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泽嘴角微扬,慢慢的抬起头来,看着靳旬,一字一顿的说:“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吧。”
靳旬手中刚刚端起的茶杯还未送到唇边,隔着杯沿挑起眼睛,看着宇文泽。宇文泽眉毛一动,拱了拱手,转身走了出去。
兰霜打开宇文泽给她的那个药瓶,倒出一颗药递给琥珀。琥珀忙取了小刀,将不大的一颗药丸切开,放入刚倒好的温水之中。兰霜疑惑的看了一眼瓶子的底部,又闻了闻那药丸,迟疑的念到:“这不是皇上那日才得的仙灵绛珠吗?”
靳旬不知为何有些尴尬,他把茶杯往桌子上一墩,站起身来,看也不看我一眼,说:“既然已经没事儿了,就按宇文泽的法子用就是了。朕前面还有事儿,先走了。”
说完,竟然快步的走了。
我看着他头也不回,毫无留恋的背影,心中有些低落。不管我和他之间多深的仇恨,他的冷漠,还是让我有些失魂。
兰霜反复看着手中的瓶子,琥珀喂我喝下化好的药水。
“宇文泽究竟是什么意思,这种事情,本想瞒着,他竟然直接去找了靳旬。”我心情复杂,语气有些烦躁,“坏了人家的好事,让人家横眉竖眼一通。”
兰霜听我这么说,眼睛转了转,走到我身边,坐下来,看着我,把手中的药瓶递给琥珀,她手指搭在我的脉上,说:“他可能也是没有办法。这药,恐怕只能去求皇上。仙灵绛珠是世间罕见的解百毒,极其难炼制。单是配齐着七十二味罕见珍贵的药材,你的命恐怕就丢了。我想,宇文泽没有办法才会这么做的。”
“他怎么知道靳旬会有?”我看着兰霜,她的眼神坚定,不像是在哄我。
兰霜无奈的看了我一眼,说:“自从前朝开始,着仙灵绛珠便是皇家珍藏,太医院有人专门炼制此药,各种药材也是举国专供。”说着,她把药丸倒入手中,数了数,说,“这里面大概是宫中十年的珍藏。皇上为了你,也真是舍得。”
十年?我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靳旬为何如此大方。过往种种,我不相信靳旬会为了彭语梦做出如此牺牲。可是一想到肚子里的孩子,似乎一切明了了,看来靳旬对这个孩子还是看中的。
想到这里,我突然想起兰霜之前的提醒,她似乎也想到了这个,眼中满是心疼,狠狠心咬了咬牙,她才开口,压低了声音,在我耳边说:“皇上若是这么看重,你这孩子,怕是必须得生,而且必须得生出个皇子才行。”
“你说的什么糊涂话,莫非这仙灵绛珠还能把女孩儿变成男孩儿不成?”看着兰霜低眉无语,我淡淡的笑了一声,“一切若是天意,我们怎能强求?”
“天意是,让我们比太医早一步发现是个女孩儿。这才是老天爷给我们提的醒。再过几个月,太医也能诊出男女,到那时,我们才是措手不及。”兰霜不甘心的说着,站起身来,她走到一旁,对着我摆在那儿的玉观音,双手合十拜了拜,嘴里喃喃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身上扎针的地方有些胀痛,不过四月天气,我已经是满头的汗,只是着汗因为疼痛,格外的冰冷。琥珀用帕子擦着我的额头,我闭上眼睛,想要想些旁的事情,好忽略掉浑身的痛。
可是眼睛刚闭上,眼前便是靳旬冷漠的脸,和他领边那抹扎眼的红。忍不住的心痛,眼前全是靳旬满眼只有欢儿的场景。酸,我发现,自己竟然在吃醋,我有些慌神,这么久以来,我一直用仇恨提醒着自己,可是今天,我才发现,当靳旬真正的眼中满是别人的时候,我心底那股被理智强行压抑太久的情绪,终于彻底爆发出来。原来,我还是如此在意的!
骂着自己没有出息,可是却怎么也控制不住那股委屈的感觉。眼泪从紧闭着的眼角挤出,我感觉到它划过我的皮肤。冰凉的有些刺痛。
突然,兰霜诵经的声音传入我耳中,那声音有力的搅动着我的思绪,我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漩涡,一切消失不见,周围慢慢的出现一个一个灰白色的人影。
哭声喊声叫声,慢慢清晰,一把钢刀,从天而降,朝着他们挥去,一刀刀劈散一个个的人形,烟一样在我眼前散去,可是那尖利的惨叫声,却久久难平。感觉身后好冷,我回过头去,父亲满脸愁苦,站在那里。
“父亲……”我惊叫一声,他麻木的抬起头,眼中布满怨恨。
我知道,自己在做梦,可是周围的冰冷,却如此真实。父亲嘴唇似乎在动,可是我却听不到他的声音,只是他眼中的怨念,让我并不敢在直视他的眼睛。
我感觉到,他在怨我,怨我把没有照顾好欢儿,把她也推进了这个火坑。更是怨我,怨我竟然还对靳旬心存情感,怨我竟然为了一己私情忘记了血海的家仇。
父亲就在我眼前,他还在说着什么,可是我什么也听不懂。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我心中满是愧疚。低头啜泣,父亲却好不心疼,他周身的戾气越来越重,他的恨,让他在我面前格外的狰狞。
突然,那把钢刀再次出现,带着血腥飞了过来。眼看着刀刃带着寒光劈向父亲,我向前想要护住他,他却穿到了我的身后。再回头时,身首异处,虽然没有血流满地的惨景,可是那股带着寒意的青烟,化成一团雾,将我笼住。
耳边冤魂的哭喊撕扯着我的心,我感到一阵窒息,仰头看天,乌云密布,没有一丝光明。
“父亲!”我仰天大叫,声音像绸缎一样被撕破,一只温暖的手,一把拉住我,我猛地睁开眼睛,兰霜已经不再念经,她坐在我床边,紧紧地拉着我的手。
“你做噩梦了?”她似乎比我还紧张,我还沉浸在刚才的悲痛之中。
“我不该爱他,我不该爱他……”我泪眼婆娑,梦呓不止,兰霜瞬间懂了我的心思,紧紧地拉着我的手。
“庄儿,苦了你了。”兰霜带着哭声,不忍心的说。
我目光呆滞,眼泪模糊着眼睛,看不清她的悲痛。
琥珀端着一盒新的银针走过来,看到我们两个对望流泪的样子,忙把针取来,递给兰霜,说:“时辰超不多了,先做正事要紧。”
兰霜点点头,松开我的手,拿起帕子摸了摸眼泪,稳了稳心,对我说:“庄儿,忍着点儿疼。”
她慢慢的掀开我身上的遮挡,用极快的速度,拔掉我身上的银针。每一下,她都尽量的快,可是每一下,还是让我痛的浑身发颤。
只是,老天爷从来不会怜悯我的苦难,银针的尖上,黑色格外明显。兰霜把针扔在一边,她冷静的拿起琥珀取来的新针,咬咬牙,在我刚刚放松还隐隐作痛的穴位上,用力刺下。
正文 第六十七章 抵在喉头的刀刃
本以为,这次中毒的事儿,也会向之前几次那样不了了之。可是靳旬总是出乎我的预料,这次他好像真的忍无可忍了。没有太后的阻拦,他一查到底。当晚在海蓝珺珂那里查到罡芋粉,他便一道旨意,将她关了起来。
海蓝成了第一个被关进大牢的妃嫔,第二天,宫中便掀起一阵慌乱。毕竟她是竹燕国的郡主,靳旬这么做,无疑对竹燕国是一个羞辱。
经过昨晚一场折腾,我感觉自己只剩了半条命,兰霜陪我到天快亮时,才带着疲惫离开。
琥珀更是寸步不离的窝在我床边,生怕我再出什么意外。比心因为愧疚,一直跪在门口,当银针终于不再有颜色,她才松了口气。
我拍拍琥珀,虚弱的说:“让比心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我知道她不是故意的,这事儿,不怪她。”
比心这才步履蹒跚的离开。我刚要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门外又传来了脚步声。
靳旬拖着疲倦的身子,走了进来,琥珀看见他,还未来得及行礼,靳旬挥手让她离开。
我强撑着一口气,看着靳旬走到我身边,他低头看着我有些苍白的脸,眉头锁的紧紧地,视线却不肯挪开。
“我真的好累,皇上若有什么教训,请等我休息过来好吗?”我语气飘忽,几乎恳求。
靳旬坐在我身边,把我搂在怀里,我心中惊讶,却没有力气去看他的表情。半天,靳旬有些沙哑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睡吧,朕守着你。”
我心里一动,闷在他怀里哭出了声音,靳旬只是不懂,任由我的眼泪,浸湿了他的衣裳,那件带着刺眼胭脂的衣裳。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了过去,再睁开眼睛,天已经到了中午,可是靳旬还在我身边,还是睡着之前的姿势,他竟然几个时辰,一动没动。
“醒了?”他的声音比我睡着之前更加沙哑,“你挪一下,朕身子麻了。”
听他这么说,我忙活动了一下,他倒吸一口凉气,我惶恐的抬起头,他唇边已经长出了胡茬,青黢黢的,显得更加憔悴。
“皇上没去早朝?”我怯怯的问。
靳旬活动着手臂,点点头,说:“不用去,朕也知道,海蓝的事情,一定传出去了,那帮言官和使臣,一定不会让朕清净。”
“可确定了?”我想着海蓝,她孩子一样的性子,让我不敢相信,事情会是她所为。
靳旬看了我一眼,说:“你觉得呢?”
“她怎么说?”我小心的问。
靳旬躺在我身边,似乎终于可以放松身体,长出一口气,说:“听杜来得说,她一直在喊冤,还说,罡芋粉是治病的东西,不是害人的东西。”
“燕贵嫔性格豪爽,对人也从不吝啬。既然她觉得是好东西,可曾给过旁人?”我靠在靳旬肩头,问。
“除了你和海蓝,她都送过,昨天庄儿……庄妃也说,她也得过。”靳旬提到他对欢儿的称呼,一时忘了改口,看了我一眼,才改了庄妃。
我疑惑的问:“为何不送给我和兰霜呢?”
“她说拿东西对孕妇不好,所以没有给你。至于海蓝,她说她害怕她那张脸,不敢亲近。”
这话说得,倒是很海蓝。我不禁失笑,她一直对兰霜,敬而远之。
“我倒觉得,她说的是真的。不是臣妾草木皆兵,而是臣妾自知,以往为人如何。这宫中想要害我的,大有人在。可是,臣妾却觉得,一定不是她。毕竟,这东西,和她是最直接的关系。”我说着,靳旬眼神定定的看着我,他似乎对我的自知之明,总是感到意外。
“梦儿何必这么说。你这半年的变化,已经让朕倍感意外了。以往的事情,何必总提呢。”说着,他动了动身子,让我靠的更舒服一些。小心翼翼的摸着我的肚子,眼神不似昨天送药时候那般冰冷,带了几分宠溺。
兰霜说的没错,他真的很看重我肚子里的孩子,为了孩子,他竟然如此决绝的调查这件事。
“不知皇上要如何处置燕贵嫔呢?她可是竹燕国的郡主,若是处理不好,会牵累两国关系啊。”我很懂事的问他。
靳旬点点头,说:“梦儿说的极是。只是,朕的后宫之中,留不得如此歹毒之人。”
“事情未必就是海蓝所谓啊!”我不知道为何,总是觉得,其中有蹊跷。
靳旬揉了揉头,说:“没有证据。”
“可是若是因为这件事情,两国起了刀兵,梦儿罪过就大了。之前听太后说过,竹燕国国君并非善类,他一直对我国南境三城虎视眈眈。若因海蓝这事惹出争端,梦儿就是死一万次,也对不起三城百姓啊!”
靳旬对我的话大感意外,他看了我半天,叹了口气,说:“莫非你的意思是不再追究?”
我点点头,说:“小惩大诫便是。”
靳旬思量半天,没有说话,似乎觉得对不住我,把我抱在怀里。
“皇上不如把海蓝先送到茯苓堂,这事儿若是她做的,只管关在那里,若是查明不是,再放她回去。”
靳旬没有回应我,回应我的是他沉重的呼吸。他这一晚,也是很累了。我悄悄的从他怀中退出,不发出一点声音。
靳旬谁的安详,我确实百感交集。似乎我最后的提议,才是他的本意。他如此苦肉计,只是为了让我主动先提。用我的大义,成全朝政的稳定,也成全边境的百姓。
话有我说出,太后自然不会过多的责难,靳旬还是可以做大家眼中对我宠爱有加的皇帝。
让琥珀去端来一盆热水,我从梳妆台里取出一把剃刀。用手绢擦了擦,锋芒凛凛。靳旬听见声响,翻身坐了起来。他休息了一会儿,眼神不再死刚才那般浑浊,炯炯有神的看着我手中的剃刀,落在剃刀锋芒的刃上。
“你怎么下来了?”他的语气有些警惕,帝王的疑心,让他此时不似刚才那般柔情,冰冷的声音,把我心中那份怨念唤起。
我淡淡的说:“皇上昨夜辛苦,臣妾看您嘴边已经冒出青须,想要给您收拾一下。”
靳旬摸了摸下巴,笑了一声,穿鞋下床,坐在我身边,说:“想不到梦儿还有这般手艺。”
我擦了擦剃刀,说:“伺候夫君的手艺,自然是要学的,难道皇上是怕臣妾学艺不精?”
靳旬眼神探究的看了我看我,转身背对着我,将头扬起。说:“朕不介意做你第一刀的试验品。”
我咩有说话,琥珀端过热水,我拧了一条热手巾给我。我把剃刀放在一旁,把手巾盖在靳旬嘴上,用热气,先软一下他的胡须。
靳旬慢慢的闭上眼睛,我居高临下,看着他安然的神情,慢慢把手巾拿开,把剃刀拿在手里。从上唇慢慢的剃起,我手上温柔,靳旬神情更加安逸。
曾经,我们就是这样,岁月静好,夫妻和睦。我总是为他整理仪容,刮了梳头。若是没有那场变故,这将是我们最美好的回忆。
靳旬似乎也在想念什么,他的眉头微微动着。提到慢慢的刮过他的脸庞。不知不觉,沿着下巴,滑到他的喉结处。
我手上一顿,冰凉的刀刃贴在他的喉结,薄薄的皮肤,我只要稍微一用力,就能划破他的喉咙。我的手有些发抖,刀刃一下一下的触着他的皮肤。
突然,靳旬一把抓住我的手,我下意识的把刀刃推了一下,离开他敏感的脖子。
“怎么抖得怎么厉害?”他依旧闭着眼睛,声音低沉,从薄唇吐出。
我强行稳了稳心,说:“臣妾害怕一时失手,伤了皇上。”
靳旬慢慢松开抓住我的手,说:“不怕,有我。”
他声音镇定,如同往日。每次我害怕的时候,他总是简要却镇定的用这四个字给我信心。鼻子一酸,眼泪滴在他脸上,他伸手摸了一下,睁开眼睛。
“怎么哭了?”他温柔的抚摸着我的脸,柔声的问。
我强扯出一抹笑,说:“感激皇上对梦儿的信任。”
他哭笑不得的看着我,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说:“朕如此信任你,你是不是也要对得起这份信任?事情做了一半,难不成还要朕自己来剃吗?”
我摇摇头,破涕为笑,他重新仰起头,我那把刀,再也下不去。匆匆替他刮干净胡茬,我急忙把刀扔进一旁的抽屉里。
靳旬满意的摸了摸下巴,说:“想不到梦儿也有如此精湛的技艺。当年在王府,只有庄儿为朕修容。这种感觉,朕还以为再也不会有了。”
“庄儿,皇上不是又得到一个吗?”听他这么说,我心里更加纠结。日久生情,情难自已。噩梦的提醒,此时毫无作用,我甚至不自知的把酸意,说了出来。
靳旬知道我在说谁,他