色,劝慰道:“不过是在那边站的久了点,等下歇会就好了。”
衍凉看着四下无人,直接将人抱起来,匆匆跑回了执荼的房间中。
“你……还生气吗?”执荼看着床前为自己忙活着的人,有些内疚的问道。
衍凉叹了口气,为执荼伸开被子,仔细的盖好:“我还能真生你的气不成?但是你要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去?”
“因为……我看得出来,你最近一直在关心窑山大祭的事,”执荼说完,顿了顿又继续道:“而且无论是从你还是那位道长的言辞间,我都能感觉得到,这件事是与我有关的。”
衍凉一时语塞,执荼就是执荼,哪怕什么事都不记得,什么事都不知道,却仍能看透他的心思。
“可,我都不知道那天究竟会发生什么,我怕你会受伤。”衍凉无奈的说道。
执荼慢慢靠近,头抵在了他的肩上,轻轻地说:“你不是说过吗?既已见到了我,你便再没什么可怕的……”
“这怎么能一样,”衍凉苦笑道:“或许是我太贪心了吧……想要与你在一起,却又怕你受到伤害。”
“你这算什么贪心,”执荼摇摇头,微凉的呼吸扑在衍凉的颈上:“我只是想要告诉你,我也想要一直与你在一起,至于在这其中会遇到些什么……只要你还在我身边,我还能时刻看到你,那我也便再没什么可怕的。”
第48章 (四七)前夕
两人回到偏院后没多久执荼便撑不住了,喝过药后不一会便靠在衍凉身上睡着了。
衍凉看着他的睡颜,心中没有一丝放松,明日就是窑山大祭的,到时究竟会发生什么,自己真的能护执荼无恙吗……
就在此时,院中传来一人的脚步声,衍凉放下执荼推门出来,便看到元正站在院中。
衍凉想起刚才那事,自然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不知道长刚刚在堂上是何意?”
元正一如既往的笑笑,若只看眉目倒当真像是个慈和的老道长:“老道是何意,道友难道猜不出吗?”
衍凉一言不发的看着他,迄今为止在云渡山庄遇到的每一个人都不简单。陆松兴虽然表面轻浮,却能定的下心性去扮仆人潜入云渡。烂铜几次故意接近于他,似乎对岱舆之人分外关心,却又丝毫不透露自己的来处。只是这两人背后即便再怎么复杂,一个实力寥寥不足为惧,一个至今为止并无害人之心。但眼前这位元正道长可就不一样了,衍凉细细想来,自与他搭上第一句话起,自己便因执荼之事被元正牵制住了,一步一步走到对方布置好的绳套中,却不知前方究竟是什么。
“你想要九龙符,”衍凉沉下脸来,声音中充满敌意:“你想利用我和执荼,替你去取九龙符。”
元正听后忽然笑了起来,摇摇头说道:“道友何必如此戒备,老道确实有所求之物,但并非是那九龙符。”
“何况,”元正向执荼所在的房间望了一眼,又道:“想必道友心中也清楚,这纳魂碗那位公子之魂既为这纳魂碗所拘,那他便必然早与碗中所幻化出的情境相系。若要走完这段情境,从这纳魂碗中出去,又怎能没有他的参与呢?”
衍凉不言,只是冷眼看着他,半晌才道:“我不管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只要我与他还有师父最后能够平安无恙的从这里出去,我可以不计较你的利用……但是若是不能,大家一起留在这纳魂碗中作伴也是很好的。”
元正感受到衍凉眼神所带来的压迫,尽管知道如今他为房中那位名叫执荼的人所牵制,可一想到那日云渡山庄中他与众修士相斗的样子,元正便丝毫不敢轻视于他,赔笑道:“那是自然,说到底我与道友的目的并不冲突,道友放心便是。”
衍凉不想再与他多话,刚要转身回屋时,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烂铜道人呢?他为何没跟道长一起过来?”
那元正听后脸上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容:“烂铜道友……老道与他商量过窑山大祭的事之后,他便主动去找那位怀妤小师父,说要将消息带给她。”
烂铜去找怀妤了?衍凉此刻静下心思,也能渐渐回忆起刚刚在村口,自从看到樊潇后烂铜的种种失态。难道……他对怀妤有什么心思?可他又是怎么知道怀妤与执潇的事的,而那个与执潇相貌极为相似的樊潇究竟又是谁呢?
种种疑惑之下,衍凉在桌上给执荼留了字条,而后便一路打听着往“佟小姐”怀妤的所住的地方去了,可到了那边却又被告知小姐此时并不在住处,而是与姑爷出去了,去了哪里却又不知道。
衍凉一听更觉其中不对,想要与怀妤搭上话好好询问一番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他将附近的地方都找了一圈,却实在是找不到人,于是只好又回到了执荼的院子中。
三更天一过,衍凉才磨磨蹭蹭的从执荼房中出来,小心的避开巡逻的家丁,直接从后院翻了出去。
经过这几天的勘察,他也算是熟门熟路了,一会就摸着黑走到了村口的家门前。远远地看见屋里的灯都灭了,衍凉略微放了心,至少不用再被老头子敲一顿了。可正当他准备推开院门走进去时,却发现院中有两个人影……准确的说,是两个抱在一起的人。
“老二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肯定有分寸的,”借着蒙蒙的月光,衍凉也算是看清了院中的不是别人,正是厉逊与窦茗。此刻厉逊正在劝窦茗回屋去:“我在这边等他就行了,你快回屋去睡吧。”
“没事,我不困的,我在这里陪你。”窦茗缠着厉逊,就是不肯回屋。
“扁豆,”厉逊低声叫了窦茗的小名儿,似在犹豫什么,踌躇了好一会才鼓起勇气开口:“扁豆,咱们一直这样下去好不好?就这么普普通通的,过一辈子好不好?”
窦茗沉默了一下,而后轻轻地笑了出来:“好啊,我跟大哥一起,普普通通的过一辈子。”
“真的?那我们可说好了,就算……也不能反悔……”
衍凉此刻脑中十分混乱,他惊讶于自己的两个兄弟就这么在一起了,以致于他忽略了这两人言语间的怪异。首先他不断地告诉着自己这是纳魂碗幻化出的幻象,可转念一想,这里的窦茗与厉逊两人确实是根据他自己的思绪凝塑而成的啊!这么说来……衍凉按按额头,想来自己潜意识中可能早就发觉了那两人之间的暧昧,只是没反应过来罢了。
衍凉不禁低低地笑了,等到从纳魂碗中出去后,他可要好好的审一审那两个人,这么大的事居然不告诉他。想到这里,他也起了坏心思,趁着两人抱在一起难舍难分的时候,用力推开了院门,在他们又惊又羞的目光中,大摇大摆的进了门:“呦,还没睡呢,天可不早了在院子里站着干嘛?”
厉逊一看就知道他是故意的,丝毫不想跟他贫嘴,顺手拿过一边的小筐子便扔向衍凉:“快滚进去睡你的吧!”
衍凉嘿嘿一笑,避开那筐子溜进了门中。
作者有话要说:
先向大家道个歉,最近实在是卡文卡的厉害,然后又快过年了,事情比较多……可能会隔日更吧
第49章 (四八)坑洞
衍凉第二天是实打实的被老头子的小木棍抽起来的,一睁眼就看到那张气冲冲的脸:“臭小子!大半夜不知道回家,早上又不起床!”
衍凉被吓得从床上直接翻了下去,一面穿着衣裳一面躲着老头子的棍子,不住的告饶:“不敢了,您老消消气!我真不敢了!”
“你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还不快给我滚出去!”老头子将棍子往衍凉身上一丢,自己喘着气往门外走去。
衍凉看看窗外的日头,懊恼的拍拍头,这次确实是他起晚了,连窦茗和厉逊都已经准备好了,在院子里等他。
匆忙的穿好衣裳,简单的洗漱干净,转头就要往门外跑,却又被老头子叫住了:“埙!你的埙呢!”
衍凉一回头,就看到老头子将黑乎乎的一团朝他脸上扔过来,幸亏他眼疾手快给接住了:“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嘛。”
伸手将埙捧在身前,衍凉低声下气的问:“您看,我可以走了吗?”
“哼。”老头子点了点头,又去忙自己的事了。
衍凉刚要抬脚出门,却又听到老头子在他身后神神叨叨的念叨着:“记住了,万物都有灵,或执于物,或执于情……”
“什么?”衍凉有些奇怪的回头看着老头子,这样的话实在不像是一个村中老汉说得出来的。
“什么什么!”老头子又发起火来,不知从哪摸出跟棍子敲着桌子:“你看看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快滚!”
“哎!”衍凉见他又拿起了棍子,立刻拔腿就跑,到了院中后又跟窦茗他们一起往村口赶去。
大祭即将开始,村口聚集着不少村中的年轻人,各自搭伙说着闲话。也有几个看着他仨来了就打招呼的,衍凉敷衍着应过,目光却一直游走在人群中,寻找着那个身影。
“人在哪呢。”厉逊看着他傻乎乎的样子,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提醒道。
衍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找到了站在树下的执荼。执荼虽说是自小在这村中长大,可却几乎从未出过那宅子,自然什么人都不认得。如今独自一人站在那里,显得十分萧索。
执荼显然早就看到了衍凉,只是他常年多病面色灰白,恐会吓到别人,故而只是离得远远地望着,不作声也不靠近。
“怎么还在树荫里站着,不嫌凉吗?”衍凉将心念压下去,作出一副轻松的样子,笑着走到执荼身边。而后牵起他的手,带他走到人多些的地方:“来,晒晒太阳对你的身子好。”
执荼还是有些犹疑的,但衍凉的手又是那样的暖,让他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只好顺应着他的牵引,走向人群。
“你站我身边就好。”大祭即将开始,所有的年轻人都两两一排,站成长队。衍凉拉着执荼在自己身边站好,厉逊和窦茗就紧挨着他们站在后面。
队伍开始缓缓的行进,青年们也都解下腰间的陶埙,放在唇边吹奏起来。虽说这么走动着,气息难免紊乱,众人的水平又实在不高,可三十多人一起吹响那陶埙,呜咽的声音中带着不可忽视的庄重。此时行进在队首的两位老人,也开始齐声咏诵起祭词:“窑山之下,世代相衍,唯念先者,授予雅音……”
“一祭李埙官人,启吾山野之智,二祭窑山龙神,赐我丰水沃土……”
在老人的吟诵声与埙曲的应和之下,众人一路走上窑山,往那寂静无人的深林中行去。
衍凉装模作样的吹着埙,眼神瞥向四周,行至半山腰时,他终于可以确定,他们如今所走的路与那夜苍翎羽三人上山的路,大致是相同的。趁着如今阳光正好,他仔细的看着队伍所经过的树丛,在那掩映的树枝之下,每过一段路便能隐约看到一只陶埙。
“这是第三十二只了,”一边的执荼显然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用埙遮掩着小声跟衍凉说着:“前面领头的人应该就是按着这个走的。”
衍凉点点头,却听到执荼喘息声越来越重,暗骂自己粗心。走了这么远的山路,前边的小伙子都气喘吁吁的,执荼怎么受得了。他不禁伸手扶住了执荼,让他将重心依靠过来。
“不用,我还可以……”执荼想要推拒,却被衍凉揽住,又怕动静大了反倒引起周围人注意,只得无声的瞪了他一眼。可到底还是轻松了些,毕竟他也是真的有些累了。
后面的厉逊与窦茗对视了一眼,默默地挨得更近了些,替衍凉遮挡着后面,以防被人看到。
一行人终于走到了老头子之前说过的坑洞前,那坑洞大约一丈来宽,这些年来村民们在坑边修建起了半人高的青砖墙,又在正东方立了一块石碑,上面篆刻着李官人的事迹。
走了这么久的山路,带头的两位老人也撑不住了,被几个有眼色的年轻人扶到一边休息。
“你们也先去歇歇吧,等到正午时分,再下坑去。”其中一位老人摆摆手,让青年们散开了休整一番。
“累不累?”衍凉也不顾旁人的目光了,扶着执荼往树荫底下走。早晨那阳光晒在身上舒服,可这时候快到中午了,再晒下去不把人晒坏了才怪呢。
执荼想要说自己不累,实际却已近极限,半闭着眼睛身体直扎到了衍凉的怀中。
衍凉吓了一跳,抱着执荼躺在阴凉处,一边焦急的唤着他的名字,一边去探他的脉搏。好在执荼只是体虚又为热气所扑,没多久就缓了过来:“别急……我没事……”
衍凉皱紧了眉头,眼下他哪里还敢带执荼下去,柔声与他商量:“我们先回去吧……错过了这一次也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