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你可知道,我如今活着,只是为了你。
想着,我推开那虚掩着的门,走了进去。
孩子的哭声慢慢止住,我朝着那哭声传来的房间走了过去。奶娘正把她抱在怀中喂奶,她已经开始长牙了,奶娘脸上不是露出疼痛的表情。
“阏氏,您来了。”奶娘听见动静,回过头来,看到我站在那里,她微微行礼。
原本在喝奶的齐耳眨着眼睛看着我,她干净的眼睛里,只有好奇。昨天的恐惧,她已经忘了,孩子的记忆,我心中庆幸。
见她吃饱了,奶娘想要把她放回去,我伸出手来,把她抱了过来。她本来还有些抵触,毕竟我的脸记忆中的样子是不同的,可是当她闻到我身上的气味,马上又安静了下来。
母亲和女儿之间的这种奇特的感情是没有道理的。只需要一个拥抱,在懵懂的孩子,也能找到母亲。
“怎么不见晚秋?”我看着正在系扣子的奶娘问。本来一路上我已经做好了和晚秋对抗的准备,看不到她,却让我有些意外。
“大汗昨晚上下了命令,让她去为绿萝姑娘出嫁的事情张罗了。大汗真是格外的仁慈,为绿萝姑娘找了这么一个体面的人家。虽然说她的夫君只是个副将,可是却是年轻有为……”奶娘数着,眼中对宇文泽满是尊敬的神色,我冷冷一笑,心中暗笑她哪里知道其中奥妙。
不过,宇文泽突然把晚秋指使到那边忙活,不知道是不是敲山震虎,让晚秋认清楚自己的本分?如果是我所想,可见昨天晚秋对我的态度他已经知道了,如此看来,我的一举一动,依旧都在他的掌握里。
想到这里,我只觉得好没有意思,不管是现在还是曾经,我的地位多么的尊贵,我似乎都是主人手中的金丝雀,永远飞不出他们的注意范围。
突然一只小手摸到了我脸上的伤疤,那是这次变脸留下的印记。齐耳好奇的用细小的手指在上面抠抠弄弄,一阵痛,拉回了我的神思。
“捣蛋鬼。”我笑着抓住她的小手,她歪着头看了看我,咯咯的笑出了声音。孩子的笑容可以治百病,此时我心中甜甜的,跟着她一起笑了起来。奶娘在一旁看着我们,眼中似乎有一些情绪。我无意中扫了她一眼,我们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她好像欲言又止。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 嫂嫂
绿萝出嫁那天,北国境内下了一场冻雨。天气冷的出奇,伺候我的侍女为我拿出一套初冬的棉袍子。宇文泽为绿萝,摆出了郡主出嫁的阵仗,一大早,四个嬷嬷陪着绿萝,来到我和宇文泽面前辞行。
我看着盛装的绿萝,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对她,一直以来我都没有好的印象,她对我也如是。此刻,我以北国阏氏的身份,坐在那里接受她的跪拜,浑身感觉都不自在,看着一旁一脸平静的宇文泽,只觉得格外讽刺。
我不知道宇文泽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一个陪了他十多年真心爱着他的女人他拱手让人,却把对他毫不在乎的我,留在身边。
“大汗……”跪拜结束,嬷嬷扶着绿萝站了起来,就在她准备转身的一刻,她终于忍不住心中的牵绊,开口了。
宇文泽神色淡淡的看着她,却不让她说出要说的话,只听他声音温柔却决绝的说:“本汗已经封你为摩罗郡主,以后和阿晓一样称呼哥哥就好。以后嫁到夫家,就要以夫家为重。”
绿萝眼中含着泪水,心痛的看着宇文泽,她嘴角挂着一抹苦笑,声音含糊的说:“那绿萝是不是也可以每月回皇庭省亲?”
宇文泽眼神没有任何起伏,语气平平的说:“大婚之后你将随耶邗将军镇守南境,归省之事,日后再议吧。”
宇文泽的话显然刺痛了绿萝的心,她恨恨的瞪了我一眼,凄然一笑,转身由嬷嬷们簇拥着走了出去。
“你就不怕她寻短见?”我终于忍不住替绿萝鸣不平,“被心爱之人赠予他人,别说她如此刚烈的女子,就是寻常姑娘恐怕也会想不开吧。”
宇文泽坐在我身边,凝视着绿萝离开的背影,用低的只有我们两个可以听到的声音,说:“她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她不会寻死。”
又是任务!我厌恶的甩开宇文泽覆在我胳膊上的手,一下子站了起来,在众人惊诧的眼神中,离开了着表面光鲜,实际乌烟瘴气的大殿。
走出大殿,正好看到绿萝乘坐的喜轿抬起,隔着雨水,红色幔帐之后她的身影,我看的模糊不清。冻雨打在我脸上,又凉又硬,我目送仪仗离开,转身朝着我的住处走去。
走过一个背静之处,我看到晚秋一脸怆然的看着刚才仪仗远去的方向。兔死狐悲,不过如此。
我没有说话,从她身旁走过。她好像没有看到我,继续凝视着已经空无一物的地方。
回到住处,我脚步不停的来到齐耳房间,她躺在那里睡觉,我守在她的身边。每当这个时候,我觉得天地之间只有我们母女二人,我的心,格外的踏实。
我虽然贵为北国名义上最尊贵的女人,北国大汗的阏氏,可是,作为一个异族人,在这里的人眼中,我确实一个低劣的存在。宇文泽看不到的地方,我受尽了侍女的冷眼,甚至出入,都没有一个侍女陪伴。
不过这倒给了我更多的自由,宇文泽见我乐得自在,也没有过多的干预。毕竟,北国的侍女不同皇宫中的宫女,她们更多的是贵族官家送来的女儿,在北国人的思想之中,能够进入皇庭的大家小姐才是最体面的。到了年纪,如果没有被大汗看中,出去成亲,也能又更高的资本。所以,对于皇庭中侍女对我的态度,宇文泽看在她们家族的情面上,也不能轻易责备。
“你说咱们北国是怎么了?大汗娶了个南蛮子做阏氏,郡主也要嫁给南蛮子做夫人。”窗外的回廊下,有人在说话,我看了一眼熟睡的齐耳,慢慢的移到窗边。透过窗缝,我看到两个侍女正坐在那里聊天,一个红衣服的女子,面露鄙夷的对一旁蓝色衣服的女子说着。
“就是嘛!南蛮子的人就这么好?大汗在蛮子那里呆久了,咱们不说。郡主怎么也迷上了那种人!那范经臣可是那位的狗头军师,如今又投靠了大汗,咱们贵族对他都是不耻的。说用蛮子的话,叫做三姓家奴。这种人,让他活着都是耻辱,郡主竟然还上赶着要嫁他!”蓝衣女子说着,撇了撇嘴,露出比红衣女子更加不屑的神情。
我站在窗边,听着她们的话,她们口中的南蛮子,只得竟然是哥哥。而郡主,显然就是宇文晓,除了刚刚册封就嫁出去的绿萝,宇文晓是北国唯一的郡主。
想不到宇文晓如此刁钻的丫头竟然看上了哥哥,我心中不禁替哥哥捏了一把汗。虽然和她实际接触的并不是很多,可是几次交往下来,我觉得她比宇文泽还难对付。如果她真的得逞,我为自己将要有这么一个嫂嫂感到无奈。
外面两个人一边发表者对南人的鄙视,一边沿着游廊离开。齐耳看样子还要睡上好一会儿,我起身走了出来。迎面奶娘刚刚从前面回来,她看到我,迅速的低下了头。我总觉得她最近好像有什么要对我说,可是总是欲言又止。我几次开口想要问个究竟,她也总是打岔躲避。见我迎了过去,她匆匆行了个礼,快步钻进了齐耳的房间,我愣在那里,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弃了。
北国人有一个特点,就是倔强的厉害。在她没有想好之前,我就是问,也是白费功夫。想着,我走回自己的房间,几个北国侍女看了我一眼,一个个的走了出去。我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心中倒也清净。对墙上宇文泽没有取回的画卷,我视而不见。
脸上的伤疤已经慢慢退去,我坐在镜子前。拆开头上的编发,我把头发散开。拿起一旁宇文泽送来的绣花撑子,我慢慢的绣了起来,天气冷了,我准备亲手给齐耳做几件冬装。
“范静庄!”还没绣两针你,我的房门被人踢开,宇文晓一身怒火的闯了进来。
我抬起头看着她,她眼神有些局促,我把视线重新落在手上的绣活上面,随口说着,让她进来。
她磨磨蹭蹭的走到我身边坐下,我余光看到她搅动的手指,心中不解一想男儿模样的她,怎么突然如此小女人姿态。
“范静庄……”她见我并没有搭理她的意思,声音如蚊子似的开了口,“你能不能帮我换身装扮。”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错愕的抬起头来,她的脸竟然通红,眼神格外的不自然。
见我看她,她低下头,又把请求说了一遍。这次我听得清楚,可是错愕有增无减。
“换装扮?你要换什么装扮?”我把绣活放在一边,认真的看着她。
她抬起头,不自然的咧出一个笑容,指了指我,说:“我想试试你们南蛮……南人的装扮。”
南蛮子三个字她说出了两个,我倒也不在意,只是好奇的看着她拘谨的样子。突然想起来刚才听到的侍女的流言,我心中一下自己明白了过来。站起身,我挑起她的发辫,没有说话,把她领到了我的妆镜前。
打开我的首饰盒,里面全是宇文泽让人送来的首饰,拿出一把白玉梳子,我默默地解开她的发辫。
我们两个似乎都知道,一旦开口,气氛就会尴尬,所以一切都在静默中进行。梳好了发髻,我转身打开柜子,里面是一套套崭新的宫装。不是北国的袍子,是我熟悉的衣裳。取出一件淡紫色宫装,我递给宇文晓。她用手挑着衣裙上的带子,一脸茫然。我这才想起来,她只穿过宫女的衣服,这种繁缛的着装,恐怕她自己穿不来。
拉着她走到屏风后面,我示意她脱掉身上的袍子。她有些害羞,却还是照着办了。我熟练的为她把衣服换好,端详了她一会儿,除了那双无法改变的眼睛,她泯然南人闺秀矣。
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 单刀赴会
我从来没有假过一个女人爱一个人爱得如此强烈。连我自己,也是自愧不如。
宇文晓穿着我的衣裳,别扭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上微微有些发红。
“你就不想问问我,为什么让你给我打扮成这个样子嘛?”看着我有条不紊的收拾着妆台上的东西,她问我。
我没有抬头,把眉笔收起来,放进盒子里,说:“我们有一句话,叫做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什么意思?”她对于我们的语言,说起来都吃力,这句话对于她,确实有些困难。我耐心的向她解释了一遍。她眼睛发亮,有些害羞的躲开我的注视。
其实我心里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那就是,落花有情流水无意。可是看着她这娇羞的样子,我实在又张不开嘴。毕竟,怀春的少女,受不了这种打击。
“你是他的妹妹,你是不是最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女人?”果然是北国民风彪悍,她的害羞只是一时,转眼又是豪迈,毫不避讳的向我提问。
我摇摇头,说:“哥哥从来没有和我讨论过自己喜欢的女人。我们那里的人,并没有这种习惯。喜欢一个人,不会宣之于口的。”
“可是你当初喜欢那个狗皇帝的事情,不就是宣扬的满世界都知道吗?”宇文晓好像并不相信我的话,她毫不犹豫的说。
我一时不知如何应对,愣在了那里。我竟然忘了,当初范太师的大小姐倒追四皇子的新闻曾经是多么的轰动了整个京城,也许是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我的记忆力越来越差了。当年,这可是一直闹到了先帝面前,父亲还因为我,成了满朝一时的笑话。
见我神情低落,宇文晓并没有觉得自己冒失,她追到我身边,非要让我承认。
我低着头,并没有说什么,门口却传来宇文泽的声音。
绿萝出嫁并不是什么太大的事情,一个上午过后,皇庭已经没有了热闹过的踪迹。宇文泽站在我的门口,咳嗽了一声,宇文晓楞了一下,看清和宇文泽一起站在门口的人,她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
我看到站在宇文泽背后的哥哥眼神一滞,他还没有回过神来,宇文晓已经冲到了他面前,一改往日的样子,有些娇羞的说:“不是说晚些时候一起听戏的吗?你怎么提前来了呢?”
哥哥可以的向后一躲,闪开她缠上他手臂的手,脸上恢复了平静。我心中却暗叹麻烦,因为从他刚才的眼神中,我看到了一丝惊艳。
哥哥这时看了我一眼,我还没有读懂他的眼神,他已经转移开了。只是他没有向宇文晓做任何解释。
“范将军是陪我一同来看望阏氏的。阿晓,你怎么穿成这幅鬼样子?”宇文泽打量了一眼宇文晓整套行头,看向我说,“这不是我前些天让人给你做的?怎么就送人了?”
“我穿不着,留着也是浪费。郡主体态纤纤,穿着正合适。”我冷淡的回答,转身把刚刚打开的衣柜关进。
宇文泽听出我的不快,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嘴角敛起,露出不悦。不过他早有准备我这种态度,很快就恢复了常色。我也已经收拾好了残局,只是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宇文泽朝我走了过来,手伸到半空又收了回去,声音中有些宠溺的说:“我知道,你在家里的时候就喜欢听戏。正好,有一只南边来的戏班子,我让他们来了皇庭,范将军前线回来,咱们还未替他接风。不如借这个机会,你也去热闹热闹吧。”
我疑惑的看着宇文泽,他的声音里带着小心。看了一眼哥哥,我同意了。
“这怎么行。认识我抓来的,哥哥要想讨好人家,自己去找。干嘛抢我的戏听?”宇文晓却不识时务的嚷了起来,看样子,我们搅和了她的一场好戏。
“是我请大汗叫上阏氏一起的。”哥哥表情起伏不大,声音也是如常的平静。可是,只是一瞬之间,我看到,他脸上露出了失望和鄙夷。
我的这个哥哥,一直是个如玉君子,他梦想中的女子,虽然从提过,我想也应该是个闺秀淑女。不管宇文晓如何伪装,她那副野蛮秉性都是本性难移。刚才哥哥虽然被她的外表惊艳了一瞬,可是她自己却把自己的本性暴露无遗。难怪哥哥会觉得失望了。
宇文晓有些不满的看了一眼哥哥,冷冷一笑,说:“一个大丈夫,我请你看戏,难不成害怕我吃了你?”说着,她甩了一下袖子,大步的想要走出去,可是淑女的衣裙都是窄小的裙边,一大步迈开,她差点儿被自己绊倒。
站在她一旁的哥哥下意识的伸手扶了她一下,待她刚刚站稳,他又撤开身子。
宇文晓不满的瞪了哥哥一眼,提起裙角,跑了出去。
“我们走吧。”宇文泽对宇文晓的失态视而不见,对我说。
我点了点头,却走到哥哥身边,我们兄妹一起走了出去。宇文泽跟在我们身后,走到门口的时候,晚秋站在那里。
她一脸温顺,全然没有了之前的傲气。
我们一路朝着为了这场戏搭建的戏台子,还未走进,熟悉的丝竹声音已经响起。那是乐师在调试乐器,看到我们走过来,那些人如同惊弓之鸟,纷纷跪在地上。
我一下子明白了,宇文晓说的抓来的并不是用错了词,这些无辜的优伶,确实是她跨过边境抓过来的。他们每个人都战战兢兢,无不露出惶恐的神色。
“你们南人的骨头就是软,总是跪来跪去,软趴趴的。”宇文晓白了一眼我,径直穿过那些人,走到已经不好瓜果点心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