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宁听得心一阵一阵的疼,嗓子里像被塞了个拳头,说出的话口卡了卡:“我、我带她。”
“那可再好不过了,我还怕一个人应付不来呢。”余婧也不是块玩游戏的料,本还想让戴子建来帮忙,这下有了个现成渡劫大神,乐呵得不得了,忙朝魏伊人介绍:“这是咱新队友,裴……”
裴宁忙捂住她嘴,接上:“水一方。”
“裴宁?”魏伊人不可置信地瞪着大眼,眼泪就盈在里头打转,过了一会又硬生生地咽回去,再次摇了摇头,“你和我老公游戏名一模一样。”
裴宁没回话,魏伊人又说:“声音也像……”
裴宁深吸一口气,把涌上心头的各种念头压下,稳声道:“走,带你。”
余婧完全没搞清楚状况,裴宁只敲敲告诉她:“别叫名字。”
“你不会就是伊人的……”余婧说到一半,又被裴宁捂上了嘴,这才恍然大悟,不再多言,她此前就被五人勒令过,千万不能对别人说起他们的来历,要不然生者不生、死者不死,只会无端惊扰再也触不到的所念之人。
等把杏花村的任务跑完,余婧有事便下线了,裴宁本以为魏伊人也会跟着走,熟料她主动问道:“后面的任务要去王城做吗?怎么过去呀?”
“你继续?”裴宁问,魏伊人向来玩游戏就像个小跟屁虫,与他如影随形,从不和别人一起,想不到会跟着他这个名义上的陌生人,连同伴走了,都没有离开的意思。
“你有别的事吗?那就算了。”魏伊人有些失落。
裴宁忙道:“没事,继续。”便拉着她两人上了马车。
“要走多久?”魏伊人问。
裴宁这才想起马车对于玩家来说,是挂机的移动方式,由此到王城,差不多要走三四个小时,有点后悔没事先准备头速度快的飞行坐骑,回道:“三个多小时。”
“这么久……那我走开会儿。”魏伊人没进入挂机状态,依旧神采奕奕,似是带着手机在移动。
不一会儿,忽然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她幽幽唱起了摇篮曲,嗓音甜得让人心都要化了,哭声渐渐缓下去,她又说道:“忆宁乖乖的,妈妈给你讲爸爸征战沙场的英勇故事。”
裴宁忽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心疼地抚上魏伊人脸颊,见她没反应,便更放肆,靠上去把她抱在怀里,从额头亲到唇瓣,眼泪沾在圆润的脸蛋上。
那头又传来中年人的说话声,裴宁忙松手,坐好,继续听着,是他父母的声音,像是再抢着抱孩子,不一会儿连魏伊人的父母也掺和起来,说得都是方言,就要给孩子新置办的奶粉要买哪一国产,展开了激烈的讨论。魏伊人却不参与,又唱起了摇篮曲。
“忆宁。”裴宁想象未曾见面的孩子是个什么模样,希望像魏伊人那样讨人喜欢。
闹腾了将近一个多小时,才消停下来,魏伊人小声问道:“到哪了呀?”
“还早。”裴宁回道,魏伊人又没了声,过了好一会儿,裴宁随口问道,“在?”
魏伊人竟立刻就回:“在呢,看儿子。”
“像谁?”裴宁问。
“像他爸,长得英气。”魏伊人回道,“就是每天精力像用不完似的,总喜欢白天睡,晚上闹,折腾人。”
裴宁觉得魏伊人变了,以前对他她总是能说个不停,从单位里领导怎么不靠谱,到早饭的饭团里多了块鸡肉,大小事务无一巨细都要说给他听,在外人面前却极为含蓄,甜甜一笑也不多话,如今却对他这个名义上的陌生人毫不见外。
“累吗?”裴宁又问。
“一点不累,四个大人轮番上阵,我干点什么还要被他们嫌碍手碍脚。”魏伊人顿了顿,说道,“有时候都闲得不像在过日子,总觉得少了什么……少了什么……”
裴宁忍住想抱她的冲动,从包裹里翻出一颗还未入药的雏菊,插在魏伊人耳际:“送你。”
“谢谢。”魏伊人盈盈一笑,“你和我老公真像,要不是……我都要以为是他在哪开个小号撩我呢。”
裴宁心又一阵疼,问她:“结婚吗?”
“啊?”魏伊人怔了怔,忙摆摆手,“不结不结,到时候让我老公知道了,他该生气了,他虽然不太爱说话,表情也不多,不过我看得出来,他是个醋坛子。有次他偷偷来单位接我,正巧有个新人问我资料要往哪送,结果我一上车,他就冷脸问了一个字‘谁?’。”
魏伊人陷入回忆里,滔滔不绝:“他平常也是冷脸,可那天不一样,明显能看出不痛快,我就知道他肯定是醋坛子翻了。还有一次……”
裴宁默默听着,回忆一波波如潮水般翻涌而来。
魏伊人讲到了那天他去比赛的事:“那天他说等这个赛季比完,合同到期,就把婚礼给补办了,出发前还说回来要送我东西,后来带回来的……只有一张被水泡糊的戒指提货单……”
魏伊人还在笑着,却泣不成声,裴宁按着眼角,偷偷擦掉眼泪,搭了搭她的肩。
魏伊人还在说:“我不要戒指……我只要他回来……家里那么大,少了个人……冷……”
裴宁想自白,却清楚的知道现在的他绝不能算活着,什么都给不了她,只能言不由衷地说:“再找个吧。”
“不行!”魏伊人倏地抬高了声音,孩子似乎被她吵醒又哭了起来,四个中年人声音又掺杂进来,许是见魏伊人也哭了,又是哄大人又是哄小孩,没多久她就下线了,留个壳子在车上,直到马车到了王城,也没回来。
裴宁那也没去,就坐在驿站旁的石阶上发呆,天色渐渐暗下来,月依旧盈满无缺。
翌日清晨,魏伊人才重新上线,看到裴宁有些惊讶:“你怎么还在呀?”
裴宁一觉睡醒便听到熟悉的声音,抬头看她,说道:“等你。”
魏伊人有些不好意思:“我在地铁上,去上班呢,一会到站了就下线,你能带我继续做几个任务么?”
“行。”裴宁牵起她朝下一个任务NPC走,于对着手机屏幕的魏伊人而言,却并不会有实感,也不抗拒。
魏伊人上线的时间并不多,除了周末,就只有上下班途中才会玩一会,每次上线,裴宁总会在原地等他,哪也不去,断断续续整整三个月,两人从杏花村为始,绕了整个世界一大圈,最终到了桃源。
裴宁问:“结婚?”
“不成不成。”魏伊人依然如此回答,“我老公肯定在那等我,到时候会怪我的。”
“在哪?”
“嗯……”魏伊人想了会,才答道,“可能在天堂门口,可能在孟婆边上,反正他一定不会扔下我一个先走。”
裴宁笑了,很浅很浅,魏伊人透过屏幕却瞧不见,他说道:“游戏里结婚,假的。”
魏伊人似乎犹豫起来,正要开口再拒绝,裴宁又道:“庭院我不会打理,帮我。”
对拿着手机的魏伊人来说,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明明知道那人不是自己所想之人,耳机里传来的声音,却一次次和记忆中的交叠重合在一起,像是褪色的万花筒,只有几个并不鲜艳的色彩,却还是把她吸了进去。
裴宁清楚她向来对各个游戏里的休闲系统很感兴趣,特别是虚拟种花种草,便私心哄她。
魏伊人最终还是同意了,这一天桃源里又举办了一场的婚礼,宾客寥落,除了早已入驻的四人,也就恰巧路过旁观的几个路人。裴宁向他们一一交代过,连向来管不住嘴的汤垣也按耐住不多话,只叫裴宁游戏里的名讳。
裴宁回头,齐律便适时拉开车帘,轿里娇小的新娘凤冠霞帔,甜美得像夏末倏然绽放的雏菊,一片鲜红的玫瑰花瓣悠悠扬扬落下,飘进花轿里,魏伊人便笑了。
第53章 番外二 秋日
秋意渐深,金风玉露。
苏仲平初春时种下的满院子花草树木已郁郁葱葱,几颗银杏树已非常态的速度,用大半年就长到了几十年的大小,金灿灿的叶子落了一地,把绽了满院的秋花都盖去,时而有几株不服输的菊花,在微风的协助下抖掉头顶黄叶,探出盛绽的花球。
墙角种了颗石榴树,受光不好,枝干拉长,探着头往上张,下面一截光秃秃的,直到接近墙顶的地方才开始长叶。
齐律伸长手,惦脚够最低处的石榴,还是差了一截,便叫道:“仲平哥,有长杆子之类的东西么?”
苏仲平正站在银杏树下绘画,画中一个小伙子伸长脊背捞果子,他放下笔,走到齐律身边,将他拦腰抱起,往上一托,说道:“你怎么这么麻烦。”
“嘿嘿,不麻烦不麻烦,仲平哥,你最——好了。”齐律顺手把够得到的石榴全摘下,顺着龙大爷的毛阿谀奉承。
苏仲平脸微微一红,刚要说些揶揄的话,一道清丽的嗓音闯进院内。
“苏仲平,看我给你们带什么好东西来了!”余婧一脚揣进齐家大门,随即往后跳了一步,“哎呀,不好意思,不知道你们在办事,打扰了!”
她嘴里这么说,却没有半点要避嫌的意思,睁着眼等院里两人作出些更让人兴奋的动作。
苏仲平立刻将齐律放下来,皱眉道:“你也住进来了?有什么事?”
“不就是不小心坏了你们好事嘛,别那么不开心,给你送好东西来的。”余婧带着的武器还是最普通的,想来也是嫁了谁才入驻桃源,她从包裹里翻出一大堆家具字画,慷慨道,“送你们的!”
齐律一件件端详,桌椅床壁,边沿都雕着极为精巧的纹路,木床背上还刻了副鸳鸯戏水图,只是里头两只鸟看起来长得一样,都是雄的。
桌案上有两副画卷,齐律抖开一看,不禁怔住了,两幅画上分别是云螭和云清真人,眉眼唇鼻具是分毫毕现。
“你这画怎么弄上去的?!”苏仲平一把把两张画像夺过,收进包裹里。
齐律还没看痛快,讨要道:“仲平哥,你等等,我还没看够呢,画得太好了,跟真的一样,不对不对,比真的还好看,我有这么帅么?”
“怎么能不帅啊,那可是知雪大神一笔笔画出来的。”余婧拉长声,瞟瞟苏仲平。
“你到底怎么把原画弄上去的?”苏仲平又问。
“你们真是舒坦日子过久了,游戏里有什么新动向都不知道,开新副职业了——工匠,专门做家具的。”余婧颇为自豪地一扬首,“这些,都是我做的!”
齐律凑在苏仲平身边继续讨画,苏仲平扔出此前随手画的花卉图塞给他,多带出一块画布也没发现,继续问余婧:“那你怎么把我的画弄上去的?”
“当然是复制粘贴咯,这么简单的事,你是恋爱谈傻了吧。”余婧又扔了一把新鲜红枣出来,“早生贵子!”一溜烟跑了。
苏仲平气得快炸了,一颗枣子又正好碰一声砸上他头顶,简直火上浇油,实在没处发泄,只能深息一口气压下,齐律却又来点了把火。
他拿着被带出来的那张画卷:“仲平哥,这是你刚才画的?”
苏仲平这下脸简直要绿了,粗暴地画布塞进包裹,幸而是布,要是纸恐怕早破了,他收了满地家具,扭头进屋:“少说话,多干活,搬家具!”
齐律从善如流地闭嘴,跟进去,重新布置屋子,把朴素到单调的旧家具换了一整圈。
此前裴宁还住着的时候,苏仲平把一大半的面积都隔成一间大客厅,余下的空间促狭得很,只能再拦出一间卧室,他们俩就只能勉强挤在一张床上,和当初在明月客栈里一般。
这下裴宁搬去新家了,总算不用这么挤了,苏仲平却把那张床收了,扔了套豪华的书案在房间里。
齐律诧异道:“这不做房间了么?好不容易不用挤着睡了。”
苏仲平心情更差了,拧眉道:“做书房,我要画画。”
齐律想也是,他之前都是站在院子里作画的,是也该弄间书房,便把书案挪位,帖到窗边,跟着苏仲平把客房里的桌椅香案全换了一套,又替上一面崭新的山水屏风,进了卧室。
“仲平哥,快换大床。”齐律跃跃欲试地站在床前,只待苏仲平换上,就要扑上去滚一番。
苏仲平却道:“不换,那张床太丑。”
“啊?不丑啊,不是跟桌椅差不多花样么?”齐律实在搞不明白他,撇撇嘴往床上一坐,几片金色银杏叶悠悠扬扬从窗外飘进来,落在他手背上。
苏仲平捡走叶片,握住他的手:“这张床不好么?”
“再大点就好了,伸不开腿。”齐律睡相不算太好,虽没有汤垣那么夸张,不过还是喜欢四仰八叉的倒,这段时间碍于苏仲平睡在旁边,床又小,每次都要缩好位置,生怕被苏仲平嫌弃。
苏仲平回道:“你想伸腿想伸手,又没人碍着你,哪来这么多要求。”
齐律只能弱弱的,不再说话,抬头看苏仲平,忽的想起每次醒来总会莫名其妙地靠在苏仲平怀里,恍然大悟想道:“该不是想床小些,就能名正言顺地搂着睡吧。”脸便倏地红了,说道:“那就不换了。”
苏仲平看他样子也猜到自己的心思被识破,轻咳一声,取出扇子,许是太久没甩扇面,忘了那蹩脚的技术,他刷一下挥开折扇要挡脸,扇子大人也很配合的一如既往半开不合,搞得他更是尴尬。
齐律没忍住,笑出了声,抬起一手张开,指指虎口,捋着龙大爷的顺鳞说道:“仲平哥,你敲这儿就挺帅的,不用学人家电视剧的公子哥。”
这下苏仲平简直恼羞成怒,抬起扇子照着齐律虎口狠狠一叩,把他“咚”一声扑倒在床上,二话不说就咬了上去,蹭到长发都乱了,才撑起身说道:“你今天废话怎么这么多。”
他下嘴不重,和麒麒吭得没多大区别。齐律心里喊冤,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他了,想来想去觉得还是继续夸才能让龙大爷消气,便又抬起虎口,挤着贫瘠的词汇量说道:“真的,挺帅的,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男才女貌、金童玉女。”
“女貌、玉女?你么?”苏仲平捏住他虎口问。
齐律觉着这美貌和玉怎么着也和自己搭不上边,就回答:“当然是你啊。”
苏仲平简直像吞了一大把窜天猴,手指用力把齐律虎口往两旁撑。
齐律爆出一阵哀嚎:“哎呀仲平哥,痛痛痛!我错了我错了,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
正巧这时汤垣和韩逸明破门而入,长着大嘴嚷嚷的话正好和呼痛声撞在一起:“齐律,给你们带好吃的来咯!快出来嗨……”
“嗯?逸明哥?刚刚是不是有什么怪声?”汤垣侧头问道。
“啊!痛痛痛!我错了!再也不敢了!”哀嚎声再次传来。
韩逸明意识到似乎来得不是时候,拉起汤垣要走,汤垣却不怀好意一笑,拖着他蹑手蹑脚,移到窗户下面。
苏仲平一手把齐律虎口按到头顶不断折磨着,另外一手也不规矩,扫开飘入窗,落在齐律衣襟上的黄叶。
齐律一阵战栗,注意力却被两股奇异的力量拉扯,扭动着身子,不断痛嚎:“痛痛痛痛!仲平哥,你轻点!等……唔,痒……痛……”
床板被两人折腾地吱呀作响,苏仲平却丝毫没有要停手的意思,心跳得越来越快,俯首亲他,借着这股上头的劲,决定把齐律拿下。
齐律被亲得几乎要窒息,好不容易得空,大口喘着气,被压住的虎口又传来剧痛,惨叫:“哎呀妈呀,要裂了要裂了!”
窗沿下,汤垣贴着墙,不住往上探头,被韩逸明一次次压下去:“别被发现了。”
“他们整那么激烈,太刺激了。”汤垣笑得一脸猥琐,脑袋又往上一窜,终于瞟到点蛛丝马迹——龙大爷起伏着的脊背。把他兴奋地抓着韩逸明就要一起偷窥,结果乐极生悲脚下一滑,一屁|股坐在地上,还打翻了个空花盆。
苏仲平一怔,起身停下动作朝窗外一看,外头两人好不尴尬,韩逸明被汤垣拖着落荒而逃,临走前随手掏了个罐子放在屋门口。
齐律终于不再受钳制,坐起身也看窗外:“刚才我好像听到汤垣声音了。”
“……”每次都坏人好事……苏仲平知道他们来,多半是送满汉全席的,便下了床,想快点把这顿饭解决。齐律却还傻傻地坐在床上:“嗯?”
“还不下来,去隔壁吃饭。”苏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