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发时我曾见过四师叔一面,他与掌门匆匆出去了,想来是无事的,”怀妤皱眉打量着衍凉的样子,丝毫不避讳什么,直接上前和衍礼一起扶住了他:“先别说这个,你伤成这样还到处乱跑什么!”
衍凉听到怀妤见过执荼,心中也放缓的些,接着冷不丁的听到怀妤的那句训斥倒让他有些措手不及。岱舆人人皆知,怀妤与他的师徒关系不过挂了个名,衍凉平日里与自己这个师父说的话,还不及偶尔下东崖后跟衍礼他们唠的嗑多。
可此刻,怀妤那声虽明为训斥,但话语中的关心之意却是十分真切,再加上她稳稳地扶着自己的这双手,一时间让衍凉生出几分动容。
“就在这里吧,打坐坐好。”怀妤挑了个人少些的地方,让衍凉坐下,自己也坐到了他的身后。
“不用麻烦的……”看这动作,衍凉自然明白怀妤这是要帮他疗伤,心中更是过意不去,想要拒绝却又被怀妤轻声喝住了:“莫要乱动,你只管静心顺应我的疏导就是。”
柔和舒适的灵力自后背传入衍凉的体内,衍凉见拒绝不得,也不想辜负了怀妤的这份好心,于是便照着她说的做了起来。
到底是执绋的得意弟子,怀妤的灵力虽温和却十分有力,不过几个轮回便让衍凉觉得周身都通畅了不少,连带之前硬吞下去未能克化的那些丹药,也被疏导着渐渐发挥起作用。
不多时,各自收功平复,衍凉睁眼后第一件事就是转身,极为认真的向怀妤说道:“多谢师父。”
怀妤也听出了他这声“师父”叫的郑重,入门四年,自此刻起他们之间的这份师徒关系才真真切切地为两方心服。
怀妤与他对视着点点头,想了想说:“你的伤已无大碍,但仍需好好休养。”
“好。”衍凉答应着,刚想再说什么,却见一人自殿中央快步走来。直到走近了,衍凉才认出来,那衣裳破损,面容苍白的人居然是执潇。
“你居然真来大殿了,”执潇先看了怀妤一眼,竟有几分心虚的意思,直拉着衍凉说话:“执荼先前跟我嘱咐说若见了你来大殿,就让你回东崖院中等他。”
“你见到执荼了?他真让你跟我这么说!”衍凉有些激动,反拉住执潇的袖子。
执潇坦然的点点头:“是,他跟掌门一起走的……起先他嘱咐我这事,我还觉得多余,没想到刚刚听人说你真跑到这大殿上来了,四下打听他的消息。”
说到这里,执潇有些小心的向怀妤方向侧侧脸:“我是怕小徒孙你着急,所以才……才起来的,不是随意出来乱逛的。”
“既然四师公所托已了,衍凉应也放心了,三师公也该回去歇息养伤了。”怀妤冷冷地说了一句,连个眼神都未落到执潇身上,执潇却立刻笑着点头:“是,是,我这就回去养伤。”
执潇说完,就转身往来时的方向走,怀妤皱皱眉顿了片刻,终究还是跟了上去。
“这……”衍凉看着这二人离去的背影,有些艰难的说:“我这师父怕是……不知衍菀衍菱她们知道了会闹成什么样。”
衍礼会意的点点头,不过语气中却没有那么幸灾乐祸:“其实三师公也不错了,下午出事那会,二师公不在,掌门和四师公又匆匆而去,为护殿中弟子,那地动之冲他一人就扛了大半,所以才伤成那般样子,也难怪怀妤师叔会……。”
衍凉听后很是意外,不禁对执潇也多有改观。不得不说经此一事,倒让他体会良多,对岱舆也生出了归属感。
第18章 (十七)夜尽
得到了执荼留给他的话,衍凉反倒没有着急回东崖等他,反而留了下来一起照看殿内受伤的弟子。直到衍礼他们看不下去他才刚好就跑来跑去的,把他轰回去养伤,衍凉才离开中沥峰回了东崖。
这一夜似乎格外长些,先前在殿中他得了执荼的消息,又有许多事要忙,还未觉出怎样。可如今独自回了这东崖小院,望着门外等执荼回来时,衍凉心中却又静不下来了。
执荼究竟跟掌门去做什么了?为什么如今岱舆地动已经过去了,他还没回来?衍凉不断的想着,又多了几分急躁。终于他坐不住了,起身收拾起震荡时屋中歪倒掉落的物品。
先是执荼的卧室,而后是正厅,歪斜倒地的柜子架子都扶起来,摔碎的瓶瓶罐罐也一一念诀修复好,再摆回原地。就这么拖拖拉拉的折腾了又不知多久,衍凉终于又听到外面传来动静,他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跑了出去。
刚出院门,果然看到披着一件黑色外衣的执荼站在那里。衍凉终于放了心,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几步迎了上去。
“执荼,你没事吧?你跟掌门去哪了?”衍凉随意开口问着,走到执荼身边。这几年来,他的个子长了不少,甚至比执荼都高出了一些。
“没事,只是去办了些小事……”执荼的声音又轻又空,让衍凉听了生出几分担忧。
“真没事吗?”说话间,两人已慢慢进了小院,衍凉皱皱眉借着院中的灯光低头,去想看向执荼的脸。可还未等看清,执荼的手便搭上了他的臂膀,接着整个人都无力的靠到了他的身上。
“扶我一下……”又是极为虚弱的一声,衍凉心中一紧,直接将执荼整个抱了起来:“执荼,你怎么了!”
此刻他终于看清了执荼的脸,那平日里便略显苍白的脸上,此刻更是一丝血色也无,甚至隐隐的现出灰白。
执荼摇摇头,刚想说什么,可张口却是一阵喘、、息,泛青的指尖紧紧地扣住了衍凉的胳膊。衍凉又惊又急,再不多问抱着人快步跑入卧房中,将执荼放到床榻上。先将几粒丸药喂他服下,而后用手抵住他的后心,毫无保留的输送起灵力来。
可衍凉的灵力刚一进入执荼的体内,便感觉到执荼的灵脉内尽是阴冷之气,起先他的灵力还能输进去一点,可没过多久那阴冷之气就好像被激怒了一般,将衍凉的灵力尽数驱离。甚至霸道的侵入了衍凉的灵脉内,顷刻间便冲得他一阵剧痛。
衍凉的眉头皱的更紧,执荼体内之灵,绝非正道所有,而是极为凶狠的阴邪之力……
正当他忍过灵脉上的疼痛,想要再次输送灵力时,却被执荼拉住了手:“不,不必了……”
衍凉自然不肯放心,仍一手扶抱着执荼的身体,一手抵在他后心上,可这一次他的灵力还未等进入,执荼的身体便猛然一颤,而后猛地吐出一口黑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执荼要紧牙关,他不再敢给执荼输灵力,想要去传信找人来,执荼却只是摇头。他第一次感觉到彻底的无能与无助,喜欢的人在他怀中奄奄一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又是一阵喘、、息,这次执荼连吐的力气都没了,任凭那黑紫的血水顺着煞白的唇缝淌出,滴到衍凉的手上。
房中一时无语,只余执荼深深浅浅地喘息,恐惧、焦急、无措……种种情绪交迫下,反而直接撕碎了衍凉的遮掩,将他心底那份爱恋生生挖了出来。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只有紧紧地抱住执荼,不断地唤他的名字。
一夜将尽,执荼的喘、、息渐渐不再那么沉重,情况开始有了回转。他感觉到自己浑身都在痛,混沌与清醒交替着,却令他倍受折磨。
他近乎再享受着每一次的混沌,那濒死一般的感觉却让他无端地轻松。可转瞬又迎来刹那的清醒,就是那几息的时间就让所有的事都涌入他的思绪中。一时让他想到自己的身体,他知道邪力已经几乎完全占据了他的灵脉,怕是再无退路。一时又让他的注意全部落回到现实中,他能感觉到衍凉有力的抱着他,能听到他一声声地在唤他的名字。他甚至比平时还要敏感地察觉到,衍凉对他似乎生出了非师非友的感情。而后又是一阵混沌,将他重新拖入黑暗中。
天终于全明了,执荼也终于挣扎着睁开眼睛,直到这一刻他才算是真正的醒来了。
“你……你醒了!”衍凉一夜未眠,时刻关注着执荼的反应,故而在他睁眼的那一瞬,便欣喜的叫了出来,声音却分外嘶哑。
执荼点点头,他抬眼看看近在咫尺的衍凉,又看看透进窗棂来的阳光,恍若一场噩梦终于醒来。
“放心,我没事。”他拍了拍衍凉抱着他的手,原以为自己回将昨夜那些混乱的所思所想都忘掉,却不想醒来的那一刻却发现记得分外清晰。
“都这样了还能说是没事?”衍凉尽量压住自己的声音,生怕扰得执荼不适,但还是再也无法像过去那样,让执荼用病的借口掩饰过去:“执荼,你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好不好,昨晚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吐血昏迷……”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又是面试又是论文……事太多了(◢д◣)
下一段还没想好……透露一下~苦瓜即将迎来他人生第一次失败的表白
第19章 (十八)藏情
执荼微微抬头,看着衍凉,终究还是错开了:“这件事,你以后会知道的。”
“为什么!”衍凉几乎脱口而出,他抓住执荼的手,可看到他虚弱的样子,声音终是又软了下来:“你可以不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但你总该让我知道,我到底该怎么照顾你……”
“我不会有事的,”执荼费力的笑了下,像是在安慰一般:“我还想看看,自己亲手教出来的弟子,在这条仙路上究竟能走多远呢。”
衍凉怔怔地望着执荼的这个笑,心中却起了哀凉:“为什么是你看着我呢,为什么你不能与我一起走呢。”
恍然间,他似乎生出了莫大的勇气,将心中所有倾吐而出:“你想让我走那正道,告诉我正道艰苦,可我确实一点也不怕的,不是因为我仰慕正道,也不是因为我痴迷成仙……只是因为你想要我这么做罢了。”
执荼心中一动,那些在混沌与清醒间的猜想,终于成真的。他知道绝不能再这样下去,强迫着自己冷下一张脸来,再次拍拍衍凉的手淡淡地说:“放开吧,我没事了,你也该去休息了。”
衍凉的话已到了嘴边,他知道此刻只要他将接下来要说的话咽下去,那么他与执荼之间仍旧可以迷迷糊糊地相处下去。只是兴许是因为少年人无法按捺的冲动,又或是因为他真的将这件事藏在心中太久太久,昨夜执荼的模样深深地刺激到了他,他从未像此刻一样害怕执荼出事,也从未像此刻一样再也忍不住将那句话说出了口:“执荼,我喜欢你,我知道这是大逆不道,但我……四年了,我真的再也忍不了了。”
“你说要看我走正道,登仙路,可我更希望你能与我一起,不要说正道艰难,就是舍了仙途断了灵根做一凡人,我也是甘愿的。”
话终于说完了,衍凉依旧抱着执荼,两人之间难得的安静了下来。
四年了,衍凉自认四年来将那份感情深深地藏在心底,可执荼又怎可能一点也不曾察觉。便是最初他再不通人情,不知□□,可与衍凉日日相对,他眼中时时而现的温柔与依恋,他终究非石非木,多少还是能察觉到的。
他能感觉到环抱着自己的衍凉,此刻正在微微颤抖,眼下他最应该做的就是一口回绝,而后将人赶下山去,从此能不见则不见,时候一场大约就能将这份不该生出的情冲淡些。便是无法冲淡……只要两人之间再无联系,那也是无碍的。
可执荼不知怎的,却说不出口了,他看着衍凉一点点长大,知道他此时此刻拼着一切将这些话说出口,皆是因那颗赤子之心。他的心,他的情没有一丝作假,就这样真真切切地整个剖出,摆到自己的面前来。
他真的拒绝的了吗?他真的没有一丝动心吗?
“放开吧,我没事了,你也该去休息了。”执荼慢慢转过头去,将同样的话再次说出口,便是真的不忍,便是真的心动又能如何,终究是不会有结果的事,反倒不如从一开始便斩断。
衍凉的心渐渐凉了,他想要再分辩些什么,但他又太过了解执荼,拒绝就是拒绝,再无挽回的可能。
他的手臂僵硬着,慢慢将执荼放开,一言不发的整理着榻上的被褥,将执荼安置好。
至少,至少执荼还未赶他下东崖……他们还是可以日日相见的。衍凉不断对自己说着,却始终不敢再看他一眼,直到最后离开房间前,才哑着声音说了句:“执,师公好好休息……”
执荼靠在软枕之上,看着衍凉走出房门,他忽的觉得刚刚生出了几分力气,又全部消散了个干净。他知道衍凉并不会轻易忘掉这份情,可就这么点破后,他自己也再难向过去那样,装作无知无觉。
可……从前衍凉能将那份情藏于心间,眼下他说出来了也再不用藏了,如今却轮到他将情藏起来,既要骗过衍凉,也要骗过他自己。
这一日的时光就这么在两人的沉默中过去,直到入了夜,执荼未出过房门,衍凉也再未进来。月光再次照进室内,执荼终于撑不住,放松了身体仰躺在床上,思绪却将他紧紧密密地缠绕着,是他就是合了眼也无法安眠。
他不知躺了多久,却侧了侧身,对着地上泛白的月光出了神。大约又到了夜半时刻,窗外映出了一道小小的影,却是一只乌雀轻灵的穿过窗纸,挥动着翅膀落到了床边的月光中。
执荼愣愣地看着那只乌雀,而后稍一抬手,那乌雀便化作一缕黑烟飘至他的面前,在虚空中凝成了墨色的字体,短短三行,却让执荼再次失神……
衍凉倚着一排书柜,坐在书房之中。他白天从执荼房里出来时,心中难受的几乎要疯掉,冲到因地动而一片狼藉的东崖顶吹了好些时候的风,可心中还是无法平静。
他该怎么办,执荼之后会怎么做,他们之间还会像之前那样吗?这些事他统统都不知道,脑中越想越乱,可等到他好容易强迫自己去做些什么转移一下注意时。他首先是去修炼,而修炼的缘故还是因为执荼,他想让自己更强些,至少假若执荼再出事,他不至于像昨夜那般无能。
可当他回到小院,一头扎进书房中时,却发现自己空对着书本,却什么都看不下去。
就这样从白天到夜晚,他甚至连一盏灯都不曾点,只一昧的呆坐在书架前。他甚至有些自嘲的想,幸而他现在看不进去什么,若真的看进去了修炼起来,只怕也只会偏出那正道去,入了痴魔关里。
却是这时,书房的门却忽然开了,衍凉下意识的抬头看去,却是黑衣掩白的执荼,披着那一身的月光,站在门前。
“执荼……”衍凉无意识的直起了身子,那一刻他只当自己已然入了痴妄中,眼前生出了幻影。可他心中却真切的明白,这是真的执荼,他正向自己走来。
两人离得越来越近,衍凉也站了起来,他只是定定的看着,却再不敢开口多说一句话。
眼前的执荼却好似没了白里的冷淡,反而像寻常时候一样……或许比寻常时候里更加柔和:“这么晚了,还不去休息?”
衍凉依旧不敢开口,依旧不敢相信,他闭紧了嘴巴,点了几下头。
“早些休息吧,这晚睡的毛病也该改一改了。”执荼忽地想起,四年前的执荼来岱舆的那一夜,他也是这般夜半而未眠。
衍凉又回应一般地点了几下头,而后听执荼继续说道:“明日……我就要走了,往后也该再找个人看着你才能放心。”
“走……走了?”衍凉的心像是被撕裂了一般,他瞪大了眼睛,颤声道:“可是因为我……不,你不用走,此事本就是我的错……我下山,我去找掌门让他把我逐出岱舆……”
他原本还存着最后一丝希望,至少执荼还未赶他下东崖,可如今……他不走,执荼竟要走!衍凉整个人都乱了,他知道那些话一说出口,便再无法挽回。可却想不到执荼会避他至此,宁可自己离开,也不愿再见他:“我明日……不,我现在就走,你放心,我绝不会再纠缠……”
第20章 (十九)离谈
“不,不是。”执荼知他误会了,看着衍凉那般苦痛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